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落幕, 玖偣最后的嫡系王族被除去,宫中尚有许多事情需要善后。
卫戕找金、土属性的妖修葺了寝殿,随后将衾雪的尸首妖丹奉上。
陌奚拨了拨盒中的妖丹, 三千年五百年的妖丹在他指下来回滚动, 像是随地拾的石子土砾。
他思忖着些什么, 目光落在妖丹上, 却又透过它看向了更深处。
卫戕等着陌奚把盒子扔回来, 叫他存去库房——蛇王讨厌其他妖的气息进入自己的身体,从来不会吸收妖丹里的妖气,以往所有顶级妖丹都是这样处理。
可他等了半晌,却等来一句:“之前收的顶级妖丹,共有多少?”
卫戕一愣, 过了会儿才答道,“太久未有清点, 估计不下二十。”
茯芍来之前, 淮溢境内的顶级大妖总共才只有八名,而蛇王的库房里, 却有二十余颗顶级大妖的内丹。
称王的本能刻在这些大妖的骨血里,这些年来陌奚除掉的挑衅者实在不少,就连跟了他许久的卫戕都记不清具体数目了。
墨青色的鳞尾挪动,蛇王自榻上滑下, 游过卫戕。
“制成皮草, 收入库房。其余部分…你参酌吧。”他草草规划了衾雪的尸体,却没有把衾雪的内丹扔给卫戕, 自行去了储存顶级妖丹的库房。
卫戕屏气低头, 等最后一点尾尖也游出大殿后,才回眸望向蛇王离开的方向。
王库设立在寝殿西侧的地下, 陌奚鲜少会来这里。
他并没什么钟爱之物,库房里存放的金银珠宝、灵药法器于他而言只是些漂亮的废物,而那些惹妖眼红的灵玉、妖丹,也只是些数量稀少的废物而已。
他没有玉缘,吸收不了灵玉;至于妖丹——
轰……
库房尽头,沉重的石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小间密室。
密室的架子上摆满了水晶盒,每一只盒子里都装着一颗荔枝大小的丹核。
三千年以下的妖丹,蛇王不屑一顾,但三千年以上的,则都掌握在他手中。
不是为了自己吞食,而是他需要掌控所有顶级的资源,就如他在贵族内丹里种下蛇毒、控制玉市一样,唯有将一切高价值的东西握在手里,陌奚才能获得些许安全感。
石门在陌奚身后关闭,幽暗的密室内,各色妖丹在水晶盒的衬托下绚烂灿亮,其表面的妖冶光泽蛊惑着一切活物、诱使他们将它吞入腹中。
任何一头妖都不会放过这等品质的妖丹。除了陌奚。
他扫过一室妖丹,眸中没有丁点贪婪,唯厌色而已。
他极其厌恶这种晋升方式,厌恶的程度超过了对实力的渴求,他宁愿用繁琐、迂回的方式去削弱其他妖魅,也不肯用这些妖丹提升自己的实力。
但如今,他踏足了此处,站在了这些妖丹之前。
陌奚瞌眸,眸底尚有挣扎。
他还记得第一次吸收妖丹的感觉,强烈的腥臊涌入了他的丹田,钻入他的内丹,和他融为一体,再无法分离。
这种被侵入身体感觉让陌奚作呕不止,此后每一次调动妖力,都能感受到妖丹里那股外来者的气息。
他杀了那头妖,对方却扎根在了他的体内,纠缠着他、伴随着他,阴魂不散,直至他死去。
陌奚无法容忍这样的恶心。
上一世,即便是茯芍那样芬芳馝馞的妖气,在进入陌奚体内时,亦令他杀意暴起。
叫众蛇如痴如狂的黄玉气息,陌奚尚需数日才勉强接受,遑论眼前这些妖丹里的妖气。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来到这里。
可他还是来了。
他需要至高无上的实力。
白日的一场刺杀,茯芍很快平复了心情,陌奚却久久无法平静。
他愈发明白了茯芍的珍贵,愈加舍不得她离她而去。
想要夺取王位的雄妖数不胜数,茯芍却是独一无二的绝色之姿。
雄蛇想要她、雌蛇也想要她,就连沈枋庭、衾雪这些外族,都对她别有用心。
偏偏茯芍乐于接纳一切蛇妖,更乐于回应强者的示好。
她护他,只是因为他是蛇王,是如今的蛇妖之首而已。
一旦有蛇超过他,成为新的淮溢之主,茯芍的敬爱便会立即转移到新王身上。而新王,绝不会放过如此美姬。
短短几个月,茯芍身边已经吸引了不少虫子,杀一个衾雪不过是杯水车薪。
卫戕、血雀……濒临四千年修为的妖越来越多了,他们的肉体每长一岁,就能额外再吸收一份妖力,速度是他的两倍。
他再如何缜密,也无法保证世上永远不会出现比他更强的存在。
以陌奚如今的实力,保全自身、制霸一方不成问题,但要占有茯芍这样的宝物,四千年的修为已有些不够看。
他没有玉缘、吸收不了灵玉,想要快速提高修为,只能吸收妖丹。
咔——霍然间,满屋水晶破碎炸开,透明的晶片散落一地,陌奚抬手,盒中的二十余颗妖丹浮于空中,悬列在他身前。
那双翠色的蛇瞳收缩又舒张,凝聚着阴戾。
没了水晶盒的阻挡,二十余种妖气登时冲出,将密室填满,混为一股驳杂的浊气。
一想到这些气息将流入自己体内、植根于他的丹核,陌奚便恶心反胃、喉中嗳酸。
他十指蜷缩,尾尖烦躁地在地上游动碾压,全身都充斥着抗拒。
反感之中,有一股暗香包裹了他,搂着他的头颈,覆在了他的身上。
被茯芍紧压在身下的触感历历在目,那感觉让陌奚头晕目眩,眼尾肿胀。
和这些骚臭的浊气相比,他更无法忍受王权更迭、有谁与茯芍交颈缠尾。
茯芍、芍儿……
陌奚抬手,空中的妖丹落于他指间。
翠眸瞌下,他仰头将第一颗妖丹吞下,俊美如神祇的脸上双眉紧蹙,痴色与痛苦同时浮现。
芍儿、他的美玉……
绝不能再一次失去。
……
酪杏看见了蛇宫滚起的黑烟,跑到了护宫河边焦急企盼。
“芍姐姐!”从白日等到月上,她终于见到了茯芍,急忙上前询问察看。
“我没事。”茯芍摇了摇头,携着小杏一同往别苑游,边游边告诉了她方才发生的种种。
等到了厢房,茯芍也正好叙述讲完。
她眼下有些疲惫,更有些怔然,喃喃着说,“我真的没有想到,那头白狐居然会想和我交尾……”
酪杏听得心惊肉跳,果然顶级大妖没几个好相处的,衾雪求爱不成,竟想将茯芍也一起杀死。
“幸好王上高瞻远瞩,提前布置了蛇毒。”茯芍敬服又后怕道,“不然我今天真回不来了。”
酪杏不这么想。
如果没有蛇王,那衾雪也不会跑来蛇宫复仇,茯芍也就不必遭此一劫。
蛇王才是罪魁祸首。
但茯芍满目濡慕,她又不好当着她的面编排蛇王,只能委婉道,“芍姐姐,这是他们雄妖的事。身为雌蛇,只需嘉奖胜者就好,何必参与其中,为一条雄蛇身犯险境呢?”
“平常是如此,今日有些特殊。”茯芍恹恹道,“是我多管闲事,非要治疗一个‘小卒’,若不是我,衾雪早就被毒死了,哪里有机会跑去王面前叫嚣?王虽宽容,没说我什么,可我总得负点责任。”
“这哪里是芍姐姐的错!”酪杏坐在她身侧,扶着她的小臂,“排查入宫者身份,是宫中守卫、校场校尉们的责任。是他们疏漏大意,竟把敌人放了进来。
“纵然他们修为有限,看不出异样,那在宫中行走的监察组、其他军官,还有蛇王呢?这么多天,宫里上上下下竟没有一头妖察觉异状。是他们失职,连累了芍姐姐。”
茯芍愈加忧伤:“我也是在宫中行走的大妖,我也没有看出异状来。”
酪杏慌忙否认:“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算啦,”茯芍扭头,蛇信触了触酪杏水嫩嫩的脸颊,“反正事情结束,我尽量弥补了,蛇王也没有受伤,之后要论罪处罚就之后再说吧。”
她站起来,拉了拉裙摆,“晚上还得进宫参加庆功宴,小杏,帮我收拾一下。”
酪杏欲言又止,想要找补刚才的失言,茯芍已然走去镜前坐下。
她只得咽下口中的话,应了声“好”,闷闷地帮着茯芍梳理起长发来。
一边梳,酪杏一边还在偷偷埋怨蛇王。
本来就是他的错,凭什么要芍姐姐自责。
傍晚时分,酪杏帮茯芍收拾妥当,再有一个时辰大军就会抵达城门。
进宫之前,照例会有一场巡城游街,向城中百姓展示凯旋荣光。
“芍姐姐”一声甜腻的呼唤从廊上响起,茯芍正从镜前起身,一转头,就看见了扒门探身的少女。
“丹樱?”茯芍意外道。
丹樱看见她,露出个甜甜的笑,扭腰从门外游来,熟稔地拉住茯芍的手,上下端详。
从前茯芍的发饰或簪或钗,基本只有一件,保证头发不乱即可;酪杏来后,她的配饰渐渐多了起来,但也不会超过三样。
而今茯芍满头金玉,步摇生熠、长簪斜出,耳上颈上都有了装点。被丹樱执起的手上也有两条镯子和一枚尾戒。
“芍姐姐打扮得这样漂亮,是要去哪儿?”
“将士凯旋,宫中办了庆功宴。”茯芍答道,“王请我去同乐。”
丹樱起先疑惑,陌奚把茯芍叫去雄妖琳琅的宫宴干什么,继而才明白这是无奈之举——大军回师,这么大的动静,茯芍不会不知,左右瞒不住,不如由他开这个口。
她立即挽上了失落的表情。
茯芍正要问她怎么了,旋即想起丹樱被蛇王厌恶,逐出了宫殿,自然也无法再参加宫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