第71章 脑有事 心有你
踏出太平王府大门时, 当真有人拿着刀站在门前等候。
W.F
那人穿着黑色劲装,一身黑也半点没能遮掩住他的英俊, 如远山寒冰,坚毅而冷漠。
楚留香停下脚步,细细看着这人,总觉得似曾相识,直到见到他背后负着的那把漆黑的刀,霎时间想到了这人的姓名。
不待他出言提醒,狗一刀已走到近前。
刀客仍旧将刀抱在怀中, 斜着眼睛,上下打量着狗一刀, 目光审视,“你是狗一刀?”
狗一刀也不急着拿刀,饶有兴致的回应着刀客的目光,点头道, “我是。”
“你的刀很普通。”
狗一刀不以为然, “的确。”
刀客将怀中的刀扔回给狗一刀,等到狗一刀稳稳当当接住刀后, 他即刻反手将背后的刀拿至眼前, 一手执柄, 寒光一闪——
“锵!”
两刀交合!
刀峰之处迸发火光, 抵力半刻,两人默契收刀。
狗一刀看着眼前的人, 眼底波涛翻涌, “你叫什么名字?”
刀客收刀入鞘, “傅红雪。”
狗一刀笑着将刀背在身后,回道, “好,我记住你了。”
楚留香被两人骤然出刀吓了一跳,但他深知此事绝无半点阻止的可能,这是两个刀客心心相惜的一拼。
好在两人似乎并不打算鱼死网破,楚留香走上前去,带着他天生被人喜欢的笑,“久仰。”
傅红雪颔首回应。
他知道,这是那位江湖上有名的盗帅。
楚留香道,“傅少侠做了宫九的手下,还是太平王府的门客?”
傅红雪蹙眉,“都不是,我只是来还他的一刀之情。”
说完这话,便转身出了大门,朝着街巷尽头走去。
狗一刀这才注意到,他的一条腿竟然是跛的。
楚留香看着傅红雪离开的背影愣神,他倒没想到整日想着复仇的傅红雪竟然欠了宫九的情。
转身看向太平王府。
得了傅红雪这样的人一个人情,竟然不是要他去杀了狗一刀,而是这样草草结束。
宫九这样像极了交代后事。
难道他真的想死吗?
狗一刀想不了楚留香那么多,她只知道傅红雪的刀法似乎和她很像,却又很不像。
傅红雪的刀太过刚毅,仅凭那一刀,她就知道,这个男人过的很不顺,甚至比她还要惨。
他的刀里的刚毅全来自他心中的怨愤。
但有的时候,过刚易折,过悲及伤。
仅凭刚刚那一刀,狗一刀知道,这个男人大抵会一直惨下去。
等他不惨的时候,他的刀也就不再锋利了。
狗一刀收回目光,拉上楚留香去买了两坛烈酒。
虽说当初狗一刀哄着楚留香会给他每日打酒,但却一次都未兑现,没想到狗一刀现在想起来了。
回到客栈,狗一刀一气将两坛都开了。
推了一坛给楚留香,“这一坛是你的。”
楚留香轻笑,“难道一刀喝的下一整坛酒?”
上次她喝醉后,楚留香曾问过陆小凤究竟她喝了多少,结果也很令楚留香放心。
狗一刀摇头,取下背后的刀抱在怀里,“另一坛要给我的刀。”
说罢,拿着巾帕小心翼翼的沾着酒擦拭着她的刀。
楚留香闻着酒香,心中酒虫作祟。
这酒虽不是什么难得好酒,但却也是当地山泉酿制的粮食酒,自有一股香气。
楚留香倒出酒,一碗饮下,果然痛快。
再豪气的酒客,一旦喝下一杯,清明的神志也会开始迷离。
楚留香将酒碗绕在狗一刀的鼻下,“一刀不想尝一口吗?”
狗一刀想到上次酒后的事,以及她义正严辞教训陆小凤不要喝酒时说的话,断然拒绝,“你自己喝吧。”
楚留香轻叹一声,声音带着勾人的悠长,听的狗一刀心尖一颤。
楚留香悠悠开口,“今日宫九道是想要一刀十五去杀他。一刀为何说十六?”
楚留香听得分明,狗一刀当时的语气分明带着一丝不舍,这样的不舍或许连狗一刀自己都未察觉得到。
借着现在的酒意,楚留香说出了口。
有吃味的嗔怪,更因为,他不想狗一刀下刀后才去后悔。
到了那是,才是无可挽回,因为狗一刀必然会记宫九一辈子。
狗一刀沉吟片刻,“我好像有些可怜他。”
“可怜?”
太平王最得皇帝宠信,手中握着兵权,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他的儿子会可怜吗?
青娘说太平王是因为前任王妃之死怪罪安肃军,实则连狗一刀都看得分明,他之所以这样对待安肃军不过是为了让皇帝放心罢了。
他对安肃军越差,皇帝才越觉得他没有越轨之心。
毕竟,对军队越好,他们越尽心效力;越尽心,这支军队离皇家就越远。
只有对他们差的时候,他们才会始终坚信皇帝会救他们脱离苦海。
因此,即便十年前,他私自调用安肃军守卫他的天青十二宝,而后肆意打杀,再有皇帝出面抚慰安肃军。
安肃军,是太平王留给皇帝的一只底牌。
狗一刀看清了,也想清了。
从她告诉安肃军她的名字开始,她就决定提前替皇帝抽出这张牌。
人前人后,算计无数。
但狗一刀只想用最简单的办法,做最简单的事。
杀宫九是第一步。
只是狗一刀不禁细想,宫九真的该死吗?
他勾结外敌,里通稷狐,将人命当作肆意玩弄的游戏,实乃民蠹,自然该死!
但狗一刀也说不清,究竟为何觉得他可怜。
楚留香思量许久,看着沉默擦刀的狗一刀,徐徐开口,“宫九自幼在太平王府长大,虽然母亲早死,但早早被立为世子,府中无一人敢苛责于他。也正如此,养就了他自负的模样。目空一切,所以想要寻求痛快。如此而已。一刀莫非当真以为他是缺了母亲的爱,因而如此?”
楚留香的话带着些冰冷,他少有这样说话的时候,或许当真是酒醉人心,终究没压抑住心中的妒意,“一刀究竟是被他的一声声‘姐姐’打动了?还是看到他匍匐在地的样子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这话说的很是过份,狗一刀倒不以为意,放下手里的刀,凑近楚留香,顺了顺他的头发,“你不高兴?”
楚留香自知失言,懊恼的放下酒碗,“抱歉。”
狗一刀勾起他的发丝,“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
楚留香将人揽入怀中,下巴垫在她的头上,闭眼道,“一刀心里不知不觉装进了太多的人。”
“我只是一时不知道,我被一刀放在了哪里。”
狗一刀笑着从楚留香的怀抱中起身,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放低。
楚留香疑惑的睁开眼,只见狗一刀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这里,用来装下遇见的事,遇见的人。”
又点了点自己的心口,“这里,只用来装你。”
永历四年除夕夜的烟火在瞬间在楚留香眼前盛开,绚烂无比。
趁着楚留香晃神之际,狗一刀的唇凑近楚留香,绵长的鼻息打在楚留香的脸侧,向来镇静自若的人出现了片刻的失措,慌乱的愣在原地,不躲不避,也未上前讨吻,像个未经人事的愣头青遇上了修得九尾的狐狸精。
狗一刀俯身贴合,唇瓣热切相触,两两缠绕,呼吸交织,五内如焚,灼烫全身。
楚留香回神,逐渐夺回主动权,掌握着节奏,手掌攀上狗一刀的脸颊,贪婪攫取,不遗余力探索寸寸土地。
狗一刀此时仍旧不忘表功,“我学的如何?”
楚留香轻笑,鼻尖蹭着鼻尖,“一刀只在我这儿学可好?”
狗一刀笑道,“那我学了找别人试?”
“自然也与我用。”
狗一刀咬上楚留香的鼻尖,“学也找你,用也找你,怎么看得出进步?”
楚留香正想继续说话,却再不得机会,“唔——”
伸手稳住身上的人,无奈轻叹,“一刀慢些。”
狗一刀压下身子,俯在楚留香耳边轻声道,“那夜我就是这样的。”
楚留香一时跟不上狗一刀的跳跃,“那夜?”
狗一刀缓缓坐下,“我和你说过,梦里的那夜。”
楚留香轻笑,指腹绕在狗一刀的心口,“看来一刀真的将我放在了这里。”
餍足食满,已是第二日。
天光方启,狗一刀睁开了眼,悄悄跨过外侧的楚留香,准备捡起地上的衣裳穿。
没想到脚刚刚落了地,手腕就被抓住。
楚留香嗓音低哑,“一刀要去哪里?”
不怪楚留香如此警惕,上次一夜荒唐之后,人就跑没了踪迹,追上了还要同他分道扬镳。
“你再睡会儿吧,我出去打听些消息。”
昨日狗一刀在他身上时,还盘算着夜间出去,没想到越到后来,楚留香越像条饿疯的野狗。
初时的温柔儒雅半点不见。
狗一刀看着浑身的红痕有些恼火,“怎么留下这么些印子。”
楚留香眼底盛笑,“这是给一刀印下的章。”
狗一刀嗤笑不语。
楚留香反手指了指背后的划痕,“我也有。”
狗一刀看着划痕,眉头紧皱,轻轻抚上他的背,“疼吗?”
“还好。”
随即顿了顿,补充道,“只是有一点疼。”
狗一刀歉意的看着楚留香,“我一会儿带点药膏回来,往后不会这样了。”
楚留香立刻握住狗一刀的手,认真道,“一刀,这叫情.趣。”
狗一刀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情.趣需要药吗?”
楚留香笑道,“要是一刀亲自为我上药,自然要的。”
狗一刀对楚留香总是多了几分纵容,不像对待王半仙那样没有耐心,“那你等我回来。”
穿好衣裳正要离开,手腕再次被握住。
楚留香沉声道,“记得回来。”
狗一刀觉得楚留香这个样子有哪里不对,想到自己上次离开的情境,心中有些不忍,转头将人抱了满怀,“我要是不回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我死了。”
楚留香心底一颤,吻上那张闭合的嘴,轻浅一点,再抬眼,眸底尽是信任,“去吧。”
第72章 结尾修改了!!!
永乐巷是这里脚力人聚集的地方, 白日里从城外进来,候到夜间再出城归家。
茶肆成了脚力人午间的好去处。
买碗热茶汤, 就着晨起带着的馍凑合一餐。
说书人则最爱在此时开场,没有固定茶铺的就随意撂地,总有几声脚力人的卖力喝彩,换得过往贵人的几分赏钱。
狗一刀一脚踏进永乐巷,“一刀大侠”就左一句右一句的往耳朵里钻,狗一刀听的头皮发麻。
随意找了家太阳晒着的茶摊门口,席地坐在墙角, 闭目听着说书人醒木拍桌,说千道万。
这样的无茶偷听周围人见怪不怪, 也没人责问。
太阳向西,光斜三分。
脚力人纷纷散去,说书人收拾好东西刚迈出茶摊准备去约好的宣平楼行下场书,一人伸出手臂拦了他的去路。
刘瑞竹抬眼一看, 拦他的人穿着布衣长衫, 却分毫不掩潇洒气质,皎如玉树, 翩翩之姿倒叫他生出结交之心。
只是……
刘瑞竹看着这人身后的那把刀, 心道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拱手退步, “少侠寻我有事?”
狗一刀伸出的手臂并未放下, 眼睛瞧向说书人,“借一步说话?”
永乐巷多得是尽头暗角的地方, 空荡无人。
刘瑞竹打量着四下环境, 心里惴惴不安, 开始盘算着究竟是哪日哪时,惹了哪路神仙。
刘瑞竹在前, 狗一刀在后。
瞧着地方差不多,狗一刀拍了拍刘瑞竹的肩,吓得他浑身一哆嗦。
狗一刀对刘瑞竹的害怕倒没半点促狭之心,只觉是人之常情,安抚道,“别怕,我就问你些事。”
话说的温柔,刘瑞竹不自觉信了几分,心下稍定。
“我就一个说书的,并不牵扯江湖事。少侠想找我问什么?”
狗一刀拿下背后的那把刀,顺手扔给刘瑞竹。
刘瑞竹无措的抱着刀,茫然道,“少侠何意?”
狗一刀淡然道,“我叫狗一刀,这是我的刀。”
刘瑞竹抱着刀的手开始不自觉发起抖,哆哆嗦嗦道,“狗,狗,一刀大侠?这个……您来找我……”
狗一刀柔声道,“谁让你讲狗一刀的故事?”
刘瑞竹不解,“故,故事?”
狗一刀笑道,“我是狗一刀,但你们讲的并不像我这个狗一刀。”
刘瑞竹深深呼吸几下,平复心绪。
狗一刀直言问道,“天机阁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刘瑞竹一惊,他自然知道楚留香与狗一刀的关系,狗一刀知道天机阁的存在并不稀奇,他只是没想狗一刀如此简单粗暴,单刀直入。
沉着半晌,刘瑞竹开了口,“一刀大侠以为,这世上是否需要侠士?”
狗一刀不解,“需要与否,有何区别?”
刘瑞竹还了刀,顺势撩开长衫,背靠墙边,箕踞而坐,“世人都道,侠以武犯禁,恨之深矣。却没曾想过,侠乃庙堂之外一把刀。”
“天机阁要做的,就是‘塑侠’。”
想到楚留香所讲,狗一刀蹙眉道,“当年为何放弃李寻欢?”
刘瑞竹凄凉一笑,“一刀大侠也可看出,我如此潦倒,自然不会是阁中核心人物,所知甚少。能告诉你的,仅此而已。”
顿了顿,二人沉默片刻,终究受不住狗一刀的眼神,刘瑞竹叹了口气,继续道,“这事我只知大概。小李探花士族出身,武艺无双,为人颇有侠气,天机阁本以为可堪作刀,却不想他转身归隐,半路溃逃。”
狗一刀点头明了,伸手拉起刘瑞竹,“多谢。”
刘瑞竹起身过急,几张草纸掉落在地,狗一刀口称“抱拳”,弯腰帮着拾取,看着草纸上的内容,僵直不动,只觉周身血液逆流。
三张草纸在手,狗一刀直起身,指尖越捏越紧,草纸将破,努力压抑心间情绪,轻声道,“这上面是记得什么?”
刘瑞竹并未察觉不对,也不急着拿回草纸,扑了扑衣衫上的尘土,“不过是用码子记得书词罢了。”
“码子?”
刘瑞竹解释道,“市井生意人都爱用,什么花码、茶码各不相同,我们说书人使的便是此号码子,用来互传新词新书。”
“说书人?算得上天机阁的码子?”
刘瑞竹笑道,“倒也算,毕竟天下说书之人,无一不入天机阁。”
狗一刀声音发紧,说出的话有些沙哑,“除天机阁外,有人会你们的码子吗?”
刘瑞竹认真道,“自入阁起,便有言在先,不可外露。至今百年,未闻一次外泄事例。”
狗一刀将草纸拍在刘瑞竹胸口,转身离去。
昨日买了两坛酒,一坛给了楚留香,一坛给了背后的刀。
狗一刀忽然觉得,自己或许也需要一坛酒。
圆月东升,时间到了。
太平王府后院。
宫九端坐月下,作得一派冷傲,对着狗一刀遥遥举杯,勾唇一笑,笑中不复半点狎昵,充斥讽刺。
宫九悠悠开口,“狗一刀——”
一个名字被他念的意味深长。
宫九已作出如此姿态,狗一刀怎能不知他在背后的推动,不怒反笑,“宫九,有趣吗。”
宫九收敛神色,认真道,“自然有趣,若是无趣我又怎会逗弄你这么久?”
狗一刀缓缓走到宫九对座坐下,“你等的就是今日?”
宫九单手托腮,分明病弱美人做出才好看的姿势,在他做来竟也有十足的看头,“当然。”
“所以你等不及到明日?”
宫九听了这话一笑,“自然。”
狗一刀并未取刀,眼睛死死盯着宫九。
宫九道,“不如同我说说你的心情?”
狗一刀垂目,不知为何唇角上扬,如何也压不住,是自嘲还是癫魔,狗一刀自己也说不清。
那个说书人草纸上所谓的码子,正是狗一刀认识的“字”。
她不识字,但那日看见楚留香手中的信笺时,却发觉自己能够看懂。
彼时并不觉得有何怪异,只以为这是个什么流传的符号,自己不知在哪里学来的。
但若是天机阁的码子……
若是刻意传扬她的天机阁呢?
一切似乎都成了笑话。
就是那个所谓的说书码子将她引入这桩桩件件。
不,似乎更早。
要她相信官府的好心人做了什么?
临安城里成日说着大宋清官、给她念易容口诀的说书先生做了什么?
刘瑞竹那句“塑侠”此时震得她头脑昏聩。
宫九执酒斟满一杯推至狗一刀面前,抬头看看已过树梢的圆月,“我仍是觉得十五的月亮更圆,你以为呢?”
狗一刀拿过酒杯,一饮而尽,笑了一声,并未出言。
狗一刀可怜宫九,想将十五改为十六。
宫九执意十五,还当他是真的想死,谁知他不过是等不及要展示作弄的成果。
宫九轻酌杯中酒,随即放下酒杯,嗤笑道,“天机阁,自称天机,妄图以武监朝,实为匹夫,无谋无勇。”
“百年来,他们选了不少人,无一不是落荒而逃。”
呷了口酒后接着道,“那位李寻欢与你倒算是旧相识。”
狗一刀快饮一杯,仍旧不语。
“你不记得他吗?当年他将李园送给龙啸云时,偏偏没给门匙,被龙啸云在背后好一顿痛骂,道他是个伪君子真小人。”
宫九脸上的笑意加深,“谁知道,是李寻欢将门匙给了你。”
那个她用来记下无数好心人好心事的木片?
那个她当作宝贝一般给了楚留香的木片?
狗一刀捏住酒杯的手逐渐加劲。
宫九很少在虐打之外获得快感,不过现在他觉得自己快乐至极,“你叫狗一刀,可一刀斩首。”
“却只能一刀斩首。”
“有人的地方总爱分帮结伙,天机阁那些自命不凡的老东西也不例外。前面人的落荒而逃,叫他们中的一些人生出了一个念头,他们要自己造出一个不会退的‘侠’。”
所以狗一刀无论是刀法还是易容只能走最苦的路。
“吃得苦中苦,砺得鬼中鬼。”
所以狗一刀不修内力,不习轻功。
宫九快活地呼出一口气,“没有内力轻功,自然想逃也无处可去,临敌只能死战。”
宫九嗤笑一声,“倒也有人觉得过于残忍,所以他去为你卜了一卦。”
镇海府那个和尚为她卜得“长命百岁,子孙满堂,平安喜乐”。
实际上呢?
宫九继续道,“他本想叫你回去,但见到楚留香与你一道,于是你的卦便成了上上红签。”
江湖谁人不知,楚留香的轻功最是一绝,狗一刀追不上,他便带着她追,狗一刀逃不掉,他便带着她逃。
宫九从袖中摸出一叠信笺递给狗一刀,“所有事情,都在纸上,你可自己一一了解清楚。”
说完随即故作恍然大悟,“我倒忘了,你不识字。”
宫九拿起那叠纸,翻了两页,“让我瞧瞧,啊,找见了。”
宫九看罢,笑道,“识字便会读书,读书又能明智。”
宫九摇头道,“想想李寻欢,读了太多书似乎当真不好,明智太多,看得太清,反倒钻进了山野。不过你还是需要看得懂他们的字,他们给你递的消息,你才能及时收到。”
宫九带着胜利者的姿态举杯对月。
月已中天。
“现在,你还觉得我错了吗?”
“喀嚓!”
狗一刀手中酒杯破裂,瓷片嵌进掌心,鲜血汩汩涌出。
狗一刀拿过酒壶,浇在手上,随即慢条斯理的将瓷片一片片拔出,眉头半分未皱。
宫九看着狗一刀拔瓷片,一眼不错,“果然是习得这世间无人能学的千面易容之人,忍痛确是一大绝。便是正经千面传人王怜花修习易容的法子,都与你不同。”
狗一刀拔出所有瓷片,再朝手上的伤口浇了一遍酒,抬眼看向宫九,“为何要傅红雪与我拼刀。”
宫九笑道,“你好像觉得自己现在过的不错,我便特地为你寻来一个过得很苦的人,叫你觉得他可怜。”
宫九刻意顿了顿,残忍地笑道,“再在你可怜他的时候,叫你知道,你其实比他还要可怜。”
“从小,就是别人养在笼中的一只鼠。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再为你规划好了,今日拔刀向谁,明日为谁拔刀。向污吏,向贪官?护百姓,护社稷?”
宫九哈哈大笑。
狗一刀就是那个被他拨弄翻覆的老鼠。
他从来只能是上位者。
看似鞭子递给了旁人,但所有人都必然在他的掌控之中,狗一刀以为自己消解了欲望便是胜了。
他便要她一败涂地,一蹶不振。
狗一刀轻扯嘴角。
宫九见状立刻收敛了笑意,他的预想不是这样。
狗一刀叹了一声,仰头看了眼。
月已偏西。
狗一刀摸下背后的刀,悠悠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不必再叙。”
宫九蹙眉,“你还要杀我?”
狗一刀一字一句将那日所想说出,“勾结外敌,里通稷狐。”
冷静宣判,“你该死。”
刀出。
宫九是个自负的人,这并非他夜郎自大,而是雄厚的背景与强劲的实力。
太平王世子,内力高深,武艺在江湖中难有敌手。
他若当真出落的畏畏缩缩才是见了鬼。
可这样一刀让他第一次产生了畏惧。
一刀落下,宫九鬓间青丝垂落,但性命仍在。
宫九知道,还是他胜了。
再看天边,月落西山。
第73章 青丝落 宫九死
宫九抬手接住掉落的发丝, 笑道,“你怕了。”
宫九自认, 狗一刀这样的人最是可笑,面上作的无情冷颜,心里念着悲天悯人。
看见这个可怜,想着那个同情。
要救这人,放不下那人。
狗一刀思索片刻,认真道,“怕什么?”
宫九漫不经心的覆手, 撒下手上青丝,“你怕自己手中的刀, 怕自己成了别人的刀。”
狗一刀在知道自己不过是天机阁造出的一枚棋子后,并没有将他一刀击杀。
所以宫九认为,他赢了。
发丝并未落地,一阵风过, 托起本就轻飘的发丝。
狗一刀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情绪, 只觉得似乎是难受,又似乎是生气。
莫名想起昨日的刀客。
她道傅红雪的凄惨是他刀式的源头, 以为他不惨了, 刀中的刚毅也就不存, 所以他注定了凄惨一生。
狗一刀第一次做神棍断言, 却没想到转头验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也是此时此刻才想清楚,原来她的刀式也有源头。
是为请命, 是为除恶。
狗一刀闭眼思索, 知道天机阁存在与否, 做了何事,会改变她的心吗?
骤然睁眼。
狗一刀看着越飞越远的头发, 忽然发笑,唤道,“宫九。”
“发丝飞走了。”
狗一刀横刀托起宫九的鬓发,“这是你的头发。”
“飞走的也是你的头发,但飞离这里,除了你我,没人知道它是你的头发。即便你我再次遇上那几根发丝,又怎么能认得出它曾属于你?”
宫九面色铁青,沉闷不语。
宫九当狗一刀是一只被猫戏弄的老鼠,被绳子牵住的狗。
他迫不及待的将猫与绳子的存在告诉狗一刀。
但狗一刀现在的意思竟然是,她既可以脱离猫,也可以断开绳子。
宫九冷笑道,“蚍蜉微力,妄撼巨木;腐草萤光,争辉日月?自不量力!”
狗一刀的刀渐渐移向宫九的脖颈处,“好像楚留香说的没错,我的确很喜欢听你叫姐姐。”
脖颈间的冰冷让宫九浑身不自觉一颤。
他此时才明白,狗一刀割断他发丝的一刀,并非因为害怕,而是她因怒火而选择的示威。
她要夺取他的性命,轻而易举。
而现在,狗一刀分明轻缓的架刀已经叫宫九动弹不得。
他不禁开始想些什么。
他的一生十分顺遂,有钱有势,智慧通达。
他出门从不住客栈,于是有了一架比驱御驾的奢华马车。
他沉迷情欲,后院便有了成群的姬妾。
宫九有些疑惑,如果割断头发是为了示威,那么现在狗一刀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她难道是想让他伏低做小?
刀刃转着圈的绕着他的脖颈,狗一刀接着说,“我看着你趴在地上,也的确想到了过去吃泔水的自己。”
“宫九,做人比做神难。”
神之所以为神,便是因为天生无感,没有喜怒哀乐贪嗔痴念,这样的才能真正公允护佑一方。
人自初生便有欲望,但却要凭借自己的毅力,克制欲望,遵循规训,近化成神。
狗一刀不像个人,无论她的想法还是行为,于是想教狗一刀做人的很多,黑竹竿想要她做个人,楚留香也想要她做人。
狗一刀学到如今,从一条狗努力做得像个人。
她对花无间的虚与委蛇,从质疑到理解,甚至能出口叫别人卖她个面子。
可宫九的出现才叫狗一刀知道,这世上竟然有人在得到了至高的智慧、武功、权利、财富后,却转而想要去做一条狗。
狗一刀遗憾道,“你怎么这么坏呢?”
宫九终于听懂了。
他与狗一刀是这世间两个难得的极端,但人总是向往得不到的东西,却又总是丢不掉自己从前的东西。
他有荣华,所以想借着荣华做条狗。
狗一刀做惯了狗,别人叫她去做人,便颠颠的去了,结果还是活得像条狗,蠢笨无脑,猛冲向前。
宫九这才意识到,也许,并不仅仅是因为狗一刀鞭子打得更加痛快,所以他才想去招惹,而是他想要试试连狗都不如的感受。
狗一刀如今觉得可惜,可惜他们分明如此相称互补,入世之路却截然相反。
宫九冷哼一声,而后不自觉地收敛起面上傲然,难掩语气中的一丝遗憾,唇角微勾,泛起自己也未察觉的苦涩,“你怎么倒成了个好人。”
如若不然……
宫九收回思绪,不愿再想,伸出两指捏住刀刃,运力抽出。
狗一刀并未加力,任他抽走。
宫九随手一扔,刀身归入狗一刀左手刀鞘之中。
狗一刀将刀背回身后,“你想做些什么。”
宫九摇头,“这世上本就没有能叫我留恋。”
狗一刀想到他的姬妾和鞭子,笑道,“你这么重欲的人,却说没有什么可以留恋?”
宫九步步向前,神色有几分痴迷,“若非要说,我想你早日去陪我。”
狗一刀抬头直视东方,冷日红润浑圆。
宫九顺着狗一刀的视线看过去,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味深长,“你说的对,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宫九抬眸望向狗一刀,“可惜,我见不到十六的月亮了。”
他将手覆在狗一刀的右手手背之上,带着她的手,拔出刀身,抛空反握,刀刃向外,纵刀轻横。
狗一刀杀人从来一刀毙命,刀法快且刚毅。
她手中的刀从未如钝刀割肉一般划破过人的皮肤。
但现在,宫九脸上带着他从未有过的温柔,握着她的手,一刀一顿的缓缓割开他自己的喉咙。
宫九从未有过这般的餍足,虽然鲜血不断流出,他此时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欢愉。
不知为何,他现在坚信,狗一刀可以看懂他眼中的快乐。
宫九不仅在眼前彻底黑暗前自问,他究竟因何而乐。
他分明是那只逗鼠的猫,是牵狗的绳,是关鸟的笼。
却因武力不及,被逼自尽。
那他到底在高兴什么。
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时,宫九看着眼前的面庞,恍然大悟。
只要狗一刀决定杀他,他无论如何都会被她斩于刀下。
他总会被这把刀一刀毙命,但只有这样的死法,是狗一刀的刀下绝不会出现的死法。
他没有如愿在狗一刀希望的十六日死去,而寸寸肌肤被划破的感觉,会让她记住一生。
宫九身子一软,向下倾倒。
狗一刀单手持刀,一手缓缓抬起,接住宫九,顺着力道蹲在地上,将他揽在怀中。
宫九的眼睛还未闭上,嘴用尽全力张合,竟然真的发出了声音,“你,早点,死……”
狗一刀看着宫九的脸,看着他用尽全力呼吸,脸上曾经所有的媚态与冷傲消失不见,只剩下狼狈。
像条狗。
像老黄狗被打死时。
狗一刀将他放在地上,覆上他的双眼。
忽然,一道声音从屋顶传来,“你就这样杀了他?”
狗一刀起身,看着刀上的血,抬起袖子轻轻擦拭,对那道声音置若罔闻。
声音的主人并不是个有耐性的人,他落到狗一刀的面前。
只眨眼的轻功,狗一刀便知道,这个人很强。
小老头不满道,“宫九做了许多的事,但你不想知道他究竟为何做那些事?”
狗一刀仍旧不应。
宫九一个人自然无法将事情推动到如此地步,背后必定有人相助。
想来这个老头便是他的帮手。
小老头道,“他有自己的理由!”
狗一刀将刀擦拭干净,归刀入鞘,此时才抬眼看向小老头,淡然道,“但他该死。”
小老头冷哼一声,不再出言。他也拿狗一刀没有办法,最后只能看着她转身离开。
狗一刀出了太平王府,并未回到客栈去找楚留香。
漫无目的的一路溜达到了城外。
城门轮值正好是那日放她进来的王平一火。
王平看着她一身狼藉,转了视线,本想只当没瞧见。
他们火的呆子瞧着狗一刀的模样,立刻上前关切道,“呀,我记得你!你叫狗一刀。你这是怎么了?”
南泊东吴万里船
狗一刀听了这话骤然回神,笑的有些失真的灿烂,眼前这人倒像是没被天机阁污染的净土一般可爱。
这些日子里,他是第一个记住她的名字,却不会面容古怪的人。
狗一刀不再眼避、口结,张嘴胡说道,“帮着杀了头猪,染上了血,正打算去河里洗洗。”
士兵当了真,点头道,“也是,现在太阳正暖。否则凉些时候还要买薪柴或热水,现在城中什么东西都在涨价……”
王平走过来一巴掌扇在呆子的脑袋上,打断他絮絮叨叨的话,冲着狗一刀颔首示意,狗一刀笑着离开。
呆子之所以是呆子,是因为他是自江南而来自愿投伍,蠢得不像话!
而王平在这霸州见过尸山京观,闻过地上血海,什么分不清楚?
但这,不是他一个城门小兵该管的,他更不希望他们火的呆子去牵扯上。
狗一刀寻了处僻静的河道,脱了衣裳泡在河中,直到太阳彻底落下。
河水越来越凉。
这样的冰冷终于将她脑中的混沌清干净,鼻尖轻嗅,眼中满是温柔笑意,“都找到这里了,怎么还杵在那里不过来?”
楚留香自丛中出来,缓步走到河边。
狗一刀借着月色抬眼看着楚留香,先前竟没注意,一身粗布衣裳也叫他穿的如此好看。
楚留香蹲在河边,看着狗一刀,沉声道,“一刀说过,只要没死,就会回去找我。”
狗一刀将手从水中抬起,带起的水划过指尖、手臂,重归河中。
狗一刀抚上楚留香的脸,认真道,“我只是过来洗掉身上的血污,原本洗完我就会回去的。”
楚留香蹙眉,随即自己平抚了眉间高峰,嘴角勾深,笑不及眼,甚至带着几分冷意,“一刀撒谎了。”
狗一刀笑道,“我说的不好吗?出城时那个城门兵没有发现我在说谎。”
楚留香握住她冰凉的手,放在怀中,为她传入内力,眼睛紧紧看着狗一刀,“为何要学着说谎?”
狗一刀感受到自手心传入的热气逐渐遍及全身,笑道,“人都会说谎。”
楚留香无言以对。
他曾义正严辞的教她如何做人,如今狗一刀说的话半分未错,他不知该如何辩驳这个看似谬论的真理。
楚留香甚至不需要多想,便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一刀与宫九,发生了什么?”
狗一刀从水面起身,浑身水珠掉落,楚留香忽然映入眼帘的美景一时间有些愣神,习惯性的想找扇子,才发现自己手中仍旧无扇,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狗一刀的身上。
“河水凉,夜风更凉。”
狗一刀看着楚留香,庆幸道,“楚留香,还好你是个好人。”
第74章 哄男人 超在行
狗一刀不再隐瞒, 将太平王府里的事一一道清。
楚留香眉间紧蹙,他知道天机阁目的不纯, 只是没想到他们竟会如此。
但显然,狗一刀的伤心并不仅仅来源于此。
他太了解人的情感。
人天生多情。
所有人都说楚留香浪荡情场,他自己心中并不承认自己是个负心汉,他对待每位姑娘的确都有爱意萌生,也绝不会对姑娘许诺哄骗什么将来、婚姻。
人一生要见许多的人,形形色色各不相同,他爱这位姑娘的柔情, 爱那位姑娘的火辣,这实在正常不过。
只是他运气不好, 遇上了让他收心的人。
更糟的是,这个人对其他男人生出了别样的情感。
楚留香心中清楚,狗一刀喜欢上了宫九。
这样的喜欢原本不足挂齿,像是他对小乔, 对阿情, 对从前过往中许许多多的姑娘那般。
他会因为她们的美貌停留,但只如路边的风景, 看过即罢, 绝不会驻足太久。
但宫九是个聪明人, 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所以用了最能折磨狗一刀的方法去死。
这是他死前最后的报复,也是他对狗一刀朦胧情感的回应。
楚留香知道, 从此以后, 狗一刀心中会永远挂着一个名叫“宫九”的人。
楚留香轻叹一声, 不顾狗一刀浑身是水,将她拥进怀中。
往常遇到这样伤心的姑娘, 他总能管好自己的嘴,默默将人揽进怀中,轻轻拍着姑娘的后背。
只是现在,楚留香忍不住道了一声,“一刀若是在我之前遇见了宫九,还会与我同心吗?”
狗一刀的耳朵趴在楚留香的胸膛,他一说话,震动直直钻入耳朵,除了震动之外,她还清晰的听见了咚咚作响的心跳。
狗一刀的手轻轻抚上楚留香的心口处,“你的心怎么跳的这么快?”
楚留香无奈笑道,“因为我害怕一刀的答案。”
狗一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可是楚留香。”
楚留香清晰的感受着心脏传来的阵痛,叹了口气,“是啊,谁能想到楚留香也会有今天。”
狗一刀抬头看向楚留香的眼睛,却发现楚留香移开了一直看着她的视线,“看着我。”
楚留香顿了顿,还是依言转回了眼神,低眸看向怀中人。
狗一刀眼中有他从未见过的忧伤,还有他从未在狗一刀眼中见过的欲望。
楚留香不由心惊。
他当初为了让狗一刀懂得“欲望”究竟是什么,带她去了赌场,希望由小及大的步步诱惑可以令她沉沦。
他以身相诱,狗一刀也总能热烈回应。只是,对她而言,喜欢情事,却并不着迷。
楚留香甚至可以肯定,如果他们正在起伏之中遇上有人呼救,她一定没有片刻犹豫,立刻抽身离开,赶去救人。
楚留香心中升起阵阵悲凉,狗一刀因为宫九,有了欲望?
只见狗一刀缓缓张口,声音微微沙哑,“老黄狗带着我偷吃泔水长大,她死后我继续吃着泔水。从前只觉得要是有一日偷吃时没有被打,就已经是上天难得的保佑。”
“后来黑竹竿给了我一个馒头。吃过馒头之后,我竟突然觉得泔水恶心。”
“再后来,我背上了刀,吃上了白米白面。”
“遇到你,吃上了好酒好菜。”
狗一刀吞吐半晌,还是说出了口,“从前,我觉得自己与狗别无二致。我就是狗,趴在地上舔舐泔水的狗。有人泼我浑身的粪,对我辱骂都不能影响我分毫。自从吃了那一口馒头之后,我好像开始慢慢的在变成人。”
楚留香抚平狗一刀的眉间,“一刀不想做人?”
狗一刀摇头。
楚留香目光中盛满怜爱,语气温柔,“做人有欲望,狗也有欲望。”
“一条狗捡到一块肉,吃过一口又怎么会不想再吃一口呢?”
“等它彻底吃足了肉,知晓了肉的滋味,自然也就不会再忍不住动口。”
楚留香这话的意思是,他已历尽千帆,现在外面的诱惑对他而言都是过往云烟。
狗一刀笑着看向楚留香。
楚留香以为狗一刀不懂,耐心的继续道,“只是,人的欲望比狗的欲望更复杂。狗只在意温饱,人却想要钱财、权利、情爱。一刀如今知道了欲望,有了欲望,那么你的欲望是什么?”
狗一刀轻声道,“我想要契丹人再不到中原作乱,想要姑娘们都得偿所愿,想要世间再无贪官污吏。”
楚留香唇瓣轻轻点触狗一刀的唇角,“一刀果然很贪心。但这些,不是欲望,是愿望。”
楚留香的手霸道的钻入外衫,衣衫之下的胴体仍旧透着水气,手环绕腰间,用力往怀中一揽,交颈侧向耳畔,“一刀,这是我的欲望。”
带着几分冷意,“你可对旁人有过这样的欲望?”
狗一刀却笑了,“我说过,我现在越来越像个人了。”
楚留香没有理解狗一刀话中的意思,狗一刀的指尖却从他的腿间缓步上攀。
“唔!”
楚留香闷哼道。
狗一刀学着宫九受鞭时的魅声,“我与你,现在谁是傻子?”
狗一刀在太平王府时就已经想的十分清楚,无论是她对宫九的,对楚留香,以及对她手中的刀。
楚留香是大侠,因此三丫头要她跟着楚留香学着如何做大侠。
狗一刀如今看得分明,他不为权力,不要钱财。
但他是个心中有爱的人,他爱势弱之人,爱可怜之人,爱豪杰。
最重要的是,他爱美人……
狗一刀很笨,但她会照着笨办法一遍遍地学。
现在,她学会了。
她学会了哄男人,学会了对男人动心,学会了读懂男人的话。
楚留香故作委屈,“一刀不仅骗到了城门兵,也骗到我了。”
狗一刀送了送手腕,楚留香的头深深埋入她的颈间。
狗一刀凑在楚留香的耳边轻声道,“楚留香,我这次真的知道了,什么是情,什么是爱。”
楚留香极力压抑喘息,提起了那个早已问过的问题,“那一刀心悦我吗?”
狗一刀唇眼勾起弧度,笑道,“这个世上没有人不被你吸引。”
楚留香不满这样的答案,呢喃重复,“一刀心悦我吗?”
狗一刀转头看着天边的明月,十六的月亮的确更圆,也更亮。照在河面起了粼粼波光。
狗一刀贴近楚留香的脸颊,“我喜欢你。”
楚留香知道,若是此时不问,他就再也不会提起,“宫九呢?”
狗一刀认真道,“无论出于天性,还是当真因为天机阁的筹谋,我终归是长成了现在的我。宫九只要无法早于天机阁遇上我,那我一生都将与他无缘。”
楚留香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狗一刀用吻阖上楚留香的双眼,双手熟练的游移、探索。
狗一刀身上的一滴水珠一路从肩膀顺着手臂滑落,最终自指尖滴在竖直一处,引起阵阵颤栗。
眼角泛红,喉结不断上下滚动,紧紧环抱住她腰间的力度。
狗一刀看着向来沉稳的人在她的手下渐渐失去最后一分理智,心中升起一丝奇异的快感。
她知道,在这样没有鞭子的时候,却产生了这样的快感,叫做欲望,是爱欲,而非情欲。
十六的月亮缓缓西落。
狗一刀笑着看向还在气息逐渐平缓的楚留香,“答案还令你满意吗?”
*
霸州城里最大的茶楼便是春来馆。
这里的说书场日夜相接,都是霸州城里优中选优的说书人。
故事说得精彩,有的茶客甚至在此一待就是好几日,困了便随意打个盹,醒了赶忙问了旁人前情,接着继续听。
说书人醒木一拍,道,“早间说到,一刀侠客与楚香帅二人重遇,又同乔峰等人分行……”
说的是狗一刀与楚留香一路向北的事,但显然略去了安肃军,将其替换成了贫苦百姓。
底下几个茶客小声议论,“这狗一刀和楚留香莫不是一对兔儿爷吧?”
另一人立刻驳斥,“你要说狗一刀是兔儿爷也就罢了,香帅能是吗?”
随即一脸坏笑,“人家可是和无数美人有着过根的交情,男人哪有女人软和。”
楚留香听着那几人的话,面上难堪,缓缓端起一杯茶轻抿了好几口也没放下。
狗一刀拿下楚留香手中茶杯,放在桌面。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一刀,那都是过去的事……”
狗一刀真没想到楚留香会有这样的反应,忍住笑意,慵懒的朝着椅子后背靠去,眯着眼睛看向楚留香,“嗯?”
楚留香看出狗一刀眼中的笑,但仍旧继续,举起手指发誓,“从今往后……”
楚留香的话还没说完,被说书人的一声醒木打断,随即带着暧昧声色,“北上路远,一刀侠客与楚香帅心心相惜,拜作兄弟,二人夜夜抵足而眠。”
底下一片哗然,一人高声道,“我就说楚留香是兔儿爷!”
众人皆坐,来往的跑堂都停在外间。
只见一人忽然起身。
堂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人身上。
狗一刀自从与楚留香认识后,开始学会笑,变得极爱笑。
现在她脸上挂着一抹看起来温和的笑意,一步一步穿过满是圈椅的堂池,再一步一步踏上台阶,走上台子。
狗一刀虽然脸上带笑,但浑身的气势吓得说书人半点不敢乱动,傻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狗一刀拿走他桌上的稿纸。
正在说书人庆幸反正这人看不懂时,只听一道人声传来,话里带着困惑,“你这上面写的分明是‘狗一刀与楚留香交情匪浅’。怎么你衍生了这么多话?”
第75章 侠客事 男与女
狗一刀拿起方桌上的一杆粗毛笔, 握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推到说书人跟前, “念出来。”
说书人惊慌的扫了一眼草纸,用的竟然是说书码子!
待看清了上面的内容,说书人更是上上下下将狗一刀好好打量了一番。
狗一刀倒是笑弯眼,回应着他的探看,“也就一日不见,怎么做出一副不认识的样子?”
刘瑞竹脸上露出的惊讶,逗的狗一刀发笑。
狗一刀道, “你不是应当知道我会易容吗?倒是你,怎么带着人皮面具四处说书, 你们天机阁就这么缺说书先生?”
刘瑞竹此时脸上的易容约有五十,是个样貌普通,放在人堆里也没什么亮眼之处的规矩人。
刘瑞竹有些畏惧狗一刀的笑,畏畏缩缩低下头, 一声不发, 看着更有几分可怜。
堂池的茶客连,着楼上的雅客都纷纷站起身子伸着脑袋打望二人, 好奇的不行。
刘瑞竹悄悄朝边上挪了两下, 正想再挪, 被狗一刀一手掐住后脖颈提回椅子正中坐好。
“念吧。”
刘瑞竹哆哆嗦嗦看着狗一刀, “真的……真的要念?”
见狗一刀没有回应,刘瑞竹以为事情有和缓余地, 出言相劝, “这都是为你好。”
狗一刀摇了摇头, 放在他后脖颈的手加重了力道,弯腰凑到他的耳边, “我不想做你们的一刀侠客,只想做狗一刀。”
杜先生做了杜先生,至此失去了自己的性别与名字。
狗一刀算是个好人,但她是个不喜欢半点束缚,心向逍遥的好人。
刘瑞竹强作镇静,“你要知道,大侠与女侠……有所区别。”
狗一刀嗤笑道,“要是因为少了那根东西,不如我把男人多的那根东西都割掉,大家是不是就一样了?”
刘瑞竹听罢,身子一软,从椅子上滑落下去,狗一刀抓着他脖子的手往上一提,再拎回椅子上,“怕什么,开个玩笑罢了。”
“玩笑!?”
刘瑞竹更加惊讶,狗一刀什么时候会开玩笑了!
他极力平复下来,冷声道,“他们有的是办法,这句话传不出去的。”
狗一刀拍拍刘瑞竹的肩,“念吧。念之前记得拍一下你的醒木,叫那些人安静下来,听的更清楚。”
刘瑞竹犹犹豫豫拿起纸,看了又看,就是不张嘴。
狗一刀见状,直起身子,拿起他的醒木放在手中把玩,轻声道,“既然他们那么喜欢男人,当初找个男人不就好了?”
刘瑞竹把纸放回桌面,垂首道,“当初遴选百人,只因当年你成日糊着泥脸,无人猜到你是女子。最后,也只有你一人历下了所有的苦。”
狗一刀轻笑一声,凑在刘瑞竹耳边道,“说吧,终归是有人要说的,他们要是找你麻烦,我就去找他们的麻烦。”
倏然将手中醒木狠狠拍在桌上,“砰——”
全场寂静,所有人都知道这两人私语结束,该到了他们听结论的时候了。
刘瑞竹缓缓张口,声量不高,但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狗一刀实为女子……”
不过简单的几个字,整个说书场却轰然一声如炸了一般,刘瑞竹后面说了什么再无人听,甚至有人已经从雅座泼了茶水下来。
狗一刀带着刘瑞竹向后一撤,茶水一滴也没落到他的身上。
“你们两个放你娘的狗屁!”
“一刀侠客怎么可能是个娘们!”
……
狗一刀手仍旧揽在刘瑞竹腰间,转手看向沸腾的人群,好笑呢喃一声,“狗一刀是女人,就值当这么生气?”
狗一刀带着刘瑞竹与楚留香汇合后,三人一同回了客栈。
楚留香的眼睛一直盯着刘瑞竹的腰身,目光里透着一丝危险。
三个刚刚坐定,狗一刀伸手揭开刘瑞竹的易容。
刘瑞竹用的并不是狗一刀所习的移骨改位易容之法,只是一张人皮面具,找到窍门谁都可以轻易揭开。
真容露出,白皙的面庞、红艳的嘴唇,加上睫毛纤长浓密和底下一双葡萄眼,显得更是稚嫩可爱。
楚留香眉间紧了紧,眼中乍现几刀锋利的寒芒。
刘瑞竹与狗一刀半分都未察觉,两人自顾自的说着话。
狗一刀看着刘瑞竹,笑问,“你收了宫九的什么好处?”
天机阁的人口风最严,若是换个人,十五那日绝不可能叫狗一刀知道那么多。
但宫九有心推动,有钱有权武艺高强,三者合一,想要收买个人倒是易如反掌。
刘瑞竹苦笑,轻声道,“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有人为自己解决了难处,自然只能报恩。”
楚留香看着二人由于座位相近而不断摩擦的肩头,眼中的愠色再也潜藏不住,似笑非笑道,“一刀,这位与你是什么时候的旧相识?我竟不知。”
实在是狗一刀闹的他头大,刘瑞竹此时才想起屋内还有一人的存在。
眼看着这么一位绝世无双的文雅公子,又跟在狗一刀身边,刘瑞竹不做他想,抱拳道,“香帅,失礼了。在下刘瑞竹,曾与一刀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楚留香眸光微动,面上仍是云淡风轻,笑着看向刘瑞竹的眼睛,“一刀姑娘?”
刘瑞竹被这样的眼神一扫,心中警铃大作,立刻道,“我,我知道不知该如何称呼,我……抱歉!”
狗一刀虽然开悟,但这样的醋意她着实领会不到,只觉得二人甚是莫名,张口打断,对着刘瑞竹道,“今天这样,你大概得再换个□□了。”
刘瑞竹摆摆手,“一刀姑……”
话没说完,立刻察觉到楚留香的眼神,试探性改口道,“一刀……?”
“一刀侠客……?”
最终在狗一刀疑惑中正了正神色,放弃称呼狗一刀,直接道,“在我接下九公子的安排后,也就注定了不能再与天机阁牵扯,本就打算今日之后就此避出江湖。”
否则,他便是死,也不可能说出狗一刀写的那句话。
只是,他隐隐察觉,狗一刀正是知道如此,才特地来寻他。
想到此处,刘瑞竹问出了声,“你今日是特地来找我的?”
狗一刀笑着点头,“反正你也违背了天机阁的规定,虱子多了不怕痒,多说一句应当也什么影响。”
刘瑞竹无奈一笑,又想了什么,“你今日非要我说出那句,只是为了试探?”
试探天机阁究竟有没有能力阻断那句话的传播,试探坊间对所谓的“一刀侠客”究竟是何态度。
狗一刀拍了拍刘瑞竹的头,“别想了,你长得就不像个聪明人的模样,想多了费脑子。”
刘瑞竹听了这话,脸上涨红,嘴唇嗫嚅,想要反驳却看着狗一刀背后的刀生生忍住,神色更加生动可爱。
狗一刀正想出言逗弄几句,楚留香却接过了话茬,“刘先生接下来打算去往何处?”
刘瑞竹总觉得听楚留香说话,声音里带着冰碴,打了个寒颤,语气不如和狗一刀说话时的轻松,多了几分郑重,“在下打算去汴梁。”
楚留香点点头,认可道,“也好,毕竟在京都,天机阁追究你也会多几分顾虑。”
毕竟江湖中不是人人都像狗一刀那么胡来。
楚留香说完就打算送客,脸上挂着温柔的笑,看起来倒是传说中不杀生的温柔模样,“那便不留先生了,今后有缘再见。”
刘瑞竹听了这话,立刻会意,起身就要走,忽然想到什么,转头有些犹豫,但还是说出了口,“二位近来都在北境,想来还不知道。乔帮主也在来此的路上。”
狗一刀惊讶道,“乔峰来这里做什么?紫金钵呢?”
刘瑞竹苦恼的挠了挠头,斟酌措辞后道,“乔帮主与胡大侠一同到拥翠山庄烧紫金钵一事在江湖传开,丐帮长老全冠清召集了其他长老前去阻止。乔帮主还是执意将紫金钵扔进了炉中,由此全冠清道出了乔帮主的身世。”
狗一刀蹙眉,“身世?”
刘瑞竹叹了口气,“乔帮主并非中原人,而是契丹人。”
狗一刀与楚留香二人双双震惊。
狗一刀心中骤然升起一股忧伤,乔峰此人大义,尤其是从炼铁处就能看出他对契丹人的痛恨。而且,就乔峰的性格,即便他知道自己当真是契丹人,也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投奔辽国,这其中必定还发生了什么。
狗一刀难免为乔峰担忧,“他怎么会忽然来北境。”
刘瑞竹神色有些难堪。
楚留香深知那些江湖人的做派,“是谁牵头在对乔帮主发难?”
刘瑞竹沉吟片刻,“无争山庄。”
狗一刀随即想到,“李全素先前定亲的那户人家?”
刘瑞竹自然知道江湖中这些故事,点了点头。
楚留香对无争山庄自然了解的更多,“无争山庄怎么会掺合进这种事情。”
无争山庄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他们在江湖中向来都是中立位置,就连门口的石刻楹联上写的都是“江湖难平事 心念无争解”。
刘瑞竹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更紧了几分,不愿再多言,只说到,“乔帮主与李全素同行而来,两位有什么问题大可在重逢后细问。”
第76章 哄睡觉 叫娘子
狗一刀看着刘瑞竹离开的背影, 想着他的容貌还有些意犹未尽,咂咂嘴, 咽下嘴里的一点欣赏,转头就看见楚留香紧紧盯着她。
狗一刀不由有些疑惑。
楚留香眼眸漆黑,一步一缓走到近前,似笑非笑道,“一刀果然喜欢那样的男人。”
看着就一副好拿捏的模样,能够任她施为。
狗一刀不好意思一笑,“以前不知道男人还有这么多种类……”
楚留香嘴角微微扭曲, 说起话来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劲,“一刀后悔了?”
后悔早早的给他喂了昨日醉, 后悔选定了他丢了整片森林?
狗一刀本想问清楚留香究竟在说什么,还没等开口,就见楚留香抿紧了唇线,带着薄茧的指腹腹在覆在狗一刀的唇瓣之上, “一刀总是这样。”
一边说话, 指尖的劲道越加越大,“一刀的眼睛总是看着别的男人。”
狗一刀觉得自己好像开了窍, 但是此时此刻在楚留香的面前, 她怎么仍旧像个蠢蛋!
她到现在都还是没明白楚留香到底说的是什么。
狗一刀实在忍不住, 拨开楚留香的手, 问道,“这世上除了男人就是女人, 我看的自然不是男人就是女人。”
楚留香目光深邃如渊, “一刀可以只看我这个男人。”
狗一刀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 但还是耐着性子道,“难道旁人同我说话, 我仍旧看着你来答复?”
楚留香没说话,闭着眼轻轻在她的鼻尖啄了一口算是默认。
狗一刀揶揄道,“那自此以后,我就闭着眼好了,等只有你我二人在时我再睁眼。”
楚留香反倒勾起唇角,“好主意。”
从前这样要求他的姑娘不在少数,每每听见只觉得这个姑娘当真不懂事,打定主意要及时远离。
如今才知道,当年姑娘们那样说,许是真的妒火烧的难受。
楚留香现在只觉得遍地都是情敌,每个出现在狗一刀身边的男人都透着股不对劲,尤其是狗一刀对着男人从来无知无觉,甚至看着喜欢模样的男人还刻意逗弄调戏几句。
以前楚留香的确管不住嘴,现在管不住嘴的却不再是他,他甚至都没有开口的机会。
就在楚留香确定心意之后,原本心中还一直迟疑担忧,担心自己如今喜欢狗一刀,往后又爱上另一个。
现在想想,他哪里来的机会爱上旁人,成日里仅仅是守着狗一刀不跟着别人跑了,就已是精疲力竭。
虽然不知道他说的话究竟都是什么意思,但狗一刀一直觉得她还是挺溺爱自己的男人,一下下顺着楚留香的背,轻声道,“好好好,往后我就闭着眼吃饭走路了。”
楚留香轻轻回应了一声,“嗯。”
只是听起来兴致仍旧不高。
狗一刀凑近他的耳畔,“是困了吗,我哄你睡觉?”
楚留香知道不能再继续表现自己的小心眼,强力压抑住所有负面情绪,恢复了往日的悠闲和轻慢,手臂下移,将狗一刀打横抱起,朝着床榻走去,神色间透着几分隐隐的期待与暗示,“你想怎么哄我睡觉?”
狗一刀笑着勾住他的脖颈,“我在临安城见人哄过小孩睡觉,无论是哼歌还是抱着走来走去,你只要想,我都可以做。”
楚留香轻笑一声,“一刀哄我睡觉,只需要做一件事就行了。”
说是哄楚留香睡觉,却是狗一刀整整三日没有下床。
饭菜都是楚留香强行封住狗一刀穴道后,施展轻功来回端上来在床上解决的。
狗一刀从前只觉得情事是个绝对的好玩意。
但现在她知道了,就算再好的玩意,吃多了也会腻!
先前楚留香用狗吃肉的比喻,暗示他吃够了,她还不以为然。
现下才切身体会到,这东西它是真的能吃够,还能吃吐!
不是她不行,是真的没了兴致,只觉得可以随时遁入空门,从此吃斋念佛。
狗一刀身后垫着个软枕,楚留香跪在她的身侧,端着一碗鸡汤一口一口喂着她喝。
狗一刀抖着嘴唇,浑身半点气力没有。
“一刀乖,再喝一口吧。”
狗一刀张着嘴又喝下一口。
楚留香温和笑道,“喝饱了咱们继续。”
狗一刀浑身一抖,闭上了嘴,决计不再喝一口。
楚留香柔声哄道,“一刀不是很喜欢做这件事吗?”
狗一刀使劲摇头否认。
楚留香轻笑一声,“难道是我误解一刀的意思了?”
狗一刀狠狠点头。
楚留香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
“一刀还会想同别人做吗?”
狗一刀就算再蠢笨,听到这话也该咂摸出味儿了,立刻立下决心,“不了,半个月内都不想了。”
楚留香眯着眼凑近狗一刀,舔舐掉她唇边残留的一滴汤羹,神色餍足期待,“那我等一刀半个月。”
狗一刀立刻直起身子,伸手推开楚留香,一本正经道,“近一年都不想了。”
楚留香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一副又要扑上来的模样,狗一刀条件反射一颤,立刻改口,“不想别人,只想和你。”
楚留香转身将碗放在地上,把人揽进怀里,把着肩臂,抚了又抚,“一刀会生气吗?”
狗一刀不解,“气什么?”
楚留香此时才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气我没在床榻上听你的话。”
狗一刀抬头看向楚留香,只见他当真露出几分怯意,于是安抚道,“怎么会呢,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不会怨你。”
狗一刀埋头的瞬间,自然错过了楚留香得逞后的偷笑。
初初成人,总归比起来千年道行的狐狸棋差一招。
算着时间,乔峰与李全素也该到了。
二人骑马候在拒马河边的十方院,这儿无论是去霸州还是定州,都是条必经之路。
楚留香瞧着在前方马背上挺直腰背的狗一刀,促马紧跟几步,走到狗一刀身侧,“一刀不如与我同乘。靠在我怀中会舒服些。”
原本楚留香打算购置一辆马车,但谁知狗一刀摸出二人的存款一看,就这么些银两能租两匹老马已是看在他是楚留香的情分上。
狗一刀还是坚持拒绝,“这老马这么瘦弱,怎么受得两个人。”
楚留香只能恹恹跟着,随时注意狗一刀别掉下马去。
远处“哒哒”马蹄声传来,二人振作精神,催马行至路中。
不过片刻,便见到二人一骑,飞奔而来。
狗一刀唇角不自觉勾起,唤了声,“李全素!”
原本坐在乔峰怀中的李全素听到声音,霎时飞出乔峰的怀抱,落到狗一刀身后,腰间配剑撞着狗一刀背后的刀,发出“铛铛”声。
李全素双手环住狗一刀的腰间,脸埋在她的后背上,质问道“你想我了没!”
狗一刀抬手将人从背后抱到身前,“挤着那把刀,你也不嫌硌得慌。”
李全素整个人仰在狗一刀怀里,躺的自在悠闲。
楚留香看着两人的互动,嘴角抽动,他的确说了不让狗一刀看男人,可为什么她对女人也这么亲昵?
狗一刀安抚住李全素,才抬头看向乔峰,抱拳笑道,“乔帮主,好久不见。”
乔峰面上浮现一抹苦涩,“乔某已不是丐帮帮主,一刀唤我名字就是。”
狗一刀颔首称是。
楚留香与乔峰见礼后,两人骑马攀谈走在后方,狗一刀则带着李全素走在前头。
李全素仰头凑到狗一刀耳边,“你平日里怎么叫楚留香的?”
李全素看不见楚留香,但那股子讨厌的郁金香气味使劲往她鼻子里钻,想无视都难。
但她可以给他找些不自在。
狗一刀疑惑回道,“当然是叫楚留香。”
李全素错开狗一刀的身子,朝着身后的楚留香面露轻蔑一笑,随即转向狗一刀,“我与你相识也有些时日,你再这么直呼我的姓名就不礼貌了,你得唤我亲热些。”
这话听的身后两个竖着耳朵的男人心中一紧。
狗一刀纵容的笑道,“你想我叫你什么?”
李全素甜甜一笑,拖了个长音,“不如,你就叫我——”
“娘子。如何?”
后面两个男人的心死了。
乔峰怒喝一声,“全素,不得失礼!”
楚留香面上风轻云淡,握着缰绳的手却已经泛白。
李全素冷哼一声,朝着乔峰道,“你凶什么!”
乔峰瞬间偃旗息鼓,“我不是那个意思……”
狗一刀看着两人的互动颇有意思,正看得起劲,忽然想到两人一路的遭遇,开口询问,“你们这一路是这么回事?”
这话叫二人同时住了口,静了半晌,李全素才开口道,“是我连累了他。”
乔峰听见,立即出言道,“全素,这事与你无关。”
乔峰接着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当日乔峰与胡铁花二人护送李全素,路上又遇上了一批挂着无争山庄名号的人。
乔峰与胡铁花两人虽然不是什么恶人,但却从来没有楚留香不杀人的原则,讲究的只是一个“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在那群人不分青红皂白提剑攻来时,二人便起了杀心,将那群人杀了个精光。
经此一事,两人不敢再将李全素放在南陵,三人便一同启程去了姑苏。
全冠清本就对乔峰出任帮主一事颇有微词,如今乔峰身为一帮之主,杀了无争山庄的人,再由全冠清加以引导,自然挑起了帮内人的不满。
三人前往姑苏焚烧紫金钵一事被远在霸州的宫九刻意传播,如此全冠清更是光明正大的以清除异己之由纠集了大群人前往拥翠山庄。
明里是阻止乔峰,暗里则是逼他让位。
混乱之中,有人不慎将乔峰是契丹人的事透露出来,乔峰愤而脱离丐帮,随即就遭到江湖众人接连追杀。
胡铁花帮着他们引开了一队人马,二人这才安全到达北境。
狗一刀神色自若,“我明白了,不必着急。你们原本是打算去哪里?”
乔峰脸上闪过一丝勉强,声音低哑道,“我,我若当真是契丹人,或许去辽国,也是件好事……”
顿了顿,补充道,“对谁都好。”
狗一刀目光如炬,盯着乔峰,“是你自己想去,还是被逼所以才去?”
乔峰苦笑一声,“如今对我而言,这又有何区别。”
狗一刀收起目光中的锐利,“只要你想,我便送你去辽国。如果你不想,我便带你回去继续做丐帮的帮主。”
乔峰知道狗一刀没说假话,心中有几分感动。
自从他是契丹人的事被披露之后,从前友好的江湖朋友全都避而不见,甚至追杀之人中也有诸多曾经的好友。
一路走来,只有胡铁花和李全素对他全然信任。
乔峰心里清楚,他们之所以如此待他,也算是得了狗一刀的荫庇。
他本以为相见之后,狗一刀最多对他的事表达同情,却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
乔峰感动之余,还是出言婉拒,“如今便是当真消解了误会,我也难以再回丐帮。”
心变了,心伤了,怎么都难以回到当初。
狗一刀没有片刻犹豫,“好,我送你去辽国。”
第77章 原随云 来寻妻
狗一刀算算时间, 送乔峰到辽国,再赶回京都, 时间勉强够用。
一路向北。
霸州、定州这样的边境重地,两国都是严防死守,戒备森严。
唯独有一处,名为忽塞尔,自扎木合死后,尼伦部便借机进军,在此屯兵。
前些日子与安肃军打起来的便是忽塞尔的尼伦军。
尼伦部大本营毕竟距此路途遥远, 不可能长久聚兵于从。
因而宋、辽两国默契退让,暂时由着他们盘兵。
胡塞尔也就成了他们由宋入辽的绝佳选择。
楚留香走南闯北, 对各地位置熟悉,方位感极佳,划定道路,带着几人策马前行。
暮色四合, 几人缓马慢行, 选定位置下马休整。
狗一刀拾了些柴火,正要点火, 却被李全素叫停。
狗一刀疑惑问道, “怎么了?”
李全素双手无意识的使劲搓了搓, 犹豫片刻后道, “追我们的人说不定还在身后,夜间点火容易暴露行踪。”
狗一刀听了这话, 眉头紧蹙, “你们这些日子都未曾点火?”
李全素艰难的点点头。
按他们被追杀的情况来看, 白日里绝无可能停下歇息,到了夜间也未点火便意味着他们这些日子里都无热食可吃。
狗一刀打着火石, 点燃干草,又扔了几根枯枝,火苗蹭一下窜起,而后才缓缓道,“有我在,怕什么。”
单单六个字,却叫李全素瞬间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
狗一刀准备起身朝李全素走去,楚留香沉默的接过她手中的枝桠,将火苗爨得更旺一些。
恰巧乔峰从河边打了几条鱼回来,两个男人默契的开始准备饭食。
狗一刀带着李全素在树下坐下,有些担忧地问道,“你也要去辽国?”
两个男人内功都不低,甚至可以说在江湖中少有敌手,此时用尽了毕生所学偷听着狗一刀与李全素的对话。
李全素轻声回了个字,“嗯。”
“想好了?”
李全素沉吟道,“我全家被灭门后,全凭那份婚约坚持下来。后来进入合欢派学艺,又被拐到荒岛瞎了眼,心中只靠着那份爱活了下来。可想想,那不过都是我一厢情愿。”
李全素说着,耳朵侧向乔峰,悄声笑道,“虽然这么说有些恶劣,但的确是好在他遭了难,让我被需要,没想到我的存在竟然可以安抚一个人。”
狗一刀点点头,“我明白了。”
李全素听了这话反倒有些惊讶,“你明白了?”
随即侧耳向楚留香的位置,冷声道,“看来有人享到福了。”
这句话狗一刀就没听懂了,正要问,却忽然发现李全素的佩剑上一直挂着的流苏不见了。
李全素也正打算说起这事,从袖中摸先前那串挂在剑上从未取下的流苏,递到狗一刀手中。
流苏已不见血污,显然是特地清洗过。
“这个流苏是原随云当年送我的。我靠着这串流苏走过了无数险境,好歹忍住没选择去死。如今物是人非,扔了总觉得心中不甘,再留着也不合适。烦你替我留着,若是日后遇见了他,便还给他。若是他不要,便替我扔了吧。”
手里拿着烤鱼不断翻面的乔峰听了这话,喉间溢出一声低笑。
楚留香轻笑着转头看向树下二人,忽然觉得李全素也没那么碍眼了。
狗一刀听了李全素的话,愣怔的点了点头。
忽然警惕的看向远处,随即一阵优美乐声随风而至。
楚留香原本已经提起真气,听见乐声后却被吸引,缓缓放松了戒备。
只听说无花有此清扬的琴声,可惜他还未曾聆听,无花就已经死了。
现在这样的琴声比之传说中无花的琴艺,只高不低。
狗一刀不是个文艺人,听不来这样的乐曲,四下探看警戒,转眼却发现李全素听着琴声一脸的哀愁。
琴声暂歇,林间缓步走出一人。
只见这人身着华服,步子行的漂亮,一看只觉得是位士族公子,脸上带着温柔而亲切的笑意,这样的笑在这世间人脸上少之又少,唯独楚留香与花满楼能有这样的温润。
只是这样一个温柔的人,眼睛里却是说不出的寂寥与萧索。
男人走到几人跟前,长作一揖,“几位大侠安,在下前来接妻子回家。”
乔峰与楚留香瞬间知道了他是谁,他要找的又是谁。
楚留香笑着回应,作揖道,“阁下莫非就是无争山庄少庄主,原随云?”
原随云笑着将头偏向楚留香,“香帅客气。久仰香帅大名,如今得见,三生有幸。”
说完又将头偏向乔峰,“对了,还有乔大侠。”
即便知道了他是谁,但就他如今与常人别无二致的行动而言,乔峰心中大惊。
毕竟江湖上谁不知道无争山庄的少庄主是个瞎子!
楚留香与狗一刀倒是淡定许多,毕竟他们已经见过了花满楼。
冬雾独家
狗一刀看着眼前的原随云,总觉得他浑身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别扭。同样是盲眼的少年,笑容和煦,但花满楼只给人生机无限的善良之感,原随云的笑里却带着几分阴冷。
楚留香赞许道,“少庄主琴音高妙,实乃一绝。”
原随云口中说着寻妻,但似乎也并不着急,听了楚留香的称赞,又作一揖,“香帅如此说,想来也妙解音律,往后有机会,定当请教。”
楚留香正要再回一个长揖,就被狗一刀出言打断。
“原随云,你来此目的究竟是什么?”
原随云听了这话,抬眸望向狗一刀。
狗一刀看着他空洞的眼神,不由打了个冷颤。
原随云笑道,“一刀侠客曾对我派出寻妻的人说到,要我将你挂上青衣楼。我心中倒为我妻欢喜,欢喜她有你这样一位好友。因此我亲自前来迎妻,只盼你看到我的诚意,不要再阻拦我们二人。”
好一出颠倒黑白!
当初那些口称为他办事的人可是个个要拿李全素的性命,如今在他嘴里,狗一刀反倒成了棒打鸳鸯的王母娘娘。
狗一刀嘴笨脑子蠢,想了又想,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回应,只能冷哼一声表示不满,然后闭上嘴。
李全素见不得狗一刀被欺负,立刻出言,“我们之间究竟如何,你我二人都心中有数。你恨我便是,不要牵连他人。”
无论是恨她当年的离开,还是恨她学成下山去无争山庄找他时无意破坏了他的大婚。
原随云脸上的笑半分未落,“全素,你当日为何离开,我已经探察清楚,此事是我不对。父亲那里我也说好了,回去我们便举行婚礼。”
话说的柔和,但半分不给人喘息的机会,也一点没有征求李全素的意见想法,自顾自的说着话。
狗一刀心里鄙夷,做的一派儒雅,骨子里果然与花满楼不是一路人。
原随云这么说,其他人都不好多嘴,只能等待李全素的答复。
乔峰心中忐忑,他之所以鼓足气一路北上,一方面是因为被逼的走投无路,另一方面也因为有李全素的同行给了他莫大的勇气,但他是个好汉,绝不出言催促。
李全素朝着狗一刀伸手,狗一刀难得聪明,立刻会意从袖中掏出那根剑穗。
李全素接过后,信步走到原随云跟前,将他的手拉起,将剑穗放在他的手中,“自幼我便说,要做你的眼睛。但现在我也看不见了,做不得你的眼。好在还有人需要我。”
顿了顿,咽下几分哽咽,“只当一切都过去了吧。”
原随云笑道,“全素当真如此想的?”
“嗯。”
原随云仍旧笑着,“好,我尊重全素的决定。”
说罢捏着剑穗转身就走,忽然转头望向狗一刀的位置,“狗一刀?若是有缘,我们应当还会相见。”随即与楚留香道,“再见之时,我再与香帅共论音律。”
说完再未回头。
待到原随云走远,乔峰上前轻轻揽过不断抽泣的李全素,轻抚她的后背。
狗一刀原本也想上前去安慰几句,却被楚留香环腰带走。
楚留香落在河边,距离李全素两人已经有段距离。
狗一刀有些不满,“李全素那么伤心,你怎么不让我上去说几句话。”
楚留香叹了口气,“一刀,对朋友与对爱人不同,有的时候应当给彼此留些距离与空间。”
狗一刀蹙眉沉思,没明白什么意思。
“一刀没看出来乔帮主与李姑娘有情吗?”
狗一刀一昂首,“当然看出来了!”
她只觉得自己的眼睛有如神目,一眼看破那些情情爱爱。
楚留香看狗一刀的模样,轻笑一声,“既然他们二人心中有情,此时就该多留些时间给他们培养感情才对。一刀此时过去,岂不是惹人嫌。”
狗一刀肯定道,“李全素不会嫌我。”
“那乔帮主呢?”
狗一刀想了想,觉得有理。
经历了楚留香之后,她觉着男人还真挺小心眼的。
楚留香手指穿过狗一刀肩膀处的发丝,语气里透着不经意,“那匹老马怎么受得住两人,一刀还是不要与李姑娘同乘了。”
狗一刀点点头,“那我稍后与乔帮主换匹马。”
“嘶——”
狗一刀倒吸一口凉气。
头发又被扯了。
她如今对楚留香是真的没脾气,只能立刻问道,“你想我怎么做?”
楚留香靠在狗一刀颈窝,双手不断游走,点起条条火焰,鼻息扑在狗一刀后颈,一路钻入后背,只觉得遍体火热,“一刀与我已有夫妻之实,怎么还叫我名字这么生分?”
狗一刀被那双手撩拨的双眼迷离,虚眯着眼看着楚留香,“你想我叫你什么?”
一吻轻轻落在狗一刀的唇瓣,“一刀在床榻上怎么唤我的,平日里就怎么唤我可好?”
楚留香这么一说,狗一刀立刻想到她被困在床上足足三日,只觉一盆冷水浇的透心凉,理智霎时回归,轻轻拍了拍楚留香的肩背,示意他离开些,随后转头假意看了看李全素的位置,“他们两人的话应该也说完了吧,我们快回去了,还得赶路。”
楚留香看着狗一刀转身就走毫不留情的背影,心里不禁有些懊恼,看来三日还是过火了些。
第78章 青衣楼 绝杀令
拒马河下端为白沟河, 忽塞尔就在白沟河对岸。
四人一路披星疾行,两日后将将到了白沟河边。
正打算打马渡河, 丛林中一支羽箭穿叶而出。
狗一刀耳尖微动,立刻反身举刀,挡下箭矢,抱起李全素将她落到乔峰身后。
李全素刚刚坐定,铺天盖地的羽箭便从林间直奔狗一刀而来。
其余二人立刻作出反应,纷纷用内力清开飞到狗一刀身前的箭。
羽箭总归有定数,箭袋射空也不见伤人分毫, 射箭人自知不敌。
林间一阵穿行窸窣声,似乎在变换队形。
不过片刻, 十五人手持利剑,使出一招燕子三抄水飞至狗一刀身前。
楚留香三人飞身下马,严阵以待。
狗一刀倒不着急,慢慢悠悠下了老马, 看着眼前的十五人, 有些好奇,不等她问出口, 来人已经报上了自己的来历。
为首之人朝着楚留香三人一抱拳, 毕恭毕敬道, “我等乃青衣楼第五十三楼门众, 已接下狗一刀的‘绝杀令’。”
李全素听了这话,沉不住气, 啐道, “青衣楼的杂碎!”
青衣楼在武林中难免遭人唾骂, 毕竟干的都是些灭人满门的勾当。
当年翠云庄李家就是被人屠了全家,虽不是青衣楼所为, 但骤然见到,思及自身,难免愤懑。
那人挨了骂倒也不生气,继续面无表情,口中平静说道,“青衣楼办事,还请各位行个方便。”
楚留香对狗一刀被下了“绝杀令”一事当然十分在意,但对着青衣楼的人,脸上仍旧挂着笑,“不知阁下可否透露下‘绝杀令’是何时所下?”
青衣楼的“绝杀令”让每个江湖人胆寒。
只因为至今为止,上了青衣楼“绝杀令”的人,没有一个活过了十日。
“绝杀令”与普通暗杀不同,讲究的就是一个不死不休,一共一百零八楼,按照初次评估等级逐次前往刺杀,若是任务失败便升楼执行。
能享受到“绝杀令”待遇的人,少之又少。自青衣楼成立到现在,下达“绝杀令”的,也不过八人。而这八个人,每位都是当年武林之中的绝顶高手。
但这八人最高也只升到了十三楼。
因此青衣楼的真实实力,整个江湖无人知晓。
“绝杀令”不止意味着绝对的武力,相对应的,它所需要的银钱也高的离谱。它并非定价,而是按照初次估计的价格,每次升楼后不断叠加。
一旦下了“绝杀令”就不能中途中断,最后了结的费用必须支付。
据说那位升到十三楼的高手,最后花费了他的仇家三亿五千万两黄金。这样的数目也累得那个仇家自己,家破人亡。
江湖中已经有二十年未现“绝杀令”。
如今记恨狗一刀的人不在少数,且不说狗一刀亲自放话要人把她挂到青衣楼的原随云,便是那京城里被她留下“待杀令”的高官,难保不会想办法凑钱给自己买条活路。
楚留香知道青衣楼的规矩,绝不会透露“买令人”的身份,但问问“绝杀令”的下达时间,对青衣楼而言并无大碍。
青衣楼的人也愿意卖楚留香一个面子,“五十三楼于十日前接到了指令。”
楚留香还在暗自思量其中利害关系,狗一刀倒是淡然,掂了掂手里的刀,对十五人道,“来吧。”
楚留香伸手刚要阻止,就见狗一刀举着并未出鞘的刀冲进人群之间,眼波随刀而动,虽然刀身受缚,但出手的刀招却凌厉狠辣,刀风呼呼作响,不过片刻,只剩为首之人还站立着。
为首那人抬剑攻来,剑势疾若闪电,轻盈一纵,随即凌空而起,左脚借力一根枝桠,自上而下的这一招便是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的薛衣人也绝不可能将他一击勘破。
狗一刀轻掀眼皮,直身抬手举刀,“铮——”
剑客的剑一招劈开了兽皮为衣、铁为内胆的刀鞘,与里面的刀身撞击,发出持续不断的幽鸣。
剑客收剑回身,垂眸道,“我输了。”
狗一刀并未勘破他的剑招,而是仅仅凭借纯粹的力量,用刀鞘抵住了他的剑势。
狗一刀惋惜的看着自己的刀鞘,并未抬头,随手指了指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你将他们带回去吧,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打马渡河,一行人走了十余里无人说一句话。
沉默。
狗一刀单手将刀抱在自己的怀里,悔恨与懊恼的情绪将她占满,早知道不直接接下那一招了!
其余三人的沉默则来自于,他们知道狗一刀很狂,毕竟她要是不狂也不会跑到京城干出那么多惊世骇俗的事来。
但他们的确没想过狗一刀会这么狂。就算面对着青衣楼的人竟然也没有半点反应。
更令他们没想的是,狗一刀竟然会这么强。
虽然一直知道狗一刀武力不弱,但方才那招几人看的分明、听的真切。他们三人虽不见得比那人的武艺弱,但真要他们径直接下那一剑却难之又难。
狗一刀无知无觉,仍旧抱着自己的刀。
忽然,摸了摸头上的那根发带,自觉想到了办法,催马到楚留香的身侧,“你还有多余的发带吗?”
楚留香虽有几分愕然,但还是将自己头上的发带取下交给狗一刀后才道,“一刀需要用来做什么?”
狗一刀看着楚留香瞬间披散下来的头发,笑道,“我是问你有没有多余的,怎么你将自己正在用的给我了。”
楚留香看着狗一刀盯着自己散落在肩的青丝,宛然一笑,“凡是你要的,我没有也要去为你找来,更何况是我有的。”
狗一刀思来想去,觉得楚留香散乱着头发也还是位美男子,但自己若是散着头发那就是个真乞丐了。
接过发带,将断成两截的刀鞘努力缠在一起,小心翼翼的抽.插了半个刀身,发现勉强能用后,再将刀像个婴孩一样背在身前。
李全素被狗一刀丢到乔峰马上后,索性也没再回来找她,现在正坐在乔峰身后看着狗一刀无厘头的举动,面目有些扭曲,犹豫许久还是没忍住开口道,“你真的要这样抱着那把刀?”
狗一刀认真的点头,“要是这样背在身后,下半身刀鞘掉落了我不知道,不小心坐下去戳到我屁股怎么办?”
李全素默默转开视线,放弃与她沟通。
“呖呖!呖呖!”
树上传来莺声,不远处又有一声悠长的“啁噍——”
李全素弯身抽起几根草,随手打结,信手朝着树上一扔,立刻落下一人。
只见这人穿着一身狼袍,看着像个普通猎户,但小腿处却紧紧绑着两根长条布带,这是军中人才有的做法。
在这里的军人,只有尼伦部的黑鞑靼。
林间数人疾走的声音由远及近,不多时便手持刀枪出现在四人面前。
狗一刀看着眼前这些人的装束,有些奇怪。
上回在拒马河边,这些人分明装备精良,但现在却个个一副破落模样,跟安肃军甚至有的一拼。
如此,狗一刀倒有几分怀疑他们的身份,“尼伦部的人?”
站在前方的是他们的头领,蹙眉厉喝,“你们是什么人!”
狗一刀目光从这群人脸上一一扫过,竟当真发现了几个熟悉的面庞。
那日在拒马河边曾见过。
“怎么穿成了这样?玉盔呢,软甲呢,战马呢?”
总不会短短几日没见,就被安肃军打了个精光吧。
那群人中立刻有人反应过来,指着狗一刀与楚留香道,“就是她!上次打去拒马河边时,她帮着安肃军杀了我们好些兄弟!”
黑鞑靼们瞬间气势剧变,看着几人眼中充满仇恨。
狗一刀摸摸脑袋,真诚道,“我不是故意的。可你们的人打过了大宋的边境,我身为宋人,帮安肃军自然是理所应当。”
黑鞑靼首领眼中通红,正要发怒,忽然听见有人喊了一声,“那牙勒大哥!”
在场所有人转头看向乔峰,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又见黑鞑靼首领一脸惊喜的望向乔峰,“乔峰兄弟!”
乔峰扶稳李全素后,下马与那牙勒抱在一起,两个男人狠狠拍着对方的阔背,表达道不清的思念。
“乔峰兄弟,当日一别,没想到就是五年!你怎么会在这里?”
乔峰激动过去,只剩下 满脸苦涩,“说来话长……”
两人还想再叙,却被狗一刀打断,“你叫那牙勒?看在乔峰与你认识的份上,不如你叫我知道一下,为什么你们精良的装备不见了?”
那牙勒冷哼一声,并不搭理狗一刀。
狗一刀丝毫不在意,纵身下马,走到那牙勒身侧,学着乔峰的模样狠狠抱住那牙勒,使劲拍了几下他的背,一点力道没收,差点把那牙勒打断了气。
“我们也抱了,算一抱泯恩仇,同我说说!”
乔峰见狗一刀当真想知道,在一旁说道,“那牙勒大哥,若是此事不涉及机密,不如就告诉我这位朋友吧。”
因为乔峰也知道,要是不告诉她,她也会有别的办法去弄明白,只是到了那时候,麻烦的只会是那牙勒。
那牙勒横了狗一刀一眼,说话只看着乔峰,“这倒也不算什么机密,说与乔峰兄弟也可。”
“我们此次来忽塞尔是同辽国贵人的交易,他给我们大王救命的法子,我们便按照约定派出一支军队驻扎忽塞尔。他为我们提供装备,不时行进骚扰。”
“只是……那些装备毕竟有限,我们也不知要在这里待多久。平日里自然也舍不得穿戴。”
狗一刀听了,不由费解,“扎木合不是已经死了吗?”
楚留香听到这里,也收敛起刚才一直射向那牙勒的妒意,正色道,“难道你们不是因为扎木合的死,才出兵侵扰边境?”
那牙勒看向楚留香,“前任大王被中原的毒药害死之后,我们便即刻推举了新的大王。但我们大王仍旧被你们中原人下了毒药!只是是个慢性的毒药。好在有辽国贵人相助,缓解了大王的药效发作,他们为我们前往中原寻药,我们则驻扎在此,转移大宋朝廷注意。”
狗一刀冷笑一声。
现在她是当真清楚了。
宫九与耶律莫哥二人合谋用天一神水毒死了扎木合,随即由耶律莫哥出面哄骗,让黑鞑靼相信他们的新大王也中了毒,再从中做个好人,一面帮忙救治,一面帮忙寻药,好叫黑鞑靼立在边境,混淆视听。
而黑鞑靼的那个新大王能够在扎木合死后立刻登上宝座,想来也不是个单纯的家伙。
往深了想,说不定耶律莫哥是以寻找“长生术”的由头,与他合谋派出自己的士兵立在忽塞尔做人肉靶子,随后以得到长生术秘诀后再分享给他作为报酬。
狗一刀这回是真心的拍了拍那牙勒的肩,“各为其主,战场相遇自有生死。”
哪国的士兵都是听从朝廷的命令行事,谁都有家有室,但上了战场却只剩下一个国名。
“宋兵”“辽兵”“西夏兵”……
那牙勒不屑轻笑,只当是狗一刀害怕他们动手收拾她,因而提前示弱。
狗一刀收回手,笑了笑没有接话。
那牙勒揽过乔峰,“乔峰兄弟是打算去哪里?”
乔峰苦笑道,“我如今暂无去处。”
那牙勒反倒哈哈大笑,“那不是正好,兄弟与我去到我那儿,与我喝上几日的好酒如何?”
乔峰实则也不愿意就此北上辽国,若是当真与那牙勒在忽塞尔待着,而后一同回去尼伦部也不是不可。
“大哥稍候!”
乔峰走向马下,轻轻抱下李全素,在她耳边道,“我们留在这里,日后再去尼伦部可好?”
李全素脸颊绯红,点了点头。
乔峰这才回应道,“大哥,我们与你同去!”
那牙勒看着乔峰与他怀中的姑娘欣喜非常,但随即余光扫向狗一刀,“乔峰兄弟,她就算了。”
狗一刀立刻摆手道,“不必招呼我们。要是他俩决定与你们走,那我就得启程去京都了。”
那牙勒干脆转头不看狗一刀,他发现这人没脸没皮压根听不懂别人对她的厌恶。
第79章 到京畿 待三日
狗一刀虽然觉得李全素只因乔峰现下的需要就决定随时陪伴左右有些草率, 但人与人的想法各不相同,谁都没有资格替他人做决定。
深深看了李全素一眼。
李全素虽然看不见, 却像是有所感应一般,朝着狗一刀的位置道,“你的麻烦不少,照顾好自己。”
两人不再多言,都知道,她们必定还有再见的时候,因而此时无人说出那句对重逢的祝愿。
狗一刀牵扯缰绳, “走了。”
*
“话说一刀侠客北上重创不断侵扰大宋边境的黑鞑靼,如今一路向南, 直奔汴梁!”
“嘭——”
醒木一拍,场中众人意犹未尽,纷纷咂舌。
“你说这狗一刀当真敢回来?”
即便周遭人声鼎沸,议论声嘈杂过耳, 但说话人还是压低了声音, “他都敢杀蔡太师,还有什么不敢的?”
“那可是十六名高官, 又不是什么白菜胡瓜!”
“不过他这么一闹, 缩减北境军费的事倒是当真被搁下了。”
“当初本就只有蔡太师一人递折子, 如今他一死, 谁还再去触霉头,一切等到月底便尘埃落定了。”
若是狗一刀不敢来, 那么朝廷自然肆无忌惮, 一旦他回来……
从此, 大宋朝廷当真就多了个把世外之刀了。
狗一刀与楚留香一路往南,此时距离汴梁仅有百里。
狗一刀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朝着两侧树丛道,“出来吧。”
两侧隐藏之人迅速列队跃出,“青衣楼三十八楼,请赐教!”
话音刚落,没有半分犹豫,数人执剑直攻。
狗一刀紧紧握着刀鞘中间绑着丝带的地方,刀尾一横,挡开攻势。
青衣楼的人面对她毫无压力,反正她也不杀人,索性将她当作历练门下弟子的木桩玩意。
从五十三楼开始,每一楼都派人来试试。
不仅提高了最后杀成后的佣金,还能提高弟子对战能力。
只是现在,他们是最后一批派出来玩耍的生手了。
毕竟,快到京城了。
三十八楼的人战败后迅速退下撤离,一人从天而降,落在狗一刀面前。
身着飘逸白衣,手中摇着把素色折扇,端的是一派风流模样。
“在下青衣楼十二楼楼主,苏漫。”
狗一刀不懂这些繁文缛节,只微微颔首,算是见礼,眼神却一瞬不错的看向林间一处。
楚留香在一侧听见苏漫的话,一时无言。
此时这苏漫若是来杀他的,他必然笑着同他叙叙旧,好好聊上一番再动手。
可他要杀的人是狗一刀……
楚留香轻叹道,“青衣楼等不及了吗?”
苏漫笑道,“我想,香帅应当知道我们青衣楼的规矩。”
如今这样,也是看在狗一刀未下狠手,又与楚留香同行的份上。
狗一刀鼻间微嗅,蹙眉道,“你的剑有很重的血腥气。”
苏漫脸上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你倒是有个好鼻子。”
“我刚结束上一个任务。”
狗一刀有些疑惑,“上一个任务?”
苏漫抽出剑身,随手将剑鞘扔在一旁,漫不经心道,“金凰山庄上下七十五口,都死在这柄剑下。”
狗一刀眉峰高蹙。
她此时才隐隐明白,青衣楼一百零八楼究竟意味着什么。
狗一刀面露好奇,苏漫看得有趣。
他对眼前这个女人有着难得的耐心,或许是因为她叫嚷着“杀剑斩佞”还付诸了行动,又或许因为她对青衣楼派出的那些毛头小子有着莫大的容忍,没伤他们分毫。
苏漫开口道,“你活不久了,我现在愿意给你一个机会,回答你任意一个问题。你想问什么?”
楚留香指尖微动,唇角上扬。
他知道,苏漫托大了。
狗一刀听了这话,半分不带犹豫的问道,“你为何会加入青衣楼。”
苏漫本以为狗一刀此时必定会问是谁要刺杀她,但她却问了这么个无厘头的问题。
苏漫嗤笑一声,看向两人,“你们二人,倒是不愧走到了一起。”
这样的问题,世上能在此时问出这样问题的人不超过十个,这两人一定是这十人中的两个。
苏漫笑着摇头,随即缓缓收敛笑意,眼底带着一丝道不清的愁绪,“二十年前,黄河改道,我爹将我卖给了青衣楼。”
苏漫本以为狗一刀这样的人听完,或许会面露同情,但她却神色自若,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青衣楼大抵多数都是这样身世的人。
狗一刀看向苏漫,“出剑吧。”
苏漫的剑纠集了傅红雪刀中的仇恨,却又不见刚毅,只余冰霜。负手而立,躬身发力,不过片刻,剑尖迸发一道寒光,直击狗一刀心口。
狗一刀不再捏住刀鞘中间,一手松开刀鞘,两截顺势落地,单手拿住刀柄,抵力而去,两把铁器碰撞,霎时间火花四射,有如除夕墙根下的铁花。
“嘣——”
剑身破碎,刀进一步,划过苏漫脖颈,一条血线分明,刀身残影再见,已入鞘中。
苏漫摸了摸脖颈处的刀伤,自嘲道,“十二楼于你,也不过如此。”
狗一刀并非出声。
苏漫接着道,“我杀了七十五人,又要来杀你。你为何不杀我?”
苏漫冷笑一声,“莫非你当真信佛?”
他最看不惯一些口念慈悲,心如蛇蝎的东西。
如今来看,狗一刀杀的人可不少,为何偏偏没有杀他,刚刚她眼中的杀气,他看得一清二楚。
狗一刀拉着楚留香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的看着苏漫道,“金凰山庄有七十六口。赶紧去吧,孩子该等急了。”
苏漫心下大恫。
他在金凰山庄的确杀了七十五口人,但最后一人却是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
狗一刀道,“好好养着他吧,当是赎罪了。苏漫已死,青衣楼不必再回。”
楚留香看着这样的狗一刀,想要亲近的心更急几分。
这样的狗一刀,如何能叫他不另眼相看。
两人落脚在京畿,暂不打算进城。
并非故弄玄虚,实在是没想到京城如此严阵以待。
四处城防比往日加强三倍不止,每个城门都有人照着画像比对。
但奇怪的是,并不将狗一刀的画像公然张贴。
楚留香猜测道,“大概一方面是担心百姓将此作为壮举颂扬,另一方面则有天机阁的助推。”
天机阁自然不想狗一刀的真容显事,否则以她处处叫嚷自己是女人的行为,没两日全天下都知晓了。
狗一刀认真的点点头,“你说的有理。”
“但,能不能把手从我的胸上放下去?”
两人对坐在客栈床上,原本好好说着正事,楚留香的手就开始管不住了。
楚留香被点破,半点也不尴尬,柔声笑道,“一刀不想吗?”
狗一刀哼笑道,“你觉得呢?”
那三日快给她留下一辈子的阴影了。
狗一刀的手拍上楚留香的脑袋,“这么多事情,你的脑子怎么时时刻刻都少不了这回事?”
楚留香伸手握住狗一刀的手,细细摩挲着她的每一根指尖,轻声道,“一刀在玉剑山庄时,分明该好好学习礼仪,却时时不忘看那些图册……”
“一刀,喜欢这事乃人之常情,就算再忙也需要劳逸结合。”
狗一刀半信半疑道,“人之常情?”
要是人之常情,怎么当初看图册时,张姐姐特意吩咐她偷偷看,三丫头、李全素对她用昨日醉怎么又是那样奇怪的态度。
楚留香悄无声息凑近狗一刀半步,气息环绕着她,“一刀与我如今算是正经的情人,做这样的事自然是理所应当的。”
狗一刀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思来想去终于想明白了哪里不对。
她压根不是因为别人的看法!
是因为她现在还腻着!
楚留香说话活像个狐狸精,一不留神就会被他带着跑。
狗一刀还未开口反驳,就听楚留香道,“一刀以为自己不想?”
一面说着话,一面抬手四处点火。
狗一刀脑子有些不清醒,但仍旧记得,“我的确不想呀。”
两人再近一分,狗一刀的气息随着楚留香的手上的动作逐渐热烈,湿软从耳尖一路到耳垂,慢慢侵入耳廓,朝着深入而去。
带着薄茧的指尖刮蹭着脖颈的肌肤,一路向下。
狗一刀不自觉弯下腰,想要摆脱这恼人的战栗,却被腰间的力量狠狠束缚。
趁着狗一刀还未用力,楚留香在她耳边轻声道,“一刀,这时候不可以用力挣脱,这叫情.趣。”
狗一刀不知作何想法,当真听话的没有用力脱开,却忽然睁开双眼,眼里分明写满欲望,却还透着一股倔强。
狗一刀环住楚留香的腰身,一个反转,二人上下颠倒,“如今距离一个月还剩三日。你困我三日,我恰好困你三日。你可别后悔。”
楚留香嗤笑着扬起上身碰了碰狗一刀的鼻尖,“好,我都听一刀的。”
狗一刀许久没想起那些图册,上一次的三日之中,她压根毫无还手之力,图册早就被她抛之脑后。
但狗一刀的学习能力惊人,上次之后,她时常懊恼反思。
就在翻身之前,她自觉已成竹在胸。
但为了保险起见,狗一刀还是问了句,“你如果不行了,记得告诉我。我不会像你那么无情。”
楚留香轻笑一声,抚上狗一刀的脸颊,“好,我一定会告诉一刀的。”
狗一刀又想了想,补充道,“你能接受鹿鞭的味道吗?”
原本还剩的三两银子,最后只能租两匹老马,大部分的原因便是楚留香在那三天里把钱都拿出买人参、母鸡熬汤给她吊命了。
整整三天,不眠不休。
楚留香倒半点不见急躁,好脾气回道,“一刀若是喂我,毒药我也会饮下。”
狗一刀又问道,“熊鞭呢?”
楚留香好笑的把住狗一刀的腰侧,“一刀是在故意拖延时间,还是想要临阵脱逃?”
第80章 黑珍珠 劫美人
狗一刀干笑两声, 刚才还成竹在胸,直到她翻身坐上的一瞬间, 立刻想起被楚留香翻来覆去,颠来倒去的三个日夜,心里顿生退意,试探性地问道,“要不算了?”
楚留香掐在腰侧的双手不自觉加深几分力道,嗓音低哑,分明即将压抑不住心头涌出的欲望, 极为难受的闷哼一声,随即道, “好,都听一刀的。”
即便楚留香的双手没有半分卸力,仍旧紧紧把着狗一刀的腰,但狗一刀愣是信了, 看着楚留香如此难受, 心里不免升起一丝怜爱。
垂首轻抚楚留香的眉眼,见他眉峰紧蹙, 只觉心间悦动。
各种迹象给狗一刀一种错觉, 这次她才是那个把控节奏的上位者。
狗一刀心下欢喜, 伸出食指挑起楚留香的下巴, 俯身凑上去亲吻,轻轻撕咬嘴唇, 柔软的唇瓣被贝齿暴力的搓揉。
狗一刀回回情动之时, 便少了分寸, 从前学过的技巧全都抛之脑后,总喜欢像只小狗一样用撕咬表达喜爱。
楚留香不禁笑了一声, 胸腔的共鸣震的狗一刀与他贴合的前胸跟着一起颤动。
狗一刀瞪着楚留香,“这种时候该笑吗?”
她可从来没有这么扫兴过!
楚留香轻叹道,“一刀做的很好,是我的错。”
狗一刀立起身子,“那你来。”
楚留香一手环住她的腰间,避免她歪倒,一手按在她的后背,稍稍用力,将人按向自己的身前,舌尖细细勾勒唇形,一点一顿。
狗一刀向来学的认真,但实际做时并非脑子里记着技巧就行。
到目前为止,她只有刻意在安抚楚留香时,才有那样的耐性。
“唔!”
狗一刀心里还在想着别的,被楚留香的动作一惊。
楚留香学着狗一刀的样子道,“这时候还在想别的吗?”
凑到狗一刀的耳侧,“是不是该受点惩罚?”
说好的三日,一日不少。
狗一刀喝着一口一口喂到嘴边的鸡汤,愤愤道,“我觉得没道理!”
楚留香认真喂着汤,笑道,“什么没道理?”
狗一刀想起自己在花楼听过的话,控诉道,“大家都说男人越老越不行,你先前情事那么多,应该更不行才对。”
楚留香放下勺子,笑看着狗一刀,“一刀希望找个不行的情人?”
狗一刀想想,倒也不是,“可你是不是有点太行了?”
狗一刀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喜欢在上面,但显然楚留香经验太过丰富,就算她在上面,最后也会被楚留香榨个干净。
剖开心想,她是喜欢掌控感。
楚留香平日里百依百顺,上床就变了样,狗一刀思来想去,觉得春芳楼的小娘子说的不错,男人还是要找个乖巧听话的。
屋顶一片瓦被揭开,又默默盖上。
狗一刀早知道有人在屋顶,这些日子靠着他俩挡住了青衣楼的不少刺杀。
楚留香是当真没有注意到,他少有这样尴尬的时候,摸了摸鼻子,“进来吧。”
屋顶的两人听了这话,倒吊着从窗户进入。
陆小凤促狭的看着两人,原以为狗一刀至少会有些尴尬,楚留香这样的厚脸皮男人应当会不在意。
谁知两人彻底反了。
胡铁花倒是奇怪的冷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狗一刀一脸笑意的看着他们道,“这几日多谢了。”
楚留香心下一惊,面上冷静,耳尖绯红,“一刀早知道他们在外面?”
狗一刀点头,不明所以。
陆小凤年纪轻,话多又密,此时再也憋不住,学着楚留香的语气,沉声道,“一刀喜欢这样吗?”
胡铁花立刻看懂楚留香的心理,赶紧捂住陆小凤的嘴。
从前他没少调侃楚留香的情事,但他看得分明,老臭虫这次是当真吃了羞,还是少惹他为妙。
更何况,他现在实在没心思打趣他们二人。
狗一刀看着两人,“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胡铁花捂着陆小凤的手还没放下,“我前几日路过江南,恰好遇见这小家伙闲不住从花家跑出来了。算算时间,你们也该往京城来了,索性带着他过来了。”
胡铁花顿了顿,随即面露坚定道,“我来带老臭虫走。”
楚留香蹙眉正要驳斥,就被胡铁花继续出言打断。
“你都快一年没见过蓉蓉她们了,就不想她们吗?”
狗一刀认真的点点头,“也好。”
楚留香的话被噎在喉间,反手握住狗一刀的手掌,冷声道,“一刀何意?”
心里似乎闪过一丝怪异的情绪,但狗一刀并未多想,顺了顺楚留香的紧绷的脊背,“你跟着我,会牵连到你。”
狗一刀心里想到楚留香的粘人程度,觉得他确实需要一些时间恢复正常才行。
洞若观火
楚留香听着这话,心间一跳,有些心虚的看着狗一刀,思绪复杂,“蓉蓉、红袖、甜儿便是我先前与你提起的妹妹,我与她们之间绝无半点男女之情。”
陆小凤面露鄙夷,轻啧一声,胡铁花立刻看了过来,陆小凤默默捂上了自己的嘴。
胡铁花这次来其实心中思量许久,都说旁观者清,他自认为看得比楚留香清楚。
楚留香这次栽得不冤,但如果就这么栽下去,他会变得彻底不再是楚留香。
江湖中的楚香帅是对一切热烈而好奇的,对于任何麻烦事都有无限的激情,但现在他将一切都扑在了一个女人的身上,而这个女人对他的回报比不得他的十分之一。
胡铁花是他的好友,因此更为愤愤不平。
胡铁花知道这话说的不合适,但他还是说出了口,“当初我以为那艘大船是你的家,后来我想明白,蓉蓉三人才是你的家。如今你抛下自己的家,跟着另一个人跑。对得起她们吗?”
“你曾经可当着我的面说,你可以什么都没有,但若是失去蓉蓉,就不知该怎么办了。”
楚留香一时失语,不知该说些什么。
看着狗一刀半点没有恼怒,甚至还听得津津有味,心中更是酸涩。
狗一刀现在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喜欢,也总算确定了对楚留香的感情。
但奈何楚留香如何引诱,狗一刀仍旧没有生出独占欲。
楚留香深深叹了口气,他心中清楚,此时假意离开狗一刀,让她理清一些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二人都想着让对方好好想想,这件事倒算是定下。
但楚留香并不放心,他不可能在此时离开,深情望着狗一刀,“等一刀这边事了,我再回离开。”
此言一出,立刻遭到胡铁花反对,“不行!”
话音刚落,一枚飞镖带着信纸穿破窗户射入,陆小凤反应极快,双指夹住飞镖,然后将飞镖交与楚留香。
陆小凤深知,这屋里的几个人在,这样的信便不会是来找他的。
楚留香打开信纸,里面竟然还漏出一线黄沙。
趁着楚留香看飞镖上信纸的功夫,陆小凤带着几分骄傲看向狗一刀,“一刀姐,我这招有不少长进吧。”
狗一刀笑着摸了摸陆小凤的脑袋。
楚留香看着信纸内容却面色凝重,抬头看向胡铁花,“蓉蓉她们怎么会在京城?”
胡铁花支支吾吾,“我,我在江南时恰巧也遇上了她们去寻你,就一道带上了。”
楚留香蹙眉,“她们现在何处?”
胡铁花绞着手指,“在汴梁城里一家客栈等你,原本想着你要是不愿意回去,再让她们来说服你……”
楚留香将信纸递过去,胡铁花念出纸上的内容,“楚留香江湖寻香,黑珍珠客栈劫美。”
胡铁花大骇,“是新任的沙漠之王黑珍珠?他劫走蓉蓉她们做什么!”
随即将信纸捏成一团,朝着角落一扔,“走!我们找他算账去!”
楚留香眼中有些复杂,“你要跟我去?”
胡铁花眼神闪躲,“你有了麻烦,我怎么能不帮你!”
狗一刀挠了挠头,她倒是有心帮忙,正要开口,胡铁花转头过来看着她,“狗一刀你先管好自己的事,你这一摊子的麻烦还没处理完呢。”
楚留香知道此去危险,但狗一刀这边的危险并不少。
只是……
蓉蓉她们武艺并不算高强,若是当真遇上什么危险难以自保……
楚留香不敢深想,他原本打定主意会跟在狗一刀身边,此时遇到这样的抉择时,却难以坚定的站在狗一刀身后,只能暂时放下她。
事情不容多候,楚留香为狗一刀掖了掖被子,转身就走。
胡铁花手臂勾过陆小凤的脖子,打算带他一路,却被陆小凤脱了桎梏,嬉笑道,“两位大侠慢去,我跟着一刀姐好了。”
楚留香回头深深看了眼陆小凤,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二人打开房门便施展轻功立刻离去。
陆小凤坐在狗一刀床边,打趣道,“一刀姐不是说自己聪明了吗?看出来胡铁花在做戏了吗?”
“他遇上苏蓉蓉几人后,便打定主意要带楚留香走。只是他们四人说话都避着我,说不定这也是他们合谋作出的。”
狗一刀笑着揉了揉陆小凤的脑袋,“那封信不是假的。”
无论是飞镖的制式还是那些黄沙,都作不得假。
陆小凤冷哼一声,“假不假的又如何?你就眼睁睁看着楚留香走?”
狗一刀不愿多言,起身把自己的刀用碎布又仔细缠了几圈,“你当真要留下来?”
陆小凤见她有意转移话题,只能歇了继续问询的心思,瘪了瘪嘴,“这么?我人都来了,你还打算赶我走?”
狗一刀摇头,“你若不想走,留下来也行。”
她并非护不住人,有心留下的人她自然会好好护着。
想到这里,心里竟然没来由的又闪过一丝酸涩,狗一刀正想清这缕情感的来由,被推门而入的一人打断。
来人一身黑衣,手里握着一口剑,脸上是一张惨白而粗糙的人皮面具,面具下露出一双锐眼,看起来极为可怕。
他的声音冷冽,与他的剑,他的人一样,“我等了两日了。”
狗一刀倒还真有几分歉疚。
这几日胡铁花与陆小凤挡住了大批青衣楼的刺客,但若是当真楼主来了,他们也不一定招架得住。
想来这位楼主只是并未现身,在乖巧候着。
狗一刀道,“对不住。”
黑衣人掀起眼眸,勾唇轻笑,但是他的笑却叫他的人变得更加可怖,“第八楼,无名。”
陆小凤不由出声,“无名?”
黑衣人收起笑,眼里带着深不见底的黑,“有人叫我中原一点红。”
陆小凤大惊。
这个人他自然听过!
这人狠辣十足,只要有人给他钱,他从没有拒绝,拼尽全力也会解决,曾有人问他是否什么人都会接单,即便亲朋好友也包括在内。
他回道,“自然,只是可惜我并没有亲朋与好友可杀。”
这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工具。
若说有人是为了钱杀人,那么中原一点红更像是为了杀人而杀人。
狗一刀听了陆小凤在她耳边的嘀咕后,真诚的看向中原一点红,给他建议,“你好像比我更需要生一个孩子。”
同为杀手的黑竹竿临死前懊恼自己没有孩子,为了让狗一刀找到情感叫她生个孩子。
现在狗一刀的确产生了许多从前不曾有过的情感,她觉得或许找人生孩子这条路当真行得通。
中原一点红却没有狗一刀那样的兴致,手中剑已出鞘。
狗一刀伸手拨开陆小凤,一刀抵过中原一点红的剑招。
中原一点红是当世有名的杀手,许多人也曾将他与楚留香相提并论。
曾有人说,亲眼见到楚留香接下了他十三招。
但楚留香接不住狗一刀全力的一招。
中原一点红的剑法再凌厉,出手再狠辣,但仅仅一招,狗一刀的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刀并未出鞘,但刀鞘力道未减,中原一点红被打晕过去。
陆小凤看着狗一刀的刀法,不由愣神。
这是他第一次见狗一刀使刀,虽未出鞘,但这样一招已令他深深折服。
武林之中强者为尊,他算是知道为什么书场茶楼里处处有人对狗一刀的故事倍感兴趣。
只觉得这趟丢下花满楼跑出来,当真不亏。
狗一刀把刀背回背上,将陆小凤一揽,“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