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芍对黄玉幼崽的执着超乎了陌奚的想象。
一地的玉米, 少说也有百八十根,她愣是一根一根叼上了房梁,并且排列整齐。
所幸寝殿够大, 房梁也够多, 如今每一根粱木上都排满了玉米。奢靡暗昧的妖宫, 生生变成了大丰之年的农家村院。
这还不算完, 每每午夜, 茯芍又要一根一根叼着下去,带着进食、喝水。
玉米不会进食,也不会喝水,两天之后,茯芍急得原地打转, 喉中发出了悲伤的呜咽。
陌奚有些后悔,现在的茯芍不比平常, 自己不该这样逗弄她的, 如今想把这些玉米收回也不能了。
他起身去到茯芍身边。
悲伤中的茯芍立刻挡在玉米之前,直起上身和这条大家伙对峙。
陌奚不得已放出水莲领域, 用以化解茯芍的敌意。
在清凉的水莲气的安抚下,茯芍的情绪缓和不少,她感受到了陌奚的善意,慢慢松弛了下来。
陌奚这才发现, 放了三天的玉米变得干瘪褶皱, 难怪茯芍心急。
她将玉米的异状和它们不吃不喝联系在了一起,大抵是认为这窝“小蛇”得了重病, 活不下去了。
对着满目哀伤的雌蛇, 陌奚又是好笑又是怜惜,与此同时, 也更深刻地意识到了茯芍对黄玉幼崽的重视。
失去了灵智的茯芍忘记了他和沈枋庭,忘记了三千年修习的法术,唯独没有忘记要照顾“黄玉幼崽”。
他俯身,冲茯芍伸手,点了点她尾后的玉米。
“让我帮你,好么。”
茯芍向后退去,表达着抗拒。
陌奚手指微动,一根本在茯芍身后的玉米飞到了他掌中。茯芍大惊,立刻想要将玉米抢回。
陌奚侧了侧身,迅速施咒,赶在茯芍攻击之前,恢复了玉米的形状。
妖光晃过,干瘪的玉米变得饱满、恢复了玉亮,茯芍猛地止住攻击,惊奇而兴奋地吐信。
陌奚笑着,将玉米重新放到她面前。
她一口叼住带回梁上,接着将其他玉米全部叼下来,推到陌奚面前。
治。
整个下午,陌奚就坐在地上为玉米疗伤。
他当然可以一次性恢复所有玉米,但这样就错失了和茯芍相处的时机。
他“治疗”得缓慢,懵懂的黄玉蛇没有看出蹊跷,讨好地缠在陌奚身上,吐信触吻他的面颊,感谢他的帮助。
“好了。”等最后一根玉米也治疗完毕,陌奚将它递给了茯芍,入戏地调侃了句:“这次记得要小心照顾了。”
茯芍叼起最后的玉米,用亲和的目光看着陌奚,里面再不见冷意和敌意。
陌奚失笑,抚上茯芍的蛇首。
要是一直这么单纯就好了。
茯芍带着玉米回梁上了,陌奚以为她短时间内不会下来,便也回到王牍后处理政务。不想,茯芍很快再度下地,朝着陌奚游去。
“嗯?”陌奚问,“还有小蛇要治疗么?”
雌蛇低头,张开嘴巴,两块玉石从她口中落下,滚到了陌奚面前。
陌奚微顿,对着温玉,眸色亦柔软了下来。
他扶起茯芍的蛇首,同她交颈相蹭。
“不必如此芍儿,”他敛眸喟叹,“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茯芍听不懂,但感受到了陌奚身上流露的爱恋。
这温存的气氛让她感到舒适,她回蹭着陌奚,在他身上打下标记,彻底认可了他同居者的身份。
打完标记,茯芍马不停蹄地挥开陌奚,她还有大事要做。
复兴大业未成,她没空儿女情长太久。
叼着病愈的玉米们,茯芍去了殿中的水池,把几根玉米放进水里,开始教导它们游泳技巧。
她从盘子里扯下两块肉扔进水里,面色严肃地潜入水中,自下方逼近漂浮的肉块后,猛地张口撕咬,将其吞入腹中。
做完示范,茯芍扭头,严厉地看着在水上飘荡的玉米,示意它们上场。
玉米在水上飘着,各个怯战不前。
茯芍伸出尾巴推搡着它们,催促它们去扑杀另外一块浮肉。
陌奚柔声开口:“算了吧芍儿,大病初愈,今天就放孩子们一马吧。”
他是个慈父,可惜茯芍这个严母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固执地坚持自己的训练计划。
训练失败,她气得啪啪甩尾,盯着玉米的眼神既是恨铁不成钢又是对黄玉族未来的担忧。
陌奚安慰她,“慢慢来,孩子们还小。”
暴躁的雌蛇冲他嘶吼,让他滚开,别靠得那么近,他们又不熟。
陌奚抬手,“好、好,我不干涉黄玉内务。”
茯芍的玉米训练计划没有就此搁置,她又试图教会满屋的玉米如何潜伏、刺杀和绞杀。
整个冬天,她都在辛苦地教导玉米,每天都把自己气得几近昏厥。
陌奚无奈,在茯芍不知第几十次试图教会玉米突袭的时候,他动了动手指,让最前面的玉米从柱后飞扑到了肉上。
本已绝望了的茯芍猝不及防看见了这一幕,当场怔在原地。
缓了好久,她才消化了这一成功的喜悦,乐不可支地围着那根出色的玉米转圈圈,慈爱欣慰地伸出蛇信舔舐它,将它视作黄玉一族的希望。
陌奚弯唇,含笑地望着喜极而泣的茯芍。
窗外渐有雪融声出现,滴滴答答的响了几夜。
他对着桌上的水镜,揽镜自视,端详自己的姿容。
入春了。
他可以给茯芍一窝真正的小蛇了。
……
这个冬天,人界并不太平。
修真界流传着一则消息,说沈家三公子沈枋庭堕入邪道,欲弑师夺位,琮泷门翠霜峰一干同门便是死于他手。
这样无凭无据的消息每天都有,在有确切证据之前,仙盟本不会予以理会,但谣言愈演愈烈,仙盟之中,几支和沈家不对付的家族都纷纷表态,要求彻查沈枋庭。
沈枋庭还陷在风波当中,另一边,除夕刚过,还未出年,琮泷门突然爆发了一场剧变。
沈枋庭突然指控仙尊浮清收受贿赂、敛财害命、修炼邪功,经琮泷门门主联合其他几位长老查证,沈枋庭所言不虚,几项罪名全部成立,随即革除了浮清长老之职,驱逐除名。
消息如油锅入水,炸得四处修士们不知所措。
浮清的分量非同小可,这一下不需要推波助澜,仙盟也第一时间介入其中,调查事情原委。
两位副盟主亲自前往琮泷门,琮泷门门主携沈枋庭接待。
“蒋门主、沈公子,”两位副盟主入座后开门见山地询问:“仙尊浮清一事,到底是何情况?”
门主看了眼沈枋庭,示意由他来说。
沈枋庭将话接过,“正如二位盟主所看见的那样。”
“此前翠霜峰惨案,门里调查时,在翠霜峰发现了浮清的剑气,这是拓印。”他从储物器里取出一个木盒交给对方。
“此外,还在他房中搜到了邪符咒器。门主与几位长老拿他时,他拒不受捕,出手打伤了两位长老。人证物证俱在,不容抵赖。”
两位副盟主看着盒子里的东西,不由得皱眉。
“只是这点儿东西,恐怕没什么说服力,又或许是令师从邪修那里缴来的呢?”
沈枋庭淡淡道,“若真如此,他何必出手伤人,又逃之夭夭?”
两人诧异:“浮清仙尊逃逸了?”
门主在这时叹了口气,“是啊,仅凭这点证物我们自然也不会相信。但浮清不仅伤人,还公然叛逃,唉……真没有想到,我堂堂琮泷门的六代长老居然会是一名邪修,身为门主,实在汗颜。”
“那他逃往了何处?”
“不知。”门主摇头,苦大仇深道,“我们也在全力追捕,若有消息,定第一时间通知仙盟。”
两位盟主对视一眼。
这件事出得蹊跷,可人已不在,整个琮泷门又都口径一致。
在浮清现身辩白之前,他们也只能按照琮泷门的证词交差。
仙盟的人走后,琮泷门门主一下子瘫靠在了椅背上,抚着胸口吁气,“枋庭啊,我看这事儿是不是操之过急了。仅凭这点证据,你师尊要是回来,我可兜不住啊……”
下座的沈枋庭面不改色,“门主放心,若有差池,皆是我沈枋庭一人之过,与您、与宗门无关。”
“咳,倒也不是这个意思……”门主讪讪地咳了一声后,马上起身,“我再去仙盟打点一下,你…你也去安抚安抚你那些师弟师妹们。”
沈枋庭起身,恭送门主离去。
待屋里无人,他的眸色渐渐冷了下来。
在他谋划之时,外界突然爆出有关自己的流言,几个和沈家不对付的家族不断挑拨叫嚣,逼迫着沈家、琮泷门和仙盟都找上了门来,连浮清也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最近的一系列事搅得沈枋庭裹足难行,计划的每一步都有阻碍。
若非家族势力雄厚,自己又传承了上一世的修为,恐怕年前就漏了馅。
有了他欲弑师的流言之后,浮清收回了自己诸多权利,使他趋于被动,本该在仲夏时收的网由此被迫提前。
许多该徐徐布局的计划都被赶上了架,导致行动略显仓促,惹来了些许麻烦。
好在总体不受影响。
浮清一日不出现,这个案子就一日不会见光。过个几年,流言散去,也就无人在意那个老朽了。
沈枋庭回到了浮清所驻的苍云峰,甫一落地,两边弟子皆围了上来,关切道:“大师兄,仙盟的人来说了什么?”
“他们可有为难你?”
被峰中弟子包围,沈枋庭摇了摇头,“仙盟乃是三十六宗、天下修士之盟,又怎么会为难我一个金丹。这件事有门主、有诸位长老和仙盟查办,断不会有误,大家不必担忧。”
听他这么说,苍云峰的修士们面色才缓和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