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襄脚比脑子快上许多,等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到了谢蘅跟前。
虽然她打定主意不与他再有任何交集,但眼下这种情景,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坐视不管。
她小心翼翼将人扶起来,唤道:“世子?”
谢蘅唇角溢着一丝血迹,不省人事。
而就在这时,柳襄听到了打斗声。
柳襄皱着眉抬眸望了眼杏花林后,一言难尽的低头看向谢蘅,他到底得罪了多少人,怎么又遇刺了。
这回重云来的比上回快,他赶过来时正好看到柳襄半蹲着抱着谢蘅,似乎在检查谢蘅的伤势。
他微微怔了怔后,上前道:“云麾将军。”
柳襄不会医术,压根看不出谢蘅是什么情况,见到重云不由松了口气问:“他怎么了?”
重云正要答,刺客却已追了出来,他忙提剑拦下刺客,回头着急的朝柳襄道:“世子中了毒,劳烦云麾将军带世子下山。”
柳襄盯着那几个刺客看了片刻,面色一变,是北蛮子!
她随父守北边关多年,对北蛮子的招式很熟悉!
但谢蘅是如何招惹上这些人的?
按理说他一个病秧子不该成为北蛮子的目标。
柳襄不再犹豫,从怀里取出一个药瓶,倒了一粒药丸出来,塞到谢蘅口中。
重云看见,忍不住问道:“将军给世子喂了什么?”
“毒药。”
柳襄收起药瓶,将人抱起飞快离开。
雨越来越大了,这脆世子中了毒若再淋一场雨,铁定又要躺上好几天。
重云听得那声毒药正要开口,回头后却微微一怔。
只见一片杏花中,柳襄抱着谢蘅飞快的穿梭在雨中,高高束起的马尾轻轻晃动,飒爽利落,暗沉的墨色与鲜明的橙色在动作间交织,偶尔有杏花因雨飘下,自二人肩袖上划过,竟如一副绝世丹青,唯美至极。
肩膀上因走神挨了一刀传来一阵刺痛,重云猛地回神,专心对敌,但此次来的暗探皆是高手,重云一人应付的有些艰难,以至于仍有几个突破他的阻拦朝柳襄追去。
柳襄感受到了身后的动静,步伐渐快,但她怀里毕竟抱着个人,很快就被北蛮子追上,她正要寻一处能避雨的地方放下谢蘅,便见宋长策迎面而来,她双眼一亮,还未开口,宋长策已经摸向腰间匕首。
多年默契使然,在宋长策的匕首逼近眉心时,柳襄侧身一躲,匕首直中后方来不及躲避的蒙面人心口。
与此同时,宋长策与柳襄擦肩而过,拦下她身后另外两个蒙面人,而柳襄从始至终脚步未曾停留。
这次来的北蛮子很难缠,宋长策一时半会也脱不了身,柳襄便将谢蘅带到了寺庙,亮明身份要了间寮房,然后飞快将他被淋湿的外袍脱下,将人塞到了干爽的被窝里。
原本她打算请个小僧帮忙给谢蘅擦洗,但一想到谢蘅在寺庙中毒又遇刺,便有些不放心,北廑暗探手段层出不穷,万一潜伏进寺庙了,她岂不是将谢蘅往刀口上送。
几经犹豫后,柳襄要来了热水自己给谢蘅简单擦洗。
虽然她将他护的还算好,没让他淋到什么雨,但以这脆世子的身体,在雨中穿梭了一遭若不用热水擦拭一番,怕还是得遭殃。
当然,男女授受不亲,柳襄只是给他的擦脸和手,且他身上也没有被雨水浸湿。
收拾完一切,柳襄才坐在床边小凳上看着床上的人。
脸上略显苍白,双眼紧闭,全然没了前几日的矜傲,看起来脆弱得一个手指头都能戳死。
他到底生的什么病啊,那么多天材地宝养着都无用,且这才多少日就遇着了两次刺客,还都是在承福寺。
她上一次怀疑太子和二皇子,可见了他们之后,她觉得不大像。
太子温润和善,二皇子虽然一直板着个脸,沉默寡言的,但二皇子跟谢蘅走得近,没必要要他性命,莫非上次刺杀他的也是北蛮子?
可她实在想不出他对于北蛮子来说有什么可杀的,竟不惜出动这样的高手。
柳襄想不明白,便干脆不再去想了,趁着人昏迷不醒,她终于能大胆的的盯着人看了。
丹凤眼阖上,少了些矜傲,添了几分平日里瞧不见的脆弱。
但一样叫人挪不开眼。
看了一会儿,柳襄轻轻伸手摸了摸谢蘅的脉搏,她虽然不会医术,但学武之人大多都会些浅显的脉理。
脉搏虽然弱,但已无方才的紊乱。
柳襄便松了口气。
她给谢蘅喂的是回京之前买的解毒丹,可解万毒,但贵的离谱,一百两一颗。
她总共就买了两颗。
当时听他中了毒她又加上得知是北蛮子下的毒后,便想也没想的将解毒丹喂给他了,那些解毒丹本就是防北蛮子的。
交手这么些年,她对北蛮子的毒不说了若指掌,却也是万分熟悉的,好在果真起了效用,这一百两也算没有白花。
重云和宋长策都还没有回来,柳襄便只能继续守着,守了一会儿她若有所思的伸手摸了摸谢蘅的额头。
上次手被烫伤发了热,这次虽没淋着雨,但也吹了风,该不会也发热了吧?
然柳襄的手刚放上去,谢蘅就睁了眼。
额上的温热让他感到很陌生,脑袋混沌间,隐约闻到了一股还算熟悉的清香。
柳襄见他睁了眼,眼神一亮,忙收回手唤了声:“世子。”
谢蘅皱眉,他怎么听到了那个女流氓的声音。
谢蘅看见几根陌生的房梁,心中戒备突起,这不是他的房间!
他飞快转过头,然后就对上一双清亮惊喜的眸子:“世子您醒啦,可还好?”
谢蘅看见那张碍眼的脸,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冷声:“你怎么在这里。”
这女流氓怎么阴魂不散的!
柳襄无视他眼中的嫌弃,道:“这是寺庙的寮房,你中毒了。”
简单两句话让谢蘅终于想起了昏迷前的场景。
他到后山给母亲上香遇见了北蛮子,很快便意识模糊,他隐约记得重云说他中毒了,现在想来,多半是那香有问题。
他今日上寺庙接触的外物只有那柱香。
但她怎么在这里,难不成是她救了他?
谢蘅沉默了下来。
若真是这样,好像一时也不好说什么难听的话了。
但很快他就发现他外袍被脱了,且想到刚才触摸他的手,他眼神一变,质问道:“你方才做了什么!我的外袍呢?”
柳襄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连忙解释道:“方才你的外袍被淋湿了,我怕你染了风寒就给你脱了,方才只是怕你发热,所以才碰了你额头,你放心,我没对你做什么。”
瞧他对她这般戒备,难道真将她当做什么登徒子了不成,她再中意他这张脸也不可能趁人之危啊。
谢蘅:“”
说心里话,对于能在宫宴上当着文武百官调戏他的人,他一点儿也不放心。
“重云呢?”
“他被刺客拖住了,宋长策也是,不然我不会在这里碍世子的眼。”柳襄解释道:“我见世子在此地遇刺中毒,不敢将世子交给寺庙中的人。”
“宋长策?”
谢蘅轻轻眯了眯眼。
他是在后山遇刺,他最后的记忆是他在侍卫的保护下往前山走,但似乎并没有走出去就晕倒了,所以她若救他必然是在后山。
那么,她和宋长策去后山做什么?
后山眼下只有那片杏花值当他们跑一趟吧。
少年少女相约去杏花林,自然不可能只是赏花。
想到此,谢蘅更不想理柳襄了:“你离本世子远些。”
看在她曾驰骋沙场的份上,他大发慈悲不说那些难听的话骂她,但对于三心二意的人,他一眼也不想多看。
柳襄哪里知道谢蘅心里所想,怕惹他生气听话的将小凳子往后挪了挪。
“再远些。”
柳襄又默默的往后倒腾。
屋内空气安静了一阵后,谢蘅终是忍不住道:“你和宋长策去后山作甚?”
柳襄愣了愣后,如实答:“我和宋长策在大殿上完香出来,他被一个僧人叫住了,说他要犯桃花劫,他便去问解法,我这时听人说后山杏花开的正好,便过来瞧瞧,没成想刚到不久就遇见世子昏迷了,重云说世子中了毒,那时北蛮子又追了上来,我便带世子先走,但北蛮子紧追不舍,幸好宋长策过来寻我,我们这才得以脱身。”
谢蘅皱着眉。
所以她不是和宋长策相约去赏花?
“你们去上香的那座大殿外有个僧人?”突然想起什么般,谢蘅问道。
“是啊,他就在殿外阶梯下。”柳襄。
谢蘅终于忍无可忍:“你们既已相约去拜月老,何不早些定下婚事,为何还要来祸害……”
谢蘅咽回那句话:“你难道就不怕哪日一道赐婚圣旨下来?”
柳襄听的稀里糊涂的:“月老?”
“我们只是想着来都来了,就挨个去上柱香,没注意月老在哪座殿。”
谢蘅:“……”
他死死盯着柳襄,试图从她脸上看出说谎的痕迹,但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又全然不似撒谎。
“世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与宋长策情同兄妹。”柳襄继续道。
谢蘅又是一哼:“你同本世子解释作甚,该同太子二皇子,亦或是那位会元解释。”
会元?褚公羡?
柳襄紧紧锁着眉头,这跟褚公羡又有什么关系,他到底在说什么。
谢蘅也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弄得像是他多在乎一样,遂话锋一转:“你那竹……宋长策多半是被骗了,那僧人并不是寺中人。”
柳襄啊了声:“可他说的煞有其事的,听起来不像假的。”
谢蘅:“……”
她的脑子是不是都用来装那些乱七八糟的废渣了。
这时,门被敲响,与此同时传来一道声音:“居士,小僧送些斋菜进来。”
柳襄神色一变,朝谢蘅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伸手拿起放在一旁的剑。
谢蘅瞥了眼屋外后神色复杂的看向柳襄。
这会儿脑子又好使了?
柳襄凝神听了片刻,朝谢蘅使眼色。
谢蘅没有她与宋长策那样的默契,起初还以为她又在调戏他,正要发作却见她往门口走去,他突然领会到了什么,抿了抿唇,皱眉道:“进来。”
柳襄此时已经走向门后,轻轻握上剑柄。
门缓缓被推开,小僧端着食盒躬身走了进来。
他察觉到了柳襄的气息,刚要回头脖子上已经架上一把剑。
他吓的一抖,没敢再回头:“居士,这是作甚?”
柳襄瞥了眼他的手掌,剑刃翻动快速往他脖子上划去,眼看要见血,他身形一偏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他不再隐藏,眼底浮现几丝阴霾:“你怎么看出来的?”
柳襄并不答他,招式愈发凌厉的往他身上招呼。
她常年和北廑人打交道,即便他伪装的再像,也不可能瞒过她的眼睛。
谢蘅坐在床上看着柳襄与那人缠斗。
他虽不懂武功,但却能从她出招的速度看出她这次与上次在他院里是全然不一样的打法,那时见她游刃有余便知她功夫应当很深,现在看来,她应比他想象中还要厉害些。
也是,上过那么多次战场的人,怎么可能是草包。
即便她在某些方面令人不敢苟同,但亦不能否认,她有她出彩的地方。
打斗间,窗户被破,又有两人闯了进来。
柳襄飞身掠去挡住他们,她一人一剑以一敌三将谢蘅护的密不透风。
谢蘅此前心中还有不甘,这一刻,他心头的那口气总算是全顺了。
她戏弄他一回,也救他一回,他们彻底两清。
时间缓缓地流逝,柳襄渐渐力不可支。
谢蘅到底做了什么,北蛮子才要如此大手笔的来杀他。
一支暗箭突然朝谢蘅飞去,柳襄转身一剑劈掉,左臂却在此时被划了一道,弱势一露,柳襄被逼的后退,北廑人也逐渐逼近谢蘅。
就在这时,门再次被破开,重云和宋长策寻了过来:“世子,襄襄!”
襄襄?
谢蘅抬眸若有若无的看了眼神情焦急的宋长策。
宋长策重云同时拔剑刺向北廑人,北廑人不得不放弃谢蘅,转身应对。
有了宋长策和重云的加入,形势急转,而这时门口也传来了动静,却是柳清阳和宋槐江带人赶来。
柳襄持剑挡在谢蘅身前,看见柳清阳又惊又喜道:“爹爹怎么来了?”
宋长策解释道:“方才我在后山见形势不对放了信号。”
柳清阳的人马一到,这几个北廑暗探自然不再是对手,他们不愿落入柳清阳手中,被抓前皆咬毒自尽。
柳清阳先是看了眼柳襄胳膊上的伤,才问谢蘅:“世子没事吧?”
谢蘅的视线这时也才从柳襄伤处挪开,摇头道:“没事,多谢柳大将军。”
重云忧心谢蘅中的毒,疾步上前为他把脉。
片刻后,他面上一喜:“毒解了。”
世子中毒时他曾查探过,那毒很是棘手,轻易不可解。
他不用想也知是为何,起身朝柳襄拱手拜下:“多谢云麾将军为世子解毒。”
彼时,宋长策正在给柳襄包扎,闻言不解的抬眸看了眼谢蘅。
解毒?
随后他似是想都了什么,朝柳襄小声道:“你把解毒丹给他了?”
虽然他放轻了声音,但屋这么小,几人又隔得近,怎会听不见。
重云意会到什么,郑重道:“敢问解毒丹多少银两,我们双倍付给云麾将军。”
宋长策眼睛一亮,双倍啊。
他忙看向柳襄,却听柳襄道:“不必,不过是寻常解毒药丸,不费什么银两。”
宋长策一阵肉疼。
她管一百两一颗的叫寻常解毒药丸?一百两啊,就这么没了!
重云还要开口,柳清阳便道:“眼下这寺庙中不安全,若世子已无大碍,我护送世子下山。”
谢蘅想了想,没拒绝:“有劳柳将军。”
柳清阳微微颔首,做了个请的姿势:“世子请。”
言罢,又看向宋长策道:“阿襄受了伤,你替她包扎好后再下山。”
宋长策正要说他已经包扎好了,便对上他爹凌厉的眼神,忙垂下头:“是。”
谢蘅微垂下眼帘,面色淡淡的从柳襄身旁走过。
待一行人走远,宋长策若有所思道:“是我的错觉吗,我觉得大将军好像不想你与世子接触。”
柳襄:“是吗?”
“大抵是怕世子为难我吧。”
宋长策点头:“倒也有可能。”
“不过你为何不要那两百两,就算不要两百,要一百回来也好啊。”
他脑海中不由浮现了方才所见的一幕。
他问完和尚解法后,在一个小僧口中得知将军去了后山,便寻了过去,却见那微风细雨中,她抱着谢蘅神情担忧,脚步急切而来。
那一刻,宋长策的心漏跳了一瞬。
明明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他竟没觉得有半分突兀,反而生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好像将军和世子,就该是这样。
其实,抛开一切不谈,光论容貌的话世子和将军还真挺配的。
性格嘛,以前不觉得,现在细细一想,好像也挺配。
主要是这世上大概没人能像将军一样,受得了世子那脾气。
“想什么呢,走啦。”
柳襄拉了拉宋长策道。
宋长策猛地醒神,抬脚道:“哦走吧,你还没说为何不要回一百两。”
柳襄神情怪异的看向他:“我说就当是给他赔罪了,分明是你方才走神没听见。”
宋长策不大信她这话:“当真不是又看上他一次了?”
柳襄唇角一抽:“胡说什么呢?”
“对了,那和尚怎么说?”
宋长策皱了皱眉道:“他让我给十两银子,可以帮我化解。”
柳襄:“你给了?”
宋长策摇头:“我没带那么多,给了他八两。”
柳襄一言难尽的看着他。
“我觉得你好像上当了。”
谢蘅不说还好,谢蘅那么一说,她便也觉得这好像是个骗局。
宋长策脚步一顿:“真的吗,但他说八两能化一半。”
柳襄:“”
看着少年认真的神色,她一时竟不忍心戳穿,正色拍了拍他的肩膀,点头道:“嗯,化一半也行,我帮你顶另一半。”
宋长策眉眼一弯:“将军仗义!”
柳襄朝他扯了扯唇,习惯性的去摸腰间。
腰间空空如也,她才想起自从宫宴后她便没再佩戴铃铛,今日戴的是玉佩,但方才在打斗中碎掉了。
她感觉玉佩还是没有铃铛好,不耐摔,打一回架碎一块太可惜了,但婶子说京中时下不兴戴铃铛,都给她收起来了。
二人远远缀在队伍后头,看着柳清阳将谢蘅送上马车后才快步上前。
柳清阳遂转身看向柳襄:“伤势如何?”
柳襄道:“伤口不深,无碍。”
柳清阳顿了顿,才又道:“宫宴之事可解决好了?”
“父亲放心,世子已经谅解我了。”柳襄。
柳清阳先是一愣,而后嗯了声,道:“那便好。”
“既然已经解决好了,以后便离他远些,不要再有来往。”
柳襄与宋长策对视一眼,后者朝她挤了挤眼。
他就说吧,大将军不想将军与世子再有瓜葛。
“嗯,女儿明白了。”
柳襄没有多问,只点头道。
抛开其他一切不谈,她终是要回边关的,确实不适合与谢蘅有什么交集。
马车走远,谢蘅才吩咐道:“明日送谢礼到将军府,往贵重了添。”
重云应道:“是。”-
雨后天晴,风和日丽,正是好时节。
褚公羡换了身新衣梳整妥当终于登了乔府的门。
门房一听褚公羡这名便是大惊,这几日杏榜会元的名号几乎已经传遍了玉京,再加上褚公羡手大公子的玉佩,门房半点也没让人等,直接将人带进了大厅。
二公子曾吩咐过,若有人携玉佩来寻大公子,万不可怠慢。
“褚公子稍后,小的去请大公子。”
褚公羡客气道:“有劳了。”
乔相年今日休沐,用完早饭去了书房,书才翻了一页,底下人便来禀报,有人持他的玉佩登门。
乔相年怔了会儿,这才想起被乔祐年换走的那枚玉佩。
亲弟弟给他找的事他除了兜着还能怎么着?
乔相年只得放下书前往大厅。
走出书房得知来人竟是新科会元,乔相年又是一怔,乔祐年干啥啥不行,眼光倒是毒,竟在放榜前压中了杏榜头名。
乔相年有了兴致,略微加快了脚步。
褚公羡坐在乔家大厅内,恍觉是一场美梦,略显局促不安。
他走上科举这条路多是因为乔家,他曾立志将来要成为帝师那样的人,他怀着这一腔崇敬和抱负一步步走到了玉京。
今日他终于坐到了乔家宾客席,心中的激动无以言表。
他努力平复着心绪,以免见着乔家大公子因激动而失礼。
乔家大公子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温润如玉,翩翩君子,才貌双绝,他的一篇策论曾轰动一时,他有幸拜读过,自愧不如,没有哪位学子会因为乔大公子受荫庇进翰林而轻视半分。
他不下场,不止是因为有家族荫庇,还是将机会留给了旁人,若他下场,状元之位必在囊中。
厅外传来动静,褚公羡忙坐直身子略有些紧张的望去。
片刻后,一道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今日休沐乔相年没有戴冠,只用一根簪子挽发,着一身宽松的云纹蓝袍,同色的腰封上空空如也,明明是极简的装扮,却掩盖不了他浑然天成的卓然气质。
饶是褚公羡文采斐然,一时竟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乔相年的风华气度。
明明是与乔祐年长的一样的一张脸,可却叫人一眼就能分辨出二人。
褚公羡短暂的愣神后,忙站起身拱手道:“在下褚公羡,见过乔大公子。”
乔相年不动声色的打量他一眼,抬手虚扶,温和道:“褚公子不必多礼。”
长身如玉,不卑不亢,自成一番风骨,乔祐年的眼光确实不错。
“褚公子请坐。”
乔相年走向主位,朝褚公羡道。
褚公羡颔首轻轻坐下。
“恭喜褚公子高中头名。”乔相年眼含笑意道。
褚公羡颔首:“多谢乔大公子。”
没有过于谦虚否认自己的能力,只是谦和道谢,乔相年对褚公羡又多了几分欣赏。
“殿试在即,褚公子可准备妥当?”乔相年又道。
褚公羡道:“已准备妥当,只待殿试。”
乔相年点了点头,一番寒暄客套后,乔相年道:“我看过褚公子这次的考卷,其中几处略有疑惑,可否请教褚公子?”
褚公羡忙道:“自是可以,乔大公子请赐教。”
乔相年顿了顿,道:“你我应是同龄,不过探讨一二,谈不上赐教,褚公子也不必拘谨。”
褚公羡见乔相年之前还有些忐忑,如今见着人方觉传言半点不虚,果真是温润谦和下,让人如沐春风。
心头的忐忑和局促也在不知不知觉逐渐的消散。
“在下比乔大公子小了半岁。”褚公羡道。
乔相年作为乔家未来的家主,他的年纪生辰广为人知,褚公羡视他为楷模,自然也是知晓的。
乔相年闻言:“如此,褚公子还未及冠?”
褚公羡回道:“下月及冠。”
乔相年遂笑着道:“倒是恰合时宜。”
金榜题名,正值弱冠不正是喜上加喜。
褚公羡意会到他的意思,也颔首一笑。
之后二人便就会试考题进行了一番谈论,这一谈论便是一个时辰,超出了乔相年的预计,不过这恰好也证明着他们对彼此的欣赏和认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乔相年与褚公羡算是一见如故。
“此时祖父正好空闲,我带褚公子去拜见祖父?”
乔相年饮了口茶后,道。
到了别家府邸,拜见府中长辈本就是礼节,只是帝师身份贵重,褚公羡不敢冒然提出,听乔相年主动提及,他自是求之不得。
“在下理应拜见帝师,只是怕叨扰了帝师。”
“无妨。”
乔相年看出他的激动,温声道:“我带你过去,只是今日父亲与叔父都出了门,只能改日再见。”
褚公羡正不知该不该提及拜见乔大爷与二爷,闻言忙道:“好,改日定当登门拜见大爷与二爷。”
一路上,褚公羡虽努力控制着自己,但一想到即将见到帝师,他还是心跳如雷。
乔相年放慢脚步,道:“对了,不知褚公子是如何与祐年相识?”
褚公羡遂将那日在客栈门口遇见乔祐年一事说了一遍,又将如何与柳襄相识道来。
乔相年眉眼微挑,别有深意般看了眼褚公羡。
所以,他就是昭昭表妹口中说的那个在当归客栈遇到的书生。
“原是如此。”
乔相年不动声色道:“不知褚公子可已成婚?”
褚公羡并未察觉到什么,如实道:“还未。”
乔相年嗯了声便又转移了话题。
问答间,褚公羡也渐渐的发现乔相年是有意与他闲聊,以此化解他的紧张,心头对其更为敬佩。
不多时,二人便到了乔老先生的院子,乔相年道:“祖父看过褚公子的考卷,对褚公子多有夸赞,褚公子放轻松就好。”
褚公羡知道乔相年是在安抚他,感激道:“好,多谢乔大公子。”
乔相年淡笑颔首,带着他去拜见乔老先生。
乔相年并没有说谎,乔老先生确实看过褚公羡的考卷,也确实说过此子颇有才学,只是他没想到,乔祐年在放榜前便已赠其玉佩,欲将其引荐至乔家。
乔老先生与褚公羡对话几句后,欣慰道:“祐年这回可真是有眼光。”
褚公羡被帝师当面夸赞,心中一时万千心虚难平,眼眶都竟有几分湿润。
或许帝师已经忘了,在多年前,他曾见向一个放牛小童问路,为表感谢,赠小童一支笔,一卷书,一副字帖。
它们改变了小童的一生。
乔相年看出褚公羡的哽咽,心中不免生疑。
学子见到帝师激动紧张是常情,但褚公羡的反应似乎有些异常,于是,他斟酌着道:“褚公子可否与乔家另有渊源?”
褚公羡原没打算说出那段往事,此时乔相年一提,乔老先生也慈和的看向他,眼神一如当年,他没忍住便起身跪在乔老先生跟前,恭敬道:“不知帝师可还记得,十五年前,曾去过城外梨花村。”
这话一出,乔老先生和乔相年都是一愣,时隔久远,乔老先生一时没有想起来,遂看向乔相年,乔相年略作犹豫道:“十五年前,孙儿五岁,虽记不大真切,但祖父那年确实离开过家一段时日”
乔相年话音一止,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提醒乔老先生道:“那年,祐年大病了一场。”
乔老先生拧眉沉思半晌后,恍然的哦了声:“我想起来了,正是祐年病的那年,我去过城外。”
乔老先生顿了顿细细看着褚公羡:“我记得那时似乎走岔了路,失了方向,恰遇一放牛小童,便上前问路,莫非”
褚公羡眼眶泛红,哽咽道:“正是晚辈。”
“帝师可还记得曾赠晚辈一支笔,一卷纸,一副帝师的字帖。”
乔老先生眼神一亮,也隐有几分激动:“是是是,确有此事。”
褚公羡含泪恭敬拜下:“晚辈叩谢帝师,若无帝师,便无如今褚公羡。”
乔老先生忙倾身道:“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
乔相年起身将褚公羡扶了起来。
“褚公羡,是个好名字。”
待褚公羡坐下,乔老先生慈和道:“这名字是谁起的?”
褚公羡:“回帝师,是晚辈的启蒙先生取的。”
“因晚辈底下还有个妹妹,原本叫褚大,后来练□□师赠晚辈的字帖时,被一位夫子看见,便免去束脩将晚辈收入学堂,取名褚公羡。”
乔老先生遂问:“那位夫子如今在何处?”
褚公羡回道:“夫子在晚辈七岁那年便离开了村子,晚辈也不知夫子如今身在何处。”
乔老先生点头道:“这位夫子也是位大善之人。”
随后他又欣慰叹道:“我初见你的考卷便觉是位可塑之才,没成想你我竟还有这般前缘,对了,我听相年说是祐年让你来乔家的?”
“正是。”
褚公羡感激道。
“如此,更是奇缘了。”
乔老先生笑着道:“当年我去城外便是为了祐年,祐年当年那场病来的凶猛,连太医院也束手无策,我便派人在民间寻医,后来打听到一位专治奇难杂症的神医那时正在城外青山,但神医轻易不下山,以表诚意我亲自去请神医,途中失了方向,还是你给我指了路。”
“没成想多年以后,却是祐年将你引进乔家,这缘分二字真真是妙不可言呐。”
乔相年褚公羡闻言都觉万分惊奇。
原来,这一切竟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快到午时了,今日便在府中吃个便饭可好啊?”
乔老先生笑着问道。
乔老先生开口,褚公羡自不可能拒绝,起身拱手道:“那晚辈便叨扰了。”
乔老先生示意他坐下:“放自在些,不必拘谨。”
随后又看向乔相年:“对了,祐年可在家?将他也叫来一起吃个饭。”
乔相年回道:“祐年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去军营找昭昭表妹。”
他没说的是这几日乔祐年一下值便去了军营,每天都到了很晚才归。
乔老先生喔了声,朝褚公羡道:“如此,那便下次再叫他。”
褚公羡自是说好。
几人和乐融融的用了午饭,乔老先生架不住困意,便先回房午憩了。
乔相年请褚公羡到书房手谈一局后,褚公羡便起身告辞,乔相年遂送他至门口。
“有劳乔大公子相送,今日多有叨扰了。”褚公羡拱手道。
乔相年道:“我字容章,你日后可如此唤我,免得生分。”
褚公羡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后,笑应下,道:“好,告辞,后会有期。”
乔相年淡笑颔首。
目送褚公羡离开,乔相年折身入府,腰间缀着的玉佩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不必每日再去明王府赔罪,柳襄又闲了下来,于是待伤好些她就去了军营。
玉京不比边关,时刻都得紧着那根弦,但久不操练又有些不习惯,柳襄便连着几日都泡在了军营。
乔祐年自从知道柳襄来了军营后,找柳襄就愈发勤了。
他轻车熟路的到了练武场,远远就见里高台上柳襄正与宋长策过招,他眼睛一亮,飞快的跑了过去,加入呐喊助威的队伍。
“昭昭表妹!”
宋长策因他那嚎一嗓子分了神,输了一招。
始作俑者见此却不满的控诉道:“怎么我一来你就输了。”
宋长策长枪一收,道:“乔二哥要不要上来比试比试?”
乔祐年顿时往后退了几步,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了不了,我再练几日。”
光看着那杆长枪,他就心头发怵,哪敢上去丢人。
柳襄跃下高台,走到乔祐年身边,道:“二表哥又来偷师学艺了?”
乔祐年皱眉纠正道:“这叫请教。”
说罢,他左右看了眼:“赤雨呢?”
宋长策过来正好听见这句,伸手一指:“那边。”
乔祐年双眼一亮,忙朝二人道:“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柳襄和宋长策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的背影,半晌,宋长策抱臂若有所思道:“我是不是该给赤雨加月钱。”
自乔祐年第一次来军营看见赤雨从比武台挑落二十多人后,就缠着赤雨要拜师。
柳襄宋长策都知道他应该是上次受了北廑暗探的刺激,所以才要一心练武。
但他对自己的身份太没有自知之明了,别说赤雨,便是宋槐江也不敢收堂堂乔家二公子为徒啊,而因着军规,柳襄和宋长策也不能私下传授他招式,在乔祐年坚持不懈的纠缠下,柳襄便只能答应让没有军职的赤雨偷偷的教。
所谓偷偷的教,就是赤雨放慢速度练武,让乔祐年在一旁看,能学会多少就看他自己的本事。
原本以为娇养长大的公子坚持不了几日,可没成想他竟如此有毅力,每日一下值就过来,练到很晚才回去。
今日应是因为休沐才来的这么早。
“我觉得可能你每顿给他多加点肉,他会更开心。”柳襄道。
“是吗?”
宋长策道:“成,今日中午就加,我现在去买,对了,乔二哥今天中午要在军营吃饭吗?”
柳襄向不远处正认真学武的乔祐年,轻叹一声道:“看这架势,应该不到天黑不会回去的。”
宋长策喔了声:“那我去多买点。”
柳襄点了点头,而后看着乔祐年有些忧心忡忡。
二表哥来军营习武之事也不知乔家知不知道。
二表哥日日来军营,她又岂会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可乔家世代都是文官,且战场上刀剑无眼,就连她心底都是反对的,乔家会同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