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襄后背紧紧贴着假山,尽量不让身体挨着谢蘅,但因缝隙实在过于窄小,还是若有若无的碰触到了他,谢蘅仰着脖子,咬着牙耳尖隐隐泛红。
在这种鬼地方都能遇到这女流氓,不是有意为之就是孽缘!
耳边的声音久久不止,时间变得异常的难捱。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声音才慢慢地消停下来,待周遭完全寂静下来,谢蘅迫不及待的就要迈出脚,却被柳襄一把摁住手腕,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姑娘的掌心因常年练武并不柔软,力道也不轻,被她握住的手腕格外滚烫灼热,谢蘅手微微颤了颤,强忍住没有发作。
果然,不久后只听女人道:“大人真是过于谨慎了,您瞧瞧这里,哪里能藏得住人。”
男子哼了声,这才搂着她离开:“回去吧,别被人瞧见了。”
“知道了。”
女人娇嗔了声。
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确定那男子不会再折返,柳襄才放开谢蘅。
谢蘅立刻就迫不及待的离开了那令人窒息的缝隙。
柳襄偷偷看了眼那背对他立在池塘边,连头发丝都在写着我很生气的人,轻轻抿了抿唇。
完了,又惹急了。
果然,几息后,谢蘅猛地回头狠狠瞪她,柳襄抬眸无辜的看他,黑眸又圆又亮。
对视好半晌,谢蘅没好气道:“你跑来这里作甚?”
他是很想骂她几句,但他也是讲道理的,他清楚方才那般情形没办法全部扣到她的头上,不过他怎么感觉每次遇上这女子似乎就没有好事。
柳襄如实道:“我路过假山,听见动静怕是有贼人潜进来,便上前查探,然后就看见了那男子发现了我,我怕惹麻烦,就逃到那里了。”
谢蘅眸光微闪,睥睨着柳襄。
柳襄久不见他开口,便问:“世子怎么在这里?”
谢蘅自然不肯好好答她,冷哼一声偏过头去。
柳襄默了默,刚想要走出缝隙,谢蘅就狠狠威胁她道:“你不许过来!”
柳襄只得收回脚靠回假山,好在一个人立在缝隙中还算宽敞。
她感觉她现在在这脆世子眼里是个很危险的存在,这大概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
不过她也理解,若身份转换,她大概也会像防贼一样防他。
“世子是从哪条路过来的,我们得赶紧出去才行。”二人又僵持半晌后,柳襄小心提醒道。
要是被人看见他们在这里,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毕竟这地一看就不是金疙瘩自己能来得了的,多半是会传成是她将他掳到这里来的。
谢蘅其实心里也正在琢磨这事,听柳襄一问,心头又窜起一阵火气,抱臂斜瞪着柳襄,道:“从假山上摔下来的,从池塘里游过来的,从对面跳过来的!”
反正不可能是从洞里爬进来的!
柳襄:“”
她抬眸看了眼假山的高度,从这么高掉下来,他还能在这儿活蹦乱跳的吼她?
池塘里游过来也不可能,他身上的衣裳是干的,从对面跳过来那就更不可能了,他又不是青蛙,所以很显然,他这是气话。
柳襄问不出来,只能自己默默的往四处看,他不会功夫,也就说明定然是有路可以到这里的。
“你眼珠子转那么快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还不想办法出去,你不要名声我还要呢!”谢蘅语气不耐的打断她。
柳襄:“”
她无奈的看着他,她这不是在找路么?
“你不是会轻功吗?”
谢蘅内心几经挣扎后,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烦躁的命令她:“你带本世子飞出去。”柳襄闻言感到非常讶异。
他不是很抗拒她接近他吗?怎么会愿意让她带他飞出去?
“飞出去得碰世子。”
柳襄在谢蘅催促的眼神中,轻声道。
谢蘅便想到了那日她抱着乔月姝跃上阁楼的情形,他眉头紧紧拧着,丹凤眼里满是挣扎,柳襄看的都有些不忍,试探道:“要不,世子还是告诉我您是怎么进”
“快点!”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谢蘅微微张开双手,满脸不耐:“本世子岂会在意这些小节,但本世子警告你,你要敢乱摸,本世子弄死你!”
柳襄盯着他看了半晌后,轻轻地垂首:“喔,知道了。”
那一瞬,她好像看到了一只光鲜亮丽的猫高傲的坐在高处,颐指气使,张牙舞爪,挠的人心痒痒的,恨不得上前按着它好生揉搓一顿。
但眼前到底不是猫,是谢蘅。
她要真这么做了,那就不是追她几条街了,怕是要追她几个玉京城,夜里睡觉床前恐怕都得摆阵法。
柳襄慢慢靠近谢蘅,不动声色的瞥了眼他的腰。
今日他穿的是一件华丽的深蓝色袍子,同色的腰封上镶着几颗宝石,坠着一块镶金的明王府玉佩,但这一切都没有腰本身吸引人。
她强压下心中的蠢蠢欲动,小心翼翼的伸手环住他的腰,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细,但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肉,还有些硬,总之,手感极好。
但手感再好她也不敢放肆。
“世子闭上眼。”
谢蘅咬了咬牙,皱了皱眉头。
这女人手上是有火吗,怎温度如此灼人。
“本世子不怕高,你快点!”
柳襄见他似乎已忍耐到极限,不敢再迟疑,手臂一用力将他揽向自己,同时道:“世子抓紧我。”
还不待谢蘅开口,柳襄就已足尖一点往她过来的方向掠去,谢蘅确实不怕高,但因身体失重下意识伸手搂住柳襄的腰,柳襄不由轻轻侧目瞥了眼。
也就在这时,她余光瞥见了方才那处缝隙旁边竟有一个小洞。
脑海中顿时灵光一闪,难不成他是从那洞里钻进来的,所以方才才阻止她寻出去的路?
如此倒也说得通,骄傲如谢蘅,绝不可能当着她的面爬狗洞。
“柳襄,你要敢带本世子落到那恶心的地方,你就死定了!”
耳边传来谢蘅咬牙切齿的威胁,柳襄忙回过头看去,立刻就反应过来谢蘅的意思,方才那对野鸳鸯就是在那处
别说谢蘅,她也觉得有些膈应,她快速四下望了眼,随后足尖在石壁上一点,朝假山顶掠去,这座假山并不低,到了上头竟别有一番风景。
谢蘅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默默地望着远处,直到从假山顶上跃下,落回青砖小道上。
脚一沾地,谢蘅立刻就嫌弃般松开柳襄。
他远离她几步整理自己的衣着,可心思却似已飘远,略微皱乱的腰封他整理了许久。
柳襄没有注意到谢蘅那一丝异常,她低头看了眼谢蘅方才碰过的地方,他的手很大,一掌竟好似能握住她小半个腰身。
她压下心头异常的跳动,轻轻理了理腰封。
杨氏今日给她戴上了一块圆月玉佩,华丽且长,因方才动作,垂着的流苏交织,略显凌乱。
而他们不知,他们这样的动作落在旁人眼里是多么的令人震惊。
乔月华立在小道尽头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心中如炸开一道惊雷。
柳襄很快就察觉到什么,抬头看见乔月华呆立在那里,下意识唤了声:“三表姐。”
谢蘅手一顿,顺着柳襄的视线转头看去。
“你们,你们在做什么!”在乔月华的错愕颤抖中,二人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忙各自放下手。
这任谁看了都要以为是在掩饰什么。
乔月华疾步走向柳襄,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拉到自己身后,怒气腾腾道:“世子未免太过分了!”
谢蘅皱了皱眉。
柳襄猜到乔月华许是误会了什么,忙拉了拉她的衣袖:“三表姐,我们”
“你闭嘴!回去再骂你!”
乔月华冷声打断她,继续瞪着谢蘅:“昭昭年纪小不懂事,世子难道也不懂?光天化日之下这是作甚,我先还感念世子对月姝的教导之恩,但没想到世子竟是这般作风,今日之事,世子必须给一个交代!”
谢蘅从没被人这样劈头盖脸骂过,脸色已经阴沉的不像话。
柳襄急的几次想打断都被乔月华摁住,见此忙道:“三表姐误会了,事情不是这样的”
“年纪小不懂事?”
谢蘅突然嗤笑一声,挑衅般理了理衣襟,风流之态尽显:“本世子若没记错,云麾将军也就比本世子小了月份吧,这种事不过是你情我愿,况且以云麾将军的身手,她若不愿我还能强迫不成?”
柳襄瞠目结舌的看着谢蘅。
他在发什么疯?
谢蘅如愿将乔月华被气的胸腔不住起伏,指着他的手指都在发颤:“谢蘅,你欺人太甚!”
就在这时,一道怒吼声自几人身后传来:“谢蘅,老子弄死你!”
几人回头望去,却见乔祐年和宋长策不知何时出现在此,看他们神情,应是都听见了谢蘅方才所言,乔祐年气的飞快朝谢蘅冲了过去。
柳襄自然不能让乔祐年真的伤到谢蘅,可她又被乔月华死死拽住,若强行甩开定要伤了她,她只能看向宋长策:“宋长策快拦下二表哥!”
宋长策沉着脸没动。
柳襄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道:“谢蘅他被气疯了才口不择言,我们什么都没做,这是个误会!”
宋长策神情微松,这才快速的朝前掠去,在乔祐年的拳头即将落到谢蘅脸上时,攥住了他的手腕。
乔祐年气的脑袋发昏没有听到柳襄方才的话,没好气瞪着宋长策:“你拦我作甚?你不应该是最生气的吗?”
宋长策眼底划过一丝暗沉,但很快就湮灭不见。
他皱眉道:“乔二哥,襄襄说了,这是误会。”
况且就算将军真和谢蘅做了什么,只要是将军自愿的,他为何应该生气?
谢蘅不躲不闪的立在那里,冷眸看着宋长策,因此没有错过他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暗沉,他唇角微弯,这事好像越来越有意思了。
半刻钟后。
几人围绕一处僻静的石桌或坐或站,神色各异。
“事情就是这样的。”
柳襄将方才发生的所有事快速解释了一遍:“我和世子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一切都只是个巧合。”
场面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几人缓缓转头看向不愿和他们同坐,另寻了块石头靠着假山懒散坐着的谢蘅,所以,真是他们误会了。
乔祐年咽了咽口水,虽然有些理亏但还是没好气埋怨道:“他没做承认作甚,我看他就是心虚!”
谢蘅冷冷的朝他望来:“你再说一遍。”
若是平时乔祐年可能就不吭声了,但今日酒壮怂人胆,他哽着脖子道:“我就说了怎么了,你方才为何要说那样令人误会的话,莫不是真对昭昭表妹有什么想法,我告诉你不可能!”
他说完还瞥了眼宋长策。
此时几人都正看着谢蘅,并没有注意到乔祐年的眼神,只有对面的谢蘅看见了。
谢蘅勾唇冷笑一声,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靠近乔祐年。
乔祐年吼完就怂了。他与谢蘅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同窗,见识过这人诸多坑害人的手段,此时见谢蘅用那熟悉的眼神盯着他,他后背蓦地起了一层冷汗。
而就在这时,乔月华突然起身挡在乔祐年身前,直视着谢蘅,道:“方才是我误会了世子,也是我言行有失在先,我给世子赔罪。”
谢蘅停住脚步,眼神仍越过乔月华盯着乔祐年,乔祐年被他看的后背发寒,但他总不能躲在妹妹身后,正咬牙下定决心要拉开乔月华跟他硬刚时,却见谢蘅已转身看着乔月华身侧的柳襄,缓缓道:“若本世子对云麾将军有意,只要我想,谁拦得住?”
柳襄心头猛地一跳,抬眸看向他。
那双高傲的丹凤眼中笑意不达眼底,柳襄便知他这又是气话,她不能任事情愈发复杂的延伸下去,她打断正要开口的乔祐年,道:“此事因我而起,由我一人承担。”
谢蘅俯首靠近她,冷冷道:“你要怎么承担?我都被气疯了,你不怕啊。”
柳襄:“”
“方才是我失言了。”
谢蘅盯她半晌,嗤笑道:“你倒是能屈能伸。”
“本世子有只猫丢了。”
这话锋转的猝不及防,所有人都不由怔了怔。
柳襄短暂的愣神后,反应过来忙道:“我帮世子找,请问世子它长什么样?”
谢蘅伸手一指,淡淡道:“黑白色,蠢的很,往那边去了。”
“什么时候找到什么时候回来,若宴会结束找不到”
谢蘅眼神若有若无的朝乔祐年看去。
柳襄赶紧道:“我立刻去找,定给世子找回来。”
乔祐年正要说什么就被乔月华拉住,扯着他追上柳襄:“二哥哥,我们跟昭昭一起去找。”
宋长策也随后跟上。
待所有人远去,谢蘅才收回视线,缓缓转身沿着青砖小道往回走。
穿过假山便是一个花园,此时正是一片青绿。
谢蘅正踱步欣赏着,就看到迎面而来正着急四处寻他的重云,重云看见他心神一松,忙快步迎了过来:“世子。”
“世子去哪里了。”
谢蘅眼也不眨的看着他:“瞧见一只野猫,好心喂它它却丢下我跑了。”
重云不由皱眉劝道:“世子,外头野猫并非都是温顺的性子,世子日后还是离远些”
重云话音突止,眼神才变,谢蘅就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轻轻眨了眨眼:“好了我知道了。”
重云立刻就明白了什么,顺着谢蘅的力道转身随他往前走。
走出很长一段距离重云才停下脚步,道:“人走了。”
谢蘅:“往哪里去了?”
重云道:“宴会方向。”
谢蘅轻轻嗯了声。
重云遂问道:“世子知道有人跟着世子?”
“不知道,只是猜的。”
他是在看见重云的神色后确定的。
重云忙道:“是谁?”
谢蘅冷笑了声:“做贼心虚的奸夫。”
也可以称之为卖国贼。
他就猜到以那人多疑谨慎的性子,连续听见两次动静一定不会忽视,而从假山出来的出口只有这一个,他只需守在这里,只要看见未进而出的人,就有最大的嫌疑。
重云一惊,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世子方才撞见什么了?”谢蘅没答,而是道:“你去寻只黑白色的猫放到假山,然后便在那里等着云麾将军。”
重云虽不大理解这是要作甚,但还是恭敬应下。
“这两日出门多带两个暗卫。”
不出意外的话,他又要出意外了。
这种掉脑袋的事被撞见若换成是他,也一定会选择宁杀错不放过。
而谁能想得到,他不过只是因喂一只野猫钻了个洞,且才喂了两个小鱼干就来了不速之客,被迫听见了不该听的,然后就招来了杀身之祸。
谢蘅长长一叹,活着真难呐。
“对了,去问问刑部尚书,他们最近是不是没有接什么案子,不然他们的刑部司怎么那么闲?”
重云心念急转,与世子有关的只有一人在刑部司,那就是乔家乔二公子,难不成,乔二公子得罪世子了?
“是,属下明日便去。”
“今夜就去。”谢蘅:“最好深夜提着刀去尚书大人的寝房问。”
重云唇角一抽:“是。”
看来得罪的还挺狠。
重云领命去寻猫,谢蘅便前往宴席。
他得去探探那人到底是谁,他的声音是压过的他听不出来,也不知道那女流氓看见了他的脸没有。
然转过小道,一抬眸就遇上一人,那人见到他先是一愣,随后看到他腰间镶金玉佩上的‘明’字后,立刻认出他的身份,恭敬的抬手行礼:“见过世子。”
谢蘅扫了眼他崭新的红袍,若有所思问道:“你是?”
那人道:“在下褚公羡。”
谢蘅心中已有猜测,闻言并不惊讶。
他上下扫他一眼后意有所指道:“原是状元郎啊。”
他今日一来就往后花园来了,没见过几个进士,自然也不知道状元郎长什么模样,眼下一见,不得不叹一声那女流氓眼神确实好。
“去哪?”
褚公羡如实回道:“在下去寻乔二哥与中郎将。”
那二人说是去如厕可到现在还没回来,他们都喝了些酒他有些担心,便过来看看。
乔二哥?
叫的倒是跟宋长策一样亲热。
谢蘅盯着他,淡淡道:“他二人在那边找猫。”
褚公羡一愣:“找猫?”
“对啊,本世子的猫丢了,他们在替本世子找。”谢蘅道。
褚公羡玲珑心思,此时哪还能听不出不对劲。
他是听过谢蘅的名声的,心中暗道恐怕这二人多半是醉酒后得罪这位了。
“云麾将军也在,你要过去帮忙吗?”谢蘅盯着他道。
褚公羡又是一怔。
他突然就想到了上次宫宴上的传闻,暗道莫非眼下这番为难是因为这事?
“多谢世子,在下这便去帮忙。”
谢蘅转头看了眼褚公羡的背影,身长如玉,步伐沉稳,与宋长策一样,未来可期。
他轻轻扯了扯唇,眼底神色不明,而后回头继续缓步而行。
一阵清风拂过,他忍不住捂唇轻咳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