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元宝渐渐放松了身体,安淮闻明显也没有认出他。
这边谢景行还在同安淮闻说话,知道了谢景行他们的目的,安淮闻笑了一声,唤过徐护卫,说道:“这点小事哪里值得你们专门跑一趟。”又转头吩咐道:“徐护卫,你拿着我的名帖去顺天府一趟,把元宝的身份文书拿回来。”
等徐护卫离开后,他便招呼谢景行和元宝回了马车。
元宝上车之前,侧过头看向了他今日的目的地,大理寺。
据他打探到的消息,他爹还被收押在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早几个月前就已经审完了边关私贩铁矿给西戎人一事,证据确凿,孔青雄也供认不讳,本该择日处斩的。
可现在孔青雄却还没有行刑,元宝不清楚其中原因,也不想知道,他死里逃生后与狗抢食,费尽千辛万苦来到京城,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见孔青雄一面。
至于见到后又怎么样?元宝垂下眼遮掩住了眼中翻滚的情绪,跟在谢景行身后进了马车。
徐护卫办事雷厉风行,而这里确实离顺天府很近,穿过一条小巷便是。
半刻钟后,谢景行就拿到了元宝的身份文书,他看都没看就将文书交给了元宝,说道:“你拿着吧。”
元宝一怔,“老爷,这个应该是你收着的。”
大炎朝的侍从不同于华夏一日为奴,终身为奴的古代奴仆,这种侍从文书相当于一种雇佣合同,若是主人开明,侍从想要自赎自身,或是主人主动放归侍从自由都是可以的,且侍从也受到法律的保护,主人不能随意打杀,还得保证侍从每日的休息时间和食物保障。
不过虽是这样,身份还是低于普通百姓的,而想要回归自由身,主人不同意也做不到,原因就是想要变回普通百姓的身份必须去官府开具相关证明,将侍从文书转变成平民户籍,而侍从文书都是在主人手中,主人要是不将文书给侍从,后面的一切都是空谈。
谢景行将文书塞到了元宝手里,“可我不想拿着,你收着吧,你想什么时候转变户籍,自去即可。”
元宝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垂头默默将文书折好塞进了怀里,从他家遭遇变故以来,谢景行是他遇到的唯一一个待他这么好的人。
可他却有事瞒着谢景行,心脏被不止一次涌起的内疚扎得生疼,好几次看着谢景行他都觉得良心不安。
哈,良心?身为孔青雄的儿子,他居然还有良心?何其可笑。
车窗的帘子被马车快速行驶时扬气的风荡开,元宝看着熟悉的京城街道,心中默默想着,“再等等吧,等见了孔青雄之后,就将一切对老爷坦白,到时是走是留,全凭吩咐。”
同在这一日,何怀仁去了孝善宫,太后和晟王也在此处。
何怀仁和太后仍然是气定神闲的模样,只有晟王急得在房间里转来转去。
“再过两日鲁平威和哈尔达就要被押送进京了,我们真的不做点什么吗?”晟王终于停下了脚步,站在房中央看着面前一左一右坐着的两人,眼神急切。
何怀仁喝了一口手里的茶,垂眸不语。
太后一手杵着额头,另一手放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看,到底年龄大了,葱白的玉手也不如原来嫩滑了,待他话落,才觑了他一眼,“你是生怕顾绍嘉手头没有我们的把柄是吧?”
晟王面红耳赤,哪里还像是前几年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何怀仁将茶杯磕在桌面上,终于看向了晟王,“殿下,处事时最应当的是熟思缓处。”
晟王忍了再忍,最后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檀木椅上,手重重拍在扶手上,“熟思缓处?我可怎么熟思缓处?鲁平威和那群西戎人只要一日还活着我就安不下心,万一他们招供出些什么,到时我怕是连这个王位都保下来,更何况去争那把椅子了。”想到这样严重的后果,晟王的脸更显扭曲,本还算得上是俊朗的一张脸变得面目可憎。
就算他这般说了,何怀仁和太后的脸色仍然未变,何怀仁看到身旁丝毫不慌的太后,又看向急得快要跳脚的晟王,心中叹息一声,若是这两人能换一换该有多好。
也是他们被原来的优势晃迷了眼,觉得泰安帝和长公主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在时机成熟前,就看他们无望地挣扎也是一项乐趣。
可没想到这才不过几年,蚂蚱摇身一变成了黄雀,他们反倒变成了螳螂。
可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何怀仁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冷声道:“勾结外敌是鲁平威的主意,与我们有何关系?”
晟王诧异地看向他,“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鲁平威是我们的人。”
太后也被他蠢到,没有闲情雅致欣赏自己的手了,看向他道:“分明是他鲁平威徒自坏心,逞奸谋事,京城与边境相隔千里,你就知道他要与戎人勾结了?”
两人都这么说,晟王就是个榆木脑袋也反应过来了,若有所悟地道:“我们这是要抵死不认。”
何怀仁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没有证据的事情,谁能证明与我们有关?”
晟王还有些犹豫,看向太后。
太后淡淡地道:“哀家可不知道鲁平威所做的事情,空口无凭,可不能随意栽赃啊。”
她在深宫几十年,要笼络住鲁平威不过是在情浓之时说几句温香软语,除此以外,她可没留下任何把柄,边境一事自然也牵扯不到她的身上。
晟王眼里闪过一丝惊喜,转而又变成了忐忑,“可那些戎人”
“戎人一直都是与孔青雄交易的,我们从未出面。”
这下晟王是彻底放下了心,孔青雄早已认罪,只差伏法了,只要孔青雄这里不掉链子,他就还是高高在上的晟王。
而他那个注定无后的哥哥,无论他们现在如何挣扎,最后还不是得将皇位拱手相让于他,想到此处,晟王眼里闪过一丝猖狂。
太后看他冷静下来了,才淡淡地道:“与其在这里想这些,还不如早些回去同你那些妻妾多努努力,只要能生出几个汉子,到时宗人府也好,朝廷那些注重皇室血脉的官员们也好,都会站在你这方,最好能是嫡子,孔无霜到底是孔起元的亲孙女。”
朝堂的那些人可比寻常人更会审时度势,这世上又有几个人愿意陪着一条注定沉没的船共存亡呢?
听见太后的话,晟王脸色有些不好,他实在不喜孔无霜那般清冷的性子,美则美矣,可让他舔着脸凑上去,他受不了这个气。
不过看着太后和何怀仁严厉的眼神,只能不情不愿应了,今晚回去就去主院待一晚吧,又要委屈后院那群莺莺燕燕白等一夜了。
等晟王离开,太后才严肃下神色看向身旁的父亲,“孔青雄怎么还未行刑?”
与戎人的交易,他们所有谋划都是借由孔青雄的手进行的,比之鲁平威,孔青雄才是他们该担心的,谁知道他会不会留着他们的把柄,一旦孔青熊反水,那时才棘手。
顾绍嘉不知如何说通了大理寺卿欧自心,现在欧自心一直压着孔青雄一案,上秉天听言道案件还存疑,得等大理寺将所有地方理清楚了,才能行刑。
谁都知道这是借口,可现在欧自心明显站在长公主那边,他们也奈何不得。
太后敛眉沉思片刻,问道:“孔家那孩子已经被灭口了吧?”
何怀仁点头,“在押送孔青熊进京的路上,我们的人将那孩子送到了孔青雄眼前,让他们见过一面后就动手了,回来的人禀报说亲手将他推进了运河中。”
太后登时放下了心,一个孩子想要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活下来本也不可能,更何况是在河里。
只要孔青雄这边不出岔子,那他们与戎人勾结一事便绝不会败露。
只是可惜牧家军了,筹谋这么久最后为郑国公做了嫁衣,而郑国公却是坚定的保皇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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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在了安平会馆门口,元宝先从车架上跳了下去,紧接着才是谢景行。
安淮闻撩开车帘,笑着道:“明日我便不能过来接你了,我要进宫一趟。”
他指了指车辕上坐着的车夫,“日后都由这位车夫接送你来往工部,你辛苦些,等什么时候他们全上手了,你便可以做个甩手掌柜了。”
谢景行道:“本就是我所愿,何谈辛苦。”
不需他再多说,安淮闻也明白他的意思,含笑道:“那你就先进去吧。”说着他就要放下车帘。
谢景行却赶在他动作之前,叫住了他,“伯父。”
安淮闻有些疑惑,手顿住了,看见谢景行脸上露出些犹疑之色,等着他后续的话。
今日来告知他消息的本该是黄娘子,谢景行没想过会是安淮闻亲自来寻他,还如此雷厉风行,不过就才一天,连准备工作都做好了,明日去工部就可以直接开始锻造红衣大炮和炮弹。
制造红衣大炮的事情很是顺利,可现在揣在怀里的信还没有机会拿出来呢。
黄娘子已经答应帮他将信带去金匾城,不过应承他后,就再没出现在谢景行面前,而此时谢景行面对的却是安淮闻。这信他到底是该现在就掏出来,还是等着哪日遇到黄娘子再说?
谢景行咬了咬牙,后面一段时间他的时间都会耗在工部,怕是腾不出空去找黄娘子,手伸进怀里,掏出信,视死如归地递到了安淮闻面前。
这下轮到安淮闻莫名其妙了,有关火药和红衣大炮的图纸不是全部带去工部交给了工匠们吗?这又是什么?看着是信的模样。
安淮闻虽也算得上是身负玲珑心,可他再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这封信是谢景行写给屿哥儿的。
既然已经拿出来了,谢景行就不准备再退缩,鼓起勇气道:“这封信是给屿哥儿的,昨日黄娘子答应帮我送信,今日她没过来,就劳烦伯父将信转交给黄娘子。”
安淮闻看向谢景行的眼神顷刻间变得有些诡异,不只是他,连一旁不动入松的徐护卫都诧异地看了他好几眼。
谢景行厚着脸皮承受着他们的眼神,手一直伸在安淮闻身前,无论如何,这封信他今日是得送出去的。
信封白得刺眼,还没到宵禁的时候,可这时的安平会馆门前却静得人心慌,身旁枯树上最后两片落叶从枝头晃悠悠掉了下来,飘过空气的声音恍若是响在众人心头。
元宝都不自觉放轻了呼吸,眨眨眼,不就是封信吗?怎么大家表现得这么奇怪?
良久,安淮闻缓缓抬起了手,将信接了过去,他脾气挺好的,可是,面前这个汉子,不止拐走了他家小哥儿,居然还敢让他这个做爹的帮着给自家小哥儿传信,一时之间,喉头间好似被梗住了,上上不来,下下不得,方才看着谢景行还觉得哪儿哪儿都好,现在就只想赶快离开,来个眼不见为净。
马车飞快地从面前驶离,谢景行长舒口气,屿哥儿,我可是冒着被未来岳父暴揍的风险将信给你送过去的,为着这个,你也得平安回来。
进门时又遇到了马管事,不过此次马管事再不像前两日见着他时脸上淡淡,凑上来嘘寒问暖了好一阵。
不过谢景行今日忙活了不少事情,方才还大着胆子,干出了一件在古代人看来很是了不得的事情,让未来岳父帮着自己送信给他的小哥儿,没被当场打回来,就算是他运气好了,哪里还有心思同马管事攀谈,随便两句应付过去之后,就回了房间。
在谢景行洗漱时,安淮闻也回到了长公主府,虽然安淮闻是有自己的侯爷府的,不过他同顾绍嘉的感情好,自两人成婚后,一直都是住在长公主府的,顾绍嘉已经在这里住习惯了,他也不愿意顾绍嘉再去适应一处新的地方。
进门时,顾绍嘉正和黄娘子在商谈天下商行的事情,金匾城战事未歇,大炎朝其他商队,现在都不愿过去金匾城,只有天下商行,为着还在金匾城的二少爷和屿哥儿也必须得往那处去。
户部给金匾城送去的粮草和军费称得上一句精打细算,不差你的,却也没有富余,现在才这么短短时间倒还好,若是再过几月,金匾城的物资怕是不够。
顾绍嘉和黄娘子怎么可能让屿哥儿在金匾城吃苦,自然会想方设法将屿哥儿用得着的东西送过去,而且屿哥儿是去安抚民心的,也不可能置金匾城的百姓和兵士们而不顾。
如此就需要黄娘子统筹天下商行的资源,将商队进行调整,多往金匾城去几趟,也好为金匾城多送些东西过去,要维持一城百姓之生计不可能是容易的事情,长公主和黄娘子商讨了一整日。
当然,他们并不打算白送,升米恩斗米仇,人人皆知的道理,他们自然不会犯这等错误。
她们也快商量完了,可一见到安淮闻,两人都将商队的事情抛之脑后,两双美目都紧紧盯着安淮闻脸上莫测的神情,难道是造红衣大炮遇到难关了?
两人对视一眼,神色皆变得有些凝重。
顾绍嘉将手边的账簿和册子抛在一边,蹙眉紧盯着安淮闻,问道:“红衣大炮的事情不顺利吗?”
安淮闻一愣,奇怪道:“很是顺利,工部工匠都是身负高超手艺之人,明日就要正式开工了。”
黄娘子将桌上的东西收好,除了账簿外,其他册子上记录的都是天下商行各地分行所有货物,尤其是粮食的储存情况,心下一松,笑道:“侯爷板着张脸进来,我和公主还以为遇到麻烦了呢。”
安淮闻想到仿佛就在眼前的红衣大炮,心情又好了,兴致勃勃地同顾绍嘉和黄娘子讲了今日的见闻,喜地顾绍嘉眉尾都上扬了。
红衣大炮要是成功制造出来,对他们现在的局势可是大为有利。
想起安淮闻进门时的神色,嗔怪道:“那你方才进门时怎么是那副表情?”弄得她紧张了一遭。
安淮闻此时倒也缓过了那阵似恼怒非恼怒的感觉,想到手里还捏着信呢,就将信放在了顾绍嘉和黄娘子中间的桌面上。
黄娘子恰好将帐簿和册子全部叠好放在了一边,看着信疑惑问道:“这是?”
安淮闻笑笑,“谢景行那小子写给屿哥儿的信,方才给我的,让我拿与你,说你到时会送去金匾城交到屿哥儿手里。”
顾绍嘉眉毛挑得更高,“那小子这是笃定了我们会认下他这个哥婿?居然都敢把信交到了你手头。”哪有让未来岳丈在小情人之间当传信使的?
听见他这么说,安淮闻才反应过来谢景行此举还有这个意思呢,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他还是没有昧着良心说话,实实在在地道:“那小子我看着不错,咱们家小哥儿找夫婿的眼光随了你,没选错人。”
黄娘子本就是一直跟在顾绍嘉身边的,也不避讳,笑着道:“许还真是随了公主,挑夫君还要挑个长得顶好看的。”
她还煞有其事地点头,“这么说来,谢景行确实是我见的小郎君中长得最俊美的。”
顾绍嘉还没亲眼见过谢景行,听黄娘子这么说,连信的事情都给抛在了脑后,当即好奇问道:“真长得俊?”
“那是自然,等哪日公主去见见,保证你看了满意。”黄娘子可深知她跟着的这位公主殿下,平日里可以说是巾帼不让须眉,能办到许多男子也办不到的事情,可有一点,就是尤其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不论是男子、女子还是哥儿,要是长相合意,就是犯了错,公主殿下对他也会比旁人宽容一些。
安淮闻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无奈道:“难道当初你嫁与我,就只是看上了我这张脸不成?”
顾绍嘉笑出声,扶额看向安淮闻年过四十仍然温润如玉的面庞,笑道:“自然是看你长得好,不然那时许多青年才俊供我挑选,又哪里轮得到你?”
安淮闻看向她,摇头宠溺地道:“你呀。”
黄娘子觉得自己在这个房间显得有些多余,可以告辞离开了,便将桌面上的所有东西收拾好抱在了怀里,又将信搁在了最上头,“既如此,我便先回去了,这封信我明日就让人给金匾城那边送过去。”
顾绍嘉回头看她,紧接着视线才又落在了那封信上,想到远在金匾城的屿哥儿,她心头一软,“尽快送去,屿哥儿早点得到谢景行的消息,也能高兴点。”
黄娘子也是如此想的,“屿哥儿不知盼了多久呢,定然是要早些送过去的。”
想到方才他们商量出来的结果,又道:“那明日顺便就让商队将粮食、棉花、药材这些也先运一批过去,其他的可以缓一段时间。”
已经入冬了,金匾城的天气比京城也好不到哪里去,冬日的风更是刮得脸颊生疼,要让金匾城的兵士和百姓们在有西戎人攻城的情况下度过严冬,最紧要的就是粮食、棉花和药材,酒和其他杂货这些,倒是可以先不用着急。
看顾绍嘉点头了,黄娘子才退出了房间。
“户部尚书那老头还是不肯松口?”听到黄娘子提到粮食,安淮闻当然知道原因。
顾绍嘉叹了口气,“你也不是不知道那老头,虽然不是何怀仁那边的人,可也是个滑不溜秋的,也不愿与我们站到一条绳上,只要一提起要为金匾城多送些粮草过去,就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再问就推说户部的钱也没有盈余,眼看着今年天寒,不定哪处又发生些天灾,剩下的钱还得为救灾做准备,一毛不拔,跟只铁公鸡似的,无论如何也不愿多给,还说他是按人头算的,跟着郑国公一起运到金匾城的粮草怎么也够兵士们吃用的了。”
那都是些大豆和麦麸,兵士们吃了哪还有力气打仗?安淮闻虽是文官,可也知道若是连肚子都填不饱,不可能有精力去同人拼斗。
顾绍嘉道:“过段时间我再去游说他,听说他甚为喜爱明大家的山水画,我已派人去寻了,到时看能不能打动他。”
安淮闻想到接下来造红衣大炮需要的银子也是头疼,握住顾绍嘉的手,“难为公主了,到时还需再提一提给工部多拨些银钱的事情,不然红衣大炮可造不出多的。”
说来惭愧,大炎朝的官钱可是工部造出来的,可是工部却是六部中最穷的,每次都得伸着手找户部的人要钱。
第162章
接下来的几天,谢景行日日早出晚归,与工部工匠一同为红衣大炮的制造而努力奋斗,除了关于炮弹和红衣大炮的事情,其他事情一概没有入心。
这日,谢景行从工部离开的时间比前几日要早一些,负责红衣大炮和炮弹的院子外面三步一岗,被守卫们密不透风地包围着。
谢景行出来时,负责看守院子大门的将士笑道:“谢公子今日这么早就离开了?”
谢景行身穿深色夹棉袄,外披一件藏青色斗篷,斗篷是周宁做的,知道京城冬日冷,来京城时一定要他放在行李中的。
京城的初冬比通州府的深冬还要冷,说话时唇边的白气渺渺,谢景行的脖颈间还围着一张深灰色的狼毛围脖,“是,辛苦王将军看护,我先离开了,明日再来。”
王将军笑得亲和,“谢公子慢行。”
谢景行只点点头,沿着青石路面往外去了,路面两边堆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前日京城下了入冬的第一场大雪,谢景行前世读大学前是生活在南方的,可他考上的大学却是位于首都,同样也是北方,和大炎朝京城地理位置相似,连气候也大差不差。
只是这辈子在安平省生活了十几年,今年才又突然感受到大雪落下时的严寒,刚开始还是有些猝不及防,身体也还没适应。
还是元宝看他冻得嘴角青乌,才着急赶去成衣铺为他买了现在脖子上正围着的围脖。
白日谢景行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兵仗局呆着,要么是去指导王恭厂的工匠们配置火药和制造炮弹,要么就是被田云生拉去看着红衣大炮炮膛的锻造,热火朝天地忙着,而红衣大炮的锻造又离不开火,在火边呆着自然感觉不到寒冷,可是在来去路上,那可真是头脸冰凉。
今日已经在开始制作红衣大炮的主炮体了,只是炮体是铁芯铜体的,大炎朝的铜矿都是红铜,易导热,熔点还低,而且熔化后可塑性极强,本就已经是极为适合锻造炮体的材料了。
不过谢景行还是有些不太满意,最后将自己在初中学习的那么一点化学知识又从大脑深处里挖了出来,往红铜中加入了少量的锡,混合而成了青铜,这样就使得炮体更加坚固耐用。
今日总算要开始试着将锻造炮体,不只是田云生,谢景行也很是兴奋,只是后面却遇到了些难处,除了铜为主体,还需要以铁片加固炮体。
而铁最好选用行柔的乌铁,才能打造出具有合适形状且耐用的铁片,田云生立即就派人去兵仗局库房里取乌铁,可没想到库房中剩下的全是寻常的铁。
田云生急地连连骂了好几声去取铁却空手而归的徒孙,可也无用,谢景行只得等乌铁准备好后,才能继续进行下一步。
恰好炭也快用尽了,虽然院子中还有一些煤块,可是要锻造红衣大炮的炮体,燃料最好还是用炭。
煤块中含有的硫太多了,若使用煤块儿来锻造炮体,到时候无论是铁片还是铁芯,都容易受到硫的影响而变得易裂,一两次使用无碍,若是多次使用炸膛的可能性会提高不少。
为了安全,在田云生的骂骂咧咧中,谢景行今日只能先行离开。
锻造红衣大炮的院子虽然是在最偏僻的角落,可要从兵仗局出去还是需要路过几处院子的,前几日还没有觉出异样,只是有些普通工匠好奇地看几眼谢景行。
可从昨日开始,谢景行就注意到有几位工匠虽然看似在认真做活,眼角余光却一直跟着他,等出了兵仗局大门,身后隐隐约约的视线才终于消失。
谢景行蹙眉,最后还是没管,大步离开。
兵仗局和王恭厂虽是隶属于工部,可实际上是在皇城外的,上次安淮闻带着他先进入皇城再穿过整个工部进入兵仗局,完全是源于心中急切,那条路程更短,而这时并没有安淮闻引着他出入工部,谢景行还只是一个举人,是没有随意出入皇城和工部的资格的。
这几日谢景行都是由兵仗局西面的角门进出,那里也随时有人守着,不过安淮闻给了他一方令牌,可供他随意进出,只是需要车夫驾驶马车多绕行一圈而已。
不过谢景行却并不觉得麻烦,若是要穿过工部进出兵仗局,未免也太过招人眼。
不过就算如此,应该也瞒不了多久了,抬步上马车时,谢景行若无其事地抬眼往斜对面一座小亭中看去。
那里有一处小湖,边上栽着的都是柳树,只是到了冬日,柳叶稀稀拉拉地挂在树上,风一吹,金黄色的柳叶时不时往下落,大多数地方已是光秃秃的枝条。
而小亭中却坐着两个汉子,远远的看不清面貌,只能见着他们两人该是在对弈的。
只看了一眼,谢景行便收回视线,上了马车,前几日还没人,这两日他无论什么时候进出此地,都能见着那处小亭中有人在。
在这个滴水成冰的时候,日日枯坐在四面透风的亭子中下棋,可真是辛苦。
谢景行并没有躲躲闪闪,这几日他出现在工部官员的面前的次数其实不少,兵仗局更是迎来送往了好几拨人,只是都被方普君挡着,没有到他们的院子中去。
瞒是肯定瞒不过的,不过他相信安淮闻会将这些事情解决好。
马车晃晃悠悠地往会馆大街行去,辞别车夫,谢景行如同往日一般走进安平会馆。
刚进大门,马管事就不减热情地迎了上来,“谢公子今日回来得早啊。”
不等谢景行回话,他又道:“我看元宝今日还没回来,若谢公子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同我说一声,会馆除了公子,还没来人,现在正闲着无事可干,可以帮着谢公子跑几趟。”
谢景行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马管事,马管事一张四方脸笑开了花,“元宝还没回来?”
马管事答道:“确实未归,元宝每日都是在谢公子回来之前就回到会馆的,今日许是谢公子回来早些,元宝不知才没来得及归来。”
看谢景行面上有些担忧,马管事又道:“许是看热闹去了,听说今日从金匾城押送回京的鲁平威和西戎人今日就到,不少百姓都去看热闹了。”
谢景行这几日所有心神都放在兵仗局,没有关注旁的杂事,听到马管事如此说,才知还有这码子事,“今日就到?”
马管事看他起了些兴趣,更是热情,“本是早该到了,只是鲁平威受了伤,虽然勉强保住了一条命,可若是赶路太急,怕是到不了京城就得一命呜呼。”说到此,他眼里也带上了一些不屑,这等通敌卖国的贼子,他就是说起也是不耻。
金匾城的事早早便在京城传开了,鲁平威的种种行为让百姓们唾弃,而安庭轩的英勇机智更是让百姓们津津乐道,京城戏馆子里头,鲁平微卑躬屈膝,而安庭轩奋勇杀敌的戏早已演过好几场,每每都能座无虚席。
谢景行没有打断他,只听他继续说道:“就让他这般丢了命也太便宜他了,安二公子现在不知所踪,还害得长公主家小公子一个小哥儿亲自去金匾城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这等祸害就该要千刀万剐,才能让天下百姓解气。”
马管事长长叹了口气,“就是辛苦小公子了,也不知能不能平安归来?”
“当然能。”谢景行话语声平淡,却满是坚定。
说了这半日,谢景行才回了他这一句话,马管事眼睛一亮,立即点头附和,“对,对,当然是能的,小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平安归来。”
谢景行本是随意站在院中的,等与马管事说话时才面对着他,而此时马管事点着头,头一上一下晃动,谢景行看着他动作时,眼角余光才注意到他身后不远处的大门外有一道矮小的身影。
元宝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脸色发白,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他如此神情,谢景行有些担忧,连忙绕过马管事走到元宝面前,拍了拍他的肩,“元宝,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进来?”
元宝身子一颤,嘴角弯起一个僵硬的笑容,“刚刚回来。”
谢景行摸着他衣衫冰凉,连忙拉住他往里走,“怎么不多穿些就出去?”小孩子虽说体热,可元宝被他捡到时就是因为身体营养不良才会受寒,不多注意着,说不定哪日又风寒了。
看他担忧,元宝心底才浮现一丝暖意,连手脚也跟着缓了过来,跟着谢景行一路回到了房间。
房间里一日无人,也是冰寒透骨,元宝捡回了些往日的机灵,立即去屋里捡了一筐炭倒进火盆里,麻利地生了火。
炭火很快燃起来了,火苗一闪一闪地跳动着,房间里这才有了些热量,谢景行先去合上了房门,又走去一旁窗户,将窗开了条手掌宽的口子。
冬日烧煤最忌讳紧关门窗,可若是开着门热量很快就顺着门出去了,暖和不了多少,将窗留道口子就正正好。
屋子里除了火盆还有一个小火炉,是前两日马管事送过来的,说他房间里有多的,闲着也是浪费,不如送给他们用。
谢景行受了他的好,道谢后便将其提了回来,冬日里将炭烧着,上面烧壶水,时不时喝口热茶能暖暖身体。
看元宝提起水壶准备去外面打水,谢景行一把扯住元宝,神色看着有些严厉,“日后出门时记得多穿点。”
他从衣柜里拿出了一件厚长夹袄披在元宝身上,这是谢景行的夹袄,他穿着合身,可是披在元宝身上却长到了他的大腿处。
元宝刚刚在火盆前待了一会儿,冻僵的手脚有了些暖和气,现在夹袄又披上身上,更是不觉得冷了。
他本想拒绝,可他已许久没有感受过这种关爱,有些舍不得,便顺着谢景行的动作将双手插进了袖子里,然后又在谢景行的帮助下将扣子扣好。
暖和是暖和了,可却很是不方便,元宝得将袖子往上折两道才能将手伸出来,走路时也时刻担心着将衣服弄脏。
可他还是不顾谢景行的阻拦去打了整整一铁壶的水进来,放在火炉上烧着。
然后又急急忙忙出门,这是要去会馆大街外面的饭馆将饭菜拎回来。
果然如谢景行所想,刚来时还好,可等一场大雪落下,从马管事那里拎回来的饭菜凉得入不了口,难怪每个小院里面的小厨房也备着有铁锅和蒸笼,看来就是为了热饭、热菜用的。
大锅出的饭菜味道本就一般,再回一道锅就更是不好吃,谢景行没有委屈自己,干脆让元宝去寻了一家饭馆订了每日的饭食,每日只需到时间去提回来就是。
等元宝将饭菜提回来,谢景行已将桌面收拾好,两人同桌吃饭,并无主仆之别。
等用完饭饭后,元宝要将食盒拿出去送还给小饭馆时,谢景行拦下了他,“明日你出去时再顺便带过去吧,他们不会介意的。”
想起方才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想法,怕明日忙着去兵仗局又忘了,这段时间他一门心思都用在红衣大炮上,太过忽略元宝,元宝性子犟,缺啥也不找他要,趁着现在又想起来了,谢景行从怀里掏出了银子放到了元宝的手里,“你记得明日去给自己买两双换洗的厚实些的衣裳。”
元宝现在身上穿的衣裳还是谢景行刚收下他做侍从时,在落脚的镇子上买的,虽然也算得上厚,毕竟里头也塞了些棉花,可在京城雪后的天气,那少少的棉花是顶不住寒冬的。
元宝想要拒绝,谢景行将他的手握住,“你不是还要帮我跑腿吗?万一到时再生病了,到底是你伺候我,还是我伺候你呢?”
之后再不等他的回答,自顾自走到火炉旁将水壶提起来,泡了一壶茶。
独留下元宝看着手里的银子,眼眶红了一瞬。
红衣大炮是重要,可谢景行也没忘记自己来京城也是来参加会试的。
元宝这时已收拾好了情绪,连忙将烛台端到书桌上,又将烛芯挑得亮亮的。
接着谢景行便开始翻读昨日未读完的书,元宝又将火盆拉近一些,这样老爷的脚也不会凉着了。
然后他才从一旁的书中翻了一本出来,自己也凑在桌边打发时间。
元宝是会认字的,毕竟他原来也是大家公子,虽然次次都气地家里的夫子跳脚,可该学的还是学进去了的。
他也没有瞒着谢景行他会认字的事情,谢景行每每看他在桌边坐着无所事事,皱着眉头,一副愁苦小老头的模样,便让他在自己带过来的书中寻摸书看,也能打发时间。
两人一时之间静默无话,谢景行沉浸在手上的书中,一时之间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没注意到身旁元宝将书翻着翻着,便双眼直直盯在书页上,半天没有转动一下眼珠,显然是又出神了。
直到谢景行将手里一本书看完,将书合上,想要端过旁边热茶喝一口时,才发觉杯里的水早已喝完。
他有些奇怪,往日里元宝在旁边看书时也会时刻关注着他的动作,每当茶水饮尽时都会及时添上,这次是怎么了?
谢景行好奇看向元宝,这时才发现他早就魂游天外了。
而且,谢景行还注意到元宝此时眼神虽没有聚焦在一处,脸上神色却极为冷淡,忍不住唤了一声,“元宝。”
元宝还是没有动静,谢景行挑挑眉,将手在元宝眼前晃了晃。
那双乌黑的眼睛中这时才有了些神采,眨了眨眼,视线聚焦在谢景行的手上,元宝总算回过神,问:“老爷有什么吩咐吗?”
谢景行失笑,将书放在桌面上,“你今日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今日在外面遇上什么事了吗?”
元宝垂下眼,今日的前半日同前面几日并无不同,他装作不经意在大理寺外逛了几圈,可大理寺作为三司之一,自然是处处皆守卫,莫说是寻个空档悄悄摸进去,就连稍微靠近一些都会被守卫驱赶。
一连几日下来,他都是一无所获。
唯有后半日,他沮丧地从内城回到外城时,无意间听到人群中有人提到鲁平威和西戎人就快要被押解进京,正在商议要不要去看热闹。
元宝心中一动,顺着人潮跟着过去,看见了囚车中满脸颓唐的鲁平威,和一脸凶恶嗜血地看着街道两旁大炎朝百姓的西戎人。
“卖国贼。”
“狼子野心。”
“杀了他。”
“这样的人就该被碎尸万段。”
伴随着声声辱骂的是臭鸡蛋、烂菜叶扔进囚车的画面。
再回过神时,他已经跟失了魂一样地回到了安平会馆。
谢景行还看着他,元宝感受着谢景行温和的眼神,心中的话脱口而出,“老爷,与戎人勾结祸害大炎朝百姓,是不是罪该万死?”
谢景行眸色一动,想来元宝是今日回来时是听到了马管事的话。
元宝牢牢盯着他,一眨不眨地眼中有着急于知道答案的渴盼,细细看去,那眼底深处似乎还跳动着一股像是仇恨的火焰。
谢景行没有因为元宝还是个孩子就随意应付他,而是回看回去,郑重道:“我认为是的。”
“元宝,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人,他们都有活在这世上的资格。可就因为你口中所说的那些与戎人勾结之人,戎人才能杀入大炎朝,杀害大炎朝的军士和百姓,剥夺了他们活命的机会。”
“如果放过这些人,又如何对得起因戎人入侵而亡的将士和百姓们呢?还有现在正在金匾城奋死拼搏的将士以及守边城流离失所的百姓,他们又何其无辜。”
被谢景行明亮温和的目光笼罩住,元宝渐渐垂下了眼,喃喃说道:“是呀,老爷说得对,又如何对得起他们呢?”
除了孔青雄,孔家三十七口人,现在只剩下他一人苟且偷生地活着,又能怨谁呢?
就算只是一瞬间,在他垂下眼前,谢景行看到了他眼中如同狂风暴雨倾泻而出的恨意。
不过只是一刹那,等他再抬起眼皮时,那股恨意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是谢景行刚才所见全是错觉。
可谢景行这次却没有怀疑自己的眼神,深知他并没看错,难道元宝家里人是因戎人而亡?如此才会孤身一人流落到长威府。
说起来,长威府正是位于从守边城到京城的必经之路上。可这又说不通元宝为何会熟悉京城,还会来京城寻父。
元宝已经倒好水,拧了帕子,走过来服侍谢景行洗漱休息。
谢景行接过帕子擦好脸,按下心中的疑惑,世人都有秘密,谢景行并没有追根究底的打算。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无波,乌铁很快被送进了兵仗局,随之一同送来的还有楠木与杉木。
楠木与杉木比之一般的木材更坚硬,同时还比一般木材更容易加工,切割后触感很是细腻,最适合用来作为铸炮的木模。
谢景行记录下来的铸炮方法是由外到内逐层分制的整体模铸法,木模、蜡模……一直到浇灌成型。
谢景行一开始的担忧并没有错,大炎朝工部的工匠虽然技艺高,可是铸炮难度更高。
在谢景行上辈子研究红衣大炮时,也曾了解到在红衣大炮被广泛使用的明、清两朝,就算是技艺再高超的工匠,制作红衣大炮时成功率最高才不到三成,平均都是两成成功率。
就是因为了解制造红衣大炮的难度,谢景行在一次又一次失败时还沉得住气,就连田云生都忍不住心浮气躁,骂徒子徒孙骂的嗓门都快嘶哑时,他还能一次次地去同工匠商量改造的手法。
被他沉静的情绪所感染,田云生才终于不再一点就炸,也让院子里的工匠们松了口气,看向谢景行的眼神满是感激。
谢景行是亲眼见过红衣大炮的实体的,知道经过打磨后,锻造好的一尊红夷大炮连一丝缝隙都看不见,只有这样才能具有良好的承压力,不会轻易就炸膛。为了大炎朝士兵使用红衣大炮时的性命安全,谢景行只能一次又一次把铸好的不合格炮体毁掉,一次又一次重新开始。
时间一晃就到了十月下旬,田云生的弟子小二站在院中地上的炮体旁边,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看着谢景行在铸好的炮体上一丝不苟地检查。
凛寒的冬日,就算近几日没有下雪,可天寒的程度也不亚于下雪之时,谢景行白日被车夫驾着马车送来兵仗局时,看见街上路过的行人不管是身着绫罗绸缎还是普通棉衣,大都缩着脖子,双手都抄在袖口中,一个个都里三层外三层,裹得跟个臃肿的企鹅似的,恨不得将脸也给包起来。
可小二脸上却在一颗颗地往外渗出细密的汗珠,大气不敢喘一口。
谢景行明明是这个院子里几乎年岁最小的那个人,而且还只是一个读书人,待人也温和,可随着一日日的相处,就连田云生对着他也是温声细语的,生怕他口里又一次地说出“不合格”三字。
这段时间,他们已在谢景行嘴里听到了无数次的不合格了,第一次听时还不懂是什么意思,直到谢景行解释后才知那代表不好。
他们锻造出的炮体不好。
明明不合格的对象说的是他们手里造出来的炮体,可渐渐的,他们却感觉谢景行是在说他们不合格,手艺不合格,不然明明是他们做了几十年的老手艺,这么多次了,居然没有一次能做到让谢景行满意。
距离小二不远的位置还围着一圈人,这次的炮体是他们一起锻造出来的,也都屏息等着谢景行的检查。
时间从没这么难熬过,这次谢景行检查的时间也是最久的,久到他们心中升起了一丝期望。
良久,谢景行缓缓直起身,在面前众人的期盼眼神中摇了摇头。
“唉……”接二连三的叹息声响起,倾刻间院子里被失望的乌云牢牢笼住。
可谢景行却忽然又笑了,满身洋溢出浓浓的喜悦,在众人疑惑不解的眼神中拍了拍手下的炮体,“恭喜各位,这个炮体的整体几乎已经没有问题了。”
小二才沉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可想到方才谢景行摇头的动作,不敢高兴,急急道:“可方才你不是摇头表示不行?”
谢景行解释道:“那是因为各位着急了,没有注意到一些小细节。”他走到炮体最末尾的位置,对小二说:“小二师傅过来看看。”
小二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有什么地方是他们忽略了的吗?可等他站到谢景行的位置上,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红衣大炮的炮口附近是要装一个准星的,在炮轰敌人时将以照门、准星、目标三点为一线进行瞄准,之后才能射击。
如此,炮耳的位置就极为重要了,毕竟射击时需要利用炮耳调整角度。
火门前方的照门,以及炮口附近的准心都没有问题,可是炮耳的位置太偏了,偏到无论如何调整炮耳也是不能将照门、准星、目标连成一线的。
小二脸一热,这些时日他们为了造红衣大炮说是呕心沥血也不为过,可没想到临门一脚居然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
不过就算如此,他脸上也抑制不住地露出了一个笑容,炮耳位置只需稍加注意即可,不难。
他此时才反应过来谢景行方才所说的几乎没有问题的意思,也就是说,他们只需要再稍作一点点调整,就能造出红衣大炮的炮体了。
他还稳得住,他身后的那群年轻一些的工匠早已惊喜地叫出了声,欢呼声当时响彻整间院子。
声音招来了田云生和兵仗局的其他工匠,看到他们围在一处,满脸高兴,就连谢景行也是如此,心头跳了跳。
田云生连忙挤开人群走到谢景行面前,忐忑地问:“这是成了吗?”
谢景行点了点头,“差不多了。”
田云生恍惚了一瞬,才哈哈大笑出声,拍着小二的肩膀大声夸赞,“干得好!干得好!”
群情鼎沸中,成功就在触手可及处,谢景行眼笑眉舒。
寒风仍在呼啸,可太阳落下的光辉却洒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头。
与京城一样,金匾城这日的风吹地城里的百姓们都不敢出门,寒风中裹挟而来的沙砾拍打在门窗上,发出沙沙的响声,与城墙上正在观战的将士们的大喊声一起传入所有金匾城百姓和士兵的心头。
这已是祝世维来到通州府见到的两军将领之间的第二战了。
上一次交战是在两日前,双方打得有来有往,最后不分胜负,各自回营。
他是十日前到的,一来到金匾城就去见了屿哥儿,没想到正撞上郑国公,郑国公居然还记得他这么一个翰林小官,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
祝世维当然是识得郑国公的,不过两人一文一武,一个是靠科举考上去的进士,另一个则是随先帝马上征战的大将,就算相互认识也无甚交集,郑国公并没有多问他与屿哥儿的关系,只匆匆打了个招呼便又回城门处了。
来的这几日,祝世维做的最多的便是深入百姓之中,了解了此时金匾城百姓们生活的水深火热,又不顾屿哥儿的劝阻上了城墙,见到了两军交战的惨烈。
就在昨日,有关金匾城百姓和兵士的现状便通过新一期的期刊传向了整个大炎朝。
在哈尔达被押往京城后,西戎军现在的大将军是拉格泰,而阿那日在勉强能下床后,就直接领兵来了金匾城。
被安庭轩所伤,阿那日更是对大炎朝恨入骨髓,若不是他还有一丝理智,几乎要将守边城的所有西戎军全带来金匾城,最后他还是留下了一万西戎军留守守边城。其余八万西戎军倾巢而出,围住了金匾城。
在阿那日和拉格泰亲自出现在金匾城战场之前,围住金匾城的西戎军也与金匾城的军士们小打小闹过几场,互有胜负,可在他们出现之后,战火变得激烈不少,郑国公已连续好几日没有回将军府了。
屿哥儿有些担心郑国公和跑去城墙的祝世维,今日的风属实狂暴,院子中枯木的枝桠在风中剧烈摇晃,“咯哒”一声,最边上的一小节枝干再也承受不住,被风吹向天边,眨眼就消失了踪影。
不知怎地,屿哥儿今日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小白在他脚边黏黏糊糊地挨蹭,也安抚不了他莫名极速跳动的心脏。
就在屿哥儿想要出门去看看时,将军府的大门被“砰”的一声推开,几位兵士抬着一个人大步从门外跑了进来,嘴里大声喊道:“快,军医呢?军医在哪里?”
屿哥儿听到了声音,几乎是跑着往那边赶。
走进之后,郑国公惨白的脸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眼前,屿哥儿心头一咯噔,急声问:“郑国公这是怎么了?”
祝世维也在跟着回来的人群之中,此时抹了把脸,走到屿哥儿身边,说道:“今日辰时,西戎军的拉格泰就到了城墙下喊战。”
屿哥儿拧紧眉,他本是不通战事的,可来了金匾城后也大概了解了一些,两军在城们攻防战时并不是时常都会进行异常惨烈的攻守城战。
尤其是攻城的西戎军,他们并没有直接攻城而是常常在城外喊战,几次之后屿哥儿也知道了原因,攻城战本就是一种极其消耗人力和物力的作战方式,尤其是对作为攻城方的西戎军来说,他们要攻城需要耗费大量的兵力,还需要大量的攻城器械。
西戎军虽比金匾城士兵多,可也并不是随随便便都能被消耗的。
西戎军便常常换不同的西戎将领在金匾城下喊战,敌方有八万士气高昂的大军,而金匾城却只有不到六万兵士,其中与西戎人有过作战经验的,只有四万多的牧家军。
若是真中计打开城门与西戎军正面作战,才是愚蠢,郑国公并不是沉不住气的人。
刚开始无论西戎军派何人前来喊话,他都置之不理,直到二王子亲自出现在战场上。
这一次是郑国公先派人喊话,由全通海手持兵刃上前挑战拉格泰。
就算是牧大将军和两位牧小将军还在世,牧家军全盛之时时,全通海的武艺在牧家军中也排得上前五,自然是一举得胜。
金匾城士兵们瞬间士气高涨,也将战事拖到了今日,中途虽有几场小战,却也没大起干戈,各自损失了百来名士兵便偃旗息鼓。
可就在今日,阿那日终于完全养好了被安庭轩刺穿的肩胛骨以及折断的腕骨,到了西戎军的最前方。
由拉格泰喊战,全通海应战,可这次与全通海比斗的却不是拉格泰,而是阴沉着脸的阿那日。
一招一式间,全通海拼尽全力,最终却仍被阿那日在肩膀上砍了一刀,费尽全力才逃回了城内。
全通海已是金匾城除郑国公外品阶最高的将军,他一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郑国公身上。
城墙之下,拉格泰的喊话更是不堪入耳,“怎么?你们大炎朝不是自诩为天朝上国?难道整个大炎朝就只能派出方才那一条落荒而逃的狗与我们应战吗?”
“还是说你们大炎朝的兵士们都是群缩头乌龟,只会待在金匾城中,连出城与我们一战的勇气都没有?”
紧接着西戎军那边便开始异口同声地喊:“缩头乌龟。”
“缩头乌龟。”
阿那日更是连连冷笑。
良久,他手上的长刀直直指向城墙之上居高临下看着他的郑国公,“老头,你可敢出来与我一战?”
紧接着就猖狂地大笑道:“若是不敢,你还不如把金匾城拱手相让于我,到时还能留下你们一条狗命。”
阿那日和西戎军明显是有备而来,已到了如此地步,郑国公不得不应战。
可阿那日却料错了郑国公的实力,郑国公虽已年长,在京城荣养许多年,可却并没有放下武艺。
刀刀相撞,阿那日所有的攻击都像是石沉大海,没有伤到郑国公一分一毫。
在最后错身而过时,郑国公的长刀从阿那日肋下一划而过,先是温热的液体缓缓流出,其后阿那日才感觉出疼痛,刺痛从肋下蔓延至全身。
他猛地瞪大眼,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他怎么会输?阿那日艰难地转过头,身前这人明明还是那幅老态龙钟的模样!
没等他看清郑国公脸上的神情,他就从跑动的马背上翻滚了下去,拉格泰匆匆忙忙将他带回军营。
而郑国公也挺直脊背,骑在马上回了金匾城。
将士们将城门关上,眼里的激动任谁也忽视不了,可口中的欢呼还没喊出,郑国公的身体便在马背上晃了晃,眨眼间就从马背上倒了下来。
口中鲜血汩汩溢出,还未来得及说话便昏迷了。
祝世维才从城墙上跑下,见状连忙喊人将郑国公送回了将军府。
“不是胜了吗?郑国公爷爷怎么会如此?”看着床榻上面无人色的郑国公,屿哥儿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焦急。
这时军医才被拉着进了房间,他清楚郑国公原来的身体情况,一到床边,急急忙忙放下背着的药箱,边诊脉边回答道:“郑国公在随同先帝征战时曾被箭穿过胸腹,虽保住了性命,可到底伤了肺腑,这次与阿那日比斗,怕是又牵连了旧疾。”
屿哥儿也跟着站起床边,担忧地问:“有性命之忧吗?”
军医换了郑国公的另一只手继续诊脉,良久,才在屿哥儿的注视下摇摇头,“暂无性命之忧,只是须得卧床静养,不然就是神医在世也保不住他的命了。”
轻轻放下郑国公的手臂,军医走到一旁桌上写了一张药方,递给一旁的兵士,“快去抓药,先将他伤势稳住。”
兵士抓过药方,快步跑出了房间。
在所有人的忧心忡忡下,药很快熬好端了上来,等喂着郑国公将药喝完,看他还未醒来,军医又为郑国公施了针,等到这时,郑国公才总算睁开了双眼。
屿哥儿连忙坐去床边,“郑国公爷爷,感觉还好吗?有没有哪里疼?”
郑国公一睁眼就以手臂撑床,想要坐起身,“战场上怎么样?”
屿哥儿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出声安慰道:“无事,阿那日受了伤,现在西戎军并无动静。郑国公爷爷,你先躺着,万一又伤着了加重伤势怎么办?金匾城军民们还都指望着你赶快好起来,你得先好好静养才成。”
第163章
听说西戎军没有动静,郑国公才停下了挣扎,躺回了床上。
屿哥儿还是担心,让开位置回头看军医,“齐大夫,您再来看看郑国公爷爷。”
郑国公虚弱地摆手,“无事,都是老毛病了。”又笑看着屿哥儿,“爷爷是年龄大了,没用了,只是同一个西戎小子比斗一场就衰弱到如此地步,真是愧对陛下的厚待啊。”
屿哥儿握住郑国公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像是在责怪郑国公的话不好听,“爷爷说什么呢,连全将军都没有打赢阿那日,可爷爷却几招就将阿那日击败了,金匾城可没有哪个人能比得上郑国公爷爷,怎么会没用呢?爷爷乱说。”
不过只是几句话的功夫,郑国公就又说不出话来了,只含笑看着屿哥儿,难怪长公主和泰安帝他们几乎将屿哥儿疼进了骨子里,他若是也有这么一个孙哥儿,他也得捧在手心里疼。
见郑国公眼皮耷拉着,一点也提不起精神的模样,屿哥儿放下他的手,将棉被掖了掖,说道:“爷爷先休息,若是战场上有消息,我立马让他们来同你说,你别担心。”
郑国公勉强吐出一个“好”,就又昏睡了过去。
留着人在房间里守着郑国公,屿哥儿和其他人一起退出了房间,走至了将军府的大堂。
皇帝亲军统领赵一舟已经在此处等着了,屿哥儿走至他身前,侧身问:“现在外面如何?”
赵一舟垂首,满面担忧,“有些百姓得到了消息,都有些惊慌,现在郑国公和全将军都受伤,兵士们看着也定不下来心。”
屿哥儿蹙眉,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主将不在阵前,兵士们士气大降不说,更会惶恐不安。
祝世维一直跟在屿哥儿身后,此时叹了口气,“多亏郑国公将阿那日刺伤,应再能持坚持一段时间。”
赵一舟抬起头,有些欲言又止,屿哥儿看见了,立即道:“有什么就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是。”赵一舟脸上缓慢溢出丝凝重之色,“可我看阿那日伤得并不重,若是他们察觉城内情况,再见郑国公久不出现,怕是会再来试探。”
屿哥儿将手背负在身后,看着外面昏沉的天空,“郑国公现在绝对不能轻动,他已经七十六的高龄,能再上前线已是强撑,现在旧疾复发,已是强弩之末,再不多加修养,怕是命都保不住,到时主将殒命,金匾城才是真得岌岌可危。”
转头看向赵一舟,圆圆的猫眼里有着不同于过往的凌厉,“你带着亲兵去帮着守卫城墙,无论如何,在郑国公养伤的这段时间,将士们一定要支持住。”
“遵命。”赵一舟高声应道,行了一礼,转身大步离开将军府。
屿哥儿原以为起码也能坚持两天不让西戎军发现异常,可第二日,拉格泰又出现在了城墙之下,骑着马,手握长刀在城墙下大声叫嚣。
屿哥儿得到消息匆忙赶去城墙之时,赵一舟已与拉格泰过了好几招,在全将军和郑国公都身负重伤的情况下,赵一舟凭借着自小在长公主派的人的严苛教导下练出的一身武艺挡住了拉格泰的攻势。
两人战斗的位置就在距离城墙约一百丈远的一处空地上,正处于金匾城城墙和西戎军驻扎之地的中间。
“小公子。”
“小公子。”
见屿哥儿不顾危险来了城墙,远远看着下面战斗的袁松云快步走过来,“小公子,这里太危险了,你还是回去将军府等着吧。”
城墙上的兵士不少,有屿哥儿从京城带过来的亲兵,也有牧家军和金匾城许参将手下的士兵,李大壮也在。
他与袁松云有同去京城向朝堂重臣和泰安帝禀报金匾城军情的情谊,两人间可比其他人熟悉不少,方才也就站在一处,一眨不眨地盯着下方,现在袁松云突然快步离开,李大壮自然也跟着过来了。
看见屿哥儿单薄的身影站在城墙之上,还是个小哥儿,他大大咧咧地说:“小公子,这上面可没人顾得上保护你,你就不要在这里添乱了。”
李大壮其实并没有看不起屿哥儿一个小哥儿的意思,对于屿哥儿能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金匾城,他心里是佩服的,只是不会说话。
袁松云转头瞪了李大壮一眼,继而又担心地看向屿哥儿,想要劝他回去。
屿哥儿扫过李大壮的脸,他脸上是纯粹的担心,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而是继续向前,站到了女墙边,从垛口望出去。
下面拉格泰和赵一舟的战斗还在继续。
屿哥儿一手撑住女墙,紧张地看着城墙之下,赵一舟正弯腰闪避过拉格泰横劈而来的长刀,同时在马上侧过身,刀锋向上一扬就挽住拉格泰的长刀,再一送,便将拉格泰的长刀打得向后而去。
拉格泰却将手腕一用力,长刀顺势舞一大圈,从右侧方重新斩向赵一舟,赵一舟单手撑住马背,身体便瞬间扬了起来侧脚一踢,将拉格泰的手臂踢地顿在半空。
不过两息时间,两人已过了数招,两刀互撞,金属互击的声音响彻在两军兵士的耳边。
两人势均力敌,一时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渐渐的,两人身体都变得疲惫,大颗大颗的汗珠从脸上、下巴往地面滑落,都是气喘吁吁。
屿哥儿全神贯注得看着下方两人的动静,直到身旁出现了一道声音,声音清脆,“他们都坚持不了多久了。”
屿哥儿一惊,完全没注意到身旁突然多了一个人,转头看去,视野中一时居然没看到说话之人,再往下一低头,才发现他身边站着的是一个孩子。
孩子十岁左右,就站在屿哥儿身旁,屿哥儿的身高比之普通的汉子也不差,而男孩的身量应该只能到屿哥儿的腹部上下,女墙高达四尺,就是垛口矮上一些,也有三尺,按理来说,这小孩儿就算踮起脚尖,顶多也只能从垛口处冒出个头顶,可现在他的小半身体都在垛口之上。
屿哥儿一时之间都来不及关注下面的动静,而是又立即往下看了看,这时才见着小男孩居然是站在一方木箱上。
“你一个孩子怎么这时候跑到城墙上来?”屿哥儿脸上有些担忧,说着就想要将孩子抱下来,让人将他送回城里。
孩子侧身避过他的手,“你一个小哥儿都可以,我一个汉子为何不行?”
“那不一样。”屿哥儿按住他的肩膀,就想要继续动作。
孩子却转身面向他,抬眼直直盯着他的双眼,脸上有着不同于一般孩子的沉稳,“你是皇家哥儿,可以来此督战,我乃牧大将军的三子,牧渐鸿,现在全将军受伤,我身为牧家子,也该来此处与牧家军共进退。”
屿哥儿的手缓缓收了回来,他来金匾城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面前这个孩子,父兄尽丧,独留下他们孤儿寡母困守金匾城,屿哥儿不能想象他该有多难过。
而牧渐鸿眼里的坚定也让屿哥儿明白,他不是自己三言两语就能劝回去的,就如他所说,他乃牧家子,他有着身为牧家人该有的气节与坚守。
而牧渐鸿的话也不只是说与他一人听的,屿哥儿就是不用一个一个地看过去,也能感觉到身旁牧家军的精神瞬间高涨,斗志昂然,不见方才的一片颓唐之气,连带着徐参将手下的金匾城士兵们跟着也振奋了不少。
屿哥儿也明白让牧渐鸿站在此处,才是对金匾城此时战况有利的做法,同样的,他也不能输给一个孩子,更不能如李大壮所言躲回将军府。
城外的战斗还在继续,战况焦灼,你来我往间,两人身上都多了不少伤口,不致命,却也让他们的动作迟缓了许多,若是之前,此时两人都该退回各自军队,可这次拉格泰却一点没有退回去的意向,仍勾缠着赵一舟打得有来有往。
就在这时,全通海肩膀上缠着白布,带着两名牧家军兵士大步走到牧渐鸿身后,白布一直缠到了他的脖颈间,从他的盔甲缝隙处逸散出了隐隐血腥味,伤势应该不轻,面色狠厉,可嘴唇却苍白无色。
牧渐鸿转头看他,又定向他后面的两位兵士,“不是让你们看着全将军?”
左边那名兵士想要向前说话,却被全通海一手挡住,他看向牧渐鸿时眼神温和,努力放柔声音,却仍然声如洪钟,“大夫那是胡说呢,我全通海身壮如牛,一道刀伤根本用不着多休养。”一双手拍在胸膛上,拍地盔甲哗哗作响。
牧渐鸿也没有多劝,他这位父亲的义子可不只是身壮如牛,脾气犟得也像头牛,自从得知父亲和大哥、二哥离世后,更是将自己和母亲看得紧,生怕自己两人也出了事,自己不离开,他是绝不会离开的。
想到父亲和大哥、二哥,牧渐鸿的眼沉了下来,回头看向空地上的拉格泰,守边城破城之时,西戎君的首帅是西戎大王子,可只看鲁平威与哈尔达之间的那一出,就知道守边城城破的罪魁祸首可不是早已身首异处的西戎大王子。
牧渐鸿的眼神看得更远,掠过拉格泰,投向了西戎军的军帐,西戎二王子阿那日便在里面,终有一日,他要让他们为死去的父亲、大哥、二哥还有数万牧家军将士们血债血偿。
牧渐鸿眼神中有着恨意,可面上却是平淡,直到眼神捕捉到了西戎军军队中一处异样,瞬间脸色大变,一把抓住屿哥儿的手臂,大声道:“不对劲。”
他的这声大喊一时间让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屿哥儿连臂上的疼痛都没顾上,急声问:“哪里不对劲?”
牧渐鸿抬手一指,“西戎军队中藏着有弓箭手,正在瞄准赵首领。”
屿哥儿顺着牧渐鸿指的方向看过去,正看到躲在西戎军后面张着弓正朝着赵一舟瞄准的弓箭手,电光火石之间,屿哥儿明白了西戎军的打算,拉格泰今日的异样也全部都说得通了。
无论今日出场与拉格泰对战的是郑国公、全通海,还是出乎意料出战的赵一舟,都由拉格泰与之缠斗,使之精疲力竭之时,再从后偷袭,当着两军之面除掉金匾城一位大将,打击金匾城守军的士气。
虽然西戎军比金匾城军士多了三万有余,可金匾城有城墙,借着地利,西戎军想要攻下金匾城也没有那么容易。
可若是能趁其不备杀掉金匾城一位将领,趁其士气低迷之时再行攻城之战,胜算立即就能大上不少,看来前几次喊战都是为了此次偷袭做准备。
眼看着箭矢就要从那名弓箭手的手指上射出,屿哥儿来不及多想,一把抢过站在他身侧士兵手中的弓箭,拉开弓弦,箭矢搭在手指上,指向西戎军那方。
牧渐鸿只来得及看见西戎军弓箭手的箭矢射出,卡在喉间的“小心”匆匆喊出时,视野里就闪过一道同样极速飞驰而去的箭矢,甚至更快。
于两军众目睽睽之下,屿哥儿的箭矢犹如电火行空,后发先至,两只箭矢飞撞在一起。
赵一舟才刚听见一道清脆的童声传来,眼角余光便瞟见了向自己急速飞射而来的箭矢,可他被拉格泰消耗了大部分精力且又被他纠缠着,来不及避闪,脑袋一片空白之间,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毙命与箭矢之下时,另一只箭矢从他身边“咻”地飞过,箭尖扎进从西戎军队那方射过来的箭身,去势不减,又飞了三丈距离,才一起掉落在地面上。
忽然而来的箭矢让赵一舟愣了愣神,拉格泰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可他早有准备,趁赵一舟不备,又是一刀挥出。
高手过招间,容不得一丝失误,赵一舟匆忙抬刀抵挡,可还是落在了下风,不过到底没被成功偷袭,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牧渐鸿见赵一舟还安然无恙,松了口气,全通海更是一掌拍在女墙上,大骂出声:“卑鄙无耻。”
李大壮呆呆地看了看掉在地上几乎看不见的箭矢,又愣愣地回头看屿哥儿,连眼珠子都转不动了,喃喃道:“我滴个乖乖,小公子你这箭法也太神了。”一时之间,已许多年没有出现的乡音都重新捡起来了。
说着说着脸上神情变得激动,“这么远,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小公子你是如何做到的?”
其他人刚才都还没反应过来这一箭的精妙,现在听见李大壮的叫喊声,才反应过来,方才屿哥儿射出的那一箭简直是神乎其神。
全通海忍不住来上下打量屿哥儿,看不出来呀,不就是一个从京城来的金尊玉贵的小哥儿吗?听说还是被泰安帝和长公主都捧在手心里当眼珠子疼的小哥儿,怎么有这么好的箭法?他咋摸了一下,反正就算是在身手最好,身体也无恙的情况下,他也是做不到的。
真人不露相啊,果然义父说的是对的,不能随便小看任何一个人。
牧渐鸿眼里也满是惊讶。
站在城墙边,通过垛口往下看的士兵们也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瞄着屿哥儿,看来他们的陛下也并不是随便就派了一个皇家子过来,也是,安庭轩能在危机之际,兵行险招保住金匾城军民安危,作为安庭轩的弟弟,就算是个小哥儿,也容不得人小觑。
屿哥儿却并没有在意他们的惊叹,而是回头看向袁松云,“西戎军如此行事是可行的吗?”他将弓箭指向城下还在打斗的两人,“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攻击拉格泰”
袁松云还没来得及回答,李大壮眼睛一亮,“当然可以,你不仁我不义,他们都先出手了,我们只是回击,小公子还犹豫什么?射他娘的!”
全通海又是一掌拍在城墙上,满脸激动,“对,对,射他娘的。”
屿哥儿听得此言,抿起唇,接过袁松云默默递过来的又一支箭矢搭在手指上,箭尖指向骑在马上,正闪身腾挪的拉格泰,箭尖缓慢游移,就在拉格泰正要将刀横劈向赵一舟时,屿哥儿勾住箭尾的手指一双,箭矢如闪电般飞出。
赵一舟已经是在艰难抵挡了,眼看着这一刀再也挡不住,正准备以伤搏伤之际,却见拉格泰猛地向后一晃身,他定睛一看,才发现一道箭矢正插在拉格泰的胸膛上。
痛打落水狗,虽不知这只箭矢是如何射过来的,也必须抓住机会,将刀挥出,不过拉格泰到底是戎人的勇士,他艰难抬手挡住赵一舟的长刀,以手臂被砍伤的代价,挡住了这致命一击,然后一夹马腹,便迅速朝着西戎军逃回去了。
赵一舟哪里能容他就这般离开,打马追过去,可追了没几步,迎面射来一道箭矢,他匆忙闪过,等再欲追时,已被拉格泰甩下颇长一段距离,若要再追过去,就进入了西戎军的攻击范围内,他只得勒住马,转身欲回金匾城。
他在下方不容易看见西戎军后方弓箭手的行动,可屿哥儿居高临下,却将那边人的动静全部收进眼底。
一支又一支箭射出,在藏在西戎军中的弓箭手想要射箭攻击赵一舟时,屿哥儿每每都能抢在他们出箭之前,先将箭射过去,如此才能让赵一舟顺利靠近金匾城。
全通海和李大壮的嘴越张越大,时不时惊讶地看两眼屿哥儿,他们这不是在做梦吧!怎么会有人的箭法如此之精妙?一箭一个,箭箭不落空。
赵一舟骑着马跑进了城门,城门在他身后快速合上,等他跳下马时,一声声的欢呼声在身边响起。
下面兵士欢呼也就算了,可他居然还听到城墙之上传来的欢呼声,而且是隔一阵时间响起一声,很有规律。
赵一舟有些好奇,将马扔给身旁的兵士,不顾身体疲惫和身上的大小伤口,大步跑到了城墙之上,然后就看到袁松云正兴致勃勃地抱着一个剑囊,将箭矢一支又一支递给屿哥儿,而屿哥儿则严肃着脸看向西戎军那方,将箭矢射出,而每当箭落,城墙上就爆发出猛烈的欢呼声。
西戎军弓箭手这时正在攻击城墙之上站着的屿哥儿几人,此次计划落空全部是因为屿哥儿,西戎军左将恨得咬牙切齿,“快给我射死城墙上那几个大炎人。”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对面不过只一人,而他这边的弓箭手却一个又一个倒下,他怒火攻心,一把扯过身旁的副将,恨声道:“却将干木拉叫来。”
干木拉乃是西戎军右将,也是整个西戎军中箭法最好之人,此次偷袭计划便是他提议的,这些弓箭手也全是由他安排,而他此时正陪在二王子身边,正等着他们的喜讯呢,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身负重伤的拉格泰。
阿那日伤得确实并不重,此时还能安坐在军帐的凳子上,拉格泰被抬进军帐时,阿那日方才还平静的脸上登时脸色巨变,还没来得及问原因,便亟亟让军医来为拉格泰治伤,兵荒马乱间,左将派来找干木拉的人也到了。
阿那日将大刀提在手里,不再言语,大步走出军帐,跨上马,与干木拉一起匆匆来到了城门下。
屿哥儿见阿那日复又现身,微眯了眯眼,今日阿那日一直不曾出现,还以为是赵一舟看错了,阿那日可能被郑国公那一刀伤得不轻,可现在分明是行动自如的模样,心急速跳动了两下,心里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来不及多想,就顺从了自己心中的直觉,“全将军,召集兵士迎战。”
就连这里年龄最大的徐参将也忍不住一愣,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牧渐鸿,“今日的一切都是西戎军的计谋,先以拉格泰为饵,诱使我们派人迎战,试探郑国公和全将军今日是否还能出战,再派人偷袭,意图使金匾城失去一员大将,现在该就是要攻城了。”
一环扣一环,难怪守边城能那么快陷落,就算有内应,阿那日本身的智谋也在其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屿哥儿先前心中只是有着隐隐的猜测,却并不明晰,此时听牧渐鸿此言,才猛地一点头,跟着豁然开朗。
全通海和许参将脸色一变,刚才被屿哥儿的箭法惊住的心神霎时收敛,一声声地命令喊出,两人对视一眼,全通海身负重伤,此时若是勉强迎战,怕是力有不逮,徐参将将手上配刀握紧,对着屿哥儿一叩身,道:“小公子,末将定当以命护得金匾城周全。”
赵一舟才勉强平复剧烈的喘息,屿哥儿就已经转身看向他,“赵统领,你领着亲兵,从后辅佐徐将军。”
见赵一舟眼神中有些犹豫之色,屿哥儿沉下脸,“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今日必须得守住金匾城。”
他回首指向金匾城城内,“那里有数万百姓,若是金匾城城破,西戎人马蹄、屠刀之下,所有人都会殒命于此。”
赵一舟脸上犹豫尽退,大声应道:“遵命。”
全通海也没有置身事外,更不可能弃金匾城于不顾,他招来牧家军一位将士,一道道命令从他口中发出。
倾刻间整个金匾城所有军士间气氛尽皆肃穆起来,不过并不同于阿那日所计划的那般,有赵一舟方才将拉格泰击退,还有屿哥儿犹如神来一笔的箭法,他们虽然是被迫应战,却是士气昂然,不见一丝低迷之气。
祝世维站在屿哥儿身后,一直欣慰地看着他,等到所有人行动起来后,祝世维才走到屿哥儿身边,说道:“屿哥儿,我们先回将军府吧。”
袁松云也跟着劝道:“有全将军、徐参将和赵统领在,小公子不用忧心,先随我回去将军府。”
离开京城时,泰安帝和长公主对他们的吩咐还回响在耳边,若是让小公子伤了,等他们回去肯定得受罚。
袁松云本是孤儿,是被长公主收养训练后,才有进入皇帝亲军的造化,对长公主一向敬畏有加,屿哥儿是长公主的小哥儿,就算不用惩罚,他也会用命护屿哥儿的安全。
上一次已经让安庭轩以身涉险了,以至于现在都再未见到安庭轩的踪影,这一次绝对要将屿哥儿看顾好。
屿哥儿握住祝世维的双手,说道:“祝爷爷,我知你们都是担心我,可现在郑国公爷爷还起不了身,我不能让这些兵士们为守卫金匾城而抛头颅洒热血时,自己却龟缩在后方,我身为皇室子,就算不能亲自上场杀敌,也得站在这里。”
袁松云急切道:“可是……”
屿哥儿仰手打断他的话,“没有可是。”
祝世维眼中有着深深的忧虑,叹息道:“我答应了景行要保护好你的,还要多劝着你,可现在看来你已打定主意,我便在此陪着你吧。”
屿哥儿却不愿他呆在这里,刀箭无眼,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祝世维在屿哥儿的心中也早已被他当做家人看待,“我得劳烦祝爷爷一件事,郑国公爷爷还在将军府中昏睡,不知其他人会不会去扰了他,你帮着我将其他人拦下来,不然郑国公爷爷得知此时战况,定然会不顾身体来此督战的,今日军医的话,祝爷爷也听见了,若真是如此,郑国公的身体就是神医在世也回天乏术。”
祝世维张了张嘴,被屿哥儿推着往城墙下走去了。
身边的兵士们搬来了一箱箱滚石和箭矢,此时金匾城的家家户户也是喧闹声阵阵,家家拿出家里能用的着的物事送来城墙处,尤其是一口口的大铁锅,就在城墙下,不少居民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就用砖搭起了一口口矮灶,搭上铁锅开始烧滚油,油不够,水也被烧得滚烫。
尤其是守边城的百姓们,他们是经过与西戎军一战的,几乎所有人都有亲人死在了西戎军的屠刀之下,望着城外的眼神几乎像是要穿透城墙,将西戎军一个个射死在目光下。
整个金匾城仿佛在顷刻间活了过来,而屿哥儿这时却走到了牧渐鸿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你一个孩子现在站在这里也是无用,要不我喊人将你送回去。”
牧渐鸿摇摇头,倔强道:“不,我得在这里看着。”
屿哥儿的眼神投注在牧渐鸿坚定的脸上,知道他心意已决,已是打定了主意,就如自己方才无论如何也不愿回到后方被保护起来一样。
屿哥儿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不愧是牧大将军的孩子,留下来可以,不过你自己多加注意安全,我可腾不出功夫来保护你。”
牧渐鸿小小年纪,许是突逢家中巨变,看着却很是沉稳,明明看着比双胞胎也大不了多少,却完全没有双胞胎身上那股淘气的小孩性,一直站在木箱上,八风不动地道:“放心,不会让你们操心的。”
嘴里说着话,心里却有一点异样,明明屿哥儿也还未成年,还是个小哥儿,看着脸上也带着些稚气,对他说话却跟个大人一样。
屿哥儿道:“那就好。”
说完就转眼看向城下西戎军,可才转过头,一道亮光就划过他的眼前,屿哥儿的双眼猛地瞪大,却由不得多想,眼看着箭尖直直飞向牧渐鸿。
两人都没有战场经验,没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方才只注意着说话,完全忽视了城下西戎军的动静,屿哥儿根本来不及出声警告,只仓促用手猛地将牧渐鸿往后一推,牧渐鸿猝不及防就从木箱上跌了下去。
牧渐鸿根本没有注意到箭矢,也未防备屿哥儿的动作,等摔到地上都还没缓过神,等他想要出声询问屿哥儿为何如此动作时,话到嘴边,还没问出口,一滴鲜血便滴在了他的手背上。
眼眶募地瞪大,眼神中出现了惊恐的情绪,眼前屿哥儿正用手捂住额头,指缝中还在缓慢地渗出鲜血,白玉般的手指间的鲜红刺得人眼疼,手背上还温热的触感提醒了牧渐鸿现在发生了什么,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立马翻身爬起,扑到屿哥儿身上,连声问道:“你怎么了?怎么回事儿?”
袁松云方才下去安排人将祝世维送回将军府,并派人将将军府守着,别让外人进去打扰郑国公。
等将所有事情安排好,他才刚重新跨上城墙,便见到了方才一幕,连忙急匆匆赶来,满脸紧张。
方才情况紧急,屿哥儿只来得及匆匆往前一步将牧渐鸿推开,可由于他的动作,那破开空气射过来的箭矢却恰巧擦过他的额角,额头先是一凉,紧接着才传来灼热的刺痛感,若不是他及时将头向后仰了仰,只是怕已被弓箭射穿了脑袋。
牧渐鸿急得嗓子都快喊劈了,袁松云连忙拉开屿哥儿的手,看见了那一道被利器所伤,已经裂开的口子,双眼被心头的焦急逼得发红,焦急喊道:“快,军医,军医呢?”
这已经是屿哥儿这日第二次听见这句话了,可他却毫不在意,也没将心思放在额头还在刺痛的伤口上,而是甩开了袁松云抓着他手臂的手掌,蓦地转身看向对面的西戎军。
那个随着阿那日一起出现,现在还搭着弓将箭瞄向这边的那个西戎人,屿哥儿眼神一厉,手上弓箭抬起,从身旁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箭,搭弓,瞄准,随着长长的眼睫上血珠落下的同时,箭矢也从指尖射了出去。
第一支箭才飞出,屿哥儿又立即搭好弓,射出了第二箭。
两只箭矢的箭尖在空中相撞,屿哥儿射出的箭,将干木拉射过来的箭失从中破开,去势不减,又飞过一段距离之后才落下地。
干木拉见自己的箭被破开,还未来得及惊讶,紧随其后的第二支箭乍然就出现在了他眼前,快得他还来不及反应。
还是他身旁的阿那日一脚踹出,干木拉才仓促闪开,箭矢从他耳边滑过,扎进他身后一名西戎士兵的胸膛。
那士兵晃了晃身体,然后便扑倒在了地上。
人体倒地的声响惊醒了干木拉,他抬手摸了摸方才箭矢飞过时,被擦过的耳尖,将手指在眼前摊开,上面有一抹血色。
这下,阿那日和干木拉几乎是同时看向了城墙之上白衣胜雪的那人,他挺直身体,笔直地站在城墙之上,离得太远,只勉强能看清那是一位少年人。
阿那日忍不住眯起眼,大炎朝朝堂派过来的明明只是一个身患旧疾的老将,和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哥儿,怎么忽然又出现一位这么厉害的将军,莫不是在这段时间又从京城赶过来的?
干木拉更是惊怒交加,在西戎,还没有人能拿箭指着他还安然无恙的人。
屿哥儿却不管阿那日和干木拉心中如何翻天覆地,一支箭矢又从他手中飞射出去。
距离实在太远了,又是在阿那日和干木拉的眼皮子底下射过去的,就算屿哥儿箭术再强,在阿那日和干木拉有所准备之下,飞至阿那日眼前的箭矢也被他轻易一刀打开。
阿那日眯了眯眼,这只箭矢分明是冲着他来的,他阴沉下脸,狠戾地看着远处高大的城墙,今日他们已箭在弦上,就算大炎军队又不知从哪冒出这么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只凭他一人,也挡不住他们今日已做好十全准备的一战。
阿那日缓缓举起左手,猛地向下一挥,站在他身旁的所有西戎军便朝着金匾城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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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谢景行才刚被车夫送到安平会馆大门前,远远就看见元宝从会馆大门里跑了出来,一直到了谢景行跟前,“老爷,房间里有一位客人在等着你,说是你的旧识。”
谢景行有些疑惑,京城会有谁是他的旧识?难不成是黄娘子?想到此,谢景行脚步变得急切,难道是金匾城有消息送过来了,或是屿哥儿送回了信?
大步走进院子,跨过房门,可正坐在他房中之人却不是他所想的黄娘子,而是萧南寻。
萧南寻见到他回来,连忙放下茶杯,站起声道:“谢兄,许久未见。”
谢景行一惊,都来不及失落不是黄娘子,就又立即高兴起来,“萧兄,你怎么也已经到了京城?”
看他这模样,元宝这才确认房间这位陌生的读书人真的是他家老爷的朋友,放下了心中的警惕,转身去为谢景行也泡了一杯茶。
这边谢景行来回看了看房间,发现只有萧南寻一人,疑惑道:“只有你一人来京城吗?寇兄他们呢?”
萧南寻想到他会早日来京城的原因,眼神暗了暗,不过只是一瞬便复恢复了往日的沉静,说道:“我家中嫂子就快临盆,家中忙乱,我便干脆早日来京城安心准备会试,寇兄他们并未随我一同前来,不出意料,应是同通州府其他举人跟随天下商行商队一同上京。”
谢景行并没有太失望,能在此时见到萧南寻,已是意外之喜。
先是红衣大炮成功在即,现在又在会馆中遇到旧友,所谓他相遇故知,人生三喜之一,谢景行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虽然寒风刺骨,可也挡不住他心头喜悦,“走,我们去外面吃晚食,庆祝旧友重逢。”
元宝才端着茶放在桌上,就被谢景行招呼着往外走,s自然跟在他身旁,等路过旁边房间时,看见敞开的大门,谢景行才注意到与平日不一样的地方,问道:“萧兄,你就住在我隔壁?”
萧南寻点点头,“今日我来会馆时,马管事同我提起会馆已有一名来自通州府姓谢的举人,我当时便想着可能是你,便问了问,结果果真是你。”
“马管事听说我来你的好友,很是热情,连棉被都是他特意帮我挑的最厚得两床,还帮着我一起将房间收拾好了。”萧南寻侧头看向走在身旁的谢景行,面上带着丝笑意,“谢兄真是走到哪里都是这么招人待见,我又沾了谢兄的光。”
谢景行摇摇头,心知肚明马管事并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冲着他身后的安淮闻,不过他并没有解释,而是说道:“住在旁边也好,晚间我们还可以一起探讨学问。”
萧南寻很是赞同,“正是。”
不过萧南寻心中还有些疑惑,他刚才收拾好后,便一直在房间中等着谢景行,马管事之前同他闲聊时,提起谢景行自来到京城后,每日都是早出晚归的,来到京城不就应该待在会馆中认真温习学问,好为会试做准备吗?
此时谢景行正好提起,他便问出心中疑惑,“谢兄怎么日日早出晚归,还这么早便来了京城?”他原以为他已是整个通州府最早动身前来京城的,没想到谢景行比他还早。
第164章
谢景行叹了口气,说道:“此事说来话长。”
听谢景行这么一说,萧南寻便道:“正好现在无事,我可听你慢慢道来。”
谢景行正欲说些什么,可比他的话声更先传出的是他腹中的轰鸣声,走在他身旁的萧南寻和跟在他身后的元宝,俱是将这道声响听在了耳中。
萧南寻失笑,“看来谢兄来京城后确实忙碌,居然连饭都顾不上吃。”
谢景行嘴角也忍不住勾起了一丝笑意,无奈道:“那便寻一处地方,我们边吃边聊吧。”
接着几人便一起出了安平会馆,谢景行没有带着萧南寻去到他每日订餐的小饭馆,而是欲寻一处酒楼。
虽已来了京城大半个月,可谢景行每日安平会馆和兵仗局两点一线,唯有来京城的头一日,为了寻黄娘子,谢景行独自出门去寻了一间天下商行,之后再也没有在京城内闲逛过,他对京城并不熟悉。
好在有元宝,谢景行垂头,无比自然地问道:“元宝,这附近有哪家酒楼的饭菜味道好?”
元宝也不多做耽搁,心知肚明他对京城的熟悉,谢景行早就了然于心,他引着两人到了一处名为“花满楼”的酒楼。
离会馆大街并不远,他们三人走了一刻钟便到了地方。
谢景行看着酒楼上的招牌,一时之间有些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个名字,“花满楼”,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华夏古代的花楼名,紧接着便是那四条眉毛陆小凤的好友,反正就是不像一个单纯的酒楼名。
不过这全是因为他受到了太多华夏发达且无孔不入的信息传播的荼毒,也只有他如此想,其他两人并不觉得花满楼这个名字有何不妥,很是自然地进了酒楼大门。
此时正是该用晚食的时间,酒楼里喧闹声阵阵,一楼更是坐无虚席,小二将谢景行三人迎去了二楼。
二楼倒是还有不少空桌,谢景行寻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好,是二楼东边最后一桌,前面桌子还空着,四周无人,待会儿也好说话。
他与萧南寻两人是实实在在的好友,并不需要客气,谢景行一坐下就翻开菜单先点了两道菜,然后才将菜单推去萧南寻面前。
谢景行今日还是在午时前随意吃了一点工匠们的饭食,一直到现在再未有东西入腹,之前还不觉得,等腹鸣如雷时才觉出饥肠辘辘。
萧南寻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是跟随商队一起在今日午后来到京城的,目的地在即,商队的领队不愿在路上花费更多时间,午时都是边赶路边吃了两张硬饼子垫了肚子,等到了会馆又收拾房间,已有大半日未曾进食了,元宝也在外面跑了一整日,等饭菜端上来,三人一时之间除了吃饭什么也顾不上,先自顾自填肚子。
等腹中饥饿稍解,谢景行和萧南寻才有心思说话。
萧南寻端起身旁的茶杯,清了清嘴中味道,才道:“谢兄现在该有功夫同我言说了吧?”
谢景行放下筷子,同样从一旁茶壶中倒了一壶茶,一口饮尽,“不瞒萧兄,我本也是欲同寇兄等人跟随天下商行商队一同上京参加会试的,只是突然得知了屿哥儿的消息,必须得早日进京。”
萧南寻一愣,“屿哥儿”
谢景行点点头,“屿哥儿其实并不是通州府人士,而是京城之人。”
萧南寻原本只知屿哥儿是天下商行管事的孩子,确实不知他们原来还是出自京城,不过想到屿哥儿平日的表现,钟灵毓秀,得知他出身京城,萧南寻也并不奇怪。
“屿哥儿原来身体不好,到通州府治病,才暂时居住在通州府……在我们还在明州府参加乡试时,屿哥儿知晓京城家中出事,在我回通州府之前便赶回了京城,我总得追来看看。”说到最后谢景行脸上又露出一丝笑意,是过往谢景行提起屿哥儿时,萧南寻时常会在他脸上看见的宠溺笑容。
谢景行简单将屿哥儿的来历说了说,不过关于屿哥儿乃是长公主之子一事却并未明言,可萧南寻本就不是愚笨的人,在来京城之时,他早已在路上就听说金匾城之事,也知晓了为了安抚民心和鼓舞士气,长公主家的小哥儿安屿作为皇室代表出发去了金匾城。
不只是他,现在怕是整个大炎朝都已经传遍了。
“屿”这个名字本就少见,且他若是没记错的话,屿哥儿全名“宁屿”,安宁,而长公主家的小哥儿因体弱被送离京城治病更不是什么秘密,萧南寻甚至不用多想,转眼间便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之处。
他眼神一凌,看向住口不言的谢景行,试探问道:“谢兄可知长公主之子安屿已经前往了金匾城。”
谢景行正在往茶杯里重新添茶,闻言手一顿,抬眼对上萧南寻看向他的双眼,两人是几年的朋友,相互之间很是了解,不过只是一个对视,互相便明了对方的未尽之言。
大庭广众之下,他们并未多谈,谢景行打了个哈哈,“当然知道。”
之后便转开话题,询问他离开通州府后的情况。
元宝坐在方桌另一边,心中惊讶不已,之前见到安淮闻亲自送谢景行回安平会馆,还安排了车夫接送,他心中还有疑惑,谢景行一个来自通州府的举子,为何会与安淮闻相熟?
现在听到谢景行与萧南寻两人说的这么三言两语,再联想叫他儿时曾听见过的一些传闻,瞬间便明白,刚才谢景行口中所提到的屿哥儿必然就是长公主之子安屿了。
不过就算是知道了这等私密,又与他有何关系呢?甚至谢景行在他面前也从未隐瞒过每日来往兵仗局之事,兵仗局可是鼎鼎大名,哪个京城人士不知那是军事重地,谢景行去那里的目的不言而喻,可他也从未出言打探过。
元宝看谢景行将茶杯倒满后还欲起身去为坐与他对面的萧南寻添茶,立即起身接过谢景行手中的茶壶,转到了萧南寻那方,麻利地将萧南寻手边空空的茶杯重新添满。
萧南寻见他动作,才想起问他的来历,他是知谢家原是并无此人的,而且谢景行也从未为家里添过侍从。
谢景行拍了拍元宝的肩,他此时已经重新坐回凳子上,笑道:“元宝是我在路上遇到的,你便将他当做我家中小弟看待便可。”
萧南寻摇头笑道:“要是你家里那对双胞胎知道你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又多捡了一个弟弟,怕不是得闹翻天。”
元宝插嘴,“不会的,我是老爷的侍从。”又看向谢景行,“老爷的弟弟也是我应该服侍的少爷。”
再看他这般固执,谢景行也不反驳,只拍了拍他的头。
茶足饭饱,从窗外看出去,天已是黑了,不过到底是繁华的京城,街道两旁尽是高高悬起的大灯笼,烛光亮堂堂的,看着跟白日也没太大差别了。
叙旧还有的是时间,三人准备回去安平会馆,正当谢景行要从长凳上站起时,他们旁边的那处空桌上来了两位客人。
刚一坐下,便开始大声交谈,而谈论的居然就是才被押送进京没几日的鲁平威和西戎人。
“吴兄,你肯定也听说了今日三司会审鲁平威一事吧?”
“王兄这说的是哪里的话?三司会审这等朝廷机要之事,是只允许朝廷大官们在旁倾听的,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能从哪里知道消息?”紧接着话头一转,“唉呀,王兄你就别卖关子了,知道你那小舅子在刑部当差,你快说说。”
那姓王的汉子脸上一脸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显然是因他有一个刑部的亲戚而无比自得,清了清喉咙,等见到酒楼二楼几乎所有客人都在等着他继续,他才重新开了口,“鲁平威今日确实被审问了,不过啊,今日刑部和都察院一同审问鲁平威时,他咬死不肯承认他通敌卖国,只说是去往金匾城之后,西戎人单方面联系他,想与他联手杀了西戎大王子,他只是顺势而为,并不想与西戎勾结,还大喊冤枉呢。”
他话语声洪亮,能让酒楼二楼之人听得清清楚楚,更遑论是就坐在他们旁边的谢景行三人了。
吴大往急声问:“然后呢,难道就奈何不了他?”
王工业用手拍向面前的桌面上,唱念做打地道:“哪里就容他这般逃脱,都察院的大人当即就将西戎人的供词甩在了他面前,那上面可是明明白白写着西戎人的招供,西荣人亲口指认却是鲁平威与他们勾结的。”
不止如此,他脸上表情更是夸张,满是不屑,“那上面甚至还写到,西戎人根本没将鲁平威放在心上,只当他是被他们伸过去的饵钓上来的一条狗,能为阿那日除掉西戎大王子是他的荣幸,本来就是准备在攻下金匾城后给他一个恩赐,留他一个全尸,可没想到他如此不顶用,连一道城门都打不开。”
吴大往脸上先是露出一个笑,“那这鲁平威是逃不掉了,就应该将他绳之于法。”紧接着脸上又涌出愤怒,“就算鲁平威该死,可这些西戎人也太过猖狂了。”
边上有不少侧耳倾听的人赞同地连连点头,有人还说道:“任他再如何猖狂,可还不是被安二少爷抓住,押送来了京城了吗?”
“可不是。”
谢景行却注意到在其他人群情激奋时,王工业却又收敛了方才脸上的不屑,转而露出一副可惜的神色。
等其他客人话落,王工业动作很是明显地连连摇头,嘴里唉声叹气道:“可惜呀,可惜。”
吴大往连忙追问,“难道这样还不能给鲁平威定罪?”
王工业又重重叹了口气,“可不是嘛,鲁平威无论如何也不认罪,负责审案的刑部大人也提起都察院拿来的供纸上全是西戎人一念之词,并无证据,若是西戎人说什么便是什么,万一西戎人随意指认说朝堂哪位重臣与他们勾结,难道要将整个朝堂所有人都抓来审问吗?”
“对啊,空口无凭。”吴大往急得直拍大腿,“难道就让鲁平威逃脱了吗?”
这时王工业才又露出一个笑来,“怎么可能?”
将所有人目光吸引过来后,他终于说道:“就算鲁平威不认罪,与西戎人合谋杀死西戎大王子一事可是他在金匾城百姓面前亲口承认的,而且就算是被胁迫,他也差点打开了金匾城城门,险些将金匾城拱手相让于西戎,任他再喊冤,也是脱不了罪的。”
这时他才算是露出了些真情实感来,“就是可惜只被判了个抄家流放。”
谢景行听到此处已是准备离开了,可没想到萧南寻坐在对面,手紧握成拳,脸色莫名,在谢景行出声招呼他前,一掌拍在桌面上,“明眼人都知道其中的阴司,偌大一个大炎朝朝堂,居然没有一位大臣提出这鲁平威身后的太后和晟王吗?”
萧南寻并没有刻意降低话语声,不过因为酒楼二楼许多人听见鲁平威的判决之后过于激动,谈论声不断,听到萧南寻话之人只有谢景行和元宝,以及紧挨在他们旁边这一桌的吴、王两个汉子。
王工业脸上露出一丝惊恐,连忙扯了一把萧南寻,“这位公子可知祸从口出,你可注意着点吧。”虽然现在太后一党比之长公主弱势,可也不是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能随口指摘的。
萧南寻皱起眉,王工业看他还想要说些什么,连忙拉起吴大往,连饭菜都顾不上吃,急急忙忙离开了。
王工业小舅子在刑部当差并不是乱说的,自然也比一般百姓了解朝堂之事,别看现在太后和何怀仁暂时蛰伏,可只凭泰安帝无后,现在朝堂已有不少保皇党变得摇摆不定,就指望着晟王后院呢。
谢景行走至萧南寻身边,看着急急忙忙离开的二人,“走吧,萧兄,我们也该回会馆了。”
一路沉默回到会馆院子,临到分别之时,谢景行就要跨进房门,萧南寻却突然道:“难道就没人能奈何得了太后和晟王吗?”
谢景行这时确定了他的这位萧兄,不知因何原因,对太后和晟王有些不满在心,见他一半侧脸完全全隐在黑暗中,神情晦涩不明,谢景行垂下眼道:“只要有心人够多,这世上没有不可能之事。”
萧南寻猛地转过头,眼神灼灼地盯着谢景行,良久,笑道:“谢兄所言是极。”
谢景行没再多说,带着站在他身旁一直垂着头没有言语的元宝回了房间。
夜已深,该睡觉了。
久悬在心头的红衣大炮进展甚大,谢景行本以为今晚会是一个很好入眠的夜晚,可他才睡过去,便被不知从何而起的心慌惊醒,他莫名其妙坐起身,走去外面桌上喝了杯凉茶,那冰凉直从喉间凉到了心里,等卸下心中烦躁后,谢景行才能勉强重新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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屿哥儿坚持站在城墙上,看着城下铁蒺蔾被蜂拥而上的敌军踩在脚下,不顾脚底疼痛将之全部踩入地底,好让后面的骑兵能顺利通过。
鹿角木也不过是只阻挡了骑兵片刻,在震天的喊杀声中,西戎骑兵越过了鹿角木,不过才往前冲了两三丈,为首的西戎士兵脸上残忍的笑容还挂在脸上,便已连人带马整个人跌进了陷马坑,后方人避之不及,也跟着栽了下去,不多时地包中削尖的鹿角枪上便串满了西戎人马的尸体。
一阵又一阵的箭雨从城墙上射下,手舞砍刀的西戎士兵便从马上栽了下去,一时之间,城门外尸山血海,满地的残肢断臂被马蹄踏成了肉泥。
城下也有箭矢飞射上来,屿哥儿站在垛口处,边上袁松云和另外几位亲兵持着盾牌将他周身护得密不透风,而屿哥儿手持弓箭,瞅准空子便弯弓搭箭,就算已经入夜,可城墙上高燃的火把足以让屿哥儿看清楚在西戎军后方的阿那日和干木拉等西戎军将领。
阿那日被他身旁的西戎军将士们保护得很好,可其他将领只要稍微露出一丝空隙,就逃不过屿哥儿射过去的箭矢。
阿那日几人居然就这么被拦在了西戎军后方,前进不得,干木拉气急败坏地连往城墙上那抹白衣人影射去了好几支箭,可无论他如何愤怒,箭矢也没能进得了屿哥儿身周三寸之内。
阿那日眼中也射出了怒急的眼神,挥手阻挡住干木拉的无用功,“先攻城,等攻进城里,我倒要看看他的箭还有没有用。”
城墙下尸体累累,有从城墙之上被攻击而翻下城墙的大炎朝士兵,更多的是西戎人的将士。
这一战从天明到天黑,一直持续到了第二日天光乍现,屿哥儿双唇干涸,脸色苍白,持弓的手臂已快抬不起来,拉弓的手指更是微微抽搐,一批又一批的将士从城墙上摔下,马上就有士兵补上缺口。
尽管从战争开始,所有人滴水未尽,可大军还是拼尽全力战斗,金匾城里的百姓们也是彻夜未眠,自发地帮助士兵们端油递箭。
阿那日此时已不复一开始的胜券在握,气急败坏地指挥着西戎大军往前冲锋,屿哥儿勉强勾了勾唇,他累,大炎朝的兵士和百姓累,可他看下面的西戎军也已是精疲力竭。
就在屿哥儿站立的城墙之下,方才被西戎军以数百士兵的性命为代价推到此处的撞城木被泼上滚油,扔下的火把将之烧得浓烟滚滚,映得阿那日的面色在隐隐火光之下更显扭曲。
屿哥儿反身看了一眼城内,哑声问道:“城中的老弱妇孺如何?”
袁松云一直保护在屿哥儿身周,也不知城内情况,反倒是另一位亲兵说道:“祝先生已将老弱妇孺集合在一处,马车也已准备好,只要城门处有失便能立即带着他们从后方逃离。”
“郑国公呢?”屿哥儿远远眺望着灯火通明的金匾城。
“军医喂了药,暂时醒不过来,也同他们在一处。”
屿哥儿回过身,脸上有着一丝放心之色,“那就好。”
不过眼中很快又闪过一丝坚定,高声喊道:“必须守住城门,护住我们身后的数万百姓。”
屿哥儿的声音清亮,在晨光乍现之时传进了城墙上下所有大炎士兵的耳中,一时之间,蓬勃的战意从心中涌起,喊杀声从金匾城四面八方响起。
又一锅热油被百姓们抬上城墙,士兵们接过去,不顾烫手将热油倒下,城下登时一片惨嚎声响起,被滚油烫伤又被烈火灼烧的尸体,可以说是惨不忍睹,不过屿哥儿看着下方的景象,心中却兴不起一丝波澜,只有想要护住身后百姓的坚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你来我往间,双方又各自丢下了上百兵士的尸体。
可是西戎军士兵到底比金匾城的军士多了数万,若是一直这样以命搏命下去,金匾城早晚会破。
袁松云担忧地看着屿哥儿,又一次劝道:“小公子,你跟着他们一起离开吧。”
屿哥儿语气坚决,“别再说了,我既然是以长公主之子的身份来此,便绝不可能临阵脱逃。”
说完他便转着头在城墙上四处搜寻,终于在视线尽头看到了抱着箭囊为士兵们递箭的牧渐鸿。
屿哥儿从亲兵手头抢过一张盾牌,护住上半身,大步往牧渐鸿走去,袁松云几人紧随其后。
牧渐鸿只感觉渐渐明亮的视野又被挡住,还以为变天了,刚才太阳明明冒出了头,若是下雨可对他们不利,抬头往上一看,便对上了屿哥儿的视线。
屿哥儿将他手里的箭囊抢过,侧首吩咐道:“将他送去后方,交到华夫人手上。”牧大将军的发妻名为华有仪,也是牧家除了牧渐鸿以外,唯一活下来的。
牧渐鸿往后一退,警惕地看着袁松云,紧绷着脸说:“我不回去。”
屿哥儿冷下脸,“你想让华夫人在失去牧大将军和两位牧小将军后,再失去你这个仅剩的儿子吗?”
牧渐鸿沉默了一瞬,可不等屿哥儿再接再厉劝说,他便道:“我要是此时回去,才会让我娘失望,我是牧家子,牧家人只会马革裹尸,绝不苟且偷生。”
两人一时僵持不下。
就在这时,袁松云喊道:“小公子,敌方有异。”声音里是满满的惊讶。
屿哥儿也感觉到了身周的变化,方才还不时射到盾牌上的箭矢不知何时已不再出现。
第165章
屿哥儿撤下挡在眼前的盾牌,望向城下的西戎军,在密密麻麻的人头中找到了骑在马上的阿那日。
阿那日正望着金匾城的方向,而他身边正站着一名西戎人,他看着明显与旁边的西戎将士不同,没有穿着在战场上应该穿戴的盔甲,而是身披裘皮,显然是遇见了什么急事,赶着过来,连衣服都来不及换。
屿哥儿只能远远看见阿那日同那人说了几句话,最后,阿那日便以戎语大声喊出了一句话,定定看了眼仍然紧闭的金匾城城门,满脸怅恨,可还是扯着马一转方向,就这么离开了。
紧接着,城墙下的西戎军也跟着他跑离了金匾城。
首先是兴奋,紧随其后的便是疑惑,屿哥儿看着西戎军从地平线上消失,却没有放松警惕。
这时全通海大步从城下跑了上来,脸上也是抑制不住的激动,此时他不只是盔甲破损,连脸上都多了一道极长的伤口,他扯着笑,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却语气极快地道:“西戎退军了。”
赵一舟从城墙另一头跑过来,他一直在那里指挥着兵士们战斗,他脸上似惊似疑,脸上身上也是有不少的伤口,不过多是与拉格泰战斗时留下的。
牧渐鸿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倒还稳得住,面上沉静,并没有露出大惊大喜之态,屿哥儿犹豫着,最后看向赵一舟,“赵统领,你派两人去探查一番,谨防有诈。”又高声道:“莫要放松警惕。”
兵士们立即大声回道:“是。”
很快城门打开,两匹快马在在所有将士的目光下,追向了西戎军队。
城内留下的众人也没有闲着,屿哥儿抬头看了看围在他身边的几人,询问道:“许参将呢?”
心中忍不住担忧,许昌将虽然不像郑国公那般年岁甚高,可也是近四十的年岁,昨晚两军对战整夜,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现在?
“末将在此。”一道虚弱无力的声音传过来,徐参将一条手臂垂在身侧,另一条手臂勉强拖着一杆长矛,在一位兵士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屿哥儿急步走到他身边,想要扶住他另一边,可他手才伸过一半,徐参将就已经单膝跪在他面前,“小公子,末将与金匾城众将士不辱使命,没让西戎军一兵一卒进入金匾城。”
说完便虎目含泪,金匾城一直被守边城牧家军护在后面,从未与戎人起过战斗,在守边城被破,西戎人包围金匾城后,莫说是底下的士兵听见西戎军时两股颤颤,就是他心中也没有底。
这也是鲁平威提议要与西戎人谈和时,金匾城守军将领立即支持的原因。可没想到只是一场筵席,除了他因身体不适没去参加,其他金匾城守将,无论是品级比他高还是稍低的将领几乎全军覆没,只留下他被安庭轩矮子里拔高个提拔出来,统领一群没上过战场的生瓜蛋子,什么都由牧家军顶在前头,这次他们终于没再拖后腿。
屿哥儿弓腰,双手扶起徐参将的手臂,用力托起他,“许参将和众位将士皆不负百姓期望,不负陛下期许,护得金匾城安危,勇猛无畏,不坠金匾城守将之名,更不愧大炎朝军士之名。”
鼻尖还弥漫着皮肉焦枯的味道,两军惨烈战斗后留下的尸骨还横躺在城墙之下,可徐参将眼中泪意尽散,留下的全是身为保家卫国将士的坚毅与无畏。
知道屿哥儿第一次上战场,不知战后如何动作,全通海此时过于激动,徐参将却是做惯军队后勤之事的,毕竟在守边城还在之时,他们金匾城所有将士几乎都可以说是守边城的后勤部队,只是守边城牧大将军和牧家军太过于彪悍,他们并没有派上太大用处。
“小公子,趁现在西戎军退去,不妨先将伤员运至后方让军医诊治,还有将士们的武器也要更换,顺便补充补充体力,以防敌军反扑。”徐参将对屿哥儿很是尊重,不是哪位女子和哥儿都有这般胆气,面对蜂拥而来的敌军却面不改色,还能以身作则,坚守在战场最危险之处鼓舞士气。
屿哥儿立即点头,“徐参将说得对。”
边上有另一位将军上前,苦着脸道:“小公子,许参将,经过昨日一战,金匾城剩下的军备没剩多少了。”
屿哥儿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能换多少就先换多少吧,已经完全不能支持的优先。”
接下来便是军医们和没受伤的兵士们来回搜寻伤员。
屿哥儿仍是和赵一舟和袁松云几人一起站在城墙上,遥望着西戎军退却的方向。
时间比之前两军对战时过得还煎熬,太阳已冒出了整张通红的圆脸,西戎军却还未再出现,这下连屿哥儿和牧渐鸿心中都预感到西戎军此时是真正退兵了。
金匾城熬过了这一场艰难的战斗。
城内百姓们脸上已经挂起了抑制不住的笑容,有的甚至抱在一起失声痛哭,他们捡回了一条命,城未破,家仍在。
守边城百姓比金匾城百姓多经历过数场与戎人的战争,比金匾城百姓们要镇定许多,在金匾城百姓还在相互庆祝时,守边城百姓们已经腾出手就着之前烧滚油的铁锅,为一直战斗到现在的兵士们煮了热粥。
不顾自己腹中也饥饿难耐,先拿出大碗,开始为城墙上的士兵们送去热气腾腾的食物。
日光洒落在城墙上所有人的身上,可到底已是冬日,滴水成冰的时节,金匾城位于大炎朝最西边,天气严寒不亚于京城。
一夜苦战,人人皆湿透了身上衣衫,此时站立在城墙上,就算心情激动可也早已是手脚冰凉,在身体的温度烘烤下,身上的衣衫和头顶都冒出丝丝白气,白气飘向高空也带走了身体仅剩的一点点暖意。
屿哥儿嘴唇青乌,手已经被冻得没有知觉,忽然手边传来了一抹温热,那温热试探着碰了碰他的手背,看他没反应,又抓住了他的几根手指。
屿哥儿垂下头对上了一双亮晶晶的双眸,眸子里是一眼望得到底的澄澈,是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头发被挽成一束,高高在头顶上扎了一个马尾,身上穿着厚厚的夹袄,脚踩一双鹿皮白绒靴,不知是哪家的掌上明珠。
小女孩见他发现了自己,脸上露出一抹腼腆的笑容,然后高高扬起另一只手,小手上抓着一个水囊,咧开嘴角,“小公子,喝点热水暖暖身体。”
屿哥儿伸出手在脸上揉了揉,僵硬的脸上才能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蹲下身摸了摸女孩的头顶,接过水囊,先问道:“你喝了吗?”
女孩连连点头,“云儿喝了,可暖和了。”又伸出手将水囊往他唇边更推了推,催促道:“小公子快喝,喝了就不冷了。”
“好。”屿哥儿扯开塞子,干出裂痕的嘴唇终于接触到了水的润泽,咕噜咕噜将一整水囊的水全部喝尽,一抹嘴,将水囊递还给小姑娘,屿哥儿笑道:“谢谢云儿,真的暖和了。”
云儿笑眯了眼,抱住水囊高高兴兴地道:“我再去给小公子拿一囊过来。”
屿哥儿忍不住捏了捏她笑得鼓起来的两腮,“不用了,上面危险,我要再喝自己下去便是,你乖乖回去你爹娘身边,你爹娘会担心的。”
云儿摇摇头,“娘不会担心的,就是阿娘让我给小公子上来送水的,阿娘还说小公子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哥儿。”她抬眼看向屿哥儿,眼神里是挡不住的喜爱和憧憬,“我也想像小公子一样厉害,长大后杀西戎人为爹爹报仇。”
屿哥儿一怔,呆呆地看着小姑娘迈着小脚跑下了城墙。
袁松云将手中的热粥端到了屿哥儿面前,“小公子先垫垫肚子,再等消息吧。”
屿哥儿食不知味地将一碗热粥喝下肚,他一直都知战争是残酷的,可到底残酷到了何种地步,他这两日才有了确切的体会。
手指用力捏住碗沿,屿哥儿将目光投向了西戎人退走的方向,无论如何,他要帮着舅舅,帮着金匾城和守边城的所有百姓将西戎人打回去。
屿哥儿沉凝的目光还未多持续片刻就转变成了惊异,视野尽头出现了几道黑影,黑影越来越近,一直出现在了城墙之上所有人的视线中。
大炎朝朝人和西戎人长相明显不同,大炎朝人是明显的东方长相,再深刻的五官也有着东方的柔和,可西戎人却是宽眉深眼,连发色都不是大炎朝人的乌黑,而是浅淡的灰,有时也夹杂着几抹黄色。
反正是一眼就能分辨出谁是大炎朝人,谁是西戎人,而此时骑在马上往金匾城奔弛而来的便是大炎朝人。
屿哥儿看着还觉得有些面熟,他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手扶在女墙之上,探出身,张大双眼仔细地看,身影越来越近,屿哥儿眼中也逐渐浮出了惊喜,是舅舅派来跟着他一起来到金匾城的亲兵,几人中有四人已是许久没出现在他身边,是早早就被赵一舟派去追踪二哥的亲兵。
难道是二哥回来了?想到西戎军莫名的退兵,屿哥儿心中渐渐浮出一抹猜想,他忍不住后退两步,不等与身旁的人说,便匆匆跑下了城墙。
城门打开一道缝隙,几匹马鱼贯而入,为首的亲兵一看见屿哥儿出现在城门后,便立即翻身下马,单膝跪倒在屿哥儿身前,“小公子。”
是亲兵的副统领林之荣。
屿哥儿立马让他起身,急声问道:“林副统领回来了,是不是二哥也回来了?他人呢?”
林之荣脸上的神情一滞,没有立即回话。
屿哥儿疑惑看他,林之荣才连忙答道:“二公子并未回来,还在西戎。”
赵一舟皱起眉,厉声问道:“既然二公子未归,你们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们一直跟着二公子身边保护他吗?”
屿哥儿扬起手打断他接连不断的声音,他也急,可他看赵一舟好似还有未尽之言。
林之荣苦起脸,他就知道他这次回来一定会挨大哥的骂,皇帝的亲兵都是长公主收养的孤儿,而其中以赵一舟的年龄最长,平日里都尊敬地喊赵一舟“统领”,可私底下几乎所有亲兵都视他为大哥。
赵一舟看他半天不说话,眼睛一瞪。
林之荣只觉得委屈,他违抗不了二公子的命令,他也没办法啊,还是小公子好,温温柔柔的,也不呵斥他,他立即说道:“是二公子命令我们回来的。”
安庭轩此次深入西戎,并不是随意为之,他去偷袭了西戎的部zu,只要遇到落单的西戎部族,除了老幼,其余青壮一个不留,全部斩杀。
安庭轩的身手连西戎勇士哈尔达都抵挡不能,阿那日也不是他的对手,就算跟着他的亲兵身手不及他,却也差不了太多,一群精兵悍将,深入西戎,又是行偷袭之事,遇见人多的军队变躲,人少的便一拥而上,那叫一个如鱼得水。
而且他们并不是沿着一个方向偷袭,忽东忽西,忽南忽北,有时远在王庭几百里之远,有时只与王庭咫尺之隔。
一直到七日前,林之荣才追上他们。
安庭轩得知屿哥儿来了金匾城,怕屿哥儿在金匾城出事,可他们只有数千人,回来也不一定能起到太大作用,便孤注一掷,带着追上来的亲兵杀去了阿那日母家所在部族。
阿那日可是西容王寄予众望的儿子,他母家部族就在距离西戎王庭不远之处,谁也未曾想到安庭轩如此大胆,就算部族中有兵力防备,却也挡不住安庭轩的攻势,在安庭轩的有意放纵之下,一部分贵族带着随从逃往王庭,其他几乎被安庭轩赶尽杀绝。
说到此,赵一舟一脸兴奋,转身几步走到他所骑的马身旁,将马上的黑布袋一把拿下来扯开,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了地上,屿哥儿一眼看过去,一时之间惊地瞪大双眼,若不是昨日他就站在城墙之上见到了刀光血影,也亲眼见到两军的士兵被砍杀得面目全非,怕是要被吓得往后连退几步。
一颗颗的人头从布袋中滚落,在地上转了好几圈,怒目圆睁的双眼中已是死灰一片。
屿哥儿咽了咽喉头,话音有些干涩地道:“这些是?”
林之荣满眼激动地说:“这些全是西戎二王子母家部族那群西戎贵族的脑袋,都是我们的战利品,二公子让我们带回来,送回京城也好让朝廷里那些酒囊饭袋看看。”
说完,脸上还有些遗憾,“我们回来时得知阿那日正领兵攻打金匾城,为了让他们退兵,有一部分脑袋被扔去了守边城。”
赵一舟和袁松云对视一眼,赵一舟连忙追问,“你们先去了守边城?”
林之荣有些莫名其妙,“对呀,二公子吩咐的,连那袋脑袋都是二公子准备好的,说一定要将那些脑袋全部送到守边城守将手中。”他虽然不解,不过还是按照二王子吩咐行事,“二公子还说了,有那些脑袋,阿那日一定会暂时按下攻打金匾城之心。”
为了完成二公子的吩咐,他们可是费尽千辛万苦才将脑袋送进了守边城,然后再避开西戎军返回金匾城的。
屿哥儿心中还有些不明之处,可此时全通海已经哈哈大笑起来。
从地上捡起一颗脑袋,放在眼前仔细一看,“不愧是安将军,这是将阿那日的老巢给抄了,难怪阿那日要马不停蹄赶回去。”
看屿哥儿疑惑的目光,全通海才解释道:“西戎王现在可不年轻了,虽有不少儿子,可成年的却只有三个,剩下的都还只是奶娃娃呢,西戎大王子被阿那日借鲁平威之手除去,现在被西戎王视为后继之人的,就只剩下二王子和三王子。”
“阿那日母族强势,比之西戎三王子更占优势,可三王子也不可小觑,其母族可是西戎所有部族中排在前列的,与阿那日的母族相差不了多少,可现在安将军将阿那日的母族给抄了,他与三王子谁胜谁负啊,便就不一定了,若是他执意要进攻金匾城不回护母族,说不定哪日就会被三王子钻了空子。”
徐参将在边上听得眼露激动,顾不得手臂疼痛,大笑道:“好一招釜底抽薪。”
屿哥儿脸上露出一个自豪的笑容,他就知道,他的二哥是极厉害的,“那二哥现在去哪儿了?”
林之荣脸上遗憾之色更深,“二公子将我们撵回来后,带着几百兄弟又奔赴其他西戎部族了。”若是没被赶回来,说不定他此时还跟着二公子在西戎,杀得那群西戎人草木皆兵。
以往都是西戎人来骚扰大炎朝的百姓,现在二公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扰得整个西戎部族鸡犬不宁,可比被动防守爽快多了。
赵一舟一掌拍过去,打地林之荣一个踉跄,“你就这么将二公子置于险地,万一二公子出事,你担待得起吗?”
林之荣好不容易才稳住身体,大哥这一掌可不是平常人能受得住的,他只觉得头晕眼花,反驳道:“二公子一定让我们回来,说是我们人太多,太碍事,反容易暴露他的踪迹,本就不愿我们跟着,我也不愿回来,可此次二公子下了命令,我总不能抗令吧,只能带着兄弟们回来了。”
赵一舟一听更生气,“你居然还将人全带回来了?”
“没有啊。”林之荣往后退了退,远离现在怒发冲冠的赵一舟,生怕他再呼过来一巴掌,“我好求歹求,才留下了身手最好的几百兄弟跟着二公子呢。”
屿哥儿挡住还欲动作的赵一舟,说道:“那其他人呢?”
“其他兄弟还在守边城附近埋伏呢,我们回来前,二公子说了,回来也别闲着,若是阿那日将绝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在了金匾城,就让我们先骚扰一番守边城剩下的西戎军,如此才好解金匾城之困。”赵一舟挠了挠脑袋,笑道:“二公子真是神了,说守边城的西戎军不多,还真就没剩多少。”
屿哥儿有些疑惑“骚扰守边城?”他没记错的话,派去保护二哥的亲兵,总共也才五千人,又留了一些在二哥身边,就只剩四千多人,怎么去骚扰守边城的?
林之荣挺了挺身板,“二公子教的,‘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我记得清清楚楚的,反正就照着二公子说的办,准没错。”
听见这计划,全通海和许参将立即陷入深思之中,良久,徐参将自嘲地道:“这世上真有天生的将材,我自愧不如啊,真是虚长了这几十年。”
全通海一掌拍在他肩上,“这有啥,有他们这些善用兵法的,也需要我们这些冲锋陷阵的。”
屿哥儿点点头,“全将军说得对,就如昨日这一场战役,若是没有全将军和徐将军全力以赴对抗西戎士兵,今日金匾城如何可不好说。”
然后将视线移到其后几位亲兵的马背上,问道:“那些都是西戎人人头?”
“当然。”
屿哥儿立即道:“正好,此次金匾城一战消耗了不少物资,我正要去信向朝廷再要一些军备和粮草,到时将这些一起送去京城,也好为大家请功。”
转瞬间,金匾城危机顿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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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一直睡得不安稳,谢景行很早便醒了,隐约知道昨晚做了整夜梦,却忘记了梦中的内容,只在心中残留下来一丝隐隐的不安感。
如往日一般无二,谢景行按时去了兵仗局,只是有些魂不守舍,不过才刚一跨进院子大门,满面笑容的田云生便快步朝他走了过来。
田云生衣衫凌乱,上面沾满了炭灰,本来整整齐齐扎在头顶的头发都散落了不少在脑袋两侧,可他却浑然不觉自己这幅不修边幅的模样,双眼放光,“谢公子,你快去看看我们昨夜锻造好的炮体。”
他眼底青黑,俨然是整夜未曾合眼,话声有着遮掩不住的激动,“我看与小二昨日锻造出的炮体没有什么差别,你快去瞧瞧合不合格。”
谢景行听闻此话,强打起精神,快步跟着田云生到了院中摆放的炮体跟前。
有个年少一些的工匠嘿嘿笑道:“昨晚就已造好了,师祖和师父他们不放心,来回检查了好几遍,之后就一直等着谢公子过来呢。”若不是几位年长沉稳些的工匠拦着,他们都想连夜去寻谢公子,好不容易才挨到了现在。
第166章
谢景行将对昨晚梦境的探究完全抛至一边,难掩喜色地看着院子中摆着的足足七尊红衣大炮,他原以为就算小二造出了接近成功的红衣大炮,要等到红衣大炮真正成功,也得等些时日,可没想到只过了一夜,兵仗局的工匠们便给了他如此大的惊喜。
不过谢景行还是将七架大炮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在兵仗局所有工匠紧张而又期待的注视下,谢景行露出一个喜悦的笑容,伸出一只手掌,五只手指张开,“有五尊都是合格的,可以直接投入使用。”
登时,院子中欢呼声震耳欲聋,让刚刚才进到兵仗局负责其他火器制造的工匠们停下了手中动作,纷纷看向了西北角的那处院子,那个将朝堂几乎所有大臣的注意吸引过来,却没人知道里面在做些什么的院子。
有几位工匠悄悄对了个眼神,看来里面的东西是造成功了,趁着其他人没注意,他们悄悄地退了出去,主子们还等着他们的消息。
鲁杜若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知道红衣大炮是制造成功了,眼睛一亮,连忙挤过人群,凑到谢景行跟前,“谢公子,既然红衣大炮也做好了,那要不要去试试我们制造出来的炮弹,看看效果如何。”
跟着鲁杜若过来的几位王恭厂的火药师傅也是面露期待,他们早就根据谢景行的火药配方将火药配置了出来,前几日又依照谢景行的提示,将炮弹也给造了出来,可因为红衣大炮炮体一直未制造成功,到现在他们都还没有见识那火药和炮弹的威力呢,早就迫不及待了,好不容易红衣大炮制造成功,他们可不想再等。
田云生虽然高兴,可也时刻注意着谢景行,一双耳朵更是将鲁杜若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又何止是鲁杜若几人期待,他也想见识他们这么多人花了二十来个日夜制造出来的红衣大炮到底是何等的神威,虽只是听谢景行的口头描述便热血沸腾,可大家都还未曾亲眼见到,哪里有亲身感受体会更深呢?
长孙武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过来,谢景行正好看见他走近,便笑道:“这就要看长孙大人他们是如何安排的了?”
长孙武的脚步停在了谢景行前面,“什么怎么安排?”
谢姐行拍了拍身旁的红衣大炮炮体,笑道:“红衣大炮已经成了,现在大家都想去试验一番红衣大炮的威力,不知长孙大人可否同意?”
长孙武听到这边的欢呼声心中就已有了预感,此时预感成真,粗犷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惊喜,等了快一个月,终于成了,他眼睛止不住地往谢景行手下的红衣大炮看,“当真成了?”
谢景行点点头,“寻处地方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事不宜迟,长孙武立即道:“你们稍等片刻,我去寻尚书大人过来。”话音还未落,他便急匆匆跑出了院子。
看试验大炮威力一事八九不离十,不想耽搁时间,田云生和鲁杜若指挥着自己的徒子徒孙们去寻了车,然后又将炮体和炮弹堆在车上,就等在院子门前,只待安淮闻到来后,一声令下便可出发。
谢景行心中也是难得的急切。
赶来的人不止长孙武和安淮闻,方普君和于文超也来了,几乎所有与只是相关并清楚此事之人,全部聚在此处,没有多耽搁,所有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出了工部,一路上招了不少人的眼,可车上的大炮和爆弹都被不透明的油纸遮挡着,没人能看清里面到底是些什么。
安淮闻在工匠开始制造红衣大炮和炮弹后,便特意寻了一处验看炮弹威力的地方,就在京城内城最偏远处的一处空地。
护卫跟随在两侧,一路护送着声势浩大的一群人到了地方,田云生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和两个徒弟将一尊红衣大炮搬了下来,而鲁杜若更是早早将炮弹捧在了手里,只等着谢景行的指挥。
圆柱形的红衣炮弹沉甸甸的,又使用铁和铜制造而成,很是坚硬,可田云生几人却仿佛对待绝世珍宝一样,极轻柔地将之搁在了地上。
鲁杜若手里的炮弹谢景行前几日便已见过,他从鲁杜若手里拿过,然后放在安淮闻面前说道:“这个炮弹外面是用一层铁皮包裹着的,里面就是按照我教给他们的火药配方配制而成的炸药。”然后将引线转至安淮闻跟前,“只要将从炮弹里面延伸出来的这根引线点燃,在红衣大炮的膛压之下,便能发射两里远,落地后爆炸,便能对敌军造成极大伤害。”
只要不将引线引燃,炮弹是极为安全的,看安淮闻伸手想要接过去仔细观察,谢景行自然地放开了手,甚至长孙武和方普君也忍不住跟着安淮闻翻来覆去地看,可他们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更看不出来这个黑不溜秋的铁疙瘩到底是不是有谢景行所描述的威力。
没看多久,安淮闻便将炮弹地还给了谢锦行手上,谢景行也没再多说,而是走至炮体旁边,将炮弹装进炮体中,只留引线露在外面。
看着前面一马平川的空地,谢景行深吸了一口气,这段时间他以及王恭厂和兵仗局这么多工匠的努力成果到底如何,就看今日了。
鲁杜若已经递了个火折子到他手边,谢景行接过,一吹,微弱的火苗便燃了起来,将之凑近引线,引线很快被引燃,轻微的噗噗声响起,引线短短时间便烧至尽头,谢景行就站在红衣大炮旁边,能感受到红衣大炮的任何一丝动静。
先是微微的颤抖,紧接着便是猛地一震,等震动感通过手掌传到全身,谢景行才猛然听到“嘭”的一声,炮弹从红衣大炮的炮孔急射出去,他只能看到一处黑点迅速滑过眼前,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远远落在了一里外的空地上。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等着炮弹的动静,生怕自己错过炮弹的任何一丝变化,可根本不需要他们如此小心,先是一道明亮的火光传进眼中,还没等他们眨眼,紧接着便是一道轰响声炸响在耳边。
谢景行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他首先想到的是,失策了,没有调整红衣大炮的炮声角度,炮弹射得近了些,紧接着才感觉到地面的震动,而一米远的空地被炸裂后,漫天飞扬的泥土散开又落下的画面这时才落在他的眼中。
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安淮闻被震地往后退了一步,此时方普君正扶着他,脸上一片空白,只有眼神深处有着一抹震撼。
方普君只是条件反射性地抓了一把安淮闻,防止他向后跌去,双眼却是一眨不眨看着仍然还未散尽的烟尘,脑袋中只有一个想法,“果然是神兵利器。”
谢景行只在电视或纪录片中见到过红衣大炮爆炸的威力,此时也是第一次亲眼所见,亲身感受,不过好歹是有心理准备,比其他人更先回过神。
他拍了拍身上衣衫,炮弹炸响的位置分明离此处已是足够远,泥土、灰尘绝对不可能飘到此处来,他只是借此掩饰心中震惊,然后才转头看向安淮闻,“安大人对红衣大炮的威力可还满意?”
直被谢景行的话声惊醒,安淮闻脸上才缓慢露出一个极大的笑容,大声道:“好,好极了,再满意不过了。”
安淮闻难掩激动地来回看面前的红衣大炮和远处直到现在都还飘散着烟雾的大洞,“事不宜迟,现在我就将红衣大炮带去陛下面前让他们也跟着看看,到时才好早点送去金匾城。”
谢景行听到他提起金匾城,不知为何就想到了昨晚梦境惊醒后的不安,他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出言建议道:“安大人,如果只是想向陛下和朝堂的各位大人们展示红衣大炮的威力,只留下一尊大炮即可,将大炮送去前线宜早不宜迟,不知可否立即将大炮送去金匾城?”
要让大炮先在朝堂众臣面前亮相,然后再等朝堂官员们商量后再送去前线,不知得等多久?若是何怀仁等人不怀好意,可能还会另起波澜,先斩后奏才是良策。
安淮闻对上谢景行的双眼,那双眼将他心中的想法表露无疑,明显是不信任朝廷里的那批人。
连长孙武和方普君两人都明白了谢景行的意思,他们都没有说话,而是安静等着安淮闻的决定。
别看火器和火药都是由工部制造,可要往哪处送?什么时候送去军队手中?都是经由兵部职方司根据战场上的实际情况和过往经验,联合户部一起商议,当然在这个过程中还是需要工部参与对兵器运输的,可多数情况下都是兵部和户部商量好后通知工部一声,工部只需要配合就好。
现在若要越过兵部和户部,直接将红衣大炮送到金匾城,明显是越权了,若是被何怀仁抓住把柄参上一本,就算是安淮闻,也得花不少功夫才能脱身。
安淮闻沉思片刻,想到自己还在金匾城不知近况的二儿子和小哥儿,咬了咬牙,“好,我立即就去皇宫里请旨。”就算军备分配和安排是由兵部和户部负责,可所有决策最终都是需要送到内阁,经内阁阁老批之后上呈皇帝,皇帝同意后才会实施。
虽然泰安帝自登基以后就少有插手过政事,大小政务几乎都由内阁决定,他从不干涉内阁的决议,可孔起元还是会将政务禀明于他,由他做最后批复。
此事事关重大,事关边境数万百姓和军士存亡,事急从权,越过内阁就算招人诟病,却也是情有可原。
既然做了决定,安淮闻就不再犹豫,转头看向长孙武,“你使人马上将红衣大炮和炮弹装车,只待我将圣旨拿到手,便即刻出发。”
然后又对着方普君说道:“你立即去一趟长公主府,同长公主将此事说明,让她选派一批护卫去兵仗局南门等着,护送红衣大炮前去金匾城。”
长孙武和方普君同时高声应是,方普君喊完转身,大步离开,而安淮闻也不再多说,只拍了拍谢景行的肩膀,赶去了皇宫。
留下长孙武和一干工匠留在这里看着谢景行。
亲手造出来的红衣大炮,马上就要被运离京城工匠们也没有不舍得,而是眼睛发亮,若是红衣大炮在战上立功,到时候他们得的赏说不定会更多。
长孙武上前两步,问道:“谢公子,现在我需安排人将红衣大炮装车,只是你方才说要留下一尊,不知留下哪一尊?”
要留一尊,谢景行其实心都在滴血,他是巴不得将所有造好的红衣大炮全部送去金匾城,好能让屿哥儿平平安安回来。
可到底是国之利器,将之造出来后不经朝堂官员商议就运往金匾城还可以说是情有可原,可若是不留下一尊在皇帝和朝中大臣眼前过个明路,就算谢景行没有入朝为官,也知是不可施为的。
正准备随意选一尊出来,反正他刚才检查着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可话还没出口,他忽然灵光一闪,想到昨日小二照出的那一尊红衣大炮,立即道:“也许可以将这五尊全部运去金匾城。”
长孙武一愣,“不是说要留一尊?”
谢景行笑眯眯道:“是要留的。”
他抬眼在后面的工匠人群中搜寻,很快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对着那方招招手,喊道:“小二师傅。”
韦小二现在对谢景行可以说是心服口服,见他叫自己,几乎是将面前挡着的人粗鲁推开,满脸笑容跑了过来,“谢公子,你说。”
谢景行道:“昨日你造出的那尊红衣大炮还在吧?”按他对这些工匠的了解,亲手制造出来的快要接近成功的物品一般都是会好好保存下来,轻易不会毁去才是。
果然,韦小二连连点头,“在,在,就搁在兵仗局造炮的院子里呢。”
谢景行放下了心,微微挑起眉,笑得跟只狡猾的狐狸一样,“这不还有这一尊吗?”
长孙武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担忧,“不是说那尊红衣大炮不合格?这是要在陛下和朝堂众臣面前试射的,能行吗?”
谢景行随意挥了挥手,斩钉截铁地道:“放心,只是炮耳位置不对,不过那只是用来瞄准敌军的,只是试射,不需要那般精准,只用来为他们展示威力,那尊红衣大炮已是绰绰有余了。”
长孙武将信将疑,不过还是按照谢景行所说的去做了。
谢景行并没有等多久,或许安淮闻也是迫不及待,泰安帝更不可能拦着,太阳才刚升至半空,谢景行就看着数百护卫骑在马上,押送着装着红衣大炮和炮弹的马车出发了,同时跟随而去的还有兵仗局和王恭厂的数位工匠。
大炮和炮弹是他们负责制造出来的,若是出了问题他们也好修理,还得去指导金匾城的军士如何使用,在选工匠去金匾城的时候,不少工匠都自告奋勇,最后由鲁杜若和田云生两人做主,选了几个年轻力壮的。
安淮闻等队伍消失,脸上放松的神情逐渐变得严肃,刚才没有细想,等忙忙碌碌将人送走后他才明悟,这时将大炮送去金匾城是何等明智的决定。
兵仗局的工匠们,无论他们再如何小心,总是会有其他各方的几个眼线,虽然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不过消息总是能传出去的,趁着现在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快马加鞭将大炮送到金匾城,就是有人想在路上使绊子也来不及。
不过朝堂的事情有他们这些做长辈的来处理,谢景行已陪着工匠们忙了许多日,而且几个月后就是会试,该好好温习学问了。
谢景行被安淮闻安排人送回了安平会馆,离开兵仗局前安淮闻的话还想在耳边,“景行,之后你便安心准备会试,其他无关事情,你就别再操心了,若是金匾城有消息传来,我会派人告知与你。”
谢景行看似无比平静地回了院子,不过在路过萧难寻房间时,连萧难寻招呼他的声音都没有听见,直到跨进房门,他实在没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说是将金匾城的消息送给他,实际上就是将屿哥儿的消息告知于他吧。
看样子安淮闻是认可他这个哥婿了,谢景行唇角的笑意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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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匾城,将军府。
与西戎军队战斗时很是艰难,可战后也不容易,因为屿哥儿在这次战斗中的表现,徐参将和全通海也不在当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哥儿,再加上郑国公虽然已经醒过来,可状态也不是很好,处理事情太费精力,一样一样的军报全部送来了屿哥儿这里。
武器不足,伤员过多,药材已快用尽,西戎军撤兵那日才高悬在天上的太阳只露面了一日,之后又开始飘飘扬扬下起雪来,雪虽不大,可气温却降低了不少,士兵们的衣物不够保暖,冻得哆哆嗦嗦的……
屿哥儿只觉焦头烂额,不过他还是挖空心思下发了一道道的命令,尽全力维持住了金匾城的稳定。
可金匾城的物资属实坚持不了太久了,等将金匾城情况摸清,才将军报和找朝廷要钱要粮的折子送往京城,就算驿使速度再快,也得快十日才能将之呈送朝堂。
再等将东西送过来,不知又得等到什么时候。
屿哥儿愁地都快睡不着觉了,连小白在他腿边绕来绕去,难得地朝他撒娇,他都提不起劲。
果然还是自己太没用了,若是谢哥哥在,他一定是能解决的,屿哥儿叹了口气,可是谢哥哥还不知在哪里呢,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过谢哥哥了,连信都没有送来一封,是已经到京城了?还是仍在通州府还未出发?
屿哥儿从郑国公房间里出来,方才又被郑国公好生训斥了一番,说他一个小哥儿,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跑到城墙上去逞能,话语里是满满的担忧,最后却话音一转,将屿哥儿的表现大夸特夸,激动地苍白的脸都带上了血色。
将郑国公哄着躺下休息后,屿哥儿提了提神,准备去军营走一趟,去看望受伤的兵士们。
还没走出将军府大门,就被跟着他来金匾城的侍从绯月和紫云喊住了,两人匆匆忙忙跑到他跟前,绯月手中还拿着一卷干净的棉布和一个药瓶。
“小公子,你额头的伤还没有换药呢?”紫云刚停在屿哥儿面前就迫不及待地说,看着屿哥儿额头上被一圈白布包裹着的位置面露担忧。
屿哥儿抬手摸了摸那道被箭矢划过的伤口,手上没把住力气,刚好按在伤口上,忍不住“嘶”了一声。
连忙放轻了力气,屿哥儿有些心有余悸地将手指轻轻放在棉布上,“不是今早才换了药的吗?现在才午时刚过,晚上再换吧。”
看他说完就想要离开将军府,绯月连忙过去挡在他身前,“小公子,齐大夫说了,一日要换三次药,就这还可能……可能不容易好。”
差点说漏嘴,绯月连忙改了口,当日屿哥儿回来时,早已是疲精竭力,躺下就睡着了,连头脸上的血迹都是她们帮着擦的,看着这道皮肉翻开的伤口,她们可吓得不轻,连忙喊了齐军医过来。
齐军医当时就说了,这道伤口可是不浅,一定要小心着些,好好用药,不然是极有可能留下疤的。
哪有女子、哥儿不爱俏的,屿哥儿睡着了,没有听见齐军医的话,之后醒了有被各种事耽搁,绯月和紫云能在他得空的时候给他上药都是抢着时间,都还没来得及与他提伤口许会留疤的事情,也是怕着他担心。
可看他还不在意的模样,连上药都想推脱,一颗心都挂在金匾城的军民身上,紫云只能劝说道:“小公子,那么深的伤,不好好顾着,万一留疤怎么办?”
屿哥儿一怔,这时才想到这个问题,他又将手抬起来,可才抬到一半就想起方才的疼痛,又将手放了回去,“会留疤呀?”
绯月连忙道:“不是说一定会留疤,可小公子若是不好好上药,就可能会留疤的。”
屿哥儿脸上闪过一丝挣扎,要不还是先上药吧,只是去探望伤兵,晚点应该也没有问题。
看他态度松动了,绯月和紫云连忙拉着他进了大堂,准备给他换药。
可紫云还没来得及伸手将屿哥儿额头上的棉布取下来,将军府大门外便传来了热热闹闹地说话声,还有车马的声响。
第167章
还不等屿哥儿走出去一探究竟,全通海和徐参将就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刚看到他,远远地就大声喊道:“小公子快,你快出来看看。”
屿哥儿腾地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只看他们这般高兴,定是有好事,他很是好奇,几乎是小跑着跑了出去。
到了全通海和徐参将跟前,只见全通海笑地直咧嘴,满眼都是遮掩不住的激动,反倒是徐参将,到底年龄大一些,冷静一些,心中激荡不已,可却还是勉强抑制住,先同屿哥儿说道:“天下商行来了……”
全通海一把拍开他,“可不止天下商行来了,京城也有人来了,还送了那什么什么……”
徐参将也顾不得全通海一点不尊老的举动,又凑过去说:“大炮。”
“对对对,大炮。”全通海忙忙点头,“他们还不让我们看,说得小公子在场才能看。”
“大炮?”屿哥儿一脸迷惑,他从未听说过。
全通海急得不得了,他们刚才守城门时远远看到一车大队车马往这边走,还以为是西戎军去而复返,正全神戒备,可看那慢腾腾的,也没讲究个排兵布阵的队伍,属实不太像西戎军,便按下没有动作,直到看清,才发现是有商队过来金匾城。
要知道自从金匾城成为与西戎军对战之地之后,莫说是再有商队前来买卖,就是原来停留在精金匾城的商队都急急离开了这个战火之地,生怕在金匾城丢了小命,此时却居然有商队敢来,他们哪里能不惊讶?
现在的金匾城可以说是危若朝露,不止军士们的军备和物资快要见底,就连百姓们的生活也捉襟见肘。
可他们虽然高兴,却也并没有立即打开城门让商队进来,而是警惕地确认来者真是商队,还是大炎朝鼎鼎有名的天下商行商队后,才迫不及待放了他们进城。
现在谁还不知道天下商行的幕后之人乃是长公主,而现在金匾城做主的可不就是长公主家的小哥儿,安屿吗?
全通海最等不住,商队才进城,便急急从城墙上跑了下来,可他还是晚了,赵一舟和袁松云早已同商队中人开始叙旧了。
接下来一路全东海和徐参将就只能听着商队中的护卫同赵一舟等人说他们送了哪些东西过来,尤其是其中一个与袁松云年龄差不多的护卫,指着好几车被油纸盖着,什么也看不见的东西,对赵一舟和袁松云好一番炫耀。
“炮弹……”
“威力极大……”
“……特意为金匾城造出来的,连皇帝和朝中大臣都还来不及看到,就被他们拉来了金匾城……”
只刚开始听到商队送了粮草和药材、棉花等过来,就已够他们激动了,后面的这些炮弹他们虽然听不懂,可只听他们的话就听得心痒痒。
不过就算赵一舟与全通海等人在上次与西戎军一战中有了些战友情谊,可来人明显与赵一舟和袁松云相熟且有着深厚情谊,赵、袁二人根本顾不得与全通海说话,全通海一时真还插不上嘴,看赵、袁想看看都被阻止,全通海干脆便抛下商队来人,拖着徐参将来寻了屿哥儿。
屿哥儿走在最前,全通海和徐参将跟在他身后,三人大步往外,只片刻便跨出了将军府,正撞上赵一舟和袁松云带着一壮年、一青年两个汉子跨上阶梯,准备进门。
屿哥儿看见来人,惊喜地喊道:“徐护卫,你怎么来了?”
徐护卫先上上上下打量了屿哥儿好几眼,最后眼神落在了屿哥儿还被包扎着的额头,眼里闪过一丝担忧,“小公子,你额头怎么了?”
屿哥儿伸手,吸取方才的教训,只轻轻碰了碰,笑道:“无事,就是不小心伤着了。”然后大步走进徐护卫身旁,往将军府门前一眼看不到边的车队望去,看着马车上堆得高高的数不清的麻袋,屿哥儿眼中满是高兴,“你这是来给我们送东西了吗?”
徐护卫冷冷地往后瞟了一眼突然噤若寒蝉的赵一舟和袁松云,然后跟上屿哥儿,道:“都是金匾城现在用得着的。”
赵一舟和袁松云心中一颤,看见自小一同长大的兄弟们从京城过来,还带来这么多东西,一时高兴,将小公子受伤一事给忘了,徐护卫可就是在他们少时训练他们的人之一,现在他们都还记得在徐护卫手下训练时是过得何等生不如死,现在只被他看一眼,还是忍不住怕,两人对视一眼,连平日里看着很是沉稳的赵一舟,都忍不住露出了一个苦笑。
屿哥儿连续看了好几车,全是粮食,高兴地脸都亮了。
这时跟在徐护卫身旁的青年才道:“小公子,这些全部是黄娘子和长公主商议后让我们特意赶着送来金匾城的。”
说到此处,他脸上带上了些歉疚,“本该早在十几日之前就能到的,可在赶来金匾城的路上,遇到了一场小地动,人马虽然没有大碍,可必经之路上的山石垮塌,将路全给封死了,中间耽搁了好几日,也没将路清出来。”
“不得已我们只能绕道,多花了些时日才赶到金匾城,不过我们也不是白白多跑了些地方。”时康安拍了拍他身旁马车上高高堆起的麻袋,又用手指遥遥指向他们跟前的一长串车队上,“我们途径了不少天下商行,将商行能匀出来的药材和粮食全部带来了。”
屿哥儿看了看他,脸上先带着点疑惑,然后才从记忆深处找到了这张小时曾见过几次的面孔,“你是京城天下商行袁掌柜的义子?”
时康安裂开嘴笑,“是。”没想到小公子已经离开京城这么多年了,居然还记得他。
不过他只激动了一瞬,马上就又继续道:“不过我们带的人不够,压着这么多东西还是招了眼,幸亏徐护卫带着人从京城押送大炮过来金匾城,赶上了我们,我们才能将东西平安送达金匾城。”
屿哥儿先安慰了他,“辛苦了。”
然后转向徐护卫,他又一次听见了大炮,好奇问道:“徐护卫,什么大炮?”
徐护卫走到车队前方的几辆马车旁,将一直盖在马车上的毡布用力掀开,黑色的红衣大炮便展现在翘首以盼的所有人面前。
炮身带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沉甸甸地在马车上搁着。
屿哥儿沿着装着红衣大炮的马车转了好几圈,也看不出面前这沉甸甸的黑铁管有何奇异之处,便疑惑地看向徐护卫。
徐护卫早已听安淮闻说起红衣大炮试射时的威力,便将之简要说了说,他话语淡淡,语气仍同平日一样毫无波澜,可正是他这幅模样,才让听清他的话的全通海和徐参将等人莫名相信了他的话。
全通海忍不住伸手拍了拍红衣大炮,“好家伙,朝廷什么时候造出了这等好东西?以往从未听过。”
徐护卫忍不住将视线投向了屿哥儿,看屿哥儿也一脸莫名,眼中露出一丝笑意,“这红衣大炮还与小公子有些关系。”
屿哥儿一怔,“与我有关?”
徐护卫笑道:“这红衣大炮可是谢景行弄出的图纸,然后与公布工匠们辛苦了大半月才弄出来的。”
“谢哥哥?”屿哥儿惊讶又急切地重复,他来到金匾城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知道谢景行的消息。
徐护卫点点头。
得到了肯定,屿哥儿转头看着红衣大炮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很是珍惜地抬手摸了摸,这是谢哥哥做出来的。
看屿哥儿这模样,全通海等人哪里不知道徐护卫口中的谢景行与屿哥儿有旧,不过他们却顾不得探究两人关系,尤其是徐参将,看着车队的眼神无比灼热,恨不得立即就将东西运到军营。
全通海搓着手,一个接近七尺的大汉,膀大腰圆的,硬是做出一副小媳妇的模样,走到屿哥儿面前,满脸堆笑道:“小公子,既然是为兵士们准备的军备,不如现在就运去军营吧?”
徐参将也跟在他身后,满眼期待地看着屿哥儿,等着他的安排。
屿哥儿当然不会不同意。
徐长江和全通海都快乐疯了,立即招呼手下的人,帮着天下商行将东西运到兵营。
祝世维刚才就被外面的动静惊动,也走了出来,此时也连忙上去帮忙,他原来虽是翰林官,不通俗物,可到底比这帮子心大的武将心细,有他帮忙,全通海和徐参将也能轻松些,屿哥儿也不用事事不放心。
屿哥儿此时也管不上他们如何处理天下商行带来的东西,手里拿着时康安掏出来的一封信,迫不及待回到院子,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拆开,从里面掏出了薄薄的一张纸。
“保护好自己,不许受伤,我在京城等你。”
短短两行字映入眼帘,不足二十字,可屿哥儿却是久久移不开视线,伸出手,挨了挨信纸上的字迹,心尖酸溜溜的,又像是化成了一滩水,良久,屿哥儿嘴唇动了动,“谢哥哥真是的,怎么就不多写些。”话音几不可闻,信纸拿在手中,久久都不愿放下。
绯月和紫云一直跟着他,看着他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动作,一个手中捧着干净的棉布,药瓶则被另一人拿在手上,两人低头看了看手头的东西,对视一眼,最后还是紫云走上前,试探道:“小公子,要不你抬抬头,我们先帮你将药换了。”
屿哥儿这才想起还有换药一事,刚想起时,他脸上还是不甚在乎的表情,可眼睛落在信纸上的“不许受伤”四个字上,漫不经心瞬间不在,连忙将信纸放在桌上,“换,现在就换药。”
转过身前,屿哥儿还将一旁搁着的书拿了一本过来,压在了信纸上,长桌就在窗户边,外面雪虽然早就停了,风却未歇,时不时刮过一阵,屿哥儿不放心地看了看,觉得信纸不会被吹走后才连忙走到了一旁的铜镜旁。
他还没有看过自己额头上的这道伤口呢,等紫云将他额头上的纱布取下,又用干净的棉布将原来涂的药给抹去,屿哥儿才第一次看见自己额头上的伤到底是怎么一副可怕模样。
铜镜将人照得很是清晰,连屿哥儿微微颤动的睫毛都纤毫毕现,约有成人食指长短的一道伤口,两侧皮肉微微向外翻开,露出略微发红的内里,许是因为乃是利刃受伤,伤口两边皮肤都带着一丝暗红,已在开始结痂了,伤口边缘却又带着一些湿润,显然是伤口中流出的黄水所致。
屿哥儿脸色有些发白,绯月连忙安慰道:“小公子先别看了,来我们先为你上好药,等再过段时间就好了。”
铜镜中的脸仍然精致,就算额头上一道伤口也仍不掩那张脸的夺目,屿哥儿没让绯月动作,而是将脸更凑近铜镜看了看,“嗯,就算有这道伤,我仍然还是好看的。”说完还自我肯定般点了点头,可很快他却又哭丧了脸。
仰起头,一脸急切对紫云道,“快,快上药,齐大夫给我看伤时怎么说的?能好的吧?等回京后,谢哥哥是不是就看不出来了?”
紫云连忙安慰道:“会,会好的,小公子别担心。”她将手中捧着的药瓶捧到屿哥儿面前,“这是牧小少爷特意送来的药,说是牧家从祖上传下来的,对刀剑所致的伤口有奇效。”
屿哥儿有些惊异,“牧渐鸿?”
“是啊。”一旁的绯月点点头,“小公子回府的当日就送来了,齐大夫也看过的,说这个药正对症,若是每日按时敷用,以后顶多只会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可比其他药好多了。”
话音才落,紫云便撞了她一下,绯月这才注意到自己又口没遮拦,说漏了嘴,连忙补充道:“不过小公子本就肤白,就算留下一道白痕,只要不注意着看,也看不大出来的。”
说完后两人便急忙却动作轻柔地给屿哥儿换了药,屿哥儿还是有些担心,却不是担心自己容貌有损,而是忧心等回京后,谢景行发现他受了伤,心里不知该有多难受。
谢景行对他的看重,对他的珍重和保护欲,屿哥儿从不怀疑。
等药换好后,屿哥儿复走至窗边,将信纸拿到眼前又看了看,之后才珍惜地将之叠好,放回了信封中,又走去床边,放在了床头的一个檀木盒中。
抱着檀木盒,整个人躺倒在床上,屿哥儿看着米黄的床帐,“千万不能让谢哥哥知道了,不然不知得多担心。”
心里想着,可眼睛却逐渐合上了,自从与西戎军一战后,到现在已过了数日,为了安定金匾城,也一直忧心西戎军卷土重来,屿哥儿一直都没睡着个安稳觉,可现在只是得到谢景行的只言片语,他便不自觉安下了心,渐渐沉入了深沉的梦乡。
距离西戎王庭三百里处,一行几百人骑兵沉默着催动□□的马疾驰向前,身后十几里外追着数千人的西戎军。
一名青年人将马鞭在身下的马身上使劲一挥,赶到了为首的安庭轩身旁,“二公子,不如我带着一部分兄弟将人引走。”
安庭轩眼神坚毅,俊朗的脸颊上沾染着几道血迹,“不用,我们直接回金匾城,他们跟不了多久。”
青年还没回过神,“这么快就回去金匾城,不需要再去其他西戎部族吗?”
“不能再去了,此次火烧西戎王庭,还将他们饲养的牛马杀了接近一半,伤了西戎王,西戎贵族绝不会容忍我们再在西戎任意施为。”安庭轩的脸颊瘦削,与屿哥儿同岁,脸上却再找不出一丝稚气。
青年没有再问,而是跟随在安庭轩身旁,将身后的追兵甩得越来越远,他们所带的奶粉和军备也快耗尽,就算能抢来西戎人的粮食和兵器,可此次跟在阿那日母族后面,趁着西戎混乱,混进西戎王庭,不止毁了大半个王庭,连西戎王都被他们所伤。
西戎部族定会召集大量人马对付他们,他们人手还是太少,再留在西戎,不仅再起不到任何作用,还会将自身置于险地,此时赶回去,确实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安庭轩抬头看向黑暗的远方,眼中划过一丝担忧,不知他此次扰得西戎大乱能拖延阿那日多长时间?希望金匾城仍然完好,还有屿哥儿,绝不能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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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元宝便掀开被子,不顾瞬间起立的鸡皮疙瘩,将一旁的簇新棉袄穿在身上,轻声下床,将小床上的棉被叠好,轻手轻脚地开了门,打了水进了厨房。
这个时节若还用冷水洗漱,怕不是脸都得冻木,谢景行自再不去兵仗局后,就与萧南寻用功学习,日日温习学问,这个关键时候可不能得了风寒。
元宝日日都早早起床,只为了让谢景行早上起来立即就能用上热水。
看着灶膛里跃动的火苗,元宝不知不觉入了神,他几乎日日都会去大理寺,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办法混进去,自然也见不到他爹。
连鲁平威都已被流放,可孔青雄还好好待在大理寺监狱中,看来暂时还没有行刑的意思,元宝也不负刚回到京城时的急切。
尽管如此,却也不知会拖延到什么时候,实在不行,也不知能不能求求谢景行,让他帮帮忙。
元宝垂下头,他只是想再见孔清雄一面,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想法,也不知老爷会不会同意?
只是若是老爷知道了他是孔清雄之子,怕不会再像现在这般待他如此之好,想到此处,元宝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他舍不得。
“元宝?”
在元宝起床时,谢景行就已经有苏醒之意,听到了元宝稀稀疏疏的声音,他没多赖床,很快也穿好了衣裳。本是在房中等着,可看元宝许久没进来,他便来了厨房寻人,结果元宝居然在发呆,锅里的水都已经沸了。
元宝瞬间回神,谢景行已经拿着木盆在打水了,他匆匆忙忙起身,就想去帮忙。
谢景行挡开他,“水沸了,烫,别撒在你身上了。”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谢景行道:“你去喊萧兄起床吧,今日天气应该不错,我们洗漱好后去外面用早食,也能顺便去逛逛书肆。”天天待在会馆里不出门也不是那么回事儿,总得出去看看,也能松松弦。
“好。”元宝应声,又一次按下心中思绪,跑出了小厨房。
只是洗漱,并不用多费多少时间,等谢景行和萧南寻两人收拾好,要出门时,也不过才辰时三刻。
只不过三人还来不及走出院门,就听见外面传来了马总管惊慌的喊叫声,接着便是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马管事几乎是扑进了院门,一看见谢景行,他脸上似惊似喜的神情便全变成了激动,“谢公子唉,幸亏你起了。”就这么一句话,其他再来不及多说,拖着谢景行的手臂就想往外跑。
可谢景行身强力壮的,哪里是就这么轻易被他拉动的,只往前走两步便停下脚步,惊疑问道:“马管事这是要做什么?”
萧南寻两步走上前,也是一脸疑惑,元宝更是连忙想将谢景行的手臂从马管事手中抽出来,可马管事抓得紧紧的,元宝一时居然没奈何得了。
谢景行将手往后抽了两下,也没抽动,马管事脸上神情变得焦急,可看谢景行就是不动脚,只能稳了稳心神,急声道:“谢公子,你快跟我出去吧,宫里有公公带了圣旨来,正等着你呢。”
谢景行三人全部愣住,然后谢景行才连忙问道:“宫里来人了,是找我的吗?马管事没弄错吧?”
马管事急地直拍大腿,“我的谢公子呀,现在这会馆里就只有我们四人,不是给你的还能是给谁的?你就快随我出去吧,别让公公们久等了。”
说完就又将他往外拉,这下谢景行没再杵着不动,而是跟着他往外走,不由猜测着,宫里来圣旨给他这么一个无名举人,能是什么事情?
转瞬想到这几日京城里几乎传疯的红衣大炮,就算他没出去安平会馆,可会馆里还有马管事,他听马管事都说了不止一次,看来只能是因为这个了。
来不及多想,他所住的院子本就是离着会馆大门最近的一处院子,不过才往外走出几步,就看到院子中站着几个面白无须的公公,为首的是一位看着约莫五十来岁的,身着蓝紫衣袍的公公。
第168章
来人正是魏总管,他看着马管事进去拖了一个人出来,眼神便直直落在了被马管事拉着的那位年轻人身上。
来人正处于由少年转向青年的过渡阶段,俊朗的脸上却不带这个年龄人所该有的稚气,全是一片从容温雅,面如冠玉,眼神清善,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魏总管未语先笑,在谢景行到了他面前后,笑盈盈地道:“这位就是谢景行,谢公子吧。”
马管事弓腰作揖,脸上谄媚的笑让谢景行忍不住侧目,“是,是,正是谢公子。”
魏总管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并没说话,还是一直笑看着谢景行。
谢景行拱手作揖道:“回公公的话,小子却乃谢景行。”
魏总管眼中笑意更深,托住谢景行欲要躬身行礼的手臂,“谢公子莫要多礼,咱家乃是宫里的魏总管,特来为陛下传旨的。”态度很是亲和。
谢景行不吃宫中情况,可马管事听到魏总管的话后,眼神却微微动了动,态度更是恭敬。
魏总管眼神扫了扫他们脚下所立的这块平地,会馆中住着的都是来参加会试的举人,身无官职,何曾想过有一天能接到宫中的旨意,什么也没备下,更莫说是香案了。
他也不作要求,而是托着谢景行的手臂走去了北面,魏总管则是站在了谢景行对面,面朝南方,这时他才放下了手,拿过一旁小太监手中托盘放着的明黄圣旨,展开,收了收脸上的笑,道:“谢景行接旨。”
谢景行忙双膝跪地,不只是他,连马管事都走至一旁跟着跪下,就是萧南寻和元宝离得远远的,也跪了下去。
魏总管便捧着圣旨四平八稳地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尔通州府举子谢景行,宣德明恩,制安国立邦之器,朕甚嘉之。赐黄金百两,京城内城宅院一座,铺子一间,京郊良田百亩……”
就这么在安平会馆仅有的四人跟前,魏总管慢悠悠将整个圣旨全部读完,笑看着面前的谢景行道:“谢公子,领旨谢恩吧。”
谢景行经他提醒,忙将双手举着头顶,等感觉到魏总管将甚至放于他手中,他才道:“谢景行恭领圣恩。”
接着魏总管便示意他起身,谢景行站起身后,笑着对魏总管拱手一揖,“多谢魏总管。”
接着便想伸手进怀里掏银子,这就跟他接到喜报一样,尤其是面前这些还是皇帝跟前的人,总是不能让人白跑一趟的。
魏总管拦住他的手,笑道:“这就不必了,陛下对谢公子期望甚大,还望谢公子于此次会试中一举上榜,不负圣恩。”
待魏总管身后的小太监们在元宝的指引下将泰安帝赏赐的东西送回了房间,谢景行才跟着魏总管往安平会馆门大门走去,“景行定当竭尽全力。”
一直将魏总管送到了外面停车的轿子里,谢景行才松开手,目送着轿子远去,其后跟随的数个骑着高头大马的护卫也渐渐消失了踪影。
虽然有些猝不及防,可魏总管对他的态度却属实亲近有加,谢景行明白原因,看着手中的圣旨,忍不住笑了笑。
这会馆大街中会馆数量足有十三个,而其中总有像谢景行和萧南寻一般脱离大部队,早早赶来京城的。
方才卫总管送圣旨的动静不小,有不少会馆的管事和已经住进会馆的举人听闻动静走了出来,看着谢景行手握明黄圣旨送走宫内公公,忍不住都对他露出了疑惑又歆羡的目光。
谢景行背过身,将种种目光抛在身后,走回了安平会馆。
马管事几乎是立即就迎了上来,一边看着他手中圣旨,一边低头哈腰地道:“谢公子房间中想来定然是没有摆放圣旨的地方,方才公公说圣上赏赐了谢公子一座宅院。”他抬眼看了看谢景行,脸上笑意更甚,“不若谢公子今日便将这圣旨带去宅院里奉着吧。”
谢景行知道他这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将圣旨随手摆放,那是大不敬,也领他的情,“多谢马管事提醒,我待会儿便去。”
马管事瞬间笑眯了眼,“谢公子言重了,就只是几句话的事。”
转瞬神色变得有些犹豫,他用眼角余光看了看还在对面没过来的元宝和萧南寻,问道:“不知谢公子去了之后可否还要回会馆居住?”
谢景行刚才还没想到此处,闻言停下了脚步,想到方才其他会馆中出来的人看着他的神情,也有些举棋不定。
纸包不住火,连圣旨都接了,肯定会引起他人好奇和打探,再住在安平会馆中等其他举子过来,到时鱼龙混杂,不知道会不会惹出祸事。
而他与红衣大炮有关之事怕是早已经泄露出去,之后绝不会再像现在这样风平浪静,甚至现在没人刺探到他的面前,怕也是长公主和安淮闻使了力。
马管事看他一时没做下决定,便提醒道:“也不知圣上赐下的宅院此时情况如何,谢公子可以前去看看,若是直接能住人,谢公子或许可以直接搬过去,到时也能清静些。”
马管事当然不舍得面前这个肉眼可见未来前途远大的举人离开,只是他虽然不是什么大官,可好歹也在京城混迹了几十年,从一个平民百姓谋得了会馆管事一职,是以能从方才魏总管的态度中看出谢景行深得圣心。
而且他若是所想不错,方才圣旨中所提到的“制安国立邦之器”说的就是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红衣大炮了。
前几日,京营中的不少大将都接连前去了工部,一趟又一趟地跑,可不就是为了那在皇宫皇极门试射火炮时,震惊百官的红衣大炮。
连有哪几位朝堂重臣因火炮威力而被震得惊慌失措跌倒在地都被传得有鼻子有眼的,马管事本就是个消息通,怎可能不知?
而谢景行刚来京城时日日前去工部,虽未曾在马管事面前明说,可马管事可是从底层混迹上来的,将种种蛛丝马迹联系起来,大炮制造者就是面前这位谢公子,不是板上钉钉摆在眼前的事实吗?更何况那圣旨还在他眼前晃呢。
这些时日他与这位谢公子关系处得不错,日后也算是一条路子,他也不是那等贪心不足的人,没必要强留人在会馆。
再说了,长公主与太后针锋相对一事,可是全天下都知的事情。
自今日圣旨一出,之后安平会馆可平静不下来了,到时,两个庞然大物相争,他这么一条不起眼的杂鱼,怕是连挣扎都不能。
而且他与谢景行相交,虽然目的不纯,可他也看得出来谢景行是个真君子,也不想他待在安平会馆中招人记恨,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距离会试还有几月时间,万一有人心有不愤,或是被人收买,谢景行一时不察被人使绊子误了会试,可不是他所愿。
谢景行离开安平会馆,于谢景行,于他,甚至于再过几日就能来到其他安平省举子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当然他的种种思绪是绝不会在谢景行面前明说的,可看他的神情与他所言,谢景行也是聪明人,大概就猜到了他的想法。
垂头看着手中圣旨,谢景行叹了口气,说道:“那便如此吧。”
辞别马管事,谢景行走到了萧南寻和元宝身边。
马管事都能弄明白的事情,萧南寻怎能不知?一见谢景行走近,萧南寻便道:“谢兄高才,原还以为谢兄只是文采斐然,没想到于武器一道也这般精通。”
原本打算的去外面吃早食,之后在寻一处书肆逛逛的打算,看样子已经落空,三人又往回走,谢景行无奈摇头,“都是为了对抗西戎,我可是挖破脑袋才想出了此物。”
谢景行此时定然是不会在萧南寻面前透露红衣大炮是出自华夏一事的,不然凭借萧南寻见微知著的本事,到时他天外居士的马甲就保不住了。
萧南寻露出一个微不可察的笑意,看了一眼停步在后面的马管事,压低声音道:“看来还得是屿哥儿才能激发谢兄的聪明才智啊。”
谢景行无可反驳,只能厚着脸皮承认了。
既然不能去逛书肆,三人便一起往泰安帝赏赐给谢景行的宅子去了,也不用他们一处一处找地方,直接雇了一辆载人的马车,常在京城接送客人的车夫自然是知道位置的。
马车很快进了内城,沿着东大街一直向里,在辰时末到了一条名为乾安街的长街。
京城的内城通常都是朝中大员或是皇亲国戚居住的地方,当然也有例外,不过就算是普通百姓,那也是非富即贵。
内城同样分为东西南北四方,现在他们所在的乾安街就位于内城的东边,东为贵,西为贫,不过到底是京城内城,肯定不会有贫贱的百姓,可东边一般都是皇亲国戚,或是与皇家有关系的人,才会居住于此。
泰安帝赏赐的房子在东区,谢景行有些意外,却隐隐又觉得有些理所当然,毕竟只听屿哥儿曾提到过他舅舅,也就是泰安帝的三言两语中,也能知道泰安帝对屿哥儿是极为宠爱的。
谢景行忍不住猜测着,泰安帝之所以会将此地的宅子赏赐给他,应该与屿哥儿有关系。
等马车停下,谢景行三人站在眼前这座宅子前,又看向斜对面的那座高大宏伟的宅子,大门上面的牌匾上明晃晃地写着四个漆金大字,“长公主府”。
猜测成真,谢景行又回首望向面前的朱红色大门,这可真是出门就能回娘家,泰安帝也是用心良苦啊。
刚才过来时,谢景行将房契也带在了身上,面积足有近十亩,还没进到里面,只看大门就很是宽敞,看着比谢家在通州府的那处小院院门大了近两倍。
两扇大门上各挂有一个铁制门环,再往上就是悬挂门匾的位置,只是上面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不过一想也是,连主人都还没到来,总不可能连门匾就做好了,泰安帝应该也不会想到这般小处,只是现在门上挂着锁,而刚才魏总管身旁的小公公端进他房间的托盘中只装着有房契和地契,赏赐的黄金则是用一个箱子装着的,都没有钥匙。
谢景行一时之间有些犹疑,难道想让他将门砸了不成?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串脚步声,谢景行回首望去,就看到一个笑眯眯的汉子站在他后方三步远处,看见他回身,恭敬道:“我乃是斜对面长公主府上的方管家,方才瞧见有人向这里来了,猜着应该是谢公子。”
谢景行点点头,“正是。”
方管家继续道:“魏总管将宅子钥匙托付在我处,我现在就为谢公子将门打开。”说着便从袖口中摸出了一把黄铜钥匙,绕过谢景行,走至门前,将门锁打开,然后双手用力,推开了大门。
接着便双手垂立在身侧,笑眯眯地看着谢景行,“这间宅子一直空置着,想来需要好好收拾一番,谢公子若是不介意,不如我去长公主府叫上一些侍从帮着将宅子清扫出来。”
谢景行看着里面家具物什虽然一应俱全,可连门窗上都有着薄薄一层灰尘的模样,显然确如方管家所说,之前是无人居住的。
现在去雇侍从也不现实,方管家的话可以说是解了谢景行的燃眉之急,谢景行自然愿意。
这都还没将屿哥儿娶进门呢,他就有了一处宅子,虽然这宅子也勉强可以说是他凭借红衣大炮挣来的,可面前这些在宅子中忙碌的侍从,还有混迹在侍从中,有着好几个脚步轻盈,看着就孔武有力,太阳穴微微鼓起的汉子,就算他眼力再不好,也能看出不是寻常人,该就是长公主府派来保护他的护卫,无论哪一个都与屿哥儿有关系。
之前还笑谈寇准规吃软饭,现在也轮到他了,嗯,之前不该在心中暗暗惊讶的,毕竟软饭嘛,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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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谢景行看着长公主府的侍从帮着他收拾宅院时,魏总管已经回了皇宫。
乾清宫,泰安帝正拿着一本书随手翻阅着,不过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看向乾坤宫大门,等魏总管一出现,他便将书放在了桌案上,亟亟问道:“那谢景行怎么样?”
现在泰安帝在乾清宫说话要随意得多,宫内伺候的太监宫女几乎都已被换了个遍,就算还有几个是太后的眼线,也是在外伺候,少能近身。
魏总管连忙过去扶着泰安帝的手臂,笑道:“陛下放心,奴才看其轩然霞举,龙章凤姿,就是满京城的才俊也挑不出一个能比得上他的。”
泰安帝是极为信任魏总管的,知他不会骗自己,听得此言,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那就好,这满京城的才俊,我可挑不出能配得上屿哥儿的,听你说来,这谢景行还算是个良配。”
魏总管扶着他到了一旁坐下,摸着手中几乎是皮包骨的手臂,心中一涩,可脸上却是再喜庆不过的神色,“等谢景行参加殿试时,陛下就能亲眼见着他了,若是同屿哥儿两人站在一起,真真是一对璧人。”
泰安帝道:“其他都不谈,只要屿哥儿喜欢就成。”似想到什么,又有些不放心地问:“赏赐给他的宅子和铺子都是选的离长公主府近的吧?”明明是亲自挑选出来的,他却又有些不确定了。
魏总管端起一旁的茶壶,为泰安帝倒了杯热茶,递到他手中,“是,当然是要离着长公主府近些才好,到时候屿哥儿与谢景行成亲后,也好让长公主想见屿哥儿时便能见到,不用再受那思子之苦,也能护着屿哥儿。”
他又去一旁抱了个手炉过来,摸着温度正好,便将之放在了泰安帝手边,也好让泰安帝暖暖手,“不过英护侯也说了,谢景行对屿哥儿上心着呢,绝不会让他委屈的。”
泰安帝欣慰地点点头,将茶杯放下,抱起了旁边的手炉,最近天气愈发得冷了,也不知金匾城状况如何。
这几日京城虽未在下雪,天边却几乎日日都是阴沉着的,倒是今日难得见到了太阳的影子,泰安帝看着从门外照进来的浅浅日光,想着金匾城的情况,不知不觉出了神,直到一道声音响起,“启禀陛下,晟王求见。”
一个小太监从门外进来,跪在了地上。
泰安帝神色一滞,抱着手炉缓缓站起了身,脸上神色看着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一刻钟之后再宣他进来。”
“是。”小太监倒退着出了乾清宫。
“他这个弟弟啊,一直都是看不上自己这个皇兄的,可是为了贤名,隔三差五就会来乾清宫关心自己,自从红衣大炮横空出世后,来的次数更多了,真是……极好。”慢慢走回御案后坐着,心头想着,嘴角勾起了一抹莫测的笑容。
等坐定后,泰安帝才看向一直跟着他的魏总管,“去将香燃上。”
魏总管一顿,脸上浮出挣扎之色,“陛下……”
泰安帝笑笑,“快去吧,香燃好后就去将晟王迎进来,之后你便去外面等着。”
魏总管瞧清了他笑容下的坚决,没再劝,走至一旁放着香炉的桌旁,从香炉旁的一个檀木盒中取出一卷盘香,点火引燃放在了香炉中,很快,整个乾清宫便充满了一股青木香味。
泰安帝端坐不动,闻到鼻尖从香炉中飘出的青木香,脸上笑意更浓。
魏总管则走去了乾清宫外,引着晟王进了乾清宫。
晟王刚跨进门,便又闻到了熟悉的味道,笑道:“皇兄这几年怎么都燃这香,也不换一下,都闻不腻吗?臣弟那里有许多从海外得来的塔香,哪日给皇兄送些来。”
泰安帝脸上笑意不减,“不用了,我都已习惯了这香,别的受不住,闻多了头疼。”
听他说头疼,晟王眼中闪过一抹得意,泰安帝全当没看到,而是给走在晟王身旁的魏总管使了个眼色。
魏总管只当不知,径自走到了泰安帝身旁站着,就是不离开。
泰安帝几不可查地皱眉,心中叹了一口气,任他去了。
晟王这次可不是来同泰安帝讨论熏香这等子无关紧要的事的,他也不掩来意,直接就道:“皇兄,听说为了边境战事,工部要造许多台大炮送去边境,不过工部工匠就那么点,想必是忙不过来,臣弟手下有许多人手,闲着也是闲着,可以去帮工部分忧。”
回想起那日皇极门外,一炮过后,碎石遍地,爆炸声震耳欲聋的场景,晟王还是忍不住心中震惊,这等神兵利器,无论如何也要将之握在手中。
这几日母后和外公心中焦急,可无论如何都不能掺上一脚,晟王觉得哪儿用得着这么麻烦,直接来同泰安帝说一声,以泰安帝的糊涂劲儿,说不定就让他们插上手了。
泰安帝在晟王和太后面前,都是一副对朝政不感兴趣的模样,此时也不例外,“红衣大炮全由英护侯负责,朕从不管此事,你要去帮忙自去同他说,只要英护侯同意即可。”
看晟王脸上浮出焦急,泰安帝却站起了身,岔开话题道:“皇弟,你过来,朕昨日新得了一本古籍,皇弟不是也极爱看书,我拿给你看看。”口中虽是这般说,可脸上却有着一丝不舍。
晟王心中不屑,不就是一本古籍,他哪里就差这一本古籍看了,忙拦住泰安帝道:“皇兄只需要下一道圣旨,英护侯自然就同意了。”接着状似不经意提起,“上次英护侯将工部造好的红衣大炮送去金匾城,不就是皇兄下的圣旨吗?”
泰安帝忙摇摇头,“那可不成,上次是因为英护侯说要将大炮送去给屿哥儿,能护着屿哥儿,朕才下的圣旨,隔日的大朝不还被次辅指责了一番吗?这次可不行,朕可再不想听你外公念叨了,若是皇弟实在想去,不如去同阁老们说说。”
说到此,他伸出手拍了拍晟王的肩,“次辅是皇弟的外公,首辅是王妃的爷爷,皇弟去同他们说,他们定然会同意的。”
仿佛真对上次大朝被何怀仁和一干大臣明说不是心有余悸,泰安帝眼中划过一抹不乐意,语气生硬的转开了话题,连方才说要将古籍拿给晟王看时的不舍都抛在了脑后,几步过去将御案上的一本书拿了起来,递到了晟王手中,“皇弟就别说那些扰人头疼的事情了,同皇兄看看这本书吧。”
第169章
发现泰安帝打定主意不同意下旨,晟王几乎是瞬间就没了耐心,不过他还是得在泰安帝的面前留下个尊兄的表象,强忍着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被泰安帝拉着坐到了一旁。
晟王心不在焉地坐着,泰安帝却是兴致勃勃地翻着那本据说是前朝一位大家留下的古籍,泰安帝的话在他耳边嗡嗡地响,可不过左耳进右耳出。
晟王回想起昨日何怀仁和太后的密谈,此次因为红衣大炮,何怀仁和太后都不再如往日那般冷静。
太后甚至在刚一见到何怀仁和晟王走近时,就猛地将手中的茶盏磕在了桌面上,脸含薄怒,“火炮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们居然一直被蒙在鼓里,下面的人是怎么打探的消息?全都是些耳聋眼瞎的不成?”
何怀仁沉着脸,晟王第一次见太后发这般大的火,有些战战兢兢,站在一旁没敢说话。
房里的宫女也被吓得立即跪倒在地,头磕在地上,身体轻微地颤抖着,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倒是小看了安淮闻,原以为他们在工部掩人耳目,躲躲藏藏也弄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没想到此次倒是出息了,那兵仗局成立了几十年,一直没见着能捣鼓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没想到一出手就是火炮这种具有惊天骇地之能的火器。”何怀仁背着手在房间里走了两圈,又看向太后,叹了口气,“这也怪不着下面的人,安淮闻将兵仗局造火炮的院子把手得密不透风,外面的工匠只能见着里面的人时不时出来拿一些不重要的铁矿和炭,再不然就是搬些青砖、泥土进去,都是些常见的,能看出什么来。”
也怪他们自己没上心,虽然派人看着,但心里总觉得兵仗局那群工匠翻不出什么水花,就算知道有个谢景行在里头起了些用处,可谢景行不过是一个文人,才十几岁的少年郎,能在弱冠不到的年龄就能来京城参加会试就已是了不得了,谁能想到他居然与武器一道上也颇有造诣。
何怀仁就算再老谋深算,也没想到工部一群工匠在一个横空出世的十几岁少年人的帮助下,能造出这等惊天利器。
在那院子的人总算推着东西出来时,就算是下面的人急匆匆报上来,他们那时不也并没太放在心上吗?
等大炮在朝堂重臣面前展现了那翻天覆地之能,他们就算再后悔又有什么用?造出的火炮早已被送去金匾城了,而造火炮一事也被安淮闻牢牢握在手中,其他人可沾不上手。
火炮这等几乎可以说是史无前有的武器若是能握在他们手里,哪里还用得着费尽心思去谋取兵权?
以何家在朝堂的势力,再加上火炮,他们可以说是胜券在握,甚至他们可以再也不用等待,泰安帝和长公主他们若想要活命,也只得乖乖将皇位让出来,可偏偏这等利器居然被握在了英护侯和长公主手中,现下焦急的便是他们了。
太后眸光闪闪,“就真的没有办法将我们的人送去兵仗局掺上一脚?”
何怀仁摇摇头,“安淮闻是工部尚书,兵仗局和王恭厂论理就该由他管辖,他不会容其他势力插手。”
何怀仁难得的有些颓唐,“这么多年下来,工部早就被安淮闻经营成了他的地盘,就算有几个我们的人也说不上话,经此一役,就连王恭厂和兵仗局中仅有的几个我们的人手也被连根拔起,现在王恭厂和兵仗局里头状况如何,我们是一点消息也得不到。”
朝廷六部,刑部和礼部几乎都被何怀仁把在手中,兵部尚书乃是内阁首辅孔起元,可现在孔起元之孙女是晟王王妃,虽然孔起元现在态度仍然让人捉摸不透,不过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也不可能明着站队。
反正自从他们与长公主开始明目张胆相斗后,孔起元就从未偏帮哪方,一心放在朝政上,只要没影响大炎朝延续,他一概不理。
可现在因孔无霜之故,孔起元的立场天然就偏向了晟王。
吏部本也是何怀仁的地盘,可由于前几年通州府和卫庆省一案,本来铁桶一般的吏部硬是被长公主撕下了一道口子,现在吏部中官员,何怀仁和长公主的人都不少,这几年里,吏部中两方人马几乎已是旗鼓相当。
户部尚书是个老滑头,从不参与进太后和长公主之间的党争,深得明哲保身之道,也是两不相帮,一心只经营着户部那一亩三分地,官倒是做得不错,算是个将百姓放在心中的好官。
无论是对何怀仁还是长公主所求,都是能推则推,不能推便将烫手山芋上交给内阁,由内阁做决定。
正因为户部尚书表现得完全中立,何怀仁也好,长公主也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安安稳稳继续担任了户部尚书一职,哪方都没找过他的麻烦,不过两边都从未停下过拉拢之举。
这么看来,剩下的唯有一个不起眼的工部完全算是长公主的势力,毕竟工部尚书就是长公主的驸马安淮闻,不过,那也是因为工部本就是六部中最不得重用的,不论是何怀仁,还是太后,原本都没将工部放在心上。
可没想到现在给了他们当头一棒的,偏偏就是这平日里几乎不招人眼的工部,而等他们开始重视工部时,也已经无能为力了。
太后敛起眉,脑中思绪翻转,“工部这么多年从无建树,此次红衣大炮定然与那个时常出入工部兵仗局的读书人有关,既然工部这条路走不通,不若从他下手,区区一个读书人,难道还能躲得过我们的探查吗?”
何怀仁叹息一声,“太后娘娘以为我没想过吗?可自从红衣大炮亮相以后,那读书人就一直待在会馆中,从没出过门,这几日连那会馆大街都有人手守着,顾绍嘉怕是早就防着我们了。”
太后不愿放弃,“父亲去查过那人吗?”
何怀仁捋了捋胡须,“现在还只知此人乃是安平省通州府的一名举子,还是安平省乡试的解元,在文人中的名气还不小,曾被盛大家看中,欲要收之为徒,最后却拒绝此番奇缘的便是此人了,只看此事便知其乃是坚忍质直之人,不是我们三言两语便能撬动的。”
太后是知道盛大家的,可此事她倒还是第一次听说,“那这谢景行又是如何与顾绍嘉有所牵扯的?”
听得这般久,晟王此时终于插了一句嘴,“母后,这还用说吗?谢景行可是安平省的人,几年前安平省三省税收翻倍之后,顾绍嘉可是借着天下商行在安平省三省中收割了不少民心。”
此次他的话并没招到何怀仁的反驳,反而赞同道:“我猜也是。”可税收翻倍之事,当时是他们三人都同意的,哪里能想到,就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居然会在几年后的现在造成如此局面呢。
悔也无用,当务之急是要将红衣大炮的制作方式拿到手,如此利器,可不能只让顾绍嘉独享。
怀瑾握瑜之行,若是由自己做出来,那才是志得意满,可若是落在敌方手中,便只能想方设法破坏,若不能毁掉,无论如何也得分一杯羹。
何怀仁眼神一暗,看见太后眸色深沉的模样,晟王也在一旁满脸焦急,定了定神,安慰道:“就算此时我们暂时落于下风,可只要太后娘娘将后宫把管好,泰安帝没有子嗣,我们便是稳坐钓鱼台,这红衣大炮,说不定啊,顾绍嘉他们反是为晟王殿下做了嫁衣。”
太后闻言神色稍缓,才勉强没有慌了阵脚。
晟王却没有他们的定力,才有今日来乾清宫找泰安帝之行。
外祖父和太后娘娘总是安抚他,说泰安帝无后,为了延续大炎朝国祚,泰安帝早晚会立他为皇太弟,就算顾绍嘉现在蹦达得欢,泰安帝也是不可能立长公主之子为太子的,就算泰安帝想这般做,宗室和孔起元也不会同意。
让他要沉着冷静,可他等不及了。
他已经被这个无用的皇兄压在底下二十来年,做皇太弟哪有做皇帝舒坦!
晟王回过神,泰安帝还在与他言说书中内容,他却猛地站起身,讪笑道:“皇兄,臣弟想起府中还有些事,就不陪皇兄看书了,今日先且离开,待日后再来。”
连借口都懒得找,甚至等不及泰安帝回话,便大步离开了。
看他走出了乾清宫,魏总管几乎是跑着过去将窗打开,又抄起桌上的茶壶跑到香炉旁,将壶中茶水一股脑全部倒进去,将香扑灭。
香炉中飘出的渺渺白烟立即散去,房中的青木香味也立即散去不少,不过片刻便散了个干净。
泰安帝看着他忙不迭的动作,想劝劝他,这香本就是必须时刻燃着才有这味道,只要一熄灭,三两息间便会散去,不必这么着急。
可话还没说出口,方才一直在晟王面前忍着的发痒的喉口,此时又猛地传来一阵痒意,张口便是一连串咳嗽声传出,回响在偌大的乾清宫中。
幸亏就算泰安帝咳得额角青筋迸起,声音也不大,没有传出乾清宫去。
魏总管连忙跑了过来,跑得太急,一时不慎左脚绊住了右脚,整个身体立时就往前倒去,幸亏他反应快,一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在空中挥了挥,才稳住了身体,连忙起身跌跌撞撞往前跑去。
泰安帝看他这样,在咳嗽间隙说道:“别急……”可才说出两个字,喉头便传来一阵腥甜,紧接着,在魏总管终于跑到他面前之时,咳出了一口血来。
魏总管骤然大惊失色,眼中的惊慌和担忧多得盛不下,逐渐蔓延到他的脸上,手上,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来,“陛下,唤于太医过来看看吧。”
泰安帝接过帕子捂在唇边,咳嗽声变得闷沉,好一会儿他才止住了喉间痒意,将帕子摊开,雪白帕子上的点点红痕便展露在两人面前。
这并不是泰安帝第一次如此,他很是随意地将帕子折好,嘴角牵起一抹笑容,“于太医就是神仙下凡也无用,我这个身体早就破败不堪了,趁现在还有些用处,总要为轩儿和长姐做点什么,总不该只让他们劳心费力。”
魏总管脸色悲痛,老泪横流,嘴唇颤抖着捧住了泰安帝递过来的帕子,收入怀中。
泰安帝安慰道:“行了,别哭了,一大把年纪了,比个孩子还能哭,暂时还死不了,最起码也得等着轩儿和屿哥儿回来。”
魏总管勉强抑制住了悲痛,擦了擦脸上泪水,劝道:“陛下千万要保重身体。”
泰安帝不可置否地一笑。
这边,晟王出了乾清宫便直直回了晟王府,神色急切,不知道去探听消息的人回来了没?
刚大步走进府中,王府总管便迎了上来,晟王不耐烦他一连串的关怀之语,立即问道:“派去查那谢景行的人传回消息了吗?”
王府总管跟在晟王身后一直到了王府大堂,边道:“消息还没传回来,不过却打听到谢景行其人乃是才学过人之士,在大炎朝读书人,尤其是安平省士子中有着不小的名气。”
晟王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王府处处都点着炭盆,墙壁也是火墙,时时燃着柴火,就算是在凛冽的冬日,也是温暖如春,他从皇宫出来,还披着一件斗篷,此时走进房中,暖意传来,便将狐毛斗篷扯下,随手扔去一旁跟着的侍从手中。
“催着他们动作快点,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也得握在我的手中。”晟王脸色扭曲,哼笑道:“还有那红衣大炮,就算是撬,也得将那谢景行的嘴撬开,将制造方法交之于我。”
他说着话,同时被身旁笼子中画眉的叫声吸引了注意力,这天下所有的好东西都该是他的,就如同这画眉一样,就该乖乖地被他关在笼子中,老老实实同他献技。
王府总管有些为难,最后还是说道:“听下面的人回禀,今日谢景行已从安平会馆搬出。”
晟王伸手逗弄笼中画眉的手一顿,脸上一喜,“搬出来了不是更好动手,知道他落脚之地吗?”
王府总管垂下头,嗫嚅着说:“搬去了乾安街。”
晟王猛地转身看他,“乾安街?”
王府总管头垂得更低,道:“确是乾安街,就在长公主府斜对面。”
晟王脸上神情变得有些不可思议,惊异道:“他一个小小举人,怎么可能在乾安街置宅?”
这次不等王府总管回话,回想起昨日大朝上孔起元和众臣商议之后,做下了要赏赐谢景行和工部制造出红衣大炮和炮弹的工匠的决定,心中已有了答案,脸色忽明忽暗,“是皇兄给的赏赐?”
“是,今日一早魏总管便去安平会馆颁了旨,之后谢景行便去了乾安街。”
晟王冷笑一声,他才从乾清宫回来,那时魏总管可就在乾清宫了,他那个好皇兄居然一句未提,他完全忽略自己没有询问的事实,心中怒火中烧,赏赐一座宅子倒也无碍,可偏偏宅子就在乾安街长公主府对面,这其中定有顾绍嘉和安淮闻出力。
这是铁了心要将那谢景行护着了,生怕自己对谢景行出手啊。
晟王猛地站起身,背着手在大堂中来回走了几圈,最后还是按捺不住,一脚踹翻了身旁的凳子,“可本王偏要动手,就看你顾绍嘉和安淮闻能不能拦住本王了。”
他募地顿住脚,脸色阴沉看向身旁人,“你去吩咐他们,不要只盯着谢景行,也查查他身旁的那些人。”
对谢景行不好下手,他就不信谢景行了无挂牵挂,总有能下刀的口子。
“是。”
晟王心中冷笑连连,总有一日,等皇位到手,他要将在顾绍嘉和安淮闻那里受的气全部找回来。
这么一想,他心中翻腾的怒火逐渐平复下来,只余下从乾清宫出来后就一直隐隐藏在心底的一丝躁动。
见总管已经奔出大堂,晟王也不欲再待在大堂中,想到府中后院的那群莺莺燕燕,晟王只觉得今天剩下这半日有了去处,转身大步赶去了后院。
穿过几个院子,晟王在一条岔路口顿住了脚步,回想起外祖父和太后劝他早早与王妃生出嫡子的话来,有些不情不愿地往左边迈步走了过去。
可没曾想他才行过一段距离,前方便走来了两位侍女。
这两位侍女都是王妃身边的人,是听闻晟王往王妃院子来时连忙迎出来的,等晟王殿下走到她们身旁,两人忙福了福身,垂头恭敬道:“晟王殿下。”
晟王在他们身前停下了脚步,双手负在身后,点了点头,装出一幅常在孔无霜面前的温文尔雅模样,“王妃呢?”
左边身穿桃红色衣裙的侍女往前走了半步,她是孔无霜身边的贴身侍女云梦,巧笑嫣然道:“禀殿下,王妃今日同霜凝姐姐和晓霜姐姐去净心寺了。”
晟王蹙眉,“又去净心寺了?”
云梦道:“是啊,今日是明安大师传授佛经的日子,王妃一早便赶过去了。”
她身旁一身浅绿的云舒也跟着道:“要是知道王爷今日这般早就回来,王妃就算素爱礼神拜佛,也会等着王爷过去静雅苑的。”
云舒话落,云梦接着又道:“不若王爷去静雅苑等等,我看现在时辰已过午时,王妃说不定再过一时三刻便回来了,王妃见到王爷一定会开心的。”
晟王在听到孔无双不在王府时,心中便是一松,虽然孔无双身姿绝美,清冷高雅,还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女,可却不是晟王所喜爱的性子。
现在孔无双不在,他不用过去同她虚以委蛇,他心中只有高兴的,哪里还可能去静雅苑等着,强自按捺住高兴,挥挥手道:“不用了,本王只是来看看,她不在,本王去其他地方逛逛也一样。”
说完不等面前两人回话,转身大步离开,嘴角的笑意遮也遮不住,看来今日后院中那些娇柔欲滴的女子不会又白等一夜了。
看晟王身影消失在回廊深处,云梦和云舒直起身,唇角笑容消失,脸上都挂着一抹嘲讽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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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府的侍从们动作很快,从上午谢景行来到这处宅院,不过两个时辰,便将大堂和主院收拾了出来,甚至看府中一些常用的物件没齐,还跑了天下商行一趟,将东西都置办齐全了。
接着便派了几个人去了安平会馆,帮着谢景行将行李搬进了新家,自此谢景行便离开了安平会馆,住到了乾安街。
不过回安平会馆时拿行李时,他和萧南寻还是一道的,可再回来乾安街时,谢景行身边就再不见萧南寻踪影,只有元宝一直跟着他。
谢景行本是邀请萧南寻来乾安街同他一起居住,反正他看这住宅院也不小,没想到萧南寻犹豫后却拒绝了。
谢景行还欲再劝,以他们的关系,不应该如此客气。
可没想到萧南寻却说:“不是客气,只是你那房子不是也还没全部收拾出来吗?而且再过几日寇兄几人就会过来,总不能我们俩都不在会馆,到时他们去哪里寻人去,我先等着他们,到时同他们说了之后,再作决定。”
还有一件事,萧南寻没有说出口,他当时前来京城是冲动之下做的决定,只说了一声,便不顾爹娘反对独自一人上了京,以他爹娘的脾性,怕是会派人来寻他。
而且,他毕竟是萧家人,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家中事,也不知道大哥现在如何?想到他走时,大哥快要哭出来的神情,萧南寻心中难受,还是再等等,等着家里来人,得知家中消息后再说吧。
谢景行想想也是,房子确实还要再收拾几日,也不急着这几天,之后就不再强求,带着元宝回了乾安街的新家。
偌大的一处宅院,不可能只有谢景行和元宝两人,才刚回到乾安街宅院,方管家便寻了过来,试探问道:“谢公子是否要去雇佣一些侍从回来?”
谢景行从方才便记挂着此事,他直接就道:“就劳烦方管家帮着挑几个人吧,小子才来京城不久,人生地不熟的,恐选了居心不良之人。”反正他是打定主意让长公主府的人帮忙了。
等屿哥儿回来,看见宅院中他熟悉的侍从,说不定还会高兴呢。
方管家看他态度便知他的想法,登时变笑道:“若是谢公子愿意,长公主府还有不少调教好的侍从,不若我去长公主府选几个人过来,谢公子觉得如何?”
谢景行点点头,“那便劳烦方管家了。”
这下可是过了明路,从长公主府出来的侍从和护卫立时便入住了谢宅。
当个甩手掌柜的感觉属实不错,想到几年前他与家人初到通州府,为了买个宅院,可谓是劳心劳力,就算是运气好,经客栈老板寻到了合适的地方,还是跑了几趟的事情,谢景行不禁感叹,“果然还是软饭香啊!”
接下来一段时间,谢景行一直在新家潜心温习,他并没有前去长公主府,当面感激长公主对他的帮助,只是借着方管家之口,道了谢。
毕竟屿哥儿不在京城,他这般大咧咧地上门,属实有些事出无名,反正大家心照不宣,只等着屿哥儿回来,到时再上门才算是合规矩。
而且谢景行觉得,在长公主看来,他就只是一个毛头小子,家中长辈也不在,首次登门,家中长辈居然不一起,怕是有些于礼不合。
谢景行考虑了两日是否现在就将周宁、谢定安以及双胞胎接来京城,可最后还是放弃了,他此次会试结果如何暂且不知,还是等着科举完之后,再将人接来为好。
最主要的是,现在还是深冬,周宁的身体还有双胞胎的小身板,在这严寒的时节出门,谢景行着实不放心,二月会试,三月殿试,到时已到晚春,无论如何,也比此时从通州府赶来京城更合适。
有了长公主府的侍从在,元宝便没有太多活可干了,他便天天跟在谢景行身边帮着端茶倒水。
可谢景行身边已经有了其他侍从帮忙,元宝才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哪里还用得着他忙来忙去,便时常打发他出门玩儿。
他是知元宝来京城的目的的,可看到现在元宝还跟在他身边,就知道元宝还未寻到爹,谢景行也曾想要不要对元宝提出让他帮忙,可想着元宝一直没在自己面前透露过他爹的情况,想来是不愿意坦露的,便没有说出口。
搬来乾安街之后,同在内城,元宝离大理寺更近,又因为谢景行让他出门,他便能时常去大理寺周边转悠。
以往谢景行不知,可长公主府出来的侍卫却是心细的,长公主之所以派侍从和护卫过来,最主要的目的便是保护谢景行。
现在京城风起云涌,而因为红衣大炮,谢景行可以说是立于风浪尖上,若是她不将人护好了,等屿哥儿回来,她可不知如何通屿哥儿交代。
没过几天,在谢景行读书时,府中有侍卫到了谢景行面前,道:“公子,近几日我常见元宝在大理寺附近逗留,不知有无问题?”
谢景行这段时间一心扑在圣贤书上,确实有些忽视元宝了,此时听护卫说起才知元宝这几日的动向。
回想起他第一日从工部回会馆路上,好像就正是在大理寺附近巧遇元宝,那时元宝说是去寻顺天府衙门。
当时安淮闻笑说他走错地方了,元宝也默认了下来,可此时谢景行心中却起了疑惑,莫不是那次元宝并不是走错地方,而是特意当大理寺附近的。
元宝不是要去寻他爹,难道元宝的爹是大理寺的官员?
之前谢景行猜测元宝可能是守边城的百姓,因守边城城破而流落到长威府,而元宝的爹是京城人士,元宝之前也明显表现出很熟悉京城,这无论如何也有些说不通。
理不清其中缘故,谢景行开始发散思维,难道元宝的亲生爹娘早年因感情不和而分开,元宝的娘就带着元宝去了守边城,现在元宝的娘不在了,他才会来京城寻爹。
可他爹是京中官员,家中或许已经另娶新妇,甚至还另有子嗣,元宝不敢直接上生身之父的家门,才在生父所在的衙门附近转悠,看能不能避过继母和继兄弟姐妹,直接找上父亲,寻求帮助。
思绪越想越偏,谢景行猛地甩了甩头,他这几日真的是读书读傻了,怎么连如此离谱的发展都想得出来,还这般擅自猜测他人。
将书放下,谢景行对面前的护卫道:“我知此事,常护卫不用管此事,只要元宝没遇到危险,随他去便是。”
“是。”听谢景行说他知道此事,常护卫便放下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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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谢景行日子过得安稳,还有心思胡思乱想,可金匾城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天下商行送来了许多粮食和药材,虽可解一时燃眉之急,可金匾城所有兵士和百姓加起来足有十数万人,这些人所需要的日常耗用哪里是商队带来的物资便可解决的?
尤其又是在严寒的冬日,缺炭缺柴,缺米缺油,送往京城要钱要粮的折子现在也没个回音,祝世维和商队的时康安,连带着屿哥儿都为了稳定金匾城百姓的生活而百谋千计。
也多亏金匾城的还留下的百姓们深明大义,从不言生活困苦,甚至街边的孩子们遇到屿哥儿还会将自己手头少有的一点零嘴送过来,被他接下,就笑眯眯地跑走,若是屿哥儿不要,还会要哭不哭地看着他。
为了这群可爱的孩子们,屿哥儿也从不觉得辛苦,一封封发往大炎朝各地天下商行分行的信件如雪片一般飞出,就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将东西送过来。
远水救不了近渴,朝廷没传信过来,屿哥儿就算有再大的心气,也无能为力,多亏这几日西戎军再无动静,不然金匾城怕是会更难。
这几日,全通海和徐参将每日都会躲过工匠的眼线,偷偷摸摸跑去军营中放置红衣大炮的地方,对着红衣大炮垂涎欲滴,甚至都忍不住想找个地方悄悄试一下红衣大炮,让他们也能见识见识这红衣大炮的威力。
可是工部跟来的那几个工匠几乎是严防死守,不让他们试射,毕竟红衣大炮和炮弹刚被制造出来就被拖来了金匾城,红衣大炮只有五尊,而炮弹的数量也仅有七十三枚。
可以说是几乎将当时工部造出来的大炮和炮弹收刮一空,只留下了试射的一尊有缺陷的红衣大炮和少少的两枚炮弹,多的一枚炮弹还是因为安淮闻担心炮弹有损,试射不成功,留下以备万一的。
这些炮弹可都是用来对付西戎军的,哪里能让全通海和徐参将浪费,他们只能看着眼馋。
今日又是一场雨夹雪,就算有天下商行送来的棉花,可分到这么多兵士手中,每个人也得不了多少,缝好穿上,仍然冻得抖抖瑟瑟。
全通海身强体壮,伤早已养好,此时站在城墙上检查这几日兵士们在城墙上赶工弄出来的炮口。
他是被工部工匠中一位叫高博雷的工匠从军营中撵出来的,他今日又跑去了放红衣大炮的地方,对着红衣大炮和旁边的炮弹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比面对一个绝世娇娘还要痴迷。
高博雷进来见着了,他可是将红衣大炮看得比命根子还重,连忙跑过去挡在全通海身前,严肃道:“全将军今日怎么又来了?”
全通海讪笑着搓着手,“我就来看看。”这些红衣大炮是这些工匠造出来的,他可不敢得罪。
高博雷可不被他讨好的笑容所迷,“全将军若是这般空闲,不若去城墙上看看炮口如何?若是炮口弄好了,就会将这些大炮送去城墙安在炮口之处,到时全将军想什么时候看便什么时候看。”
看高博雷挡得严实,全通海无法,只能不舍地看了又看,这才来了城墙处,让他惊喜的是,炮口居然全部弄出来了。
本来炮口可以直接由垛口充当,可为了防备敌军,金匾城城墙上的垛口设得比较高,火炮就算由两轮木车架着也到不了垛口的高度,只能临时将城墙垛口处的砖墙给拆了。
这几日的天气忽好忽坏,可就算有太阳晒着,天寒地冻的,想要掏城墙也并不容易,城墙都是由砖石混着糯米灰浆建造的,就是斧凿刀砍也奈何不得,现在想要拆除一部分,又哪是这么简单。
连着弄了好几日,总算弄好了,全通海几乎是喜不自胜地跳起来,往军营跑去。
这下那些讨人厌的工匠可拦不住他看红衣大炮了。
装大炮是大事,全通海和徐参将都在这里守着,等忙忙碌碌地将火炮架在炮口上,天边只剩下朦胧的光亮了。
本来雨夹雪的天气天黑得就更早,离得稍远些的兵士们只能看到炮口处被黑压压的一群看不清面貌的人围着,中间的大炮他们是一眼看不着。
可却一点不耽误他们的激动,红衣大炮的威力经由全通海和徐参将之口,早已传遍了金匾城士兵耳中,口口相传间,更是让人期盼大炮大显神威。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们期盼西戎军再来攻城,他们深知西戎军兵力强于他们,且都是久经沙场的精兵强将,金匾城经上次一战又损失了不少士兵,对下一战能不能挡住西戎军的进攻,他们心中并无底气。
而且,正因为红衣大炮的威力被大家传得神乎其神,虽然激动期待,可心中也有着一些忐忑,真有这般厉害吗?是不是被大家夸大了?毕竟谁也没亲眼见证过。
而这也就导致在城门远处传来轰响的马蹄声时,就连一直表现的对红衣大炮极为喜爱的全通海和徐参将脸上都募地沉了下来,目眦欲裂地看着浩浩荡荡的人潮朝着金匾城急速靠近。
最前面的人影都压低身体骑在马背上,轰隆隆的马蹄声越靠越近,响在了城墙上所有将士的耳边。
全通海立即高声喊道:“敌军来袭!”
声音传得很远,所有士兵立即警戒,神色凝重。
经上次一战,全通海对屿哥儿是心服口服,此时他就又立即转头看向身边士兵,“快去叫小公子过来。”
“是。”话音刚落,人便已消失在旁边的城门阶梯口。
徐参将却一直看着最前面黑影越靠越近,神色有些奇怪,最后惊疑不定地拉过全通海,靠近垛口,喊道:“老全,你看那在最前面的是不是安将军?”
全通海身体一震,凝神细看,逐渐黑沉下来的天幕让他分辨不清来人的面貌,忍不住将整个上半身都看出了垛口。
还是徐参将拉了一把,他却并不往后退,而是极力辨认最前面几人,随着人影越来越近,全通海眼睛也越瞪越大,惊喜交加道:“真是安将军。”
看安庭轩他们就要靠近城门五十丈距离,他赶忙大声叫道:“安将军,从侧方绕过。”
上次一战后,城门前的陷阱又被他们挪了位置,安庭轩许久不在金匾城,可不知道现在陷阱所在的地方,若是一朝不慎,掉进陷阱里面,他们来连救都来不及。
可马蹄声震耳欲聋,就算全通海嗓门大,底下的人也不一定能听见,身旁士兵们和徐参将赶忙跟着他一起大喊,这股声音合在一起,穿过空气,终于到达了安庭轩的耳中。
他抬头看向城墙之上全通海和许参将激动的模样,他们还在用手指指着侧方,凝神细听,总算听见了他们断断续续的喊声,再结合他们的动作,立即便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伸出手往后打了一个手势,跟随他已久的亲兵自然知道他手势的含义,便纷纷分做两股,绕开面前平地从侧边继续向前。
后面紧跟而来的西戎兵紧追不舍,砍刀挥在身侧,不时还有箭矢从后射出,跟在安庭轩身旁到现在还能活下命来的亲兵,个个都是好手中的好手,只听得身后些微的动静就能反身将箭矢用刀挥开。
全通海看着离着安庭轩一行人相隔不到百丈的西戎军,心跳到了嗓子眼儿,可他还是稳得住,一直到安庭轩等人已经快要靠近城门,才转身对着下面大声喊道:“开城门。”
第170章
西戎军也不是傻的,眼见着前方的大炎人放着正路不走,偏偏要绕路,自然也知前方有陷阱,有机灵的便小心翼翼想要跟着前面大炎军绕过陷阱,可他们人多势众,前面的人又来不及将信息传递给后方,仍是有不少士兵来不及刹住马,纷纷落到了陷阱中去。
用火烤过的鹿角枪和削尖的木棍上,登时又是一长串尸体,而后面跟来的西戎军,有的来不及避开,也跟着压了上去,这下就算还有一息尚存的西戎军也再无一点声息。
因为此番缘故,紧追在安庭轩身后的西戎兵瞬间少了不少,距离也被拉开,安庭轩和身后的亲兵更是加快速度靠近了城门。
城门后的兵士听到全通海声如洪钟般的喊声,七位兵士同时动作,用尽全身力气将城门拉开了一条缝,缝渐渐张开,安庭轩当先骑马飞驰了进来。
全通海只喊了一声便又立即看了回去,喊声不停,“快,射箭将他们逼回去。”
顿时就从城墙上射下一阵又一阵箭雨,西戎军为追击安庭轩等人,前面的都是身穿轻甲的骑兵,身无盾牌,在箭雨之下又丢下了不少尸体,追势又被挡了一阵。
在他们还要靠近之时,安庭轩一行人已经全部进了金匾城,士兵们立即将城门合上,于咫尺之间将西戎军挡在了城门外。
横眉怒目的西戎军被挡在城外,可对方喊打喊杀的声音却透过城门传了进来,这时其他士兵顾不得多问安庭轩和他身后的亲兵为何会被西戎军追至金匾城,刚才开门的几个士兵动作极快,合力抱起几个双手合臂才能圈住的实木,用力抵在城门上,将城门合得严丝合缝,又飞快地将成年汉子大腿粗细的门栓横在了城门的上中下六处。
如此,就算是西戎兵用撞木撞击城门,也能抵挡不短时间。
安庭轩跳下马,看向与他离开时,别无二致的金匾城心下一松,看来金匾城内并没有受到西戎军的冲击。
城外西戎军还在源源不断地赶来,他只扫了一眼眼前的大街和视野范围之内的两边建筑,便立即转身,大跨步走上了城墙。
全通海和徐参将神色凝重地看着城下的西戎军,与上次不同,这次的西戎军们看着更加士气高涨,就算隔着夜幕看不见他们的神情,也能感受到他们眼中、心中的滔天杀气。
就算前面的西戎兵被陷阱坑杀了许多,身边同为西戎兵的尸体还显温热,断肢残臂也挡不住他们的脚步,马蹄上粘着的是同伴的热血肉沫,可手上的长刀仍然挥舞着,指向城墙之上的大炎朝兵士。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徐参将立即转头看过去,见到安庭轩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就算在此时凝重的氛围下,他脸色也闪过一丝激动和喜悦,“安将军。”
安庭轩深知此时战况的危急,只点点头,走至他们身边从垛口望了下去,黑压压的西戎军与夜色融为一体,一眼望不到边,他眼中闪过一抹沉重。
连日连夜地从西戎赶回来,可却猝不及防遇到了被西戎军砍杀的林之荣和他带领着的几千亲兵兄弟,为了救人,他们从侧方杀出,自然也被西戎军中的阿那日和拉格泰发现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安庭轩先是破坏了阿那日兵不血刃杀入金匾城的谋划,之后又将伤了阿那日,使得西戎军在守边城耽搁了数日,再后来更是杀入西戎,将阿那日的母族力量几乎消耗了一半。
现在他们还暂且不知西戎王庭也被安庭轩带人破坏了,可就算如此,阿那日看着安庭轩的眼神也是恨得能滴出血来。
安庭轩带着人和林之荣会合后也才五千不到的人手,对上西戎数万士兵,等同于以卵击石,只能逃回金匾城。
林之荣此时也跟了上来,全通海知道他自上次带了西戎贵族人头回来后,第二日又带着人马出了城,去守边城附近防范西戎军,是前哨也是斥候。
此时便立即问,“西戎军今日是什么情况?怎么你们连烽火都来不及点燃。”
林之荣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和汗珠,“点了,可是此次西戎军是以轻骑兵冲锋,来势汹汹,点完烽火我们便立即撤退,可他们来得太快,将烽火给破坏了。”
林之荣脸色凝重,不复在赵一舟面前的吊儿郎当,“这次阿那日是有预谋的,除了以轻骑兵逼向我们之外,还前后包抄,若不是正好遇到安将军赶回来相助,带领弟兄们拼命杀出一道口子,现在怕已是全军覆没了。”
想到为殿后而倒下的兄弟们,林之荣心中一痛,看着城下的西戎兵,咬牙切齿地道,“他们是倾巢而出,这是准备破釜沉舟与我们一战了,此次他们想要攻下金匾城的决心比上次更甚。”
城下的一直顶着箭雨拼杀在最前面的西戎军骑兵此时突然让开一条道路,后面推着撞车的西戎军在骑兵的掩护下,缓缓地将撞车向着城门推过来,箭雨落下,撞车两侧的骑兵不顾自己被射成了筛子,将手中长刀舞得密不透风。
终于,在一波波的人命填充下,撞车到达了城门之下,一声声的呼哈声传来,城门被撞车撞地一震,这震动一直传到了城墙之上站着的安庭轩等人身上。
全通海黑沉着脸,“这群西戎军今日是疯了吗?”
安庭轩神色不动,只是眼里一片沉肃,“阿那日母族势力被毁一半,要么选择回西戎帮助母族,再不然就是攻下金匾城以功绩压倒西戎三王子,看来他现在选择了第二条路。”
其实安庭轩心中在西戎做下决定时就已经明了,阿那日会选择第二条路,只是那时他为了暂解金匾城之困,不得不那样做。
最起码为护得母族最后剩下的一半人,阿那日不得不暂派手下人回去西戎,将母族在西戎王庭安顿好后,才会再做打算。
他所想不错,一直将西戎军的攻势拖到了今日。
全通海猛地一巴掌拍在城墙上,目眦欲裂看着下方,“这狗娘养的!”
接着又恨恨地说:“安将军,你在西戎时就应该将他母族屠戮殆尽。”
接着不等回答,便挥舞着手臂,在城墙之上发号施令,箭矢、滚石,一波波地从城墙上落在西戎军中,哀嚎遍地。
一个倒下,下一个便顶上来,悍不畏死。
阿那日和拉格泰骑在马背上,待在西戎军的最后,遥遥望着金匾城城墙之上的那一道劲拔的人影,脸色扭曲,“今天不计一切代价也要拿下金匾城,我要将安庭轩和金匾城的所有大炎朝人屠杀殆尽,用他们的鲜血告慰我死去的族人。”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字一句都充满仇恨。
“是。”拉格泰一挥手中旗帜,西戎军的喊杀声登时响彻云天。
就在这时,又是一连串的脚步声爬上城墙,屿哥儿首先冒出头来,一触到那站在城墙垛口处的人影,眼中抑制不住地冒出喜悦。
安庭轩恍惚似有所感,转头看去,正对上屿哥儿在黑夜中也亮晶晶的双眼,发号施令的声音一顿,转身大步走过去,一把将屿哥儿抱在怀里。
总算又一次亲眼见到二哥,屿哥儿高兴地不知道如何是好,最后他干脆学着小时候那样,用脚踢了安庭轩小腿一下。
小时二哥逗他,他又打不过,二哥看他不高兴,就会让他轻轻踢他小腿一下。
安庭轩感觉到腿上撞击,不疼,却唤醒了他们从牙牙学语的婴儿,到蹒跚学步时两人互相搀扶,一直到少时两人不得不分开的所有记忆瞬间漫上心头,安庭轩深吸口气,这是他的弟弟,无论是不是一母同胞,这辈子都是他最亲最爱的弟弟。
来人可不只是屿哥儿,祝世维和待在军营中的工匠也赶了过来,此时工匠们都快急得跳脚了,祝世维连忙上去拍了拍屿哥儿的肩膀,道:“快,城下西戎军攻势猛烈,我们得将他们打回去。”
高博雷被堵在他们身后,还站在城墙的阶梯上,闻言立即道:“不是打回去,是炸回去。”
此时不是叙旧的时候,屿哥儿挣开身,连忙让开路,道:“高师傅,魏师傅,孙师傅,你们快上去。”
三位工匠立马从他让出的阶梯大步跨上去,跑到了垛口处的大炮面前。
来不及解释,屿哥儿一把拉过安庭轩跟在几位工匠身后。
温情只是短短时间,等看到城下来势汹汹的西戎军,屿哥儿的脸色冷下来,可眸中却仿佛燃着一把火,想要将城下所有西戎军焚之殆尽。
运红衣大炮时,兵士们太过激动,只将大炮带来了城墙上,却将炮弹忘了,三位工匠气得跳脚又无法,不放心兵士们,只能亲自回去拿,这时才待着炮弹赶了回来。
全通海和徐参将看见工匠终于赶了过来,脸上都带上了一丝喜意,他们都还不会用这个红衣大炮呢,连忙大步带着手下人走过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工匠们的动作。
金匾城几乎所有大将都围在工匠们身边,可为首的高博雷却一点不惧,双手稳稳地将炮弹捧起来,塞在了大炮炮管中,学着谢景行的动作,吹了一下火折子,接着火星便在城墙之上亮了起来,将引线点燃。
在高博雷动作之前,另两位工匠中年长一些的魏祖德已经调好了火炮的炮口,炮口直对着城下西戎军最密集的位置。
西戎军仍然专心致志地冲锋,可城门之上,几乎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了最中间的红衣大炮,连对面前这红衣大炮一概不知的安庭轩都是如此。
屿哥儿忍不住伸手掐住安庭轩的手臂,紧张地等待着。
在大炎朝将士们的视线下,一发炮弹呼啸着从炮管中发射了出去。
不过一息时间,“轰”,响若雷鸣般的爆炸声便在城上城下所有人耳中炸响。
金匾城的城墙快要高达四丈,安庭轩,屿哥儿,祝世维,全通海,徐参将,以及城墙上所有的大炎朝士兵却都能看着猛然腾起的火花几乎燎到了他们眼前,也印亮了底下西戎军呆若木鸡的脸庞。
火炮落点那一圈的西戎军全部被炸上了半空又猛地跌下,只剩残肢断臂,炸开的血肉落在了周围的西戎军脸上、身上,他们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惊恐。
“天罚。”
“是天罚吗?”
等到这时,城墙上和城墙下所有人才从方才的震惊中醒过了神,城墙上登时欢呼震天,城墙之下却是无比慌乱。
一时之间,西戎军浩大的攻势就这么被一声炸响按下了暂停键,甚至开始自乱阵脚,荒了神一般四处乱转。
阿那日手忙脚乱地将身下被巨响声惊地撒蹄子乱跑的马重新控制住,满脸惊恐地看向炮弹落处的惨状,似激动是恐慌地大声喊道:“那是什么?”
就连平日里不为外界所动的拉格泰,此时也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那方。
城墙之上,高博雷等三位工匠虽然是亲眼见过火炮试射的威力的,可那时只是炸响在空地上,这时也是第一次见到火炮伤人的后果。
他们都是少有见血的,一直待在京城公布的工匠,方才还淡定自若,可此时看见就因为自己射出的火炮,一个一个的完整人体转瞬间就变成了拼都拼不起来的肉块,心中不禁有些害怕,甚至抑制不住地想要呕吐。
就是最沉稳的高博雷的身体也开始颤抖起来,在要装第二颗炮弹时,手抱起圆溜溜的炮弹时甚至有些拿不住,炮弹快被抖动的手抖落到地上去。
安庭轩最先反应过来,眼神惊异,压下心中震惊,看见高博雷的动作,一把拉开他,自己上前,学着刚才高博雷的动作,将炮弹填充了进去。
与刚才随意瞄准人多之处的魏祖德不同,安庭轩转动炮身,最后将炮口对准了城下东北角,那处的西戎军就快要冲入城门下,若是让他们与城下撞击城门的西戎军会和,将极有可能会对金匾城城门造成损伤。
在西戎军还未反应过来时,第二发炮弹就这么又射了出去,同样的火光,同样的尸体残块,就算第一次还能当是身在梦中,可第二次在实实在在地叫醒了西戎军。
“这是真的!”
“真的是天罚。”
这次阿那日和拉格泰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发炮弹从城墙上托着一串火线落在西戎军中的,可就算如此,他们也阻止不了,也完全不能抵抗。
就算阿那日声嘶力竭地喊着西戎军继续冲锋,拉格泰也跟着扯着嗓子喊着西戎军门冷静,也没有用处,西戎军已被吓破了胆,看着金匾城上站着的大炎朝士兵仿佛看见了魔鬼,不由自主地拉着马匹一退再退,连城墙下撞击城门的撞木也停下了动静。
眼馋这么久的红衣大炮总算在面前展示了它的神威,全通海和徐参将对视一眼,连忙跑向另外两处红衣大炮。
他们这些武将对这些武器可以说是不教自会,更何况刚才高博雷和魏祖德将红衣大炮炮弹射出去的一整套动作都清楚展现在了他们面前,两人也不等身旁士兵上前帮忙,亲自捧着炮弹,又亲手将引线点燃。
“轰”
“轰”
接二连三的炸响声响起,金匾城前的一望无际的平地此时仿若地动山摇一般,震动不停,硝烟漫漫,只留下数个深坑以及深坑周围看不到头的血肉残肢。
以排山之势杀来金匾城的西戎军此时早已被吓得神摇魂荡,兴不起一丝抵抗的心思。
阿那日和拉格泰也是一脸惊惶失措,被汹涌而退的西戎军裹挟着往后退去。
安庭轩立起声,面沉如水地看着下方乱糟糟一团的西戎军,见到屿哥儿站在他身边,忍不住低头看他,问道:“屿哥儿,害怕吗?”
他印象中的屿哥儿还是个纤弱的小哥儿,面对此时的尸山血海,该是像刚才的高博雷几个工匠一般心魂俱震。
屿哥儿却摇摇头,面不改色地道:“为什么要害怕?他们是此次战争的罪魁祸首,想要入侵大炎朝,杀我大炎朝百姓和兵士,这是他们应得的下场。”
安庭轩不错眼地盯着屿哥儿,屿哥儿话音刚落,他便笑了,他的弟弟也长大了,自己作为哥哥,也得有个哥哥的样子。
之前是他们被动防守,或战或逃,此时大好时机,该轮到他们进攻了,安庭轩脸上笑容转瞬即逝,“全通海,徐参将,赵一舟。”
沉稳铿锵的声音穿过人群,进入到了城墙上所有人耳中,全通海立即跑了过来,“末将在此。”
“你带着牧家军从左侧包抄。”
徐参将也是眼含激动地看着安庭轩。
安庭轩转头看他,“劳烦徐昌将从右侧扰敌,不需多杀,只要扛住他们反击,不让他们冲破包围圈。”
接着他最后说道:“赵一舟带随所有亲兵随我正面冲击。”
“是。”
金匾城城门大开,门后兵士蓄势待发,眼含憎恨与激动地看着城门外正不要命地溃逃着的西戎残兵。
猛地,“杀”,震耳欲聋的声音想起,大炎朝兵士们犹如洪流一般从城门冲向了远处的西戎军。
两军相对,大炎朝从此时此刻第一次转守为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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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日日出时,谢景行今日有些懒散,起床锻炼好身体后,因为冬日天气寒凉,他并没有出汗,只微微感觉到从身体涌起的的暖意,便就稍微擦了擦身,换上了衣衫,便出了院子。
天气也不错,看着不像会下雨或下雪的天气,今天能应该能看到日头。
自从搬来新家后,元宝就一直住在他院子的东耳房里,每日起床的时间同他差不离,在谢景行踏出门时,他也跟上了。
看谢景行一直沿着回廊往外行,穿过几道院门,眼看着就要出谢宅大门了,元宝有些疑惑抬头看了两眼谢景行,问道:“老爷,今日是要出门吗?”
谢景行点点头,直接跨出大门门槛,走在了乾安街的大街上。
这时外面还有着不少来去匆匆的仆役,都是赶着马车来往去外面为自己服侍的主人家采买日常用度的。
看谢景行从里面出来,不少人都将目光落到了他身上,乾安街可以说几乎全部都是皇亲国戚的宅院,可偏偏几日前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谢宅,经打听才知道主人家就是一个从一个偏远省份来的小小举人。
不谈这些宅院的主人,只是在这些宅院里面的奴仆们平日里出门时,就算是遇到一些朝堂的官员,可都是恨不得将眼睛顶在脑门上,高抬着下巴看人,莫说只是一个举人,就是考中进士了,他们也不放在眼里,有的甚至都没有资格到他们面前同他们说上两句话。
可还不等他们心中不屑,接二连三的消息便继续传来,什么有望争得此次春闱三甲,连最近经常闹的京城不少人心思浮动的红衣大炮都与此人有关……林林总总,这下,乾安街的人才知道他们看低了谢宅的主人。
也是,不然一个举人怎么可能在这乾安街置下宅院,听说可是长公主和英护侯特意为他找陛下要的赏赐呢,连那谢宅的侍从都是从长公主府出去的。
这些皇亲国戚宅子里的侍从都不是傻的,而且个个消息灵通,只凭着打听来的三言两语也知道这谢宅的主人定然与长公主府有瓜葛。
长公主是谁?那可是能与太后斗得旗鼓相当的大炎朝最尊贵的女人之一,谁人敢惹?
这不,看见谢景行从里面出来,个个都只敢用眼角余光往他身上看,却不敢直接凑过去,就在一片莫名的气氛中,谢景行带着元宝走出了乾安街。
等没人再用若有似无的目光看着他们,元宝才松懈下身体,更靠近谢景行两步,“老爷,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谢景行闲庭信步,看着大街两旁的摊贩们,是的,就算在京城内城,也少不了这些摊贩,毕竟这世上就算是再尊贵的人,也脱离不了吃喝拉撒不是。
只不过内城比着外城还是有些区别,最起码在那些摊子上挑挑选选的人的身份可比外城的普通百姓高上不少,摊贩们卖的东西也更加精致。
谢景行盯着身旁这个摊子上的荷包和布帕,那上面绣着的花纹可以说是栩栩如生,他忍不住低头看了看一直在他腰间挂着的屿哥儿送给他的荷包。
同心配随着他的走动在腰间轻微晃荡,上面交颈而眠的鸳鸯鲜活如旧,他将同心佩保管得很好,打理得也很是精心,甚至连里面的文昌符都还保存着。
只是送他符和同心佩的人却不在身边,谢景行心中有些惆怅。
见谢景行一直伫立在这个售卖荷包、布帕的摊子前,半天不动,元宝看看谢景行,又看看面前笑得热络的摊主,摊主都已经招呼老爷好几声了,可老爷就像是没听到似的,他只能上前轻轻地碰了碰谢景行。
谢景行回过神,低头看他,“怎么了,元宝?”
元宝指了指对面的摊贩,道:“这位大哥问老爷需要些什么?”
进到内城做生意的这些小摊贩都知道内城的人他们惹不起,就算谢景行不搭理他,他也一直笑眯眯的,没有一点不耐烦。
谢景行有些不好意思,他和元宝两个人一直站在别人摊子前挡着,怕是耽搁了摊贩做生意,他便随意挑了两张帕子,付了钱才离开,喜地摊贩笑得合不拢嘴,今日开张得可真早,客人也好,给钱大方。
等走出几步远后,谢景行才将帕子随手拿给了元宝。
元宝捧着手上两张绣着鸳鸯的帕子,有些捉摸不透谢景行的想法。
老爷送他两张帕子干甚?难道是因为他最近有些受寒,鼻子不通,老爷注意到了,特意送给他捋鼻涕的?可那也不能送这绣有鸳鸯的呀,旁边那些绣着小花小草的帕子难道不好吗?
虽然这么想着,元宝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帕子放进的怀里收好,脚步匆匆跟上了谢景行。
没走一段距离,谢景行感觉出腹中饥饿,也不继续往前了,寻了一处路边的小摊。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妇,看着生意不错,边上的几张桌子都快坐满了。
摊子上是卖饺子的,一个个皮薄馅大的饺子放在案头上,看着他们过来,汉子便笑着招呼道:“两位客人来些什么味道的饺子?有韭菜猪肉馅的,白菜猪肉馅和韭菜鸡蛋的。”
只剩最靠近铁炉边的一张桌子上还有一张长凳没人坐着,谢景行带着元宝先坐下,才回道:“我要一碗白菜猪肉馅的。”又转头看元宝,“你要什么自己同老板说。”
那汉子便跟着看向了元宝,元宝是和野狗抢过吃食的,早不是原来那个挑三拣四的大少爷,什么都能吃,“和老爷一样,白菜猪肉馅。”
“好嘞。”汉子便笑容满面地从案头上抓了三十个饺子放在笟篱中,手臂深的大铁锅中开水直翻滚,笟篱放进去,将盖子一盖,不过半刻钟的时间,饺子变煮好了,飘飘悠悠地浮在笟篱里。
等将饺子倒在两个青陶大碗中,老板娘就从一旁的铁锅中舀了两勺大骨汤倒进去,开始往里面放小葱、酱油、盐和一些谢景行说不出来的调味末。
等将所有东西都加完后,汉子也不觉得烫,双手伸出,将两大碗饺子端到了桌子上,又将另一边的小陶壶往谢景行这边放了放,“饺子没有放醋,若是客人想加醋,可以自己倒。”
老板娘这时一手端着两个小而浅的白瓷碟过来,“若是不喜将醋放在汤里,也可以将醋直接倒在碟子里面,蘸着吃。”
另一只手上则是两双筷子和两把细瓷白勺,谢景行刚才是看着老板娘将碟子和筷子、勺子在清水中洗了洗,又在一旁干净的大锅中舀了一勺清透的开水烫过之后才拿来的。
两人笑容爽朗,态度热情,服务周到,谢景行还是头一次在这古代感受到堪比海底捞的服务,饺子还没吃进嘴中,便觉得就算不看味道,这家摊子上的生意也合该这么好。
谢家还有汤圆生意,虽然生意不错,可也没雇过帮手,就谢家夫夫两人忙活,有时忙不过来,还得客人自己到锅边端汤圆。
而且,谢景行嗅了嗅鼻尖的味道,这汤鲜味浓,只闻着味道就勾出了肚子里的馋虫。
谢景行拿起勺子,舀起一个饺子,饺子不小,勺子都快盛不下。等放进嘴里,一咬开,浓厚的鲜味便回荡在口间,令人回味无穷。
元宝早已是吃得头也不抬。
与谢景行同一桌的还有两人,都坐在他们对面,其中一个身着绸缎的汉子看着谢景行满意的表情,笑道:“好吃吧?”
谢景行将饺子咽下肚,很是满意地点头道:“味道极好。”
另一个汉子也道:“可不是,这家摊子在这里摆了几十年了,之前那老两口年龄大了,就将摊子传给了儿子、儿媳,我们还担心味道会比不上老摊主夫妇呢,没想到倒是青出于蓝。”
铁炉旁的汉子听见了,笑道:“那可不是,可不能丢了我爹娘的脸,要是不能让食客们满意,到时回去爹还不得拿棍子伺候我。”
旁边食客们听了,都露出会心的笑意。
有那熟悉这摆摊一家四口的食客插话道:“老摊主这拿棍子揍人的习惯,怕不是跟着安二公子学的?”
谢景行手中的勺子一顿,抬起头看向说话之人,疑惑道:“安二公子?”不会是他想的那个人吧?
坐在他对面的汉子见他满脸疑惑,瞬间兴致勃勃地道:“这位小兄弟有所不知,这摊子离着乾安街不远,饺子味道又好,不只是这内城的百姓,就是那些达官贵人们,有时也会来这里吃上一碗。”
“其中最常来吃的便就是这安二公子了。”他一脸与有荣焉地凑近了谢景行,继续道:“就是长公主和英护侯家的那位安二公子,现在还在金匾城抗击西戎军呢。”
这时摊主也道:“还是你了解我老爹,可不就是跟着安二公子学的吗?那时安二公子就舞着一根棍子将满京城的纨绔子弟打地不敢出门,好是威风。”本来他老爹揍他就是用一根小竹竿,可看着安二公子成天拿着那手腕粗的棍子,他老爹也莫名跟着学,害得他很是吃了不少苦头,可此时听起食客们提起安二公子,他反倒很是骄傲。
刚才还在认真吃着饺子的食客们听见大家提起安二公子,也开始跟着讨论写安二公子过往的威风。
谢景行在一旁听得兴味盎然,看来他这个未来二哥在京城百姓们心中的印象不错,他们提起来都是满脸敬佩和亲近。
不过人多,话题变得也快,才刚说到安庭轩小时在京城的事迹呢?不知哪位就提起了现在金匾城的战事,也对安庭轩识破鲁平威和西戎人的计划而交口称赞。
“不愧是长公主之子,同长公主一样将大炎朝百姓们都放在心上,为了保卫百姓而奋死拼搏。”
“可不是,就连小公子一个小哥儿不也是巾帼不让须眉。”
“是啊,一个小哥哥居然有那般魄力,就这么去了战场的最前线,能做到我们汉子也不敢为之事,真是让人敬佩。”
谢景行手中的勺子这下是彻底不动了,竖起耳朵听着周围食客的话。
一开始提起屿哥儿的食客当即又道:“我说小公子巾帼不让须眉可不是指小公子前去金匾城一事,这事情早就传开了,而是敬佩小公子在金匾城作出的惊人之举。”
这下可勾起了周围人的兴趣,连谢景行都将目光看得过去,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他对面的汉子更是连连催促道:“什么惊人之举?你快说说。”
那人不紧不慢地道:“别急,就算我现在不说,你们过两日也会知道。”
“是我家老爷昨日下衙后回来提起的,说是金匾城的军报和折子才送回了京城。”他脸上也浮起钦佩之色,“军报和折子跟往日送回的差不多,关键是那送回军报的驿使所传回的金匾城兵士与西戎军对战的战况,在那一战中,小公子的表现可是不得了。”
接着他也不吊众人胃口,直接将从他家老爷那里听说的原模原样说了一遍。
西戎二王子使计使得郑国公旧疾复发,小公子临危受命,以哥儿之身迎战西戎军,一箭破敌军,鼓舞士气,不畏生死坚守到底,最后保下了金匾城,也保卫了金匾城十数万百姓和士兵的安危。
不只是饺子摊上原本的食客,甚至连周围的行人也被他所讲吸引过来,被他的话弄得一惊一乍,叹息声、惊奇声不绝于耳。
谢景行却只觉得心脏紧缩,他挂念在心中的那个小哥儿,居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遭遇过此番困境。
虽然困境已解,可他在这其中有没有受过伤?没有人在他身旁让他依靠,一个小哥儿顶着身后十数万人的性命,他会不会害怕?
他的喉咙却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双手紧紧掐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可他的问题却有人帮着他问了出来,“那小公子可有受伤?”声音紧张,脸上布满担忧。
“当然没有。”那人说得斩钉截铁,“你也不看看长公主府现在可是什么动静都没有,若是小公子受伤了,以长公主和英护侯对他的重视程度,京城哪可能还这般风平浪静。”
他家老爷都得到消息了,那驿使更是早早被长公主和英护侯拉去询问过,说不定连泰安帝面前都走过一遭,若是屿哥儿受伤,这三个人怕不是得将全京城的大夫收罗在一处,再送去金匾城。
众人一想也是,纷纷放下了心,剩下的便是数不清的夸赞和惊叹。
谢景行总算也能得以喘息,元宝发现了他的异样,担忧地喊道:“老爷,你怎么样?”
谢景行摆了摆手,“无碍。”声音却轻飘飘的,想着以徐护卫他们护送红衣大炮的急迫,现在该是已将大炮送去金匾城了,有红衣大炮相助,屿哥儿应再不会面临如此岌岌可危的时刻。
再一次无比庆幸自己的记忆力,在这等关键时候能将红衣大炮造出来。
谢景行仿佛虚脱一般,在饺子摊的小桌上坐了许久,在饺子已经凉透后,才食不知味地将整碗饺子吃了下去,这时饺子摊上的客人早已换成了另外一波,所谈之事也与金匾城和屿哥儿再无关系了。
谢景行站起身就走,还是元宝连忙付了账,才追了上去。
带着元宝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谢景行心中有些犹豫,要不要去长公主府询问金匾城和屿哥儿的情况?
可只是转瞬间,谢景行又想到他与安淮闻和长公主之间不用言明的默契,若是屿哥儿出事,他们肯定不会隐瞒自己,一直到现在,自己还没得到来自长公主府的消息,想来却如方才那人所说,金匾城和屿哥儿都安然无恙,想到此,慌乱的心才稍显平复。
心稍微放下后,他的心中才缓缓升起与有荣焉之感,他的屿哥儿,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居然那般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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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卯时前一刻,长公主府。
安淮闻已是穿戴好官服准备出门了,长公主府离着皇宫近,不需要像其他大臣那般在寅时初就赶着出门,早早到达皇宫前等候,只为准时参加朝会。
顾绍嘉也已经随他一起起身,帮着侍从将他的官服整理好,送着他出门,两人神色都有些严肃。
驿使确实被他们传唤过来询问过,金匾城的情形他们也知之甚祥,可与百姓们所想不同,他们虽然同驿使再三确认过金匾城和屿哥儿现在都安然无恙,可是他们却并没有完全放下心。
他们都知,经过一场大战,金匾城此时必然是危若累卵,不提西戎军什么时候会再度兴起战火,就只看屿哥儿呈上来的折子里提到的金匾城现在军备、粮食等等什么都缺的情形,也不知能坚持多久?
他们都不认为只凭天下商行商队送过去的东西就能撑住金匾城一城的百姓和士兵吃穿用度,今日大朝会是一场硬仗,他们想要让户部同意再送一批粮草和军备去金匾城,可何怀仁绝不会让他们轻易达成目的。
事情到底如何?他们都预测不到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