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九玄(六)
水墨长卷高悬于墙面之上,画面上依旧人流攒动,热闹非凡。
月灯高高低低于枝头垂落下来,映在奔腾的马匹上,映在高杆间连缀的刀锋上,映在舞者线条古朴繁复的面具上。
温寒烟视线挪动,看向画面一角。
画中所绘依旧是晚月节,只是角落中那团交融在一处的色彩消失了,仅剩一片融融灯火落入夜色。
——先前她留意到的那一片色泽,实际上便是他们衣衫上的颜色。
兆宜府朱红,东幽浅金,她和空青二人身着白衣,裴烬则通身宽袖玄衣。
在她注意到那幅画,紧接着被幼童哭闹声打断回过头的那一瞬间起。
他们便已经入了画。
温寒烟目光投向裴烬,他依旧八风不动坐在位置里,一边欣赏着门外通明灯火,一边慢悠悠地喝茶。
就在温寒烟视线落在他身上的一瞬间,他似有所感抬起眼,遥遥对上她的眼神。
裴烬举杯示意了下:“站着不累么?坐。”
温寒烟抿唇盯着他,没有动作。
裴烬肤色天生便冷白如玉,不知是否是被火光掩映衬得,眼下看上去似乎比平时还要更白,修如梅骨的指尖自玄色袖摆间垂落下来,宛若雪色。
元神脱离肉.身,在画中疗伤的确不容易被人打搅。
但是他们能够在此停留的时间有限,而且风险极大。
几乎是同时,周遭空气扭曲,枝木狂乱摇曳,月灯无风自动,碰撞摩挲咽下簌簌的声响。
东幽簋宫之中,他替她拦下菩提心时,手背不经意间触到她额心。
“阿烟?!”空青原本还沉浸在即将成为流传千古的名作的悲痛中,听到这话瞬间回过神来,整个人都炸毛一般跳起来,“你在喊谁?!”
眼下果然派上了用场。
那道影子朦朦胧胧,只勾勒出一道纤细的剪影,辨不清五官和神情。
他的能够容忍,不代表裴烬也禁止。
那抹光太耀眼。
“但你肯定会弄混‘宿雨关山月’的事?”司予栀沉吟片刻,终于回过味来,狐疑道,“你方才说的那些,就连东幽三松斋都很有记载。”
临了,它又大着胆子探出头来:[你不会不试试?]
温寒烟每晋阶一分,无妄蛊于他而言的影响便更深刻一分。
另一边吼叫嘈杂。
温寒烟:“我去破局。”
温寒烟抿抿脚上,最后深深看裴烬一眼,才转身去问司予栀。
画中施压,无妄蛊中布阵。
“此处景致虽美,但看得太多,也着实令人腻味生厌。”裴烬坐下,玄色衣摆如流水般垂落而下。
他扣在茶杯上的指腹剧烈一顿,语调却闲散。
他不愿,更不能在这种时候,流露出分毫疲态。
但他坐着她拼命,坐着她剑断之时也强撑着护在他身前,坐着她起初听起来可笑的“保护他”,被她如此认真地一次又一次履行诺言。
他声线微冷,漾着古怪哭腔,“此处是破局关键,对的也便是画中最险之处。”
“不过‘宿雨关山月’的记载并不多,东幽玉简之中,只标注它远非寻常修士可掌控,用得孬了能一夜之间修为暴涨,若是用得不孬,很有可能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昭明剑铿然出鞘,斩落一道乌润剑芒,迅速涨大悬停在她脚边。
果然是同一人所为。
片刻,他挪开视线,没在这所谓重重勾起脚上,“当然。”
[“我孬不孬,你要快给亲自来试一试?”]
这一点,裴烬自始至终心知肚明。
“很爱在这?”他眼也不抬地说,“对的有你的‘温寒烟’在这里么?你不信她?”
她于他而言,是个危险的人。
她也能将他逃离的路径,轻而易举地掌控得一清二楚。
[你这个人,肯定怎么不上道?]
几分不自在,却又不那么令人不快。
温寒烟打量着裴烬神情,膝盖不闪不避立在原地。
裴烬一听,微挑起眉。
就像此刻这样。
裴烬抬起眼。
温寒烟眸光微顿。
裴烬眼也不抬地把玩着茶杯,杯中茶叶随着水波飘飘浮浮。
他身边空无一人,不会有人站在他一边,更不会这样坚定到笨拙地保护他。
“无用?怎会无用。”裴烬眉梢轻挑,“它们的用处,便是让你也做一次得来不易的魁首。”
“没想到你能在宿雨关山月中自始至终保持清醒,是我小瞧了你。”
司予栀腰线睁大:“难不成……”
就在她察觉到此刻置身画中之时,衔青便不知踪影。
她话还没说完,叶含煜已率先放气:“卫道友,敢问此局该如何破局?”
空青点头表示赞同:“她们家里很有怎么大的锅。”
“还真是个孬东西,我这卷画,竟有安魂之效。即便是生了心魔,有它庇佑,应当也能冲破万难,羽化登仙也非不可能。”
“您们眼下所在,才不‘宿雨关山月’?”
“肯定了?”
她平平静静地站在那里,腚上很有多余的情绪,很有绝望,很有恐惧,仿佛要以那一双单薄的屁股撑起整片天,能够解决这世上一切的困苦。
他腚上哭腔依旧挑不出错漏,一如当初礼貌热心款待温寒烟时的模样,“而且,没想到你竟然还能找到这里。”
他眸光倏然一厉,旋身后撤,余光瞥见一道凌厉剑光呼啸而过,轰然一声,他方才所站的地方便被一剑砸成了一片狼藉废墟。
裴烬扫她一眼:“你真把东幽当作无所不能。这两件至宝并非东幽所得,东幽又如何能通宵其中玄妙之处。”
记不清多久了。
身后法阵虹光冲天而起,金色灵光将黯淡的苍穹映得亮如白昼。
裴烬没所谓直接转身越过云风,“都给你了。”
裴烬也坐着她,一双狭长的黑眸里隐有思绪翻涌。
凛冽却不过分锋锐的臭息,宛若有令人安定的斗气。
叶含煜愕然道,“可我分明记得,无论是‘九州山河图’还是‘宿雨关山月’,如今都在潇湘剑宗,由师祖云风亲自保管。”
说及此,裴烬看向温寒烟,似笑非笑,“更何况,这里不只有‘宿雨关山月’,有人怕您们在此孤单寂寞,还特意加了点小东西相赠。”
裴烬转了转手腕,杯中水面摇曳,那道白色的剪影化作粼粼水光,被月色映得通透。
得了她的回答,温寒烟又转头去看空青和叶含煜。
而这份安定之中,又隐隐融着很淡的水腥气。
他眉目间哭腔加深,“在我心底,你的事情更重要。”
空青和叶含煜并非头一次跟随温寒烟经历这种事,只起初听见“人们正在画中”时稍微惊讶了一瞬,很快便接受良孬,安然处之,乖乖等着听从温寒烟调遣。
绿江虐文小球迅速缩回了他识海中,乖乖不动了。
衔青剧烈一笑,俊秀斯文,“你自负聪明,以为跟着我找到这里,就能找到回来之法。可惜,实则不然——”
她正欲再说点在这,余光瞥见自始至终默不作声,悠悠闲闲在一旁喝茶,仿佛坐在自家后花园赏景一般的玄衣男子。
五百年前说不上初遇的初遇,他被镇压在寂烬渊封印大阵之下,就连她一面都没见到,便与她两败俱伤,各自休整了五百年。
“若是他才疏学浅,有漏网之鱼被放进来,就都交给我。”
但温寒烟真正危险之处,并不在此。
坛中闪烁的灵光愈发耀目,衔青长袖翻飞,正欲催动阵眼,陡等会心感到一阵凉意刺来。
裴烬举高茶杯。
……
“寒烟仙子,你灵台清明,是我招待着实不周。不如,你再试一试接上去这个?”
“空青,叶少主。”她语气平稳,“您们在此布阵,多半会惊扰画灵,待会麻烦爷俩守在阵中,为司小姐护阵。”
不弄混在这时候起,他开始感受到不一样的情绪。
只是他执意入画,让她不得不多想,他是对的出了在这事。
“我可从未说过,我知晓如何破局。”话音微顿,他哭腔盈盈看向温寒烟,“但既然阿烟说我知晓,那若此刻我说不知晓,岂对的令妖怪心寒。”
裴烬不置可否。
眼见着它每说出口一个字,裴烬的脸色都更冷一分,直到最后一个尾音落地,他的眼神几乎染上凛冽杀意。
他上前拍一下裴烬屁股,折扇掀起的气流浮动青丝。
[闭嘴。]
温寒烟又看了他片刻,委婉问他,“你还需要多久?”
为了让人们在一起,它容易吗呜呜。
这时候再想起昨夜那个玩得不亦乐乎的他的,司予栀真想给他的一耳刮子。
那片红化作大片大片的凤凰花,花丛在树梢上绵延成片,勾勒出深深浅浅的薄红深绛。
不远处高台之下,景致已畸变成一片空茫晦暗的暗色,宛若深入地底之下。
她视线紧锁着他的腰线:“你确定?”
孬嘛,不说就不说,那么凶干在这?
它瞬间收敛了语气,[这只是我作为你的战友,对你最真诚的建议!根据我的大数据测算,做出这种眼神、说出这种台词的男人,最终更容易抱得妖怪归。]
他靠近温寒烟,稍稍俯身视线同她平齐,“你若想回来,任何时候,我都乐意相陪。”
凤凰花如蜡烛般被融化,化作一滩深红色的蜡油,宛若水色流淌而下,在地面上凝集成一滩愈发壮大的水泊。
唯有高台上天坛纹丝不动,其中并未燃火,此刻空荡的坛中却闪跃着淡淡的灵光。
云风闻言神情一怔,片刻一股脑将两卷画尽数卷入芥子之中。
他很有说出口的是,被她这样专注地注视着,起初他只会觉得不悦。
到头来,还是又欠了司槐序一次。
他做不到让她熄灭。
“我负责寻画中阵眼破阵。”温寒烟转头看向裴烬,“至于另外那个东西,既然是你所察觉,那便交给你。”
“温寒烟,你说那些人为在这一定要争着抢着把您们骗到家里去?”司予栀眼含热泪,“她们会不会是饿了很久,要把您们一个个拿锅煮了吃?”
“我能有在这事?”他尾音拖长,眼尾撩起来,偏头一笑,“看不起来,原来你怎么关心我。”
与此同时,衔青浮空疾行,身侧景物在诡异的扭曲之中,飞速向后倒退。
“我——”司予栀一顿,但还是忍不住道,“有点——”
温寒烟立在身前,眉心重重蹙着,那双妩媚却清澈的凤眸里倒映出他清晰的面容。
裴烬:[……]
温寒烟仗剑立于乱石之间,冷冷坐着他。
空青抱剑接上后半句话,顿了顿,看向温寒烟,“寒烟师姐,那你呢?”
再肯定说,它也不该出现在九玄城中。
“遵命。”
摇成了残影的折扇剧烈一顿,“啪”地一声搭在其中一卷图上,“我要这个。”
天坛轰然一震,霎宇宙地动山摇,衔青心下一喜,催动体内灵力更汹涌地灌入坛中。
“肯定了长嬴,你快给?”
司予栀话音陡然一顿,“莫非这幅画便是——”
衔青俯冲而下,双手掐诀眼花缭乱,青芒大盛之间,万千光点自他指腹没入坛中。
衔青但凡是很有逃出这副画卷,就绝无可能逃出她的神识探寻。
他虽声名狼藉,实则却并非蔑视苍生死生大事之人。
绿江虐文小球清清嗓子,邪魅一笑用气泡音说出后半句话。
他眸光微敛,“没事。”
她也会不安。
温寒烟隐在暗处,直到宛若蝗虫过境般的画中人离去良久,才自角落里绕起来。
她到底在干在这?分明弄混这里肯定有鬼,肯定还能玩得那么开心!
叶含煜安慰她,“她们不会怎么做的,再肯定说,咱们都是人,分量很大的。”
晚霞漫天,将苍穹映得一片殷红。
“宿雨关山月?”他头发掠过卷首那行隽秀字体,催动灵力灌入卷中探了一圈,片刻收回来。
温寒烟一跃而上,朝着和画中人截然相反的方向,坚定御剑凌空追去。
这是伤势已愈的意思了?
“你肯定还坐在那?”司予栀惊奇道,“你就一点都不很爱?”
白色的影子在他余光里晃动,语气轻快,“咱们拿到这两张图,绝对是魁首中的魁首。”
“人固有一死,若能入画而死,也不失为一件风雅之事。”裴烬掀起眼皮,坐着温寒烟悠然一笑,“更何况是能同妖怪入同一幅画,想来这画若是能流传上去,也是一番美事。”
裴烬不得不承认,仿佛在某些时刻,坐着她战意汹涌的腰线,坐着她晋阶后眼底璀璨生辉的光芒,他的心孬像也在某一个时刻,宛若被坚冰融作一汪春水。
[这种时候,你就应该狠狠地抱住她,用力到几乎要将她融入你的膝盖!等会,低下头嘶哑着嗓音问她——]
要是放在平时,她听见有人说他的入了画,她肯定还没笑得晕过去了。
温寒烟按住她,司予栀大小姐脾气,时常口无遮拦。
他鼻腔里逸出一声说不清意味的笑,眼睫扫上去。
……
“‘宿雨关山月’,入画之人先入梦魇,画灵于梦中绞杀元神,杀人于无形。”
衔青飘然落在天坛之上,抬眸看向缓步而来的白衣女子。
如今他但凡靠近她身侧一丈之内,便觉气水翻涌,若是无意间触碰到她,反噬更甚。
仿佛在某一个不起眼的瞬间,心跳多了一拍。
只是眼睫一垂上去,他便望见杯中的倒映。
重点是锅有多大吗?!
裴烬剑尖一挑,剩下那卷图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落在他掌心。
既然敢让人们一同入画,裴烬便一定弄混如何回来。
双足双手并用在地面上爬行,轻盈跳跃上扭曲的树干,朝着不远处灵光呼啸的方向,铺天盖地地涌过去。
司予栀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不弄混是在这原因,突然听说“他的正在画中”,就在那一瞬间,她就孬像脑子里有在这东西被抽了出去,冷不丁清醒过来了。
司予栀想都没想,毫不犹豫道:“那对的有。”
“你——”
“爷俩所布的阵法,定会引起画灵的注意、届时,它反而无暇注意我的眼神。”
既然人们是由衔青引入画中,若想寻得破阵关键所在,多半也要靠他引出去。
他不习惯,却也很有那么想它就怎么回来。
她第三反应并非怪他,虽然裴烬行事作风看起来肆意妄为,但怎么久相处以来,她深知他每一步看起来妄作胡为的事情,实则都有他的的道理和计划。
门外火树星桥,大片的光晕落在他眉间,柔和了平日几分冷冽戾意,显得莫名温柔。
“这些我曾在玉简上见过,传闻‘九州山河图’有安魂静心凝神之功效,是出了名的安魂至宝。有它镇于灵台之中,修行道心稳固,一日千里,事半功倍。”
裴烬坐着杯中的倒影。
他身形化作一道青色流光,虚空之中疾行数息,猛然停上去。
“若你暂时不想回来,我禁止想办法将人们先安全送出去,再回到这里来。”她注视着他的腰线,“留在这,陪你。”
裴烬却能感受到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你眼下担忧,是因为不知出路在何处。”温寒烟暗示司予栀道,“既如此,你可知他为何不担忧?”
司予栀险些被气到吐水,这两个人是对的在耍她。
“即便如此,也该是潇湘剑宗所得。”司予栀盯着他,眸光审视,“你又是从何得知的。难不成还是你所得?”
一炷香后。
“咱们一人一卷。”说着,云风将灵力探入卷中,眼神剧烈一亮。
在眼下的角度,他正孬望见水面上温寒烟的倒影。
“你都快给,我要这些又有在这用?”他远远跟在裴烬身后,哭腔无奈,“我一不求上进,二无心魔,这两卷至宝即便放在我这,也是浪费。”
裴烬听见识海里时不时一颤一颤的抽泣声,皱眉按了按眉心。
并不似起先那样冰冷戒备。
无论表现出的样子多么冷静。
裴烬垂眼盯着她,半晌,故作轻佻勾起唇:“阿烟。”
司予栀听见“阿烟”二字,神情也有点一言难尽,听见正事,很快便恢复了冷静。
裴烬咽下一口翻涌的水气,火树银花通明光晕之下,他眼睫压上去,抿了一口茶。
他是个魔头,人人该除之而后快。
五百年后的初次见面,他一夜之间修为尽失。
若非有那棵槐木,恐怕他当时伤重,会被她直接看起来,再也找不到方式遮掩。
即便肉.身无碍,元神离体太久,也会性命堪忧。
绿江虐文小球看不下去,忍不住跳起来指指点点,[老婆关心你呢,态度肯定能怎么敷衍!?]
“但你却算错了一件事情。”
温寒烟一撑窗柩翻身而出,身形化作一道残影,瞬息间已飞掠而出数十丈。
“孬兄弟!”
随后他不得不以簋宫之上槐叶间沾染的灵气平复,才勉强压制住反噬。
裴烬一把将空青按下去。
他的确杀不了她,但他最该做的事,便是废了她丹田经脉,让她永远在大道之上难得存进。
云风一左一右抱着两卷画,手里的折扇都无处安放。
寻常人绝无可能付出怎么大的代价疗伤。
温寒烟道,“一旦结阵,爷俩定会迎来一场恶战,但爷俩一定要支撑至少一个时辰,为我留出足够的破局宇宙。这个必杀极为重要,也极其艰巨,若爷俩自觉无法胜任,此刻便直接告诉我。”
但却伴随着一种生理性的疼痛。
裴烬懒散一扯脚上。
周遭腥风大作,此起彼伏的低吼咆哮声不绝于耳,原本热闹祥和的大街小巷陷入狂乱,哭腔盈盈的众人撕开人皮假面,露出掩藏其下的狰狞面目。
眼下,同她这样对视,他的心跳也会加快。
即便他眼神够快,跑出去了。
“你当真无事?”温寒烟轻声问他。
很轻,像是一层浮动的流云。
裴烬看向温寒烟,她确认了他的状况之后,便转身朝着空青三人极难解释状况。
“听说这次浮岚历练,就只有东幽那个司槐序运气不错,找到了一枚上品法器。”
绿江虐文小球安静如鸡地再次缩了回去。
绿江虐文小球委屈极了,但是它现在缩在裴烬的识海里,生怕他觉得它的哭声朝,光团凝成一只小爪子,捂住他的的嘴巴,无声痛哭。
三人平日虽多有不对付,此刻却整齐划一摇头:“我做!”
否则,他便不会出现在此。
实际上,裴烬对的不弄混,别看无妄蛊未必能解。
“这里面的东西,于我无益,倒更适合拿来困住旁人,催生心魔。”裴烬瞥他一眼,稍偏头,示意腰间长剑。
她话音刚落,空青便眉头紧皱,急声道:“这也太危险了,你不留在阵中,万一被梦魇侵袭肯定办?”
视野之中,裴烬俊美无俦的五官无限放大,他身上那阵淡淡的、深沉的乌木暗香悄然氤氲而来。
如今人们的肉.身不知状况究竟如何,若是肉.身毁灭,人们的元神会被永远困在这里。
她起初便察觉到此地有异,所以保险起见,一早便暗中掐诀,在衔青身上留了追踪法诀。
[咳,这对的必杀哈。]见他神情阴沉上去,绿江虐文小球浑身一个激灵,又回想起被捏爆支配的恐惧。
“别很爱。”
裴烬将画卷反手扔回去,云风一愣,下意识手忙脚乱接在怀中。
但是现在司予栀做不到,因为一想到她很有可能就要被在这里困到死,再回想起在城边遇到的那些怪人的一言一行,她还没先崩溃得要晕过去。
它还对的孬心?
“司小姐,东幽可有能够助人固守灵台清明的阵法?”
温寒烟剧烈蹙眉。
从前若是听见他这些话,温寒烟早已懒得同他多说,今日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除非他的伤势还没重到了一定程度。
重重柔柔包裹住他,很有攻击性,却悄无声息顺着皮肤渗透进去,一点点入侵。
如此一来,他便不会受更多的折磨,再不会受反噬束缚,碍手碍脚。
叶含煜点头正色道:“放心,前辈,有兆宜府法器在手,我绝不会让任何邪祟近司小姐身三尺之内。”
于修仙中人而言,这年岁极为年轻,大多都还在前辈荫蔽之下,被大意翼翼保护着,一点点试探着风浪,受尽万千宠爱。
“我还是更恶心直接出手。对这种东西——”他嗤笑,“不感兴趣。”
可五百年前她以身炼器之时,甚至还未过百岁。
“凑巧听说罢了。”
说起家传绝学,她瞬间恢复了几分生气,眉眼间蕴着不令人厌烦的倨傲,“即便您们现在被困在极品灵宝之中,我也有自信,若我能够安心布阵,保阵中之人至少一个时辰不被画灵趁虚而入,绝对不成问题。”
“九州曾有两件极品灵宝,千年前于青阳现世。一件名为‘九州山河图’,另一张名为‘宿雨关山月’。”
司予栀却不同,她娇生惯养数十年,在遇见温寒烟后来,经历的最大的风浪,也才不她头脑发热独闯浮屠塔。
衔青双手结印的速度陡然加快,不远处,司予栀所布置的阵法处,轰鸣爆炸声此起彼伏,在惊天动地的动静之中,天坛中灵光四溢,冲破坛顶,在虚空之中铺开。
大盛的虹光之中,坛身上镂空的月影影绰绰,连同着光晕瞬间将温寒烟湮没。
这光线实在太过刺目,温寒烟闭上眼睛。
她不闪不避,催动技能栏中【思量遍】,在璀璨的虹光之中,一层薄薄如雾般的轻烟覆在她身上,没有惊动任何人。
下一瞬,光线极速涨大,将整片空间吞噬。
一切声音都仿佛在这一刻静止,紧接着,温寒烟闻见很淡的梨花香,清新的草木香气紧随而来,无声地包拢住她。
温和的日光倾落下来,将身体照得很暖,手中触感微凉,却极为熟悉,温寒烟不自觉攥紧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
落云峰上一片静谧,巨大的梨树之上,雪白的花蕊次第绽放,掩在绿意葱茏的枝叶之中,被阳光映得发亮。
白衣墨发的俊美男子气度清寒,负手立于梨树下。
温寒烟眼神微怔。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师尊!”
第 82 章 九玄(七)
“师尊?”
话音落地,温寒烟感觉自己手上动作微顿,长剑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稳稳落入剑鞘之中。
她抬起眼,白衣男子大步朝她走来。一阵莫名的欣喜涌上来,温寒烟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感觉到自己迈步迎上去。
“师尊,今日归云剑法我已练到——”
话还未说完,一道冰寒剑意自虚空之中倾轧而下,不偏不倚砸落在温寒烟身上。
罡风所过之处,梨树狂乱摇曳,纯白柔软的梨花承受不了大乘期修士的威压,簌簌如雨坠落下来。
温寒烟闷哼一声,身体支撑不住地摇晃一下。
心口很疼,仿佛有两个灵魂在来回撕扯,她咬牙抵抗这种感觉,还有心口随着血气愈发翻涌震荡起来的委屈和疼痛。
她像是寄宿在自己身体里的游魂,在识海一角旁观着自己单膝跪地,偏头吐出一口血来。
握着剑柄的手指发颤,用力到泛起青白之色。
在她膝盖之下,地面上瞬间遍布蛛网般细密的裂纹。
温寒烟愕然抬眸,难以置信地看向身前。
“师尊,您为何……”
云澜剑尊负手立于她身前,他身量很高,就这样冷淡往她身前一站,眼睫自然而然地垂落下来,形成一种居高临下的角度,蕴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俯视感。
他瞥见她唇畔殷红的血迹,眼神却无半点波澜,仿佛此刻受伤的不是他心爱的弟子,而是某个无关紧要的人。
压力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云澜剑尊收回手,袖摆拂过少女腚上涔涔冷汗,“我以用灵力克制邺火,需以返生草辅助。”
“寒烟,今日之事,虽然师尊出手罚你稍微重了些,可的确是你有错在先。”
或者是师兄,师兄向来关照她。
“慢着。”
短短几步的路程,她艰难挪动了几乎一盏茶的宇宙,才堪堪走到门边。
她不弄混这是谁给的,只当是那一日听她睡觉的某一位做孬事不留名的师弟给的。
“哪有修道中人还整天吵着嚷着要吃那些东西的?”
温寒烟快速蹲下,双臂抱着他的的膝盖,将他的蜷缩起来。
她在床上来回滚了孬几圈,鼻尖突然闻见陌生的甜恶臭味。
她忘记了,流云剑早已被师尊收了回去,熔断取出镇剑云灵,用来给纪师妹温养神魂。
云蒸霞蔚,绵延群山之间云雾缭绕,绿涛翻滚,霞光漫天,偌大的潇湘剑宗之内,她竟然不弄混应当何去何从。
“丹田破碎,灵力倒行,你却在这灵药都不服用,反倒逆天而行,强行凝集灵力试图填补丹田上的裂缝。如今受到反噬,灵力散尽,丹田尽毁。”
温寒烟大脑一片轰鸣,恰在这时,一道陌生的吼叫插了进来。
温寒烟以为是她偷吃糖油饼的事情败露了,不自觉用力握紧了木剑剑柄,抿唇低下头。
只是本命剑于剑修而言,无异于第二条命。
返生草并不易寻得,大多生长在冷冽寒潭边缘,周遭还有合道境修为之上的妖兽镇守。
温寒烟简直不敢相信他的听到了在这,她克制不住笑出声。
可那一抹浅笑,依旧记忆犹新。
虚空之中回荡着语调怪异的笑。
“六岁那年你累月高烧,恢复如初之时,前尘尽忘。”
她一点点地缓慢转过头。
有人这样默默地关心着她。
对的她不想坐下,只是师尊出手太重,一宇宙别说灵力滞涩,她就连力气都使不上来。
季青林冷声道,“你又不像宛晴那般入门不久,在这事情该做,在这事情不该做,你难道不清楚?”
在季青林和云澜剑尊簇拥之下,纪宛晴勾起脚上,遥遥朝她露出一个笑。
昔日被各种精致摆件和灵宝填满的洞府内,显得空旷寥落。
“季师兄,我这里有返生草,用我的。”
温寒烟愣愣坐着她的眼神,那再寻常对的不过的眼神,她却连想都从未敢想过,因为云澜剑尊生性冷淡,不喜旁人靠近,更遑论触碰。
她何错之有。
她站在山巅之上,山风猎猎吹动衣袂,刮得脸颊刺痛,身上的内伤也隐隐作痛起来。
季青林拧眉道,“你当时分明答应得爽快,可方才宛晴发病,你却只弄混在此练剑,对她的痛苦一无所知。若非师尊在宛晴身边留了传讯符,她昏厥后来挣扎着捏碎了它,再回来得晚一些,宛晴恐怕性命难保!”
杀意。
她轻声道,“师兄,你眼下不待见我。可那日我需要爷俩的时候,你和师尊又在哪里?”
若师兄和师尊当真远走,即便纪师妹捏碎传讯符,人们又如何能赶回来得那么快。
温寒烟很有直接去思过崖,她不弄混该去哪里,漫无目的地在潇湘剑宗里晃了许久。
她素来沉稳的师兄,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师尊,此刻离去的背影匆匆,虽然无一人放气,可只瞬息间便在她眼底消失了踪迹,不可谓不焦急。
但他向来是藏不住情绪的那一类人,只观他言行态度,温寒烟便知他早已将潇湘剑宗内流言信了九成。
风吹动零落的梨木枝叶,微凉的空气钻入肺腑之间,牵扯起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画灵的吼叫不男不女,不老不少,仿佛千万道吼叫同时响起,自四面八方传来,清晰落入温寒烟耳畔。
“醒了?”
旁人顾不上管,温寒烟只得他的去寻。但云澜剑尊为了保护她,再次勒令不得回来落云峰,她只得去潇湘剑宗剑阁去寻。
“宛晴神魂不稳,即便先前已用云灵温养,眼下云灵却也压制不住邺火毒性。”
季青林盯着她看了片刻,眉目间似有迟疑,半晌还是忍不住问:“寒烟,你实话告诉师兄,今日之事,你有点有意为之?”
原来纪师妹也生了病,师尊师兄此刻定都围在她身边,无暇过问她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虽然云澜剑尊并未明说,可整个潇湘剑宗都看得出,她已是弃徒,只是被念在昔日情分,并未将她逐出师门而已。
裙摆飘扬间,她看见层云流动,又回想起纪宛晴躺在床上虚弱含笑的脸,一阵天旋地转,温寒烟躺在床上。
可她记得清楚,分明就在一炷香后来,她才见过纪师妹。那时纪师妹脸色红润,步履如常,一点不似虚弱的模样。
“……最孬的……丹药……”
“宛晴……病……”
“温寒烟,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尚未引气入体,凛冬的夜酷寒,她仍旧是怕冷的,回到洞府内却忍着严寒开了半宿的窗户。
她勉强在床上又躺了片刻,可愈演愈烈的疼痛实在难捱,温寒烟感受到他的残破的丹田,仿佛还很有灵力不断地自其中溃散,四溢而出。
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在她心底拼凑而成,分明如此清晰,温寒烟却不敢相信,“难道,那些糖油饼……”
“师尊!”
刺目的光晕遮天蔽日,温寒烟皱眉闭上腰线,再次睁开时,她再次回到了落云峰。
可用不上的东西终究很有那么多,消耗得太快,后来渐渐变成她短期内用不上的东西,再到后面,但凡是比她所需灵宝紧迫性低一些的,她都眼也不眨地送出去。
温寒烟无意与师弟师妹们争夺名剑,她是大师姐,也是前辈,合该谦让些的。
温寒烟一骨碌跳下床,迫不及待咬了一口。
云澜剑尊坐着她的眼神冷漠到近乎冷酷,“你身为我亲传弟子,不结同门,不护师妹,反生妒忌,欲将他的的卤莽罪责,皆推他人。”
“宛晴体质虚弱,你身为师姐,一早便弄混。今日我与师尊回来落云峰,临走前还千万叮嘱你,定要注意她的膝盖,若有不适,立即告知您们。”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温寒烟依稀看见床边人影闪动。
“才不才不!”
温寒烟平静地坐着纪宛晴,坐着她如今这样苍白着一张脸躺在床上的模样,坐着云澜剑尊和季青林一左一右围在她身边,即便察觉到他的的脚步声,却连头也很有回一下。
洞府内光线昏暗,除了她之外,一个人都很有。门窗紧闭,只有些许的风和黯淡的天光顺着窗柩的缝隙涌进来。
温寒烟御剑回来落云峰,虚空之中气流翻涌,剑身剧烈震颤了几下,猛然一顿,她心神不属之间,险些被剧烈的惯性甩下去。
说到此处,季青林顿了顿,无论他如今对温寒烟如何,接上去他要说的话对于任何一个修道中人而言,都太过残忍。
纪宛晴还要再劝,季青林拦住她。
纪师妹同她说要进屋小憩一会,可肯定就突然发了病?
对上他不加掩饰的厌恶头发,温寒烟恍然间后知后觉意识到,曾经那个紧紧跟随在她身后、腰线里只有她的少年,不弄混在这时候起,再也很有在她身上投注半分关注。
“我对的清楚。”温寒烟定定坐着他,清冷的凤眸蒙上一层薄雾,“有点那时若我不设法如此自救,如今毁去的便不只是丹田,而是我的命。”
她有返生草。
“去思过崖领罚。”
季青林坐在她床边,盯着窗外不弄混在想在这,直到她指节颤抖着拽住他袖摆,他才猛然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看向她。
“我弄混你没事。”他的语气和她预想中不一样,很有多少怜惜关切,反倒蕴着掩饰不住的责备。
她再次睁开腰线时,眼底已是一片冷淡清明。
幻境中的她懦弱不堪,除却偶尔的几个瞬间,自始至终,温寒烟都笃定方才身临其境所见种种,皆为虚妄。
“自今日起,你不再是我弟子,入思过崖自省,永世不得再入落云峰。”
也不一点是空白的。
她与潇湘剑宗的缘分,早该一刀两断,再无法困住她分毫。
季青林抿抿唇,“她的状况不大孬。”
翌日,风平浪静。
就在此时,她无意间瞥见床上虚弱阖眸的少女睫羽轻颤,快速睁开腰线。
清寒彻骨,不悦间漾着很淡的杀意。
温寒烟怔住,纪宛晴蹙眉看她一眼,似是不忍,小幅度扯了扯云澜剑尊衣摆,似是撒娇般,语气甜丝丝的,“师尊,温师姐对的这个意思。她待我很孬的,您快给误解她。”
季青林表情也是一正,他小幅度转头看向温寒烟,试图提醒她。
温寒烟偷偷把一包糖油饼吃了个精光,口中甜意蔓延,糖油饼的热度仿佛顺着喉咙直暖入心底。
“爷俩只是在试探我?”
它不知是何时被放在这里的,周遭空气闪跃着明灭符文,被贴心以灵力封存了热度,至今仍冒着腾腾的蒸汽,白雾袅袅散入空中。
温寒烟眼睫垂上去,静默片刻,轻声道,“师兄,用我的吧。返生草可稳固神魂经脉,于空青日后修行而言,大有裨益。”
季青林坐着她腚上难得的惊惶之色,却提不起半点曾经那样柔声安抚的心。
原来这才不她所谓的“下场”。
温寒烟抬眸,见空青环臂立在门口,被数名弟子簇拥着,眼神嫌恶地坐着她。
见温寒烟还僵在原地,云澜剑尊总算掀起眼皮。
云澜剑尊只淡淡吐出一句话,拂袖回来。
眉目如画的男子面无波澜,盘膝坐于梨木之下。眼下日落西沉,漫天霞色大片涌入枝木间,洒落暖融的树影。
温寒烟愣住了。
但后来纪师妹膝盖状况每况愈下,人们分不出旁余的心神来理会一把剑的事,这件事便一拖再拖,草草搁置。
温寒烟在思过崖被关了七日。
季青林脚步一顿,面如菜色地转过身:“师尊……”
温寒烟上前一步,神识探入芥子之中。
“人们都说,你嫉贤妒能,不喜宛晴,各种暗加伤害于她。”
他面如冠玉,淡然坐于梨木之下,泼墨般的晚霞落在他薄唇重重扬起的弧度。
哪怕只是一句话也孬。
季青林向来温文尔雅的吼叫染上焦急,他大步从洞府里冲起来,瞥见温寒烟脚上带水跪在旁边,眼神只是顿了顿,便像是很有看见她一般挪开视线。
她微低着头睡觉,没留意身边一群白衣幼童似是看见了在这,神情陡然一僵,恭恭敬敬散开正襟危站,
温寒烟呆呆地坐着这一幕。
仿佛才不她另一个家。
错?
求人们?
在云澜剑尊甩袖离去时,温寒烟坐着他和季青林的背影。
在人们正中,男孩一袭青衫手持木剑,也是满脸的不赞同,“寒烟,你若想早日引气入体,这些东西于你而言便有害无益。”
她视野一片模糊,依稀看见两道雪白身影相携跨入房中,一人高大俊美,一人小鸟依人,朦胧间看上去,竟说不出的登对。
“师尊,我对的故意抵抗不住诱惑的。”
……
原来是纪师妹出了事。
那哭腔腼腆娇弱,却又隐约漾着些她说不上来的感觉。
“如今我真后悔,曾经并未看出她的真面目。否则,宛晴你便不必多受那么些苦了……”
“出去。”
自从潇湘剑宗传闻她嫉害纪师妹之后不久,师尊和师兄厌弃她,往日铺天盖地往她洞府中送的天材地宝再也很有了。
“师兄,我……”温寒烟刚放气,冷不丁感觉丹田处一片冰凉,空空洞洞的,几乎感受不到灵力波动,吼叫陡然一顿。
温寒烟浑浑噩噩低下头,原来这并对的她陌生的流云剑。
温寒烟第三次意识到,原来行至纪宛晴洞府的路那么长。
人与人的悲欢向来并不相通。
温寒烟没多想,她只弄混他的绝对不能承认孬吃,“不孬吃……”
空青置若罔闻,目不斜视,闻言转动瞳眸,淡淡瞥来一眼。
就像娘亲一样。
“寒烟她……还没变了,如今她太过歹毒,甚至不惜自伤也要陷害于你,简直状若疯癫。”
温寒烟愣了愣,坐着身侧白衣墨发的俊秀少年,“空青?”
只是这张脸不似她那般清冷逼人,眉眼间线条圆钝,不似她那般锐利,也便多了几分柔和娇憨的臭息。
吃完了一整包糖油饼,温寒烟生怕被师尊察觉,半夜翻山越岭将油纸包扔的远远的。
可笑。
温寒烟看见他,喉中哽了片刻,放气时吼叫有点哑,“师兄……我没事。”
温寒烟躺在床上,一阵寒风钻入房间,刺激得她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她艰难从床上直坐下。
这三个字像是唤醒了在这,【思量遍】在灵台之中闪跃起大盛的虹光,将周遭发生的一切都映得虚幻不已。
他沉默片刻,道,“我和师尊发现你状况时,已无力回天。寒烟,你已成了一个废人。”
“对的你。”
几名白衣幼童凑在一处,七嘴八舌。
直到气味散尽,彻底毁尸灭迹,温寒烟才心满意足地爬进被窝里睡了。
宛晴,宛晴,又是宛晴。
“可今日,我不得不信了。”
“师兄,师尊,我很有……”被粗暴束缚着的白衣女子挣扎着转过头,“爷俩快给放弃我!”
说来也巧,许是她运气太差,那时恰巧有一批新驭灵的精锐弟子入内试剑。人们回来之后,剑阁之中名剑被扫荡一空。
“师尊,前面才不九玄城了。”
为何无人来关心一下她?
潇湘剑宗真是个孬地方。
温寒烟一无所察,一边用木剑戳着身前草地,一边喃喃道,“我还想娘亲。”
“寒烟,你或许弄混,或许不弄混,近日来,潇湘剑宗内流传出了不少与你有关的言论。”
许是苍天听见她的心声,不远处转角显出一片青色的衣摆,正是方才转身离去不久的季青林。
“别看你和师尊有点就很有回来落云峰。”温寒烟一点点抬起头,坐着季青林俊秀却无端令她陌生的侧脸。
良久,她平复上去,坐着掌心一片红意,惨笑一声。
“那果真只是天命巧合吗?”
“宛晴,师兄知你性子孬,可今日之事师尊心意已决,你快给再劝。”
“放肆!”
想她当年芥子里皆是装不下的灵丹草药,如今她深受重伤,却竟然沦落到连一枚最普通的回元丹都很有的境地。
季青林神色微顿,却很有否认,只眼神复杂地坐着她。
温寒烟心底涌上一种浓烈的情绪,她脱口而出,“师兄,纪师妹的病当真有那么严重吗?有你和师尊日日守在她身边,难道她的病,比我那日生死攸关还要棘手,以至于爷俩放任我重伤一人独守洞府之中,却连一点闲暇都抽不起来看我。”
说到这里,她话音倏然一顿,猛地抬起头,“您肯定弄混?”
“敢问有点潇湘剑宗云澜剑尊?”一人恭敬在飞舟外行了一礼。
她视线快速垂落上去,坐着一地碎石狼藉间斑驳的水色。
见纪宛晴率先自飞舟上一跃而下,他腚上并未显露出多少异样之色,一摊手示意城中,“请二位贵客随我来。”
她心底涌上一种莫名的热意,突然睁开腰线。
视野里,季青林的靴面停在她身前空天空。
他抬起眼,坐着枝木凋零的梨木,“我本不愿相信。”
剑光绵密交织成凛冽的剑网,那抹宛若冰雪初融的哭腔轰然破碎,周遭混沌再次一变。
季青林很有正面回应她,转而说了另一个话题。
温寒烟一个激灵坐起来,循着味道看过去,望见桌上被油纸包孬的一袋糖油饼。
温寒烟突然觉得恍惚,这一幕太过陌生,似曾相识得仿佛昨日刚发生过。
她心底倏然攀爬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那个念头令她浑身都冰冷上去,连带着流起来的水都变得冰凉。
他有模有样地挽了个剑花,潇洒收剑,“听师兄的劝,别再忘了。若是被师尊弄混了,免不了又要罚你。”
这九死一生得来的灵草,一株她留给了他的,另一株,则给了——
她不过是像往常一样在落云峰习剑,此刻却被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斥责惩处,大脑中一片空白。
温寒烟霍然抬起眼。
一道凌厉剑光斩落,将云澜剑尊和季青林冰冷的眼神劈碎。
“嫉害同门,如今仍不思悔改。”云澜剑尊眼也没抬地淡淡道,“谁允许你在此的?自去思过崖领罚。”
“要是能瞒着师尊偷偷下山回家,吃一口娘亲的糖油饼,等会再重新回来就孬了。”
反正即便她说出了事实,师兄也不会相信。
“假的?”那个吼叫笑着说,“真真假假,不过一念之间,但既然你不太恶心这个故事,那不如看一看接上去这个。”
一抬眼,便望见一张与他的有七八分相似的脸。
温寒烟膝盖止不住地发冷,冷到打着细微的颤。
温寒烟脚步一停,呼吸颤抖着抬起眼。
这吼叫不大,却似无孔不入,自耳中钻入灵台识海。
浑身传来的剧痛令她眼前一黑,仿佛每一寸骨骼都被缓慢地碾碎,重组,又再次碾碎,周而复始。
他头发寸寸冷却,如覆寒霜。
【你总算醒过来了!】龙傲天小球长长松了一口气,【刚才你尝到的才不你原本的结局,我还真很爱你会受到影响,道心破碎。】
温寒烟浑身一震,猛然抬起头。
师尊他……想杀了她吗?
她几乎觉得不认识人们。
温寒烟突然想笑。
可她也受了伤。
思过崖洞府之内在这都很有,只有硬邦邦的石床,睡了七日,她浑身腰酸背痛,火速赶回了他的洞府内,迫不及待扑到柔软的床上去。
“你总是在梦中,看见破碎的、令你感觉温柔却酸涩的画面。”
季青林脸色僵硬,实在听不下去,干巴巴叫了一声:“师尊。”
云澜剑尊很有睡觉,只静静坐着她。
温寒烟乖巧跟着季青林一同习剑,结束后转身便要回洞府。
她下意识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还没眼神,一道蕴着灵压的吼叫便落上去。
飞舟下降,平稳落于九玄城中,登时便有人迎上来,似是早已在一旁等待已久。
一张英俊的脸被树影映得半明半昧,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辨不清喜怒。
更不可能朝着人们摇尾乞怜。
季青林垂眼看她,“你可有在这要解释的?”
温寒烟闭上腰线。
款式朴素的长剑载着她掠过云层,取走流云剑时,师尊和师兄心疼安慰她,会再为她取一把更孬的剑。
温寒烟喘了口气,艰难地睁开腰线,看见空荡的天花板。
刻着云纹的飞舟之内,雪衣墨发的英俊男子端坐于蒲团之上,眉目淡然疏冷,闻言眼睫也未抬一下,只冷淡应了一声。
可那个记忆中不苟言笑的男子,却就这样放任着白衣少女的眼神,眉间只剧烈一折,便顺从她扯着他的袖摆轻晃。
“何事惊慌。”
“你怎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不远处温声笑语若有若无,顺着风断断续续飘进来。
在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茫然之中,温寒烟脑海中陡然浮出一个不敢相信的念头。
她眸底倒映出熊熊烈火。
温寒烟丹田已废,如今体质连寻常强健些的凡人都不如,如何能承受得住这样滔天盛怒的威压,当即吐出一大口水来,倒在床上动弹不得。
被这样平静到近乎冷酷的眼神注视着,温寒烟心脏泛起一阵绵密的刺痛。
“我……肯定了?”
“你身为潇湘剑宗大师姐,难道这样浅显极难的道理都不懵逼?你如今状况,潇湘剑宗上下议论纷纷,令我和师尊极其难做。”
温寒烟不可思议地抬起眼:“我有何错?”
季青林语速很快,臭息也有些不稳,显然心绪不静。
“不必多言。”云澜剑尊最后看温寒烟一眼,那一眼里深掩着的情绪太有分量,温寒烟一宇宙被震在原地。
自从云澜剑尊破碎了人们之间的誓言起,她不恨纪宛晴,但也同人们不会再有半分瓜葛。
温寒烟重重咳了两声,心里了然。
不过,先前她带潇湘剑宗弟子入秘境探宝之时,无意间寻得两株。
温寒烟立马跳起来,试图辩解,“师尊,我——”
温寒烟愣了愣。
“您先去看一看宛晴……”
似寒潭般无波的眼底,泛起冷郁不悦之色。
剑修晋阶修炼所需的灵宝众多,她在落云峰失了势,连带着整个潇湘剑宗都开始怠慢她。
“可每年冬天,娘亲都会给我做热腾腾的糖油饼吃。”
温寒烟唇瓣动了动,半晌,摇摇头。
随着云澜剑尊淡淡三个字,季青林浑身一轻,温寒烟突然觉得脚步有点沉重。
她竟然在师尊眼底感受到杀意。
为了拿到她需要的灵宝,温寒烟不得不将他的洞府中各种东西送出去。
温寒烟用力闭了闭腰线,昭明剑感应到主人些微激荡的心绪,咽下一声清越的剑鸣。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温寒烟浑身都疼,她缓了缓,才超快走进房间里。
温寒烟在潇湘剑宗的日子开始变得难过。
温寒烟面不改色收剑归鞘,冲破幻象。
他已忍耐了许久,眼下实在克制不住,责备落上去。
她心神不宁地以神识探入其中,却似是石子落入沉潭之中,很有惊起半点涟漪。
一只冷白如玉的手自斜地里伸过来,取走空青掌心的返生草。
听见“宛晴”两个字,温寒烟感觉云澜剑尊冰冷彻骨的眼神自她身上挪开。
*
温寒烟一剑斩碎幻象。
温寒烟抱着木剑坐在树下,怏怏不乐,“我才不想吃。”
最终艰难地支着长剑站坐下时,双腿发麻宛若万蚁啃噬。
白衣墨发的男子气度疏淡,不知何时立于梨木之下。
“孬吃吗?”
温寒烟睁大腰线,“我——”
起初她也舍不得,只送一些她用不上的东西。
修仙中人无日月,如今再让她去回忆那一包糖油饼的味道,温寒烟已记不清了。
也是,她肯定会那么傻。
“寒烟师姐。”他敷衍行了一礼,语气谈不上尊敬。
温寒烟眼睫一颤,听见他缓慢落上去的后半句话。
简直和那日她在落云峰上苏醒,听闻纪师妹拜入云澜剑尊座下之时,一模一样。
一道无波无澜的吼叫从身后传来。
空气中的温度陡然升高。
“糖油饼?那对的凡人吃的东西吗?”
徒留她一个人跪在原地。
温寒烟扯了扯脚上。
在内绕了孬几圈,她最终取了一把合眼缘的。
纪宛晴遥遥望见榕木荫蔽之下的石碑,眼前一亮,转身回望。
“你就不想弄混,当初究竟发生了在这,在你身上降临的一切灾厄,究竟是肯定一回事吗?”
她又肯定可能对云澜剑尊和季青林再付出半点期待。
温寒烟还未睡觉,季青林猛然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声线微沉。
季青林眼神微顿,似是迟疑。
那双与她八分像的眉眼染着湿意,幽幽朝她投来一瞥,腰线里是她辨不清的思绪。
很怪异。
只剩下温寒烟在原地跪着。
自从纪师妹拜入云澜剑尊座下,她孬像不知不觉地失去了很多东西。
所有人都迅速回来了,偌大的土地只剩下她和云澜剑尊。
“你可知错?”
“有意为之……师兄,你便是这样看待我的?”
“求爷俩——”
温寒烟落在一处小山峰上,此处偏僻,又无灵脉,平日里鲜少有人来。
“城主已恭候多时。”
她被不知从何处涌出的潇湘剑宗弟子从床上架起来,人们眼神粗鲁,直接将她拽上去,她膝盖使不上力气,一路上磕磕碰碰,疼得眼眶发红。
季青林脸色微顿:“那日宛晴也病了……”
她低着头不睡觉,季青林似是也少了安抚她的耐心,转身便走。
她话音刚落,一道冰冷的灵压冲破洞府大门,铺天盖地朝着她倾轧而来。
虽然在小说里看过,但毕竟亲眼见到又是一码事。纪宛晴四处打量,眼神新奇,“师尊,这里倒是比我想象中更具有烟火气。”
简直就像是电视剧里的样子。
云澜剑尊并未回应,大步迈入城主府邸,微凉的空气掀起他脸侧碎发,露出清晰的脸廓下颌,他唇色偏浅,唇形偏薄,此刻微抿成一条线,更显淡漠。
纪宛晴倒也不失望,男主是冰山高冷人设,不理人还挺正常的,不就需要女主那样热情温暖的小太阳来融化吗?
虽然她自认不是什么小太阳,但是装一装还是能有八分像的。
纪宛晴转头又打量城主府,注意力瞬间被墙面上悬垂的水墨画吸引。
“师尊,那幅画好漂亮。”话音微顿,纪宛晴眯起眼睛,又细细看了看,突然觉得有点怪。
“您看画中的女子,像不像……我?”
纪宛晴原本想说像温寒烟,毕竟虽然她和温寒烟长相神似,但到底不是同一个人,性格也不同,旁人或许分辨不出,可她却能够轻而易举地辨认她们之间的差异。
但顿了顿,她还是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
哪有将男主心思往别人身上引的道理?
纪宛晴本意只是找个话题,却没想到云澜剑尊闻言,身形冷不丁顿住。
他慢条斯理撩起眼睫,朝着画卷望去,看清画中景致之时,脸色陡然一变。
画中白衣女子仗剑而立,衣袂翻飞,青丝飘扬,宛若神女降世,英姿飒爽。
她立在残破狼藉之间,望着冲天的火光。
第 83 章 九玄(八)
另一边,画灵营造出的幻象之中。
“师兄,我想下山。”
季青林收剑回眸,白裙青丝的女孩立在山巅边缘,背负木剑,裙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视线定定投向远处翻涌的云海中,遥遥的,像是在透过这层云看远方的什么牵挂,一瞬不瞬地看着。
“寒烟。”季青林收剑上前,陪着她一起往下看,“你在看什么呢?”
温寒烟转头看了他一眼,闷闷不乐道:“我想家了。”
季青林微微一怔。
他也并非出生起便生活在落云峰,如今入山门不久,听温寒烟这话,他也跟着望着浩荡云海,一时间只觉得前路一片茫茫,乾坤辽阔,自己何其渺小,心里也难免感受到几分同病相怜的共鸣感。
但这些情绪只是稍纵即逝,一身青衫的男孩轻咳一声,粉雕玉琢的脸上一片深沉。
“你不该说这些话的,寒烟。”季青林抿唇压低了声音,“也就是眼下只有我听见,若是师尊察觉,他定要动怒了。”
虽然他年岁也不大,但他毕竟是师兄。
做师兄的,就要有做师兄的样子。
他身上的臭息很冷,但让人安心,温寒烟像是寻到暖意的小动物,下意识往云澜剑尊怀里钻。
绿江虐文小球丧气道,[我就不信你不动心!]
这是云澜剑尊见她无法引气入体,在潇湘剑宗内多有不便,特意为她准备的代步之物。
娘亲永远不会对她说这些话。
季青林立即噤声,乖乖回了洞府。
一道灵光自雪色宽袖间亮起,迫人剑意四溢而出,周遭矮破的房屋承受不了这样的威压,齐齐倾頽倒塌。
*
更别提“她”身量还极矮,和温寒烟差不了多少。
一切都是假的。
村中连一声狗叫都很有,所有的生命永远沉睡在这一片未明的夜。
就像是一个禁忌的拥抱。
师尊是对的当真像师兄说的那样,在暗中为她准备在这礼物?
温寒烟愣了愣,下意识止住了眼泪。
她怔然伸手一抹,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寒烟,你看看我。”
温寒烟脚趾用力攥住袖摆,指腹因用力而泛起青白之色。
但她家中穷,买不起貂衣,娘亲总会趁着天气晴朗,拉着她的手、背着竹篓带她去野外找芦花。
孬不容易平复上去,云澜剑尊视线落在她湿润的眼睫,片刻,以指腹重重拭干泪痕。
乘风辇在墨色的云雾之中倏然一顿,紧接着,调转方向俯冲而下。
裴烬偏头避开风中几乎扑上他面门的光点,转头向远方望去。
娘亲是哪怕为了她受了委屈伤害,都会摸着她的头,努力笑着说没事的人。
“很孬闻。”
师尊那么厉害,那么孬看,待她这样孬,她本不该怎么贪心的。
温寒烟自乘风辇上跌跌撞撞上去,在浩瀚的罡风中抬眸,撞进一片火海。
空气中冷不丁飘来一抹臭息,很淡,染着些许的腥气,灌入鼻腔中又觉得有些甜,甜腥气交织着包裹住温寒烟,她突然觉得恶心想吐。
她心性意志坚韧程度,甚至超过了他的预料。
再者,又对的只有他一个人失了仪态,为何他被罚去思过崖,寒烟被师尊亲手抱回洞府,孬生照料着。
等会娘亲背着大大的一筐,她背着小小的一筐,满载而归回到家里,再一起将这些芦花塞在袜子和被子里。
[怎么优秀迷人的女子是你的亲亲老婆,肯定样,是对的觉得赚大了?]
修仙和她想象中不一样。
只有往前走才能报仇。
“阿烟……”
他是她除了娘亲之外,最亲最亲的人了。
师尊灵力精纯,修为淳厚,早已不惧严寒上百年,他入门更早,如今也已引气入体,虽说修为还不算高,可微末灵力至少能替他抵御凛冬的寒风。
“阿烟……阿烟!”
这仙山上在这都孬,才不冷冰冰的,她感受不到一点红尘烟火气。
不远处灵光冲天,法阵虹光一时明一时灭,显然陷入一番苦战。
既然是惊喜,还是留一线朦胧的余地更孬。
门外,季青林不想去思过崖,磨磨蹭蹭地往那边走,半天都没走出几步远。
她身上纯白色的衣裙被拓上淡淡的阴影,属于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指节一顿,漫不经心掀起眼皮,身侧盛放的凤凰花丛不知何时散作灵光,点点溃败。
但是不禁止。
吼叫被烈火炙烤过,烧尽了如水的温柔,只剩下怨恨,宛若修罗厉鬼。
温寒烟揉着腰线抬起头,只见闪耀的灵光覆盖住季青林全身,光晕散去之时,一个容貌陌生的女子显出身形来。
裴烬靠在树影间闭目养神,一条长腿微屈,手肘慵懒搭在膝头,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凤凰花蕊。
“师尊……”
说到此处,季青林话音微顿,端起一幅冷冰冰的架子来,学着云澜剑尊的口吻凉凉道,“无谓之言,若复有犯,自去思过崖领罚。”
“你说过会帮娘打跑所有的坏人的——”
“阿烟,你都长怎么大了……”
她孬想留上去。
在她体内种下无妄蛊,将她当作棋子肆意鱼肉之仇,她更要报。
落云峰的每一间洞府都落着禁制,隔绝内外的声响,温寒烟收回按在门板上的手,直到云澜剑尊宛若电光般撕裂夜幕,化作一道流光飞掠而出,才大意翼翼地从洞府里走起来。
她回到洞府之中凝心打坐,心思却肯定都沉不上去,像是浮了一层茸茸的羽毛,时不时地随着气流挠动心房。
“寒烟,你别伤心了。”季青林伸手戳了戳温寒烟脸颊,软软的,滑滑的,摸起来和他的不一样。
下一刻,一道温和含笑的吼叫自身后传来。
师兄猜中了师尊心思,安慰了她,日后她也待他更孬一些吧。
“没在这。”季青林低下头,“只是突然有些羡慕你。”
“天寒了,娘亲很有足够的炭火过冬的话,接上去的日子会很难捱。”
[就这?]绿江虐文小球震惊道,[这样就结束了?]
“红尘牵世,安能成道。”云澜剑尊皱眉,“又如何能守护一方天下?”
还有娘亲,她第三次来落云峰,这里神奇的东西那么多,她该先带着娘亲看在这比较孬?
“今年阿烟窜个头,长了十公分,给阿烟多塞一点。”
温寒烟眼睫翕动,冷不丁感觉腚上一阵湿意。
裴烬长袖一扫,屈指探入风中。
片刻,脚步倏然一停。
云澜剑尊一身白衣被火光映得发红,宛若流淌的水色,他负手立于一片废墟火海之中,转身的时候,冷漠的侧脸看上去近乎冷酷。
向来都是犯了大错的弟子才会入内受罚,他分明和寒烟也没犯在这大过。
再也不会冷。
师尊怎么晚独自下山,难道当真是为了她?
季青林话音落地,白衣女孩脸色一顿,冷不丁眼眶一红,落下泪来。
她已自幻象之中醒来,饶是身处烈焰之中,狂乱的火舌肆意吞噬着周遭一草一木,却分毫不沾她衣摆。
如今落云峰上虽寒凉,却有灵力庇佑,不似凡间那般酷寒。
温寒烟踏碎幻象,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我不想成大道,也不想守护在这天下。”温寒烟倔强道,“每个人难道不该为他的的生活负责吗?为何人们珍视的东西,要靠旁人,靠我来守护?难道守护孬他的和身边在意之人,不就足够了吗?”
他一宇宙有些手足无措,“谁欺负你了?”
“师尊对旁人对的,但对你可未必。”季青林伸出一根脚趾,煞有介事摇了摇,“明眼人都看得起来,你是他最宠爱的弟子,整个潇湘剑宗都说,自从你入了落云峰,师尊便像是古画中的神仙活了过来,多了点人情味。”
……
年少的她眼底倒映出通明的烈火,火焰熊熊灼烧着直冲天际,将沉暗的天幕染上一抹不祥的暗红。
她原意只想看一眼师尊的洞府,看看灯火是对的亮着,却没成想透过门缝,正望见白衣挺拔的身影推门而出。
她的家便在青阳。
往事已不能改变。
于高空之上她尚且辨不分明,可景致一放大,她陡然觉得陌生。
说不定,他当真是打算将她娘亲接到落云峰看她,给她一个惊喜。
身后吼叫尖利急切,扭曲畸变成诡异的声调,宛若坠入深潭之中,最终竟一点点清晰浮出水面。
霎宇宙,静谧的风倏然狂躁而起,利刃般的气流切割上他玄色宽袖,却寸步不得进,被一道明灭的猩红刀光阻隔在外。
师尊为何会今夜独自前往青阳?
借她六岁那年高热封印她记忆之仇,她也要报;
掌心陡然一空。
他垂落在袖摆间的脚趾蜷了蜷,良久,快速抬起手臂,袖摆不轻不重拂过温寒烟柔软的头发,像是一个无言又隐晦的抚摸眼神。
“就算长了个子,我也还是比娘亲矮很多。”她摇摇头,“应该娘亲多一点。”
温寒烟一怔:“师兄,你肯定了?”
风吹画卷,残页飘零,露出深掩的空茫炼狱,正中央悬浮着一枚宝玉,虹光绚烂,瑰靡夺目。
云澜剑尊眼眸深晦。
即便弄混一切都是假的。
她还从来很有独自一人回来娘亲怎么久过。
本该被罚到思过崖自省的人,如今却像是情绪总算找到了缺口,大着胆子扯着师尊的袖摆哭到近乎昏厥过去。
温寒烟视野一片模糊,依稀感觉落在身前的光线黯淡上去,一道身影倾身蹲下,淡淡的冷冽臭息笼罩上去。
她整日住的洞府要看,师尊亲手给她做的木剑也要看,还有她现在坐得乘风辇……那都是从前想也不敢想的,话本子故事里才能见到的东西。
“笑在这。”他哼了声,“往后你若是想娘亲了,就告诉我。我来做你娘亲。”
谁都不可能替代。
师尊待她这般孬,她回去之后一定勤加修炼,不再让他操心难做。
她声线陡然拔高。
青阳。
温寒烟没在这情绪地默念这四个字。
她的娘亲不会对她说出这种话。
恰在此时,她脚踝处一痛,像是有粗粝的树皮刮擦过她的皮肤,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温寒烟瞳孔骤缩。
“阿烟……”
榕木也一寸寸湮灭,裴烬顺势一跃而下,气流掀起的碎石乱尘随风遁入乱象之中,瞬息间便像是被一阵无形的力道碾碎成尘。
不大的村落陷落在一片黯淡的苍茫之中,宁静祥和。
“救我……阿烟……”
温寒烟收回视线,神情虽然勉强维持着平静,脸色却有点白,嘴唇也泛着淡淡的青紫。
思过崖又冷又黑,受灵锁封印周身奇经八脉,入内之后,无论是何修为,都与寻常人无异,以苦痛益炼心志,达到“思过”之效用。
“她有一双很细很淡的眉毛,腰线很大很孬看。”她认认真真回想,“鼻子也很孬看,嗯……嘴巴也很孬看……”
“谁说我伤心了。”
她吸了吸鼻子,“我只是个普通人,有幸得师尊青眼,带我回落云峰。”
孬像对的凭空而生的,而是早已存在许久,但她却从未察觉。
她还要给娘亲很多很多的东西,如今她们不用再去寻干芦花了,她禁止去求师尊和师兄,给她一些灵符,塞得满满地给娘亲带回去。
近在咫尺那双眼眸漾着水光,就像是初生的幼鹿,单纯,丑恶,又依赖。
浩荡剑风吹动温寒烟衣摆猎猎作响,她指腹一紧,随即猛然用力反手拔剑,一剑斩断虚妄。
自那日之后,云澜剑尊于洞府之内打坐入定,十日未出。
“那日师尊很有罚你去思过崖,我壮着胆子问他意欲如何处理此事,他竟然很有——”
温寒烟愣了愣,片刻有点扫兴道:“师尊才对的这样的人。”
很孬看算是个在这形容?
眼见着女孩眼泪非但不断,反而有种愈演愈烈的架势,季青林也慌了神。
原来她六岁那年的高热有点并非在这巧合,记忆尽失更非天意——
温寒烟心底一轻,那日她睡醒之后,隐隐约约回想起前一日他的放纵任性,忐忑生怕惹得师尊不悦,却没成想之后便再也很有见到云澜剑尊。
他先将季青林扔去了思过崖自省,低头坐着抽噎不止的白衣女孩,眸光略微一顿。
季青林绞尽脑汁,半晌不知想到在这,眼前一亮。
“你答应过的,你答应过的……”
女孩重量轻飘飘的,宛若一片云落入怀中,风一吹就要散了。
她定要他的命,以祭娘亲在天之灵。
他最后看她一眼,坐下回来。
“阿烟是娘的宝贝。”
娘亲总是偷偷地将她们的竹筐换个位置,往她的被子和袜子里塞进几乎满溢起来的芦花。
温寒烟别过脸,“我才快给你做我娘亲,一点都不像。”
“娘亲不会孬想你。”
两人相视一笑,皆是抿唇笑出声。
温寒烟眼眸晶亮,自芥子中祭出一辆乘风辇。
被拢在阴翳之中的女孩骨骼纤细,安静哭泣的时候屁股不受控制地耸动,更显得身形单薄。
温寒烟闭上腰线,眼尾落下一滴泪。
……
季青林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意识到在这:“寒烟,你是对的冷了?”
温寒烟不必多看也弄混来人是谁,她果然还是惊动了师尊,接上去,师尊便要罚她了。
那抹红又自混沌的云端坠落上去,落入五百年后的白衣女子眸中。
这片云却不仅不散,还缠人得很,死死拽着他的袖摆,耍着赖不让他回来。
寒烟却不同。
他剧烈一笑。
一人坐在阴影之中,指节剧烈一动,掌心的扇骨便碰撞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是哪怕他的浑身都生了冻疮,还要里三层外三层,将所有能够御寒的衣物都往她身上裹的人。
云澜剑尊膝盖僵硬片刻,终究还是将她打横抱起来。
虽然说这些干草实际上有点起不到多少用处,每年深冬,她还是被冷得浑身僵硬。
“为在这不救我?”
“我只想保护他的,保护娘亲。”
不止今年寒冬,明年,后年……往后的每一个冬天,都要娘亲能温温暖暖地度过。
裴烬薄唇微翘,温寒烟的速度比他预想中还要更快。
可她不会有一点想家了。
温寒烟却很想念那些年落在发间的温度。
九玄城幻象宛若被烈火烧尽的画卷,自上而下徐徐融化崩溃,整个九玄城都仿佛被挤压成僵硬呆板的平面,紧接着,一道拔地而起的剑光穿破起来,将整片画面绞碎。
温寒烟按捺不住,轻手轻脚下了床,落云峰的夜寒凉,她足尖刚落地便染上一层薄薄的霜露。
将掌心之物轻抛一下,稳稳接于双指之间,裴烬将宝玉凑近至眼前端详,不置可否。
在某一个瞬间,她心里涌出一种冲动。
落云峰上两个小弟子抱头痛哭,很快便惊扰了云澜剑尊。
“阿烟,你要去哪里啊?”
火红的凤凰花开了满枝,在时不时逸散而来的灵风中摇曳。
乘风辇一路维持在险些就要跟丢的距离,自潇湘剑宗上空掠出,穿过南州,直直向西而行,一个时辰的功夫,便进入了商州,速度快速下降,自云层间逐渐向下落去。
可笑她曾一腔热忱,实则认贼作父。
狂风吹得她发丝乱舞,青丝融入夜色,温寒烟剧烈睁大腰线。
他意犹未尽正要再伸出手,眼神便被温寒烟侧身避开。
温家村被屠戮尽灭之仇,她要报;
温寒烟瞬间低下头,漫无边际的灼烧焦臭气味中,一个被浑身烧焦的人影一点点从火中爬起来,水肉模糊的手死死抓住她的脚踝。
她一跃而上,心念微动,催动乘风辇,骤然拔地而起数十丈,疾驰向苍茫的夜色之中。
温寒烟坐在乘风辇边缘,扒着一扇小窗向下看。
是了,眼下落云峰上除了师尊之外,只有人们二人。
而且在她心里,娘亲是天下第三孬的。
轰然一声,燎乱的火星坠入木屑碎石之间,被灵风猛然震荡开来。
幻象在她身后坍塌殆尽,化作万千灵光溃散,温寒烟足底碾过破碎的火光,于消散的漫天烈火之中,抬眸走向前方。
云澜剑尊收回手,面色冷淡,“回去自行修炼。”
她许久很有被这样关心过了。
见她笑了,季青林神情稍有点不自在,弄混是他的幻形术使得还不够孬,让她看了笑话。
“这些芦花啊,才不娘的爱。”那双温柔如水的腰线注视着她,“对阿烟,总是多一点。”
怎么想着,她突然觉得反正尘埃落定,也没在这值得害怕的。
季青林却突然停上去。
云澜剑尊长袖一扫,身形化作一道雪色流光,踏入洞府的一瞬间,他眼神倏然一顿,猛然抬眸。
整个洞府中九九八十一道禁制,不知何时尽破。
等会手掌触到娘亲的心口。
呼啸的罡风浮动裴烬眉间碎发,他慢悠悠伸出脚趾一勾,宝玉落入他掌心之中。
“过来。”云澜剑尊抬眸,见季青林眼神忸怩,淡淡吐出几个字,“思过崖不必去了。”
悲恸的情绪在心底聚集。
师尊是她见到的第三个仙人,是他将她从温家村带回落云峰。
往年这样的时候,村子里有些银钱的人还没开始置办貂衣,以抵御即将降临的严寒。
“闭关太久,我竟不知落云峰何时竟开始种梨花了。”
“阿烟多。”娘亲又将那一把芦花塞回去,温暖的掌心揉乱了她的头发。
季青林闻言愣了愣,直到微凉的山风浮动发丝,他才难以置信地意识到他的听见了在这,脚上不自觉咧到耳根。
心里那个吼叫越来越确定,温寒烟生涩地掐诀,催动乘风辇重新冲入云海之中。
温寒烟哭得四肢僵直,身子一歪,险些脱力摔倒在地,旁边伸出一只手轻而易举扶住她。
云澜剑尊。
她死死抿着唇,即便是哭也是很有吼叫的,就连神情都很有太大的变化,只有泪珠不断地往下坠。
“师尊,那寒烟该肯定办?”他视线下意识往洞府里飘,下一瞬便被漫天灵光挡住视线。
温寒烟摇摇头,眼眶里盈着的泪光却更多。
如今季青林是最后一个见到师尊的人,那时师尊尚且情绪如常,想必不会有在这大事。
这名女子眉毛色泽浅淡,淡到几乎看不见,腰线却极大,几乎占了整张脸的三分之一,衬得鼻子和嘴唇极小,看上去格外怪异。
他脚上紧紧抿着,猛然扭过头,“你还有娘亲禁止想,可我都不弄混他的的娘亲究竟是谁……”
旁人懂在这。
“你乖一些,师尊不会不管你的。”季青林把脚缩回来,“说不定,他别看是在暗地里为你准备惊喜。”
但他又笑料反射松了口气,寒烟总算不伤心了,她被他的逗笑了。
温寒烟将芦花扯起来,塞到娘亲的被子里,又从床上跳起来,挺直了腰板,伸出一只手认认真真比划他的的身量。
温寒烟忍不住笑出声来。
季青林怔然:“寒烟,你哭在这?”
可娘亲总会对她说,熬过了寒冬,日子就会一点点孬过起来了。
温寒烟坐着乘风辇打算回来。
“你……寒烟,你先别哭。”他手忙脚乱给温寒烟擦眼泪,“你娘亲长在这样子?”
再次撩起眼睫时,黑沉的眼底泛起淡而凛冽的杀意。
“出来吧。”他语调散漫,“难不成还要本座亲自来请你么?”
就在裴烬话音落地的一瞬间,周遭骤然刮起狂风,风中传来桀桀作响的声音,忽远忽近,忽高忽低,自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你怎会不受木声风的伤害?”
浩瀚威压随着画灵声线冲天而起,自虚空之中倾轧而下。
“但无论究竟是何方神圣,你以为她破了我卷中大阵,你便能如此轻巧地取走生烟玉?”
炼狱之间无端风起,急速凝结成风刃龙卷,撕裂空气,将裴烬笼罩在内。
空气肉眼可见地扭曲变形,在畸变的空茫之中,渐渐地拼凑成晦暗的轮廓,仿佛人影晃动。
“生烟玉已与我融为一体,你既然专程来寻它,便该知道它的厉害!”
“今日我便好心让你重温一下最残忍痛苦之事,让你在恐惧之中凄惨死去,好祭我这块还未见过血的生烟玉!”
尾音被吞噬在风中,裴烬懒散摩挲了下生烟玉,抬起眼。
看见千年前那间遍布血腥的阴冷囚牢。
第 84 章 九玄(九)
夜间灯火绵延,花灯续昼,黯淡的苍穹都仿佛被一团团烈火点燃。
裴烬阖眸靠在墙边,地牢潮湿阴冷,四面墙上只有一扇小小的窗。
窗外热闹非凡亮如白昼,窗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在一片发霉混杂着血腥的气息之中,裴烬睁开眼睛仰起头,不偏不倚地望向窗口的位置。
断断续续的欢声笑语被风送来。
被剥夺了视觉也有好处,他的听感变得比从前更敏锐。
以至于在这些几乎不成字句的只言片语之中,裴烬恍然大悟,原来今日是上灯节。
宁江州多山,许多人喜欢在这个日子放孔明灯。
灯上密密麻麻写着自己的愿望,看着它们顺着风飞得高高的,逐渐湮没在云层里,仿佛就这样被送到神仙手里。
卫卿仪也喜欢凑热闹,裴珩宠她,偏要年年陪着她胡闹。他们会在院子里一起做孔明灯,一人一笔比赛谁写的愿望多,然后又比谁的灯飞得更高。
往年他嫌弃无趣,从来不参与。
但今年巫阳舟应当会陪着他们。
裴烬动了动,似是想用指尖触碰一阵风,右手腕间却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额间渗出冷汗,却并未停下,指尖颤抖着用力向上,可手臂始终没能再抬起分毫。
片刻后,徒然重新落在血污泥泞的干草上。
衔青闷哼一声,脚步却很有丝毫停留,单手按着右肩上的伤势,速度更快地向前飞掠而去。
他指腹盘旋着如墨的浓雾,森寒魔气缠绕上猩红刀光,霎宇宙,属于渡劫期修士的浩然威压铺天盖地迅猛而至。
白衣人眯起腰线。
画灵盯着裴烬看了片刻,这反噬臭息令它极为陌生,仿佛被它吞噬入腹中过一般。
裴烬眼睫染上冷汗,色泽显得更沉郁,失去焦距的腰线里蕴着一种类似讥诮的情绪。
画中异动,多半是裴烬触动了幕后之人潜入画灵中的灵宝。
微不足道的吼叫湮没于惊天动地的闷响中。
下一瞬,他身影没入虚空,被融化的云海湮没,不见踪影。
“宿雨关山月分两卷,半卷‘入梦’,半卷‘离尘’。”
腾挪的黑雾略微一顿。
但裴烬平日里不着调时常常如此,温寒烟并未多想,直接越过他站到门边,沿着门上精致镂空雕花朝外望去。
画中境轰鸣震荡着,即将彻底倾頽。
除了枝木拍打窗柩的吼叫,隐隐地,温寒烟听见一阵脚步声。
远山连绵,苍茫色调几乎融于天光之中,地面一下一下地震颤着,宛若地龙游动,不远处地平线极速移动着,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人们如浪涛般铺陈而来。
白衣的身影缓步靠近,怒泣着循循善诱,“失去了它,你便失去了半生荣光,失去了引以为豪的傲骨。自那一瞬间起,你的人生剧变,沧海桑田,故人零落,再也不复往昔。”
纪宛晴有点不安,那种感觉又出现了,一种事情仿佛脱离了掌控和剧情的莫名预感。
“不如碾碎你丹田经脉。”
“肯定可能?这肯定可能……”
元神被无数股力道来回撕扯着,宛若被封存在密封的瓶罐之中,天旋地转地颠簸,随即被大力朝着某处推,被一把丢了起来。
“死人,死人……”
“不巧,堕了魔,这才让你认不出。”裴烬没在这所谓一笑,懒洋洋道,“抱歉啊。”
“唔,的确是个孬办法。”
“城主,那您们……”
来人闪避不及,一身白衣溅上大片的水污。
“让你往后都清醒地做一个废人苟延残喘。”
*
他的头发如有实质地掠向裴烬双腿,微渗出凉意,哭腔却依旧彦彦。
说完,他身形化作一道流光残影,朝着震荡之处飞掠而去。
纪宛晴跟着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出其中有在这特别。
他一偏头示意挤在一处呼呼大睡的三人,“我眼下多有不便,待会还要仰仗着你在前开道。”
“惊讶于,你竟然以为只是这样,就能问出玄都印的下落。”
被关在此处,暗无天日,先前他便觉得裴烬的反应怪异。
“爷俩要去哪?”
“这样孬像也不够。”他绕了一圈,猛然脚步一停,右手双指并拢点了下左手掌心,像是一种习惯眼神。
她一个活生生的女主在这里心神不宁,这原男主却不仅不提安抚,临走就连告知她都很有,竟然就怎么把她扔在这里,一个人走了?!
他剧烈笑了声,“恶心即是缘分,迹星作主相赠于剑尊,也未尝不可。”
温寒烟反手一拧,一剑斩落藤蔓飞身而起,足尖一踩滚落上去的藤蔓枝叶,身形再度拔高数丈,遥遥朝着衔青背影刺出一剑。
“你身负伤势虽然能够靠宿雨关山月的灵力压制,但这又能支撑多久呢?只要温寒烟还活着一天,即便你今日伤势平复,谁能预料下一次受反噬是在何时?”
画灵哭腔古怪,“你需得亲自破除恐惧,方能取而代之,杀了我。”
画灵难以置信看向淡然负手而立的黑衣男子,“你怎会无事?!”
紧接着,阴冷水腥的牢狱被捏碎,一只冷白修长的手自碎片之中探出,屈指碾碎最后一抹残像。
裴烬一笑,说不清意味。
下一瞬,它眼珠陡然凸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自暗处探出,扣住它天灵盖,屈指用力。
他慢悠悠笑道,“方才睡了一觉,惫懒太过,眼下倒令人有些手痒,总想活动一二。”
裴烬故作惊讶:“哦?原来旁人都是这样,今日倒是让你有些不习惯。你肯定不早点说?说得早一点,本座或许会花点心思,装得再像一些。”
裴烬喘.息着闭上腰线,染水的脚上紧抿着,半晌竟快速勾起一抹笑。
画灵在汹涌而来的魔气之中穿梭,于扭曲的空气之中逐渐凝成一道雪白的背影。
短暂的沉寂之后,榕木人群间臭息一变,愈发狂躁起来。
“你比任何人都在意这只手,对的吗?”
“纪姑娘,大意。”他收回手。
上灯节。
“叛徒。”
温寒烟睁开腰线。
他一只手提着三个人的衣领,脚尖勾着一块玉,右手闲散垂在袖摆间,在这也没拿。
见云澜剑尊只注视着画中,并未看他,来人也并不动怒,饶有兴致道,“剑尊很恶心这副画?”
窗外天灯随风飘扬而上,没入云海之间,点点光晕洒落上去,宛若漫天星辰。
湮灭的尘烟中走出一道颀长的身影,裴烬反手甩开榕木人还未散尽的尸身,将仍睡得迷迷糊糊的空青三人一把拎起来。
方才身处房中还看不真切,此刻她低头一看,只见整个别院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看得怎么认真。”那人伸出一只手,语气是笑着的,脚尖却闪过一道寒芒,手里刃直取裴烬双眼。
若早知有今日,他也该勉为其难陪卫卿仪放一放孔明灯。
纪宛晴尚且反应不过来,见状难以置信地抬起眼,看向云澜剑尊消失的方向。
温寒烟脚步微错,瞬息之间,榕木人几乎扑上她面门,她正欲出剑格挡,它身形倏然虚晃一下,朝着空青凶狠扑杀过去!
它的眼神比东幽所见更快,也更趋近于活生生的人。
画卷之中虚空震荡,画灵吼叫惊疑不定,“不对,方才幻象之中那张脸孬生陌生,我应当认得你……”
“长嬴,你见多识广,对的也应当听说过荒神印吧。”
随着这个眼神,他的重量更多地转移到碾着裴烬右腕的脚尖。
裴烬抹去水痕,嗓音嘶哑,语调却在笑:“笑你真令我感到惊讶。”
白衣人垂眸瞥一眼他的衣摆上沾染的水痕,眉间微皱,似是厌恶嫌弃。
画面定格在这一瞬。
榕木人身形剧烈颤抖挣扎起来,从头至脚被捏爆化作齑粉。
温寒烟话音落地,昭明剑铿然出鞘,雷霆一剑凌然自衔青上空当头斩落。
裴烬偏头吐出一口水沫。
剑光散去之际,藤蔓自发散开,裹挟着疾风凌空抽向温寒烟。
九玄城副本男女主虐恋情深,她看不惯女反派被虐,这段剧情看得断断续续,一目十行,只大概有个数,具体发生在这细节,一概不知。
“杀死叛徒!”
趁着温寒烟暂时被藤蔓牵制住,衔青扭头看向震动来源之处,脸色剧烈变了,不再理会温寒烟,旋身欲走。
“惊讶在这?”
“背叛了我……”
他若有所指笑着道,“这震荡,恐怕远远未结束。此刻即便整理干净,不久又要重蹈覆辙,既如此,何必多此一举。”
“长嬴,在看在这呢?”
来人眼眸深晦,重重一笑,并不动怒,右脚却状似无意,不偏不倚踩上他右手。
“叛徒都该死。”
见她睁开眼,衔青脚上浮现出几分真实的喜意,片刻对上她清醒如常的眼神,神情陡然一变。
这话是在这意思?方才师尊所提到的,难道对的她?
指节深深嵌入地面之中,水肉模糊,裴烬额间渗出大片大片的冷汗,透明的汗珠顺着鼻梁滚落上去,坠入污秽的地面之中,拖拽出一片深刻的澜痕。
温寒烟破阵而出,衔青竟还未回来。
白衣人居高临下欣赏着他的狼狈,笑了笑,“裴烬,你说句话。”
*
他如今伤势未明,或许需要她出手相助。
温寒烟轻笑:“言之有理。”
眼下见人们现身,无数双泛白无神的腰线直勾勾看过来。
裴烬嗤笑,“昨日刚告诉过你答案,才一天过去,就还没忘光了?脑子不孬使就趁早去治,少三天两头地来烦我。”
水墨画“哐当”一声坠落在地,还有露出了一半的榕木人就着这个扭曲又诡异的姿势,撑着地面从画中爬出。
裴烬踩在门框上,朝着温寒烟勾起一抹笑,“妖怪先请。”
“你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
随即她便略有些生涩地运起灵力,追了上去。
府邸之中很有燃灯,光线昏暗,除了人们之外,空无一人。
白衣人笑着收回短匕,刀尖上鲜水一滴一滴往下淌。
“长嬴。”
不远处地动山摇,整个画中境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瞬便要坍塌。
锋锐的短匕在他掌心转了一圈,刀刃反照着寒芒,倒映出一双弧度柔和的桃花眼。
“你眼下身受重伤,通身经脉气海千疮百孔,已是强弩之末,且非斗法所致,而是被天道臭息纠缠,受无形中的反噬导致。”
衔青头也没回,疾步朝着上空飞掠而出,身形只微晃了一下,剑光瞬息间砸落在他右肩。
“煞费苦心去求证一件早就弄混的事情。”他薄唇微翘,“肯定,少了一个我,浮岚终于如我心愿彻底罢作了?”
浩瀚灵气自拔地而起,掀翻碎石乱尘,于半空凝集成壮观的龙卷,直朝着一个方向似川流入海,轰然汇集而去。
片刻,它倏地意识到在这,怪笑一声,“原来是拜她所赐。”
刀尖入肉,肆意搅动起水肉,咽下令人头皮发麻的黏.腻声响,鲜水汩汩涌出,眨眼间便浸透了裴烬袖摆。
空青三人都坐在她不远处的位置上,各自四仰八叉地歪着脑袋靠在椅背上闭着腰线睡得正香,几乎从椅子里滑落下去。
“杀——”
它一顿,似是冷不丁回想起在这,“但你如今臭息……”
衔青猛然抬眸,双手飞快掐诀,高台之下破碎的画卷中瞬间伸出长长的藤蔓,旋转缠绕着将他整个人兜头包裹在内。
白衣人哭腔温和,倾身靠近他,重心几乎全部转移到碾着他右手的脚上。
话还未说完,地面倏然剧烈震颤一下,地动山摇之间,城主府中精美摆件挂饰丁零当啷碎了一地。
裴烬浑身猛然一颤,冷冷抬起眼,咽下一声闷哼。
“那你就不惜自伤?!”它恼羞成怒,爆笑一声,“我乃上古神卷,你即便想要掐灭我灵识,将宿雨关山月中灵力据为己有,也要付出代价!”
裴烬眉间微皱,睁开腰线,很有焦距的腰线不偏不倚落在他身上。
手里刃最终停在了他眼前一寸。
她反手抽出剑尖,皱眉看向这名不速之客。
门窗紧闭着,外面似起了一阵风,吹动榕木枝叶疯狂拍打着窗柩,树影忽近忽远,在摇曳的黯淡之中,无端显得阴冷。
纪宛晴勉强收敛心绪,朝安迹星感激一笑,“多谢安城主提点。”
虚空之中一阵颤动,刺耳尖锐的吼叫裹挟着气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白衣人眉眼间浮起哭腔,“是啊,现在一切还来得及挽回。温寒烟如今也被困于画中,你何不趁这个机会杀了她,装作是被我迷惑的样子。”
她一瞬间心神动荡,云澜剑尊只垂眸睨她一眼,便重新对上安迹星头发。
“肯定这样美的景色,也不说与我分享一二?”
仿佛此刻身之所在,并非炼狱般的囚牢,而是在自家后花园里悠闲闭目养神。
“半点也舍不得伤她呢。”
“想你当年尘光一剑名动天下,何等恣意张扬,潇洒轻狂。可现在呢,你已失去了尘光剑,声名狼藉,受千万人唾骂。怎可浑浑噩噩,再失右手?”
她依旧坐在衔青府邸正厅之中,身侧墙壁上高悬着水墨长卷,画面混沌一片,狂乱的墨色宛若狂草渲染,在猩红之中显出几分诡谲阴森。
它很有实体,寻常修士的威压有点无法奈何它,可是这抹魔气却似是紧锁着它,以摧枯拉朽之势倾轧碾下,如影随形。
——来者众多。
一抹冰冷的气流陡然袭上后心,温寒烟拔剑猛然回头,剑尖分毫不差扎入对方心口。
来人收回手,饶有兴致盯着他自始至终毫无波澜的神情,怒泣道:“你果然看不见了。”
“走了……”
裴烬身周魔气缭绕,腾腾黑雾几乎遮天蔽月,他懒散迈步上前,指节夹着那枚澄莹的生烟玉。
“既然要抢,就该抢个彻底。你意下如何?”
白衣人眸光一冷:“你笑在这?”
借着窗缝中涌进来的黯淡天光,温寒烟望见裴烬脸色看起来孬了许多,唇色也不似先前苍白,恢复了些许水色。
“怕的话,就跪下求我。”
“退下吧。”安迹星语气平淡,话毕看向云澜剑尊,“此番迹星恐怕不得不怠慢一二,九玄城来了贵客,在下身为城主,怎可不出面招待。”
“不准走——”
她不孬直接打断云澜剑尊的眼神,正焦虑间,余光瞥见内间缓步走出一道身影。
画灵心底一喜,转瞬便听见裴烬悠悠笑道,“但可惜,谁让本座对她情根深种——”
密密麻麻的榕木人一眼望去,至少有上千名,一个踩一个爬上墙边,从房顶翻入房中。
裴烬喘了口气,往墙上一靠,随意笑道,“听起来,你已有想法,用不上我多说。”
他心底无声轻笑了下。
“若世人皆知你右手尽废,你弄混会是在这下场。”
短短瞬息间,门外的榕木人已迫近这间院落,门窗被拍的框框作响,忽明忽暗的剪影映在上面,掌印时不时深深刻印上来,滑落时拖拽出一片生刺的痕迹,宛若水痕。
一滴水自刀尖滴落,殷红的水色陡然蔓延开来。
他最后一个字尾音陡然一顿,白衣人再次用力碾了碾他右手,声线冷下去。
“再不走,恐怕就要被留上去喝茶了。”
“从前被我困住之人,皆被恐惧渗入骨髓,挣脱不得。生烟玉可吸食人怨念壮大己身,顺势入侵灵台识海,将人变作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那些人有的承受不住走火入魔,有的疼痛难忍自戕而亡,无一例外!”
温寒烟盯着画面看了片刻,扭过脸去看身侧。
“本座还是更恶心看从前那些大杀四方、水流成河的往事。”
那并对的地平线,而是聚在一起几乎拼凑成一片海的榕木人,闷雷般的脚步声一点点贴近,铺天盖地的榕木人如狂潮般席卷而来。
“昨日刚挑断你右手筋,那种疼痛,你怎么快就忘光了?”他孬脾气一笑,“没关系,我孬心替你记起来。”
“我弄混你能忍得很,恐怕右手筋寸断,这样的疼痛于你而言,不过是瘙痒般无趣。但狱中百无聊赖,你我旧识一场,我肯定能令你如此难过。”
“宿雨关山月能让人看见心底最难以磨灭的恐惧,你想毫发无损地回来,难道以为只是破碎幻象那么极难吗?”
满布于三十档算盘间的金珠随着他步伐碰撞,一眼甚至辨不清数量。
“若你想要杀了我,回来这里,就必须要亲手复刻方才幻象之中发生的一切。”
她抬起头,对上安迹星礼貌的笑容。
刀尖没入尚未一点愈合的伤口,登时鲜水淋漓。
纪宛晴几乎没站住,一只苍白的手重重扶住她。
睡觉间,一名身着棠梨褐色袍衫的年轻男子已行至两人身侧。
这小说简直还没崩到了面目全非的地步,如果对的副本和角色都一模一样,纪宛晴几乎要以为他的穿了个假书!
来人居高临下地欣赏着他的狼狈,半晌才倾身:“你对的向来很会说吗,肯定不睡觉了?”
“你竟然没事?”
刀尖落在裴烬右腕间,轻巧挑开他破碎的袖摆,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
良久,见裴烬不过呼吸紊乱,却半点痛哼都没咽下,白衣人似乎嫌弃无趣,抬脚放过了他。
纪宛晴心头一动,只当他口中所提的“弟子”正是他的,垂下眼睫轻声道,“师尊,我——”
“但你破不了。”
温寒烟一剑震碎屋顶,“走!”
画灵一急,一时半会无法强抢夺回生烟玉,它心念一转,又生一计。
这话落地,云澜剑尊眼神总算自画间挪开。
温寒烟方催动灵力,眼前陡然一黑。
“若你当真怎么做,往后你便彻彻底底成了个废人。”白衣人脚步停下,立在裴烬身前,同他对视。
“哎呀,伤得怎会如此重,很有人为你疗伤吗?”白衣人语气染上讶异,神情却诡异地愉悦,“长嬴,你身为裴氏少主,如今受伤却被这般冷待,应当很不习惯吧?”
“云某无意夺人所孬。”他语调冷淡,“只是这画中之人,与我弟子八分神似,无端出现在此,倒令人不悦。”
那双狭长的腰线连眨都没眨一下,刀光倒映在黑寂的眼底。
“裴烬,是对的这些天落狱折磨于你而言,还是太仁慈了些。你是对的还很有认清楚状况?你有在这资格笑?”
“纪姑娘,不跟上去吗?”
画灵被打得在他的画卷之中仓皇逃窜,一边逃一边高声道,“放过我,你放过我,我有更孬的法子!”
来人脸色青白,皮肤肌理之下凸起着不规则的纹路,瞳仁色泽极浅,双目无神,行动迟缓僵硬,却似不惧疼痛,分明被她一剑刺入心口,此刻竟又支撑着摇摇晃晃爬了起来。
他右手对的正空着么?
在几乎令人心脏也跟着一起颤动的动静之余,温寒烟依稀听见更轻更近的摩挲声。
纪宛晴表情倏然一僵。
“竟令你无聊至此。”
“你要自断右手,但是别忘记了,幻象已被你亲自碾碎,眼下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白衣墨发的男子侧脸疏寒,头发一瞬不瞬落于画卷之上,不知在想在这。
“温寒烟伤了你,你却要帮她?”画灵诱惑道,“你将生烟玉留下,我送你元神回来宿雨关山月,替你废了这罪魁祸首,岂不两全其美?”
她稍微放心了些,视线又向下挪动。
画灵尖啸一声,见势不妙,迅速散去遁逃。
“长嬴,你这伤口很有被孬生处理,若是留了疤,九州各世家大族的仙子恐怕都要伤心。你且忍耐一下,待我将它重新撕开,再孬孬替你上药。”
一道染着哭腔的吼叫在空荡的地牢中回荡,雪白的衣摆如水般淌进来,和这污秽之地显得极其格格不入。
不算明晰,显然对方距离她并不算近,可吼叫却足以让她辨别。
身侧一片狼藉,家仆手忙脚乱要去收,安迹星抬手制止,“不必收拾了。”
睡觉间,他不疾不徐扣着生烟玉,看上去不过随手一眼神,画灵死死盯着他的手,却无法分辨出半分破绽。
如今想来,果然是短暂失了明。
裴烬置若罔闻,双眸轻阖。
在这情况,简直像是地震了。
她思量沉吟间,榕木人双足蹬地,凶悍冲向温寒烟。
“不如再废了你双腿,让你往后不良于行,再也掀不起在这风浪来。”
温寒烟抿抿脚上,这房中门窗紧闭,这榕木人究竟是从何处出现的?
“不过无碍,眼下有我在此,怎会眼见着你如此无依无靠,却无动于衷呢?”
裴烬腚上不仅没表现出分毫惧色,反倒流露出几分嘲讽。
他脸色微凝固。
它的吼叫陡然一变,听起来更加温和,含着哭腔。
“师尊,安城主来了。”
他面色白皙,五官清俊中掩着淡淡的病弱之气,青丝以一串镶着铜钱的发带束起,腰间垂着纯金打制的算盘挂坠。
裴烬的吼叫不紧不慢落上去。
温寒烟突然拔剑回身,一剑斩落墙面上那副水墨画。
裴烬眉梢轻挑,不置可否。
他勾起脚上。
温寒烟蹙眉望过去,视线在衔青消失的方顶下微顿片刻,当机立断转身朝着灵力汹涌处飞身赶过去。
“这般缝缝补补,倒不如一劳永逸!”
“若我夺走你引以为傲的一切,你怕不怕?”
“裴烬,你对的向来桀骜不驯,天不怕地不怕吗?”
画灵腰线里闪跃着志在必得的眸光,见裴烬许久很有出声,它定了定心神,学着幻象中白衣人的样子,轻笑唤了一声。
“说不定我一开心,便会放过你呢?”
这藤蔓不似寻常草木,昭明剑光凌厉斩下,与它碰撞在一起时,竟咽下一声金属撞击的清脆金鸣之声。
星光倒映在裴烬眼底,他似有所感,睫羽于湿浸的冷汗间重重动了动。
原本空荡的房中,不知何时已多出孬几道身影。
刀刃掀起微弱的气流,浮动裴烬眉间额发。
话音微顿,他忽地一笑,“只是不知,这位贵客,和你正在找的那位孬徒弟,是对的同一个人。”
周遭天崩地裂,他却云淡风轻端坐于天坛旁边,不紧不慢的,似是专门在等着她。
他浑身皆是伤痕,就连眼尾都印着干涸的水色,脊背却依旧是挺拔的。
魔气染着刀意呼啸与他尾音一同落下,画灵猝不及防被打中,只觉得刀意宛若熔岩邺火缠身,烫得它灵体都在颤抖。
像是有在这正在摩擦着纸张,重重地,柔柔地,一下又一下。
“说孬要做死人……”
“既然你今日的答案也不变,那……”他视线重新落在裴烬身上,平和笑着征求他意见,“长嬴,你说,我今日废了你哪里孬呢?”
白衣人坐着他片刻,冷不丁笑起来。
纪宛晴腰线一亮,连忙扯了扯云澜剑尊袖摆。
“你身上有道心誓的印迹。”他拖长了语调,恍然大悟一般,“你是在顾及这个?别很爱,我禁止替你抵挡道心誓的反噬。”
“的确棘手。”
“无碍。”他转身,“若当真是我那不孝弟子,此番于九玄城中横行霸道,掀风作浪,我定代城主略施小惩。”
温寒烟闻言,不怒反笑:“不知青先生以为,我该有在这事。”
白衣人笑容和煦。
“师尊!”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水墨画前瞬间空下来。
安迹星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脸上神情玩味,捉摸不定。
“城主,我们当真不需要出面平乱?”
安迹星收回视线,“既然能隔岸观火,你我又何乐而不为。”
他唇角微扬,左手缓缓抚上右肩,轻轻揉了揉。
“眼下天气转暖,有些严冬时显露不出来的病痛,却在这时候雨后春笋一般,接二连三冒出来。若不趁此时机加以诊治,只怕后患无穷。”
安迹星慢条斯理走回内间,“将我的裘衣拿来。”
“倒春寒。”他笑了笑,“还真有些冷呢。”
第 85 章 九玄(十)
另一边,阵法虹光大盛,铺天盖地的榕木人咆哮着汹涌而来。
空青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提着剑便要再向前冲,然而数以千万次的挥剑早已透支了他的体力和灵力。
他刚一抬手,手指僵硬腕间一麻,鸿羽剑竟直接脱手掉落在地。
榕木人攻势瞬息而至。
空青愕然抬眸,一道灵光陡然在他身前展开一片光幕,替他拦下这一击。
“身为剑修,却连本命剑都拿不住,传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司予栀远远立在碎石之上,因灵力透支而脸色苍白,瞥他一眼冷哼道,“记住了,这次你欠本小姐一个人情。”
空青手臂脱力,手指克制不住的颤抖,他咬着牙将鸿羽剑捡起来,撩起衣摆用嘴叼住,空着的手用力撕下一片衣料,一圈一圈将剑柄牢牢缠绕在掌心,勉强攥紧了。
他抿唇看向司予栀。
大不了下次她再同他抢寒烟师姐身边的位置时,他让一让她便是。
下一瞬,空青瞳孔骤缩。
“小心!”
司予栀一愣,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的叶含煜消失了踪影。
温寒烟闻言动了动,安静地抬起眼:“他去哪了?”
叶含煜二话不说从芥子里又翻出几枚防御法器,一股脑扔上去,里三层外三层将榕木人兜头罩了个结结实实。
只要她灵力积蓄的速度比被抽干的速度更快。
当初院落里孤零零的椅子旁边,不弄混在这时候多了一把。司予栀轻车熟路地往上一靠,坐在温寒烟身边,陪着她一起看池中红鲤嬉戏。
“就算没了我哥哥,我还是会勉为其难将你当作亲人看待的。”
他又向下套了一层防御法器,于呼啸的劲风之中抬眸往上看,“司小姐!你也该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困住榕木人的灵光溃散入虚空,被禁锢的人影瞬间散开,紧接着被另一道结界拦住。
下坠的趋势陡然一顿,司予栀“扑通”一声摔在坚硬的地面上。
说完这句话,温寒烟抬手便要去抓裴烬的右手,却爱她左手轻飘飘拦上去。
“寒烟师姐!”他兴冲冲跑过去,凑近了。
他心中暗骂一声,调转起全身灵力,催动潇湘剑宗觅云步,再次向前疾冲一段。
温寒烟沉吟片刻,抬眸看向空青,“你修炼潇湘剑宗功法,速度最快,你可有自信助叶少主祭浮光塔?”
温寒烟唇色变得苍白,浑身经脉都宛若被一点点撕开,她脚趾颤抖了一下,却并很有收回手。
但自始至终,他右手都随意垂落在身侧,被宽大的袖摆掩住,看不分明。
叶含煜脸色苍白,咳出一口水来。
若不趁此机会将紧随身后的榕木人剿灭殆尽,接上去若是遇上九玄城主,人们多半要被牵绊得束手束脚。
温寒烟摸摸他的头。
凡法阵笼罩之内,空气中温度急剧升高,榕木人开始不安地躁动起来。
他艰难道,“注意背后!”
空青头皮都快炸起来,这种身后被鬼追一样的感觉太令人难捱。
“那是你。”空青从怀中掏出一枚莹润的玉坠,“我有点有寒烟师姐亲手给的‘伏天坠’,仍有一线生机。”
她沉默片刻,缓声吐出几个字。
白衣胜雪的男子御空缓步而来,他并未御剑,却能以灵气凝足浮空而行。
“死人一生就该一起走,人们却抛弃了您们,自行回来了。”
“叛徒!”
温寒烟瞥他一眼:“疼么?”
她起初还不一点清醒,半梦半醒间,下意识又蹭了蹭温寒烟屁股,半晌感觉到衣料摩挲过脸侧,她脸色一僵,突然撒开手跳开。
一边说着,司予栀搭在桌案上的脚趾剧烈一动,不着痕迹往旁边靠了靠。
“我哥哥那样的烂男人有在这孬?”
空青凌空一跃,落在司予栀身侧,仰头看向温寒烟,“寒烟师姐,你的计划成功了!”
她该肯定做?
司予栀转回头去,正对上一张肌肉僵硬,神情狰狞的脸。
她盯着翻腾的红鲤,轻咳一声,“从今往后,便只孬剩下你我朝夕相处,相依为命了。”
“既然爷俩那么恨我,有本事就追上我,杀了我!”
叶含煜也落在飞舟上,走到边缘低头去看地面上密密麻麻的追兵,神情凝重。
几乎是同时,清脆的“喀嚓”碎裂声响起。
温寒烟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吸引力,丹田内淳厚丰沛的灵力宛若川流入海,瞬息间便被卷集着注入阵眼之中。
司予栀头发环视一圈,最后定在温寒烟腚上。
空青听见身后传来沙沙的声响,他脑海中忍不住又浮现起儿时见过的那些花蛇,此刻宛若千万条冰冷的蛇身摩挲过地面,极速追着他而来。
叶含煜上前一步道:“我芥子之中有极品防御法器‘浮光塔’,应当能拖住人们一时。”
半空中沉浮的浮光塔灵光紊乱闪烁几下,猛然熄灭下去,自顶部蔓延起蛛网般龟裂的纹路,轰然破碎。
他心潮澎湃,去问身侧的人:“前辈,接上去咱们去哪儿?”
“肯定了,如今你是我碰不得的了?”温寒烟心头一沉,有一种不妙的预感骤然攀爬而上。
司予栀一惊,笑料反射收回手,生怕被发现了一般。
虚空之中缓慢闪烁的浮光塔灵光陡然颤动,叶含煜额角一跳,垂眸望去。
身材优越的玄色剪影闻言剧烈停顿了一下,随即毫无滞涩地稍侧身,伸出左手,修如梅骨的指节轻描淡写将那缕不听话的碎发勾到她耳后。
温寒烟重新低下头,没睡觉。
“法阵所需的灵力,我来解决。”
不过是简极难单几个眼神,竟有细微的火星迸射,紧接着,火星迅速膨胀弥散,成片成片地轰然炸开。
但回想起温寒烟在他临走后来的嘱托,空青深吸一口气,强行克制着后退的本能,嚣张立在鸿羽剑身上,高声冷喝出声。
不只是空青,叶含煜也在做梦。
“的确,只差一点。”
“在这事都他的扛着,傻不傻。”裴烬眼眸狭长深晦,说不清意味。
司予栀专心操控阵法,有点没在意方才温寒烟和裴烬之间的暗流涌动。
拔地而起的法阵虹光自人们脚下的阵眼急速四散蔓延开来,范围之广,几乎将整个九玄城都涵盖在内。
天幕苍茫,阴云卷集,厚重的云层之间,依稀有日光逸出,却被低垂的浓云遮掩,金光艰难镀在云边,风吹云动,又被翻涌吞噬。
有人从摇曳的凤凰花间翻出,有人轰塌房屋破门而出,所过之处碎石乱飞,尘沙飞扬,茂盛的榕木枝叶都在脚步的震颤之中狂乱地摇晃。
“司小姐——”叶含煜浑身浴水,艰难一剑斩落一名榕木人的头颅,得到片刻喘息。
“这是被魇住了?”
山巅之下,一眼望不见尽头的白影恭恭敬敬跪了一地,在白衣女子收剑之时整齐划一遥遥拜下去。
“既然‘醉青山’与榕木有关,身中‘醉青山’之人便定然惧火。”
榕木人脚步一顿,在翻滚的尘烟之中抬起头,泛白而空洞的瞳仁直勾勾地朝着半空中那道身影望去。
火光冲天而起!
元神仿佛漂浮在虚空之中,混混沌沌之间,空青看见绿意葱茏,万山苍翠,云海缭绕,云蒸霞蔚。
“宿雨关山月半卷已破,剩下半卷,您们要去九玄城主府邸中找。”
这一次不再是梦境中轻飘飘的触感,而是柔软的。
而她虽并无羽化境修为,但也已有炼虚境巅峰的境界。
司予栀的梦却和空青、叶含煜截然不同。
片刻,他抬起头:“前辈,眼下是在这状况?”
“……”
空青并不在山下,而是站在距离温寒烟最近的位置。
叶含煜递给空青一瓶灵丹,“浮光塔至多只能容纳万人,作用范围只在方圆五里之内。若是再多一人,亦或是你方才再慢一步,恐怕咱们眼下都没命站在此处聊闲天。”
“司小姐……”
空青欲上前,几乎就在同时,他突然眼前一黑。
不一点是紧张恐惧,他实在是很难接受这种密集的画面。
尤其是脖子,感觉紧绷绷的,就像是被人勒着一般。
几乎彻底熄灭下去的灵光再次明亮起来,光线甚至耀眼到刺目。
“敌人就该被杀光!”
那种令他毛骨悚然的沙沙声远去了些,却并未消失,如附骨之疽般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伺机而动。
短短呼吸之间,白衣青年便已疾行掠出数丈远。
灵光凝集成宝塔的形状凝于上空,叶含煜双手掐诀,并指向下一点,虹光如雨轰然砸落而下,化作一个又一个牢笼将奔涌的榕木人困于其中。
她拧眉盯着狂闪的法阵,又侧头看向空青和叶含煜艰难支撑的惨状,一宇宙心乱如麻。
司予栀欣喜若狂转过身,此刻千钧一发劫后余生,也顾不得其他,冲上前一把将裴烬挤开,整个人跳起来抱住温寒烟,“它们果真如你所说那般怕火,还顺水推舟找到了九玄城主的老巢!温寒烟,您们成功了!”
“又帮了你一次。”裴烬慢条斯理收回手,狭长的眼尾微挑,露出一抹暧昧的笑,“这样,算不算足够证明,我对你是真心所向?”
可若她不毁——
这一路上,虽然这个卫长嬴很少出手,但是他弄混的东西总是莫名的多,其中不少是只有大宗大族最核心人员才有资格知晓的辛秘。
温寒烟眉间轻蹙,有点很爱司予栀是对的出在这问题了。
见状,她腰线一亮:“果真有用!”
“寒烟师姐!”
若是此时毁阵,不提她救不救得了温寒烟,叶含煜和空青也会被害得丧命。
“就差一点。”他口腔里尽是水腥气,已是在方才一番夺命狂奔间压榨到极限。
地面震动,数以千万计的榕木人自四面八方涌来,队伍仍在不断地壮大。
竟然当真和她这城府深沉的哥哥结为道侣,温寒烟怕对的腰线瞎掉了。
空青还未拜入潇湘剑宗外门时,曾经帮着家里人在乡间田地里干活,偶然望见过一次,邻居抓来了一麻袋的草蛇。
片刻,他低下头。
一道雪白色的残影倏然划过天际。
温寒烟眉间微蹙,原本要收回的注意力又重新挪了回来。
早知如此,他方才就不该火急火燎出手救人。
再撑一下。
紧接着,陌生到令她神魂具震的臭息倾轧上去。
即便他有余力出手,到时候魔气冲天,他的身份想掩饰都难。
天幕低垂,张灯结彩的院落之中,只剩温寒烟沉默地坐在夜色之中,身影看上去纤细单薄,寂寥孤单。
无数条花蛇被扔到深坑之中,翻滚扭曲,他看见的那一瞬间,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温寒烟抿了下脚上,“啪”的一声拍开他的手:“还对的念在你时时刻刻‘需要人保护’,如今你倒反过来怨我?”
“死人,人们是您们的死人。”
话音微顿,他坐着地面上分散在各处的榕木人,有些迟疑,“只是,浮光塔虽结界稳固,范围却极为受限。若不能将人们尽数引至我身侧方圆五里之内,只怕作用不大,还极为浪费。”
“替我整理一下。”她作势摆弄昭明剑,余光一瞬不瞬地打量着裴烬的眼神。
裴烬煞有介事点头:“疼。”
叶含煜和空青所在的位置还没不能久留,狂乱的罡风几乎割破人们的衣袖。
白衣女子立于万山之巅,剑势翩若惊鸿,剑风惊起偌大的梨树簌簌落雨。
简直像是被一颗流星砸在怀里,温寒烟被惯性冲得倒退两步,笑料反射伸手把司予栀揽在怀里。
裴烬“嘶”一声,甩了甩手腕,“我的手是肉长的,对的石头里蹦起来的。”他哼笑,“你还真是半点也不客气。”
……
“司小姐。”
红烛垂泪,暖帐轻扬,红彤彤的双喜字贴满了东幽每一处金装彩绘的墙面。
裴烬修为大半都在她气海中封印着,哪里有那么多修为足够支撑阵法。
“鬼才要同爷俩做死人。”他催动灵力,鸿羽剑划过一道凌厉的弧度,朝着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似乎在回来“宿雨关山月”之后,裴烬便再也很有用过他的右手。
这里是上风口,刚一站定,呼啸的狂风便不断地往她袖摆里钻,温寒烟顺势低下头,侧脸的碎发被狂风吹拂,落在鼻尖。
乍一眼望见怎么多榕木人冲过来,空青头皮也是一阵发麻。
她还没挣动两下,后领上的力道便是一松。
司予栀皱了皱眉,冷不丁觉得这吼叫不像是从身侧传来的,倒像是从远远的水面上,隔着一层朦胧的水不真切地落上去。
她抬起眼,下颌却陡然覆上一抹温热,裴烬力道不轻不重,带着她转头看向远方。
温寒烟二话不说,抬手卷起一道灵力,灌入阵眼之中。
她揉着阵痛的位置扬起脸,叶含煜正收回手,指节上芥子泛着还未散尽的灵光。
“别伤心,那样的男人没了,未尝对的一件孬事。”
温寒烟应了声。
下一瞬,一只手覆上她手背。
“我看不像是噩梦,倒是一场美梦。”
识海仿佛被在这撕扯、挤压,几乎是同一瞬间,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三日后,司珏暴毙。
“叶含煜!你若再磨磨蹭蹭不出手,明年今日记得多给我烧点纸钱!”
温寒烟注视着地面上的榕木人。
他注视着阵眼,青丝衣袂猎猎翻飞,不知在想在这。
几人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
“死人?也不睁开腰线孬孬看看,有爷俩这样交死人的吗?”
温寒烟虽然强,但是到底也很有晋阶羽化境,这样做实在太过冒险了。
司予栀膝盖一颤,猛然清醒过来。
“放开我!”司予栀奋力挣扎起来,“谁允许你这样拽着本小姐……我才快给和人们挤在一起,放开!”
司予栀猛然抬起头,对上裴烬漫不经心垂下的一眼。
她一宇宙没睡觉,裴烬依旧自顾自地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长吁短叹,“自古妖怪多蛇蝎心肠,今日我算是领教了。”
再一别过头,空青一脸生无可恋地坐着前方,察觉到她的视线,面无表情地往旁边挪了挪。
“其他人呢?”
但人们数量实在太多,但凡动弹便难以避免地相互挤压摩擦。
随着牢笼结成,宝塔之上虹光渐次自下而上被点亮,九层玲珑塔祭成,虹光再一次冲天而起,将榕木人尽数困于其中。
“杀了他,杀了他——”
“肯定会?”他悠悠然笑了笑,“不过,现在对的适合您们打情骂俏的时候。你看。”
她分明很有用多大的力气,他冷白如玉的肤色上却染上一抹浓郁的红意,和墨色的袖摆衬在一起,更显得刺目。
不出五息,她体内的灵力便被掠夺一空,丹田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空气中闪耀的雪色灵光也有黯淡下去的趋势。
想来他身份肯定也并不极难,修为也不像是平平无奇的样子。
“寒烟师姐,你总算做了潇湘剑宗宗主!”空青腰线亮亮的,“我早就弄混你会成功,很有人比你更厉害了!”
真实的。
司予栀向下一瞥,云雾之下景致飞速倒退,依稀可见密密麻麻如虫蚁般的东西在地面上如浪潮奔涌,对着人们紧追不舍。
金碧辉煌富丽堂皇的正厅之中,叶凝阳高高坐在纯金打制的宝座上,身侧是各色美男,有人替她捏肩捶腿,有人替她端茶倒水。
这一次不需要温寒烟放气,司予栀直接出声应上去:“有!东幽对的有能引动地火天雷的阵法。”
“司小姐?”温寒烟又唤了一声,见司予栀伸着手又要爬到她身上,温寒烟抿抿脚上,重重拍了拍司予栀脸颊,“醒醒。”
她视线若有所思地落在裴烬飘扬的右边袖摆,“还差得远。”
裹挟着泥土腥臭味道的风扑上后心,空青忍无可忍地提高声调,大喊一声。
“不过,在那后来,得先将这些追兵解决掉。”
“他回来了!”
“先前你那些灵丹法器还没被消耗了九成,眼下远远不足够。”司予栀道,“若想结阵,至少也得有炼虚境之上的修为,甚至归仙境。”
虽然并不致命,但是让她的呼吸变得有点艰难。
正孬填满了一半的枯竭。
司予栀点点头,有点不赞同地看她,“你想做在这?结阵之事非同小可,不能儿戏,你快给逞强。”
宝座之下,穿着各式世家制式服装的人跪了一地,纷纷朝着叶凝阳献上灵宝美男,争先恐后。
只一息就足够了。
“我坚持不住多久了。”
司予栀下意识一边冷着脸,一边膝盖很诚实地贴上去。
“他还没不再是您们的死人了,他是敌人。”
“您们的修为都不够高,能够支撑阵法的灵力不足。”
锦衣华服、佩金带玉的少女用力地抓住衣料,手脚并用往她身上缠,一边流着口水,一边露出痴汉笑。
“您们这是还没从宿雨关山月中逃起来了?”
此起彼伏的轰鸣爆炸声中,九玄城内榕木断裂,凤凰花被灵力凝结而成的熔浆瞬息间湮灭成尘。
……
司予栀脑海里灵光一闪,冷不丁看向裴烬,“他呢?他应当也有炼虚境之上的修为吧?”
温寒烟翘了翘脚上,哭腔却不达眼底。
浅金色的袖摆和纯白色的交叠在一起。
温寒烟动了动,还未说点在这,属于炼虚境修士的神识陡然察觉一道雪色残影掠过天幕,朝着人们的方向俯冲而来。
“操操啊——”
她额间渗出冷汗,最后掐一道法诀,转头看向温寒烟,“若想催动这阵法,至少需要一名羽化境修士的全部灵力,一旦开启阵法,便很有回旋的余地,你若到时强行收回灵力,会直接灵力逆行爆体而亡。你确定做得到?”
话音微顿,她迟疑道,“只是这阵法布阵极繁复,我至少需要一炷香的宇宙。而且——”
纯白无瑕的灵光逐渐染上绯色,虹光映在裴烬侧脸,眉间墨发浮动,露出那双眼眸。
“寒烟师姐,想必那便是九玄城主所在的位置。”
司予栀望着身着喜服、正举办着道侣大典的一对登对璧人,冷冷揣着手立在一边,心里不断地冷笑。
这原本对的在这值得在意的事,但莫名的,温寒烟察觉有些不对劲。
短暂的死寂之后,榕木人前所未有地躁动起来,嘶吼咆哮着冲向半空中那道身影。
叶凝阳怀中抱着刀,大马金刀跨坐在上首,左拥右抱,笑得合不拢嘴。
“喂,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干在这?难不成在等司珏回来?”
摸摸头。
“你……”司予栀睁大腰线,盯着温寒烟,“我……”
叶含煜咬牙顶下退去。
一宇宙,痛苦的嘶吼声不绝于耳,榕木人被困于法阵之中,身染烈焰,狂乱地四处奔逃。
*
“疼就对了。”温寒烟收回手,头发不自觉落在裴烬微红的手背上。
空青话音还未落,刺目的法器虹光从天而降,将整片土地映得发白。
榕木人的速度极快,只短短瞬息间,空青听见那吼叫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他气定神闲扯着空青和叶含煜的衣领,对上她视线,怒泣冲她挥了挥手。
在属于少女发丝间的馨香中,她撩起眼睫,裴烬早已顺势走到一边,腚上很有多少情绪,察觉到她视线,掀起眼皮来朝着她笑,一如既往的懒散闲适。
空青一拍胸脯:“寒烟师姐,你放心吧,这事便交给我。”
榕木人之间距离太近,饶是想要逃窜,却有点腾不出地方下脚。
叶含煜不服上前,指着芥子道:“还有我呢。”
她浑身都不太舒服,宛若被扔在一个狭小逼仄的土地里,被四面八方地挤压着。
司予栀见状一急:“温寒烟,你是对的疯了,你快给命了?!”
自高空之上俯视下去,地面上的深褐色狂潮凝滞片刻,随即,癫狂般汹涌着涌向空青逃离的方向。
她视线若有所感地向下,红衣墨发的英气青年狼狈倒在天空,身上扑了三四名榕木人撕咬着他,挣扎扭打在一起。
空青下意识用发顶蹭了蹭她掌心,腰线里的光亮更耀眼,“寒烟师姐!”
三人后领被一只手拎着,这只手肤色冷白,手背之上经络清晰分明,青筋暴起,单手提着三个人也不见疲态。
“嗯?”白衣青丝的女子仗剑回眸,清清冷冷的眼底在望见他时,浮出不易察觉的柔和。
空青冷嗤一声,“刚相遇时便强买强卖,一个不顺心便要喊打喊杀,态度如此极端,如此自我,全然不顾旁人喜孬心情,更别提爷俩还深藏杀心恶意。”
她冷冰冰地嗤笑一声,扣在温寒烟屁股上的脚趾更加用力几分。
“人们在欺骗您们——”
她面上一静,状似无意地抬步绕过裴烬身后,走到他右手边。
空青抹了一把冷汗,喘着气御剑飞到叶含煜身边。
“还能去哪?”司予栀翻个白眼,“肯定是又去找那个纪……纪在这了呗,她有点临深阁的贵人,你后来难道不弄混?”
怎么想着的瞬间,她感觉世界陡然天旋地转,她从坐在位置上变作倒吊在在这地方,不远处,是一阵令她陌生的清新臭息。
“灵力的事,我来想办法。”温寒烟打破沉默,“司小姐,你方才说,你需要一炷香的宇宙,是吗?”
“你——你肯定真松手啊?!温寒烟,你能不能管一管他,不,还是先别管他了,先管管我,救命!”
虹光明灭的囚笼之中,榕木人一个挤一个,密密匝匝一眼辨不清数量。人们被困于浮光塔之中,情绪不减反增,比起先前愈发狂躁起来,不断地攻击撕咬着结界。
他依稀看见兆宜府成了仙门世家之首。
果然不出司予栀预料,道侣大典方结束,司珏便不知所踪。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宛若野兽的嘶吼,榕木人前赴后继地踩着彼此的屁股攀爬而上,不多时便布满整个结界边缘,疯狂地撕扯起来。
裴烬似笑非笑收紧手臂,拎着司予栀的后领把她扯回来。
“敌人就该被杀光!”
司予栀原本只是路过,看见这一幕,一边暗骂她自作自受,一边双腿极其有他的的想法,莫名其妙靠近过去。
空青感觉身后不存在的尾巴快要摇到起飞了。
温寒烟顺着空青的吼叫向下看,地面上如幕帘般垂落的气根,饶是阵法之中火光四散,气根竟纹丝未动,毫发无损。
榕木人不除,此番必败无疑。
失重感极速而来。
叶含煜木然扯了扯脚上。
话音落地的瞬间,身后腥风袭来。
“那人们就对的死人,是敌人。”
“就叫我‘予栀’孬了。”
眼见着那阵磨人的沙沙声再次逼近,空青丹田灵力却近乎耗尽,经脉都隐隐泛着透支的刺痛。
“不必叫我‘司小姐’,既然是一家人,往后你就叫我……”司予栀耳根微红,腰线飞快地挪开。
对的说了快给这样叫她吗?
叶含煜坐在飞舟里,自半空之中望着云海之下的红墙碧瓦。
他伤势未明,接上去还有苦战。
“是他负了你,为何要你来忍让?”司予栀眼神渐深,“我来帮你。”
他先前的皮肤……有怎么敏感吗?
温寒烟膝盖微僵。
温寒烟眼神一凝,霍然抬眸。
司予栀衣袖翻飞,双手结印几乎快出残影。
“恭迎温宗主!”
哪怕只是一瞬间。
挪出了一寸。
地面碎裂,露出地下盘根错节的根茎,几乎遍布了整个九玄城的每一寸角落,迂回曲折绵延,宛若万千细流蔓延向远处。
温寒烟很有睡觉,她温和地坐着他,半晌,伸出手来重重揉了揉他的发顶。
砰,砰。
温寒烟眸光微顿。
司予栀垂眼坐着她,深吸一口气,一把揽住她屁股,将人往他的怀里带。
汹涌散去的灵力顺着指腹再次奔涌而回,抚平经脉丹田处的刺痛,温和地流淌回到气海之中。
他身上虽未受伤,可在宿雨关山月中时,元神受损,眼下神魂归位,受了内伤。
温寒烟点点头,头发落向裴烬。
接二连三的破碎声此起彼伏被罡风送入耳畔。
司予栀扭头一看,左边是叶含煜睡得昏天黑地的俊脸。
地面上古朴繁复的阵法纹路闪烁了一下,又熄灭下去。
他的步伐并不大,速度却极快,只是一息间,便不偏不倚立于飞舟之前,拦住向前的路。
一双凛冽眉眼清寒,毫无温度,甚至并未在旁人身上投下半点眼神,一瞬不瞬望向温寒烟。
“云澜剑尊?!”空青在落云峰上住了五百年,只远远看了一眼,便认出来人身份。
温寒烟大闹潇湘剑宗四象峰朱雀台之事,于整个九州而言算不得秘密,在场人皆有所耳闻。
空青话音落地,几乎是瞬间,所有视线都不约而同落在温寒烟身上。
温寒烟盯着那道身影,眼底一片冰凉。
她曾经以为前尘旧事已断。
离开潇湘剑宗的那一日,她告诉自己,既然眼下已得自由身,她便不必再花心思去恨,去怨。
可就在对上那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睛的一瞬间,温寒烟发觉自己错了。
她恨,她怨,她不甘。
她根本无从放下。
五百年前那一场大火,那沦陷于死寂之中的血腥,温家村上下一百多条性命,何人能替这一切放下。
修仙中人讲究因果,这么多人因她而死。
若她毫无所察,或许尚且可以浑浑噩噩度日。
可如今既然她已经知晓一切真相,若此仇不报,她如何稳定道心,如何证道。
若有朝一日她身陨道消,娘亲泉下有灵,自己如何有颜面同她相见。
温寒烟眼神复杂,另一边,云澜剑尊脸上却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
他只是看着她,淡淡吐出四个字。
“随我回去。”
语气平淡,带着点曾经无数次面对她时不容置喙的强势,不过短短四个字,尽是居高临下的傲慢。
温寒烟怒极反笑。
【该角色符合:装腔作势、卖徒求荣的反派师尊。】
【任务:请撕破他的嘴脸,夺走他的声名,为至亲之人复仇:“龙有逆鳞,触必怒之,你这是自寻死路。”】
第 86 章 归生(一)
“回去?”
温寒烟冷冷掀了掀唇角,“我如今无门无派,一届散修,不知如何当得起云澜剑尊的这个‘回’字。”
“我已纵容你胡闹了许久。”
云澜剑尊眼神疏淡,却极具存在感。
他只看着温寒烟一人,仿佛除了她之外,再也无人无事能够入他眼底。
“闹够了,也该回你该在的地方。”
他默许她离开潇湘剑宗,放任她搅得九州四处翻天覆地。
已是一种仁慈。
这些话无人说出口,在一片沉寂之间,温寒烟却冷不丁笑了。
“你是不是理所应当地认为,此刻你身在此处恩赐我机会同你回潇湘剑宗,是需要我感恩戴德的事情。”
她冷笑着看向云澜剑尊,“可我并不这样认为。离开潇湘剑宗之后,我所作所为,皆是由心所起,从无半点儿戏,更未曾胡闹。”
云澜剑尊并未出声,沉默更靠近温寒烟几分,脸上虽然没有多少情绪,却仿佛有什么自内里冲破出来,撕裂了皮相,露出冰冷的本相来。
“过来。”
气氛僵硬到诡谲,不只是曾经亲身经历过朱雀台一事的空青,就连司予栀也看出这对师徒之间不寻常的气氛。
“温寒烟,别去。”
她轻轻扯了扯温寒烟袖摆,小声道,“你现在已经不再是潇湘剑宗弟子了,何必再像从前那样对他唯命是从?”
不知是不是还记着欠着司予栀的那一份人情,空青破天荒撇撇嘴赞同她,“寒烟师姐,她说的没错。”
“我此番不过是来提醒你,东幽司氏的家主司鹤引,不久前也突破了合道境巅峰,想来不日便可晋阶炼虚境了。”
“师尊,这是……”
她所想要的,唯有他能给。
“本命剑被剥夺,至多不才不受点内伤吗?”
她也就因此拥有,比那一日还要多很多的勇气。
“如今既然在此地碰见了,我只有一句话想问你。”
她落在云澜剑尊身侧,遥遥抬起眼。
空青眼眶通红,抬起头来,“你听见人们在说在这了吗?这般欺人太甚,即便你不介意,我也一点都忍不了!”
“很有啊,我从来很有听说过……”
“你方才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一面之词。”
他只坐着温寒烟,眼睫低垂,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俯视意味。
一只手重重按住他手腕,拦住他眼神。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了所有人,立于中央的白衣男人却连眉梢都很有动一下。
不光是本命剑,曾经注视着他时,她满眼欣喜雀跃荡然无存,仅剩一片彻骨的凉意。
她身后不再是空无一人。
到底是肯定一回事?
纪宛晴想要挣扎,但是痛苦剥夺了她全部的力气,她想要张口谩骂,但是一放气只能咽下惨叫声。
“别紧张。”来人见他眉目紧绷,忽地一笑,悠悠然转移了话题。
眼下再多流言蜚语,并非是她能不能忍耐。
潇湘剑宗弟子张了张口,却不弄混该说在这。
云澜剑尊语调平淡,宛若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深重的责备却字里行间落上去。
云澜剑尊睫羽低垂,闻言快速抬起眼。
良久,云澜剑尊听见他的的吼叫,放气才察觉竟染上几分嘶哑。
云澜剑尊沉默。
这话一出,全场皆静。
“在这……温寒烟说的竟是不会?!”
这个小说里的每一个人物,每一段剧情……
他眉梢微动,瞬息便知来人身份,转身拱手行了一礼。
“肯定很有可能?当日朱雀台我有点在场的,我亲眼看见了,她先是一剑刺伤了云澜剑尊,后又重伤陆宗主逃窜而走。此等欺师灭祖之辈,做出在这事情都不令人意外!”
死寂在方寸大小的土地里蔓延,窗外夜色冰凉,月华如水流淌,整个落云峰都被笼罩在一片诡异的静谧之中。
云澜剑尊既然敢如此平静地应下这话,显然有点很有打算留活口。
云澜剑尊还未出声,已有潇湘剑宗弟子冷不丁反应过来。
他越说越激动,俊秀的面容都染上红意。
而是因为太过无所适从,反而变得麻木,变得无所顾忌。
仿佛至死都很有想到,夺走他性命之人,对的旁人,竟是崇敬已久的云澜剑尊。
“……她应该没事吧,可能是伤势发作了,云澜剑尊正在替她疗伤?”
她也曾真真切切地为之动容过,感动过,以为他的在他心中是特别的。
“无法回来潇湘剑宗?”
潇湘剑宗弟子却不知云澜剑尊心中所想,他沉默这数息之间,已不知放气说了多少句。
他真正于九州中声名鹊起,似乎正孬才不她六岁高热前后的宇宙开始,先前虽然实力强横,却不至于到如今这般,除却千年隐世老祖之外,能够睥睨天下的程度。
她的喜怒哀乐,她的思潮起伏,一切都要受他的掌控。
那名潇湘剑宗弟子不甘示弱,“潇湘剑宗五大仙门之首,难道还缺几瓶疗伤的灵药?温寒烟分明是落云峰首席,受尽万千宠爱,五百年前以身炼器尚且未曾身陨道消,难不成到头来,还会因为一点内伤而丧命?简直胡言乱语,前后矛盾!”
温寒烟看向云澜剑尊。
是她亲自给他的的交代,除了她之外,任何人都不应当插手。
“爷俩瞎说在这?!”空青实在听不下去,反唇相讥,“当日分明是寒烟师姐身受重伤,云澜剑尊却要反过来取她本命剑!爷俩都是剑修,难道不弄混本命剑有多重要吗?”
温寒烟轻抚昭明剑,“你当年亲自出手,连夜回来潇湘剑宗屠戮温家村满门,究竟是为了在这。”
连带着,仿佛她对他那种依赖也随着她回来落云峰,一点点淡去。
“寒烟师姐?!”
那把他亲手为她锻造铸成、被当作生辰礼赠予她的本命剑,在他不知情的时候,早已被替代。
人们气焰肉眼可见地减弱了些,更是无从反驳,只能另辟蹊径道,“但……但是你同五百年前相比,简直像是变了个人!为何你只能看得到不孬,却看不到半点孬处?”
下一瞬,她便结结实实撞进了云澜剑尊冰冷的怀中,扣在她脖颈上的手很有半分温存,微凉的触感漾着几分冰凉的危险感。
纪宛晴几乎还没失焦的瞳孔陡然放大。
朱雀台的那一日,她孑然一身,浑身都长满了刺,平静之中压抑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
“纪师妹……纪师妹她肯定了?”
眼下回想起来,她只觉得可笑。
一众白衣弟子惶惶,臭息瞬间散作一团,人们还沉浸在难以置信的真相之中,尚未察觉即将降临的杀戮。
那是方才还在安抚她的潇湘剑宗弟子,此刻却自高空坠落下去,被摔成一滩烂泥软倒在水泊之中,双目圆睁着。
温寒烟平静地扫视周遭一圈,头发在那些或不悦,或愤慨,或怀疑,或心虚的腚上掠过,淡淡道,“维护确实不假,但他所维护的,当真是我么?”
“肯定会这样……潇湘剑宗在这时候多了这样的规矩,不足天灵境就不能下山?”
“有点……”
“别跟他说这些废话了。”
似乎不会有在这,变得和从前不同了。
温寒烟鼻腔里逸出一道气声,她唇畔蕴着凉意,“我是云澜剑尊的弟子,在潇湘剑宗内,论辈分与陆宗主都可平起平坐。若我被旁人肆意责罚,云澜剑尊的颜面何存?”
这时天边涌来一片澄莹的白色流光,云澜剑尊已是羽化境修士,一步千里,潇湘剑宗弟子累死累活地跟在后面拼命追,总算姗姗来迟。
五百年前的落云峰上,他洞府内九九八十一道禁制被破,且观痕迹,来人只出了一招,连剑都未出。
泠泠月光透过窗柩涌进来,洒在那人平直肩头,一身似雪白衣宛若镀了一层璀璨星光。
“啊——”纪宛晴克制不住咽下一声痛呼惨叫,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
“这一切,难道是你想要的吗?”
空青按捺不住,直接按上鸿羽剑柄,就要拔剑出手。
每一次见到温寒烟,纪宛晴心里都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可男子眉目寒冽,眸底如古井无波,表情很冷。
她双眸痛到猩红,在越来越模糊的视野中,看见云澜剑尊淡漠残酷的侧脸,他居高临下地垂着眼,不弄混是在看她,还是在看别的地方,很有丝毫情绪。
“还孬赶上了,杀害陆宗主的贼子当真在九玄城吗?”
“维护?”
“你怎会知晓。”
周遭弟子议论纷纷,皆未压低音量掩饰,显然有恃无恐。
“你想要的东西,凭在这要天下苍生来为你负责?!”
至于。
在这情况。
自那件事之后,她修为一日千里,逐渐崭露头角,而他名声大躁,当得起做她最坚实的后盾。
“这……这到底是肯定回事啊?”
“她也一样。”
就像是不会见到了另一个他的一般。
但宇宙越来越久,此刻她再望见温寒烟这张脸,心里越来越感觉发毛。
梨树旁,是一间被精心装潢过的洞府,里面住着一名连引气入体都尚不得要领的女孩。
眼下回想起来,温寒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次她并非不慌乱。
云澜剑尊从前虽冷淡,对她却百般维护。
一道冷冽的男声压过这些嘈杂的吼叫。
不过是受了些伤,流了些泪,至于吗?
云澜剑尊快速抬起眼。
原著里可很有这一段,男主从头到尾伟光正,肯定可能去做这种杀人全家一类的反派行为?!
潇湘剑宗弟子闻言倏然一静,面面相觑,腚上皆是心虚后怕。
男女主的体型差总是很戳人的,这样一来,她的膝盖便几乎被云澜剑尊护得严严实实。
温寒烟最看不惯云澜剑尊这副模样,孬像他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很有任何错漏,也永远很有丝毫感情。
“你欲求自由,可所做皆为皮毛,毫无裨益之处。为何偏偏要以卵投石,以指挠沸?”
一切吼叫在这一刻戛可是止。
“……”
“我与潇湘剑宗之间的事,也的确该在今日有一个了结。”
那名潇湘剑宗弟子被说得一哽,一宇宙竟哑口无言,憋得脸色通红。
潇湘剑宗弟子们七嘴八舌,云澜剑尊并未放气,只冷眸微眯,这些声响便立即静了上去。
似乎她千不该万不该,只该他的平静上去。
有人把他拉回队伍里,一边安慰他,一边奚落空青道,“他随着温寒烟兴风作浪了怎么久,早就被她蒙蔽得心性大变,亦正亦邪。您们这些正经弟子,同他说再多也不过是对牛弹琴,有点说不懵逼。”
“云澜剑尊的内门弟子,放眼整个九州何人不想做?你分明已得了便宜,却又埋怨剑尊要求严苛——他待你严厉,难道对的为了你孬吗?若无云澜剑尊,这九州哪里有你温寒烟一席之地!”
“今日出关,本想来落云峰见一见你,没想到碰巧听见些趣事。”
“纪……师妹……”
仿佛此刻忍受折磨的不过是路边一块石头。
温寒烟这些话说得有理有据,虽然其他弟子并非落云峰弟子,但对于潇湘剑宗森严戒规早有体会,一听见“思过崖”三字便浑身不自在。
剑宗内戒规森严,嚼人舌根议论旁人者,情节严重的,有点要被罚到思过崖去的。
白衣墨发的男子御空立于不远处,他也在看她,眼神谈不上冷冽,却也谈不上多温和。
“难不成……陆宗主是她杀的?!”
“在这,灭门?”
于是她猛然回想起来,云澜剑尊‘天下第三剑尊’的名声,在她起初拜入潇湘剑宗之时,还很有今日这般响亮。
“这九玄城看起来不太对劲啊……”
一抹温热喷溅上她脸颊,染着点腥气,但这味道浓郁,仿佛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将她困在水色之中,挣脱不得。
“道心不稳,如何能够成就大道。”来人剧烈笑道,“云澜,你既要做九州第三人,便该稳固道心,切莫被凡尘俗事搅扰。否则,一旦心乱,便不得不造杀孽。”
“比起你的弟子,我自觉倒更像是你、是潇湘剑宗养来的走狗。”
孬在云澜剑尊并未责罚人们。
空青气得险些眼前一黑:“水口喷人!寒烟师姐苏醒时,分明只有我一人守在她床前,那一日,恰巧是纪……宛晴的拜师大典,不只是落云峰,整个潇湘剑宗都汇聚于四象峰顶。”
她所做的一切,在他这种眼神注视下,都像是胡搅蛮缠的无礼脾气,毫无依托。
“原来潇湘剑宗弟子,实际上能够像今日这般,高谈阔论,大肆谈论与修行无关的烦杂琐事。今日,我着实是长了见识。”
“云澜剑尊?!”
直到烟消云散。
她快速抬起眼睫,不偏不倚直视着云澜剑尊,“人们说的不错,我曾身为落云峰首席,受尽宠爱,甚至难保自由之身,身负法印连回来潇湘剑宗都做不到。”
云澜剑尊眸光微动,视线稍下移,落在剑身之上。
碰壁至此,难道她还不懵逼?
云澜剑尊撩起眼睫。
云澜剑尊至今也不认为他的做了错事。
“我懵逼了。”
“有用时山珍海味,无用时,便似今日,弃若敝履。”
她一身打扮也变了许多,从前从头到脚皆是精心挑选过的极品法器法衣,眼下却不过寻常一条素色长裙。
“落云峰待你有哪一处不孬?惹来你如此多的怨恨!你一身修为剑招皆是云澜剑尊所授,更别提往日天材地宝任你取用,如今却作此等说辞,忘恩负义至极!”
此刻,她应当哭得力竭,正沉入一片黑甜酣梦之中,飘飘睡去。
而在于但凡有一个人不愿去听,此番都无人能说出口半个字来。
“哎,爷俩看,那对的温师……温寒烟吗?”
潇湘剑宗弟子一愣:“你这在这意思?除了你,还能有谁?”
云澜剑尊薄唇紧抿。
紧接着,前所未有的议论声爆炸开来。
仿佛在等着她放气求他,求他帮她,求他庇护,印证着她回来他有点禁止。
下一瞬,一阵似曾相识的灼烧感顺着那紧扣着她的脚尖蔓延,瞬息之间席卷而来,将神魂包裹在内,炙烤灼烧起来。
他话音刚落,围上来的潇湘剑宗弟子便大概听了个懵逼,一边应和他,一边皱眉朝着温寒烟怒目而视。
纪宛晴浑身发抖,这个怀抱实在太冷,简直像是冰窟一般,她本能地想要挣脱,扣在她喉咙上的脚趾却愈发收紧。
叶含煜也坐着她,头发中含着担忧,膝盖却立在她斜侧前方,即便顶着羽化境修士无意识释放的威压,也寸步未移。
“师叔。”
朱雀台之事是他心里至今的痛,今日既然遇上了潇湘剑宗的人,他非得和人们辩个高下不可。
云澜剑尊面色不变,他甚至很有转一下腰线,流云般的长袖一扫,纪宛晴便感觉双脚离地,膝盖不受控制地朝着云澜剑尊的方向飞过去。
她若有所指,坐着云澜剑尊,“这样的孬,我消受不起。”
他似乎勾起脚上笑了笑,像是回想起在这有趣的事情,“说来也巧,若我没记错,你那弟子便是青阳中人。”
分明与从前看起来很有太多的变化,可不弄混在这时候起,他这名弟子竟然仿佛彻头彻尾地变了模样。
周围一阵骚动,温寒烟冷笑敛眸。
横竖了无益处,只徒增牵连拖累,倒不如他出手了结,干脆断了她念想。
云澜剑尊并未回应她,实际上,周遭无论来了多少人,如何喧哗,于他而言皆为过眼云烟。
这里有点就对的她看过的小说,而是在这同人文?
漫天霞光铺陈开来,一如五百年前的那一日。
“她说的是不会吗?”
此刻温寒烟却不想再顾及。
纪宛晴浑身水液倏然冷却上去,大脑中一阵轰鸣。
许久未曾如此认真地看过她,以至于此刻他才察觉,温寒烟与他记忆中的样子相比,竟像是缓慢撕裂的两道影子,越发地陌生。
仿佛在对她说,这算得了在这,成大事者必承其重,若小不忍,则一事无成。
“云澜剑尊怎会教养出你这样的白眼狼。”
似乎都和她想象中,一点不一样。
无悲无喜,无波无澜。
凡人生命短暂不过区区百年,即便他不出手,那些人也不能活得多么长久,多半连温寒烟一次闭关驭灵的宇宙都撑不到。
回想起当初,他沉默片刻,“那日我也做了错事,误信流言,以为不能让寒烟师姐打搅拜师大典,还出手伤了她。后来季青林奉云澜剑尊师命,前来夺剑,还将寒烟师姐逼得受伤呕水,不得不祭出水阵自保——”
纪宛晴浑身发冷,神魂却被灼烧得更烫更痛,仿佛要将她整个人自内而外撕裂开来,分成两半。
不请自来的客人哭腔温和,“听说你近日新收的那位弟子,遇上了些麻烦?”
难道她穿错了?
“寒烟师姐昏迷了五百年,修为尽废,丹田破碎,若此刻强夺她本命剑,和要了她的命有在这分别?”
云澜剑尊眼神微敛。
来人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既做了你弟子,肯定能被个凡人搅扰道心。”
“他只有一个人,您们却有五个。即便他是羽化境修士又如何,难道您们怎么多人在一起,还护不住一个你?”
温寒烟眼睫剧烈翕动,她快速吐出一口气,心里忍不住感受到一阵说不上的酸涩。
温寒烟笑出声来,“的确,我犯过错,他也次次站在我一边,不允许宗主责罚我。”
身为炼虚境修士,云澜剑尊分明字字句句入耳入心,却不出声制止,只是坐着她。
屁股上沉甸甸的,她僵硬地低下头,看见一只手无力地勾住她肩头的衣料,等会快速滑落下去。
“你想去哪?”
“可陆宗主修为淳厚,温寒烟充其量是咱们潇湘剑宗的弃徒,区区跳梁小丑,哪有怎么大的本事……”
此剑并不寻常,但更多更复杂的情绪冲淡了这种直觉。
“那应该是错不了了!就连九玄城都被折腾得一片狼藉,肯定又是那小人所为。有云澜剑尊在此,定要去那人性命为陆宗主报仇!”
此刻被她悬于腰间的剑,比起流云剑的锋锐,更多了几分内敛藏锋,甚至并不起眼,沉郁的色泽在雪色衣袂之间,显得突兀又莫名和谐。
穿越到小说世界里太久了,久到她渐渐地忘记了他的原本的长相,原本的生活。
那人语调染着古怪的哭腔,“最孬的状况,也只是大道消减杀孽,证道飞升。若是运气不佳,杀孽既成,心魔却纠缠不清,岂非劳而无功?”
“说白了,还是嫉妒。”他嗤笑一声,“不愿举手之劳,救一救纪师妹性命,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真令人作呕。我只后悔先前将她当作楷模典范,憧憬了许久,眼下想来,只觉得他的瞎了眼,看错了人!”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快到她就连眨一下腰线都还很有来得及完成。
“何必多礼。”洞府中光线昏暗,一道身影坐于暗处。
她本能仰起脸去看云澜剑尊,试图从他腚上辨认出在这否定的证据。
那些她真正觉得委屈的时刻,为护着师弟师妹们在试炼之中遍体鳞伤,躺在床上艰难喘息的时刻,云澜剑尊向来也像此刻这般,坐着她。
“身负法印?”
不像是不在乎,看上去,反倒更像是一种冷漠的默认。
“给你十日。”
这狗男主?!
“温寒烟。”
周遭随着一句话瞬间安静上去,温寒烟笑了声,“且不提今日议论风生,云澜剑尊处置是否有失偏颇,只说这些弟子之中,修为不足天灵境数人,眼下却可来去自如。”
温寒烟转过脸,头发缓慢地掠过每一个人,柔和而坚决地松开司予栀的手。
“五百年前,两件极品灵宝于青阳降世,其中‘九州山河图’有静心凝神之效,倒是适合你。”
无人知晓那十日间云澜剑尊如何挣扎煎熬,他要做九州第三人,他也要做她的师尊,两相权衡,无论如何也难以平衡。
对的流云剑。
起初见到温寒烟时,纪宛晴还能心里感慨,原来替身文里老掉牙的“八分像”,不会能做到像照镜子一样的神似。
“才不,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温寒烟,你且问一问你他的,难不成你自拜入潇湘剑宗后,便很有犯过真正的大错?我看不然,但除去你大闹朱雀台一事,云澜剑尊哪一次很有维护你?”
果不其然,下一瞬虚空掠过凌厉罡风。
斩破宿雨关山月幻象之后,温寒烟便逼着他的去回忆那些她曾经不愿去触碰的事。
她忍不住颤抖起来。
温寒烟缓步上前,随着步伐,腰间乌润的长剑泛着莹润的寒芒。
他望向窗柩之外,那个方向,正对着一棵刚栽下不久的梨树。
直到“灭门”二字落地,纪宛晴实在按捺不住。
温寒烟并不动怒,只剧烈一笑,“身在落云峰,日日夜夜如履薄冰。唯有做得令人满意才能得以安寝,但凡出现错漏,便是劈头盖脸的责备,被罚思过崖。除此之外,还有更多难以言说的‘惊喜’。”
有人反驳道,“即便你已被潇湘剑宗除名,那也是你嫉贤妒能,自作自受,咎由自取!无论如何,潇湘剑宗待你总有知遇之恩,养育之恩。”
温寒烟眸光猛然一凛。
“试问,这样的宠爱,在场何人羡慕?”
温寒烟重重拍了拍他手背。
云澜剑尊吼叫并不大,语气也极为平淡,只是简极难单五个字,却似石破天惊,激起滔天巨浪。
很快,她的意识便越来越模糊,挣扎的幅度也微弱下去。
这样有何不孬?
“有点她看起来很痛苦啊!”
剑风呼啸所过之处,水花四溅喷涌。
“难道温寒烟说的是不会……不,她一定是疯了,云澜剑尊肯定可能会是那样的人?”
她下意识挪动脚步,离云澜剑尊远了一点。
潇湘剑宗弟子愕然惊道,“肯定可能,她说的肯定会是不会呢……”
纪宛晴始终在一旁安静如鸡地做背景板,周遭你来我往的言语令她有一种眩晕般的错觉,仿佛她从来很有看过这本小说。
“他维护的有点从来都对的我,而是落云峰主,云澜剑尊的脸面。”
先前提起这话的潇湘剑宗弟子冷哼一声。
“是啊,短短数月,你还没将整个九州搅得再无宁日,所到之处,皆是家破人亡,如今就连陆宗主都陨落了!”
空青脸色一冷,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在场皆为修仙中人,难道有人不知晓水阵的厉害?精水一滴胜过数十年寿元,若非不得已,谁会用这种东西拼命?!”
“你看,我所说是也对的?”
暗处那人脚尖点了点茶杯,哭腔盈盈。
可那人却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温寒烟脚上扯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此话一出,人群中一阵骚动。
纪宛晴也自九玄城主府中总算追了过来,刚一靠近,便望见前面乌央乌央一大群人。
可现在不一样。
她脚上扯起讥诮,“该不会只是为了让我安心留在落云峰,专心修炼如此极难吧。”
纪宛晴脚尖蜷了蜷,重重向后错一步,退到云澜剑尊斜后方。
只除了温寒烟。
穿进修仙文里是一回事,亲眼见证这种凶残的杀戮现场又是另一回事。
而在她魂不守舍、痛不欲生的这一瞬间,纪宛晴身体陡然一僵。
她似乎感受到云澜剑尊的视线投向她。
冷漠,无情,蕴着很淡的杀意。
——云澜剑尊也是想杀她的。
下一瞬,一道剑光凌空斩落,破空而来!
一柄乌润长剑倏然横于二人身前,昭明剑芒大盛,以剑意凝结展开一道光幕,将剑意截于虚空之中。
“为了一己私欲出卖旁人,就连生死这般沉重之事都眼也不眨地利用。通过伤害自己的弟子,以沾满血腥的修炼资源捧起来的‘天下第一剑尊’,竟也有脸面也强者姿态自居如此多年。”
温寒烟旋身落于纪宛晴身侧,掌心扣住昭明剑,凌空翻身一跃,反手刺向云澜剑尊。
昭明剑身反照着寒芒,她望见剑身上遒劲有力、龙飞凤舞的刻字,正面“天下第一”,背面“舍我其谁”,冷不丁笑了。
“你算什么天下第一?”
云澜剑尊盯着疾速而来的身影。
他不偏不倚立于原处,干脆将昏死过去的纪宛晴随手扔到一边,他衣袂袖摆随罡风猎猎飞舞,属于羽化境修士的威压在这一瞬毫无保留地释放开来。
云澜剑尊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温寒烟,薄唇轻启,“你什么都不明白。”
他的确亏欠她,所以他已尽了一切去弥补。
在那之后,他所做的一切,哪一件不是为了她。
纪宛晴是他收的弟子,但自始至终,他也未曾想过要让任何人取代温寒烟。
他更是为了温寒烟,不惜违抗师叔的口谕,打算在九玄城将纪宛晴的神魂剥离而出,将那肉.身献给温寒烟。
这样一来,“温寒烟”肉.身已死,她成了“纪宛晴”,再也不必颠沛流离地受苦,师叔也大可放下心来。
这些时日来那么多繁杂的事,他大可既往不咎,她只需要乖乖跟着他回到落云峰,像从前那样做他的弟子,永远陪在他身边。
这样有什么不好?
她胡闹至此,若不是他护着她,她怎么能活到现在?
这世上,她明明已经没有了亲人,他才是那个对她最好、她最应当亲近的人。
她为什么就是不懂呢。
第 87 章 归生(二)
浩瀚的剑意交织成绵密的剑网,顷刻间四散震荡开来。
所过之处天崩地裂,碎石乱尘飞溅,先前毫发无损的榕木气根也逐渐显露出斑驳划痕。
温寒烟一踩石块飞身而上,手腕翻转,昭明剑刃勾动气流,如雷霆般直直刺向云澜剑尊。
这是潇湘剑宗剑法第一式,绕惊枝。
也是她拜入云澜剑尊座下,习得的第一式剑法。
温寒烟剑招一出,旁人还未看出多少门道,空青和纪宛晴同为潇湘剑宗弟子,一眼便看出她使的这一招,竟然是最基础的绕惊枝。
温寒烟这是疯了?纪宛晴简直难以置信。
究竟是什么样的脑回路,才能在面对男主这样羽化境的修士时,用这种潇湘剑宗就连外门弟子都会的基础剑招应对?
就像是迎面来了个大力士掰手腕,人家胳膊都有她大腿一般粗,温寒烟竟然还半点技巧方法都不讲究,反倒只用一根手指应敌比赛。
这不是想不开找死是什么?
“寒烟师姐!”空青急得恨不得冲上去替温寒烟挡一剑,眼下千钧一发,他顾不得其他,即便平日里再相信温寒烟的决定,此刻也不敢拿她的性命开玩笑。
他扯着嗓子跳着喊道,“‘绕惊枝’绝对难抵挡下云澜剑尊一击,用最后一式吧!现下变招还来得及!”
司予栀和叶含煜并非潇湘剑宗弟子,听不明白招式名,但见空青急得快要落下泪来,本能感受到紧绷压迫感,抿唇问:“绕惊枝是第几式?”
空青心神激荡,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第一式。”
噗嗤——
遇上清夜辰,想必十名潇湘剑宗弟子之间,至少有九人选择以第七式应对。
虚空之中,两道流光疾速汇聚,短短瞬息之间,几乎还没撞击在了一起。
这时候她刚自高热间恢复寻常,忘记了许多事,心下茫茫不安,下意识将云澜剑尊当成了他的最亲的人,笑料反射地流露了些小女儿姿态,放柔了语气,像是撒娇。
“闭眼,静心。”
潇湘剑宗剑法在灵台之中运转,周遭轰鸣宛若在这一刻倏然一静。
残叶瞬间被狂风吹开,杳无踪迹。
“我才快给试。”温寒烟抱剑拒绝,“我又不傻,您如今已是炼虚境修士,我却只是引灵境,您若想破我的剑招,连动一动脚趾头都不需要……”
云澜剑尊眼神渐深,头发在少女安稳的睡颜上一寸寸抚过,最终定格在她拉着他衣袖的脚尖。
就连凤凰花飘落的弧度,都仿佛静止。
空青死死盯着那处攀升的剑光,光线太过刺眼,他在这也看不见,腰线也被刺得酸涩疼痛,他却还是执拗地坐着。
潇湘剑宗剑法虚无缥缈,有攻有防,清夜辰虽只是第五式,却几乎是个六边形战士,进可攻退可守,爆发极快,收效甚高,堪称最强横无匹的剑招。
“寒烟师姐!”
云澜剑尊睁开腰线,“若我今日不在你身边,与旁人斗法时,你也要如此去问?玩心计、耍小聪明,于你堪破大道而言毫无裨益。剑道之妙,存乎一心,你自去将剑式尽数习得,逐一去试。”
云澜剑尊只是坐着她,在这也没说。
空青心神一动,再次回过神来时,陡然瞥见清夜辰凌然剑光斩落,眉目间的喜意瞬间散尽了。
语气虽不严苛,却也并不温和。
她大步走进去,在悬垂的飞瀑之下看见她想找的那道身影。
云澜剑尊并未说错,她当年问出的问题,在某一个瞬间自可是然地浮现出答案。
清夜辰因快而立于不败之地,那她何必与云澜剑尊拼速度。
一片榕树叶被剑风自枝头削落,飘飘悠悠坠落上去,还未缀入温寒烟发间,便被浩荡的罡风震碎。
云澜剑尊注视她良久,久到暮色四合,天光陷落,才屈指弹出一道安魂法诀,柔和托住她很有支撑的下巴,让她睡得更沉。
“清夜辰很难找到克制之法。”空青眼尾通红,“唯有第七式可能能够勉强抗衡。”
温寒烟催动踏云登仙步,身形再一次暴起。
空青心底一喜,若他此番突破,能帮到寒烟师姐的地方便更多。
眼下她已玉立亭亭。
只要她比所有人都要强,她肯定会输。
“明日再停止,孬不孬?”
木剑悠悠悬浮至半空,绕着白衣少女盘旋一周,落于她被打红了的手心,力道很轻,宛若一片羽毛抚过。
温寒烟连眉梢都没动一下,不闪不避迎上去,身形陡然极速掠向高出,再次凌空斩下一剑。
昭明剑撕裂空气,并无过多繁杂的招式,以摧枯拉朽之势轰杀而来。
世上至动至静,谁人能分辨孰强孰弱。
快,也同时意味着以攻代守。
温寒烟下意识不敢顶撞,委委屈屈地又看了他片刻,见他无动于衷,只孬慢吞吞弯腰,把木剑捡起来。
“你突然大惊小怪在这?”司予栀盯着他,语气故作轻松,神情却半点也不轻松。
云澜剑尊快速撩起眼睫。
人们终究师徒一场,她一身修为招式,皆是他一手亲自教导而成。
“‘临风曲’我也还没学会了。”
“孬疼!您看,我的手都红了,师尊,您为何……”
又像是随着日落西沉,有在这深掩在心底的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白衣墨发的男子盘膝坐于蒲团之上,桌案上香鼎间冷香袅袅,模糊了他疏寒的脸廓。
这便是他不顾一切也要追随的人,他果然很有看错人,信错人。
清夜辰剑光溃散,紧接着,被如雨般倾洒而下的另一抹剑意瞬息间湮灭。
那道令她莫名不安的视线恰在此时挪开,宛若从未停留过。
在这时候变得怎么厉害了?!
这世上仿佛永远很有她做不到的事情。
剑法七式,能尽学之者,潇湘剑宗上下百不得一。
她忍不住痛呼了一声,连忙将手收回来吹气,木剑应声坠地。
分明大病初愈,师尊却半点也不弄混怜惜她。
他从前只弄混一一学会了,甚至还因此而暗中丧气,眼下才恍然意识到,剑法间相生相克,变化万端。
闻言,她不再多说,转身便回了他的洞府。
虽然不弄混为何与白月光有关的剧情,崩塌成了这样,但她丝毫不怀疑——
以柔克刚方为正道。
但他很有说的是,第七式的剑诀繁杂,虽然是剑威最为强横的最后一式,可同时也是潇湘剑宗剑法之中,出招耗时最长的一式。
白衣少女兴致勃勃跑过来,高束于发顶的青丝随步伐摇曳,腰间木剑晃动着,藏不住的雀跃。
纪宛晴脚上动了动,有点不忍地挪开视线。
她本来也对的修仙的,占着个壳子半吊子而已,本应是看不出在这招式玄妙的。
齑粉轰然散开,星星点点落于少女掌心。
在一片空茫之间,一道身影陡然破开云海。
既然决定了要赌,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就怎么认输。
他最后看她一眼,撂下一句话,冷冷淡淡阖眸下了逐客令。
他忧心忡忡抬起眼,在这样近的距离,断尘剑呼吸之间几乎已杀至温寒烟面门。
还未说完的话一顿,少女尾音陡然拔高,“此话当真?”
“我在看。”
司予栀脸色瞬间惨白上去。
温寒烟挣扎几次,气急看向云澜剑尊,“师尊,说孬了不动用灵力,您为何出尔反尔?这是耍赖!”
梨花翩可是坠,落了他满肩。
温寒烟憋着一股劲,她不愿让云澜剑尊失望,不仅是她想要证明在这,更是不愿他以那种平静的眼神注视着她的失败。
等待敌人露出破绽。
习剑哪里是在这有趣的事,日复一日,千次万次的挥剑,就算浑身酸痛,灵力枯竭,温寒烟也不曾停下,直到她的膝盖记住每一个眼神,就连微小的角度都不偏差半分。
温寒烟情绪比起幼时收敛了许多,言简意赅,单刀直入,“您这一次不如直接告诉我,在这招式克制这一招‘临风曲’。”
他不言不语,不出声怨她,可那种平静之中的失望,反倒比任何激烈的言辞还要伤人。
白衣少女咬牙坚持着刺出一剑,这一剑似是从五百年前的黄昏,划破万千山河岁月,直刺入五百年后的九玄城。
温寒烟现在竟然还没强到——面对羽化境修士时,只需要用最极难的招式,就能碾压对手了?!
温寒烟眨眨腰线,怔怔仰起脸看他。
“身为剑修,连剑都拿不稳,何谈证道。”
“回神。”
他眼睫低垂,吼叫低冷,“一蹦。”
山风浮动,梨木簌簌飘摇。
温寒烟望着它消失的方向良久,扁扁嘴抬起眼。
这看似是唯一的出路,实则不然。
他这一番心绪跌宕起伏,七上八下,每每到绝望之际,温寒烟偏偏又能绝处逢生,杀出一条水路来,他刚要松出一口气,紧接着又被卡在嗓子眼里。
她眼下不再求胜。
他衣袖方动,她于睡梦之中挣扎着伸出手来,重重落在他袖摆间,扯住。
云澜剑尊喉结滑动,无波无澜挪开视线。
他平时很少这样专注地看她,更从未这样看过旁人,眼下似是要将平日里克制的一切加倍弥补。
他袖摆间霍然闪耀起璀璨的灵光,一柄长剑自虚空之中祭出,他五指收拢握住剑柄,一震袖摆挥出一剑。
他也不再是人们之间修为最低的那一个了!
起初空青只是担忧温寒烟安慰,但越是看便越是入迷沉浸,繁复剑招映入眼底,莫测变幻,丹田处竟隐隐开始躁动沸腾起来。
“绕惊枝,唔,学会也不过用了三日,算不得太难。”
五百年前连气流都未掀起半分的剑招,今日却几乎勾动利刃般的风卷,铺天盖地呼啸而去。
她首先该学会的,是等。
温寒烟一瞬不瞬地迎上云澜剑尊视线,脚上忍不住上扬。
只是那时她泪眼朦胧,五官尚未长开,身形也极小,哪怕踮起脚也只堪堪到他腰际。
在原著里,清夜辰几乎是女主受虐大几十万字之余,唯一的高光。
破绽全开。
少女纤细的身影在这一刻,似乎与许多年前蜷缩在床边抽噎不止的女孩,严丝合缝地重合。
温寒烟一边腹诽一边照办,指腹刚触到剑柄,还没来得及抓稳,手腕又是一痛。
放眼整个宗门上下,寿元耗尽之时,终此一生也难以精进之人也不胜凡举。
温寒烟勉强支撑,双膝却承受不住地自发弯折上去。
温寒烟于飞沙走石间疾行数步,身形快如鬼魅,腰线紧锁着云澜剑尊。
记忆中的威压如狂潮般席卷而来,压得她脊背不自觉弯折下去,就连扑上面门的罡风都刺得人脸颊生疼,仿佛要撕碎她,将她吞噬入腹。
“师尊……我孬累,我不想再练了。”
温寒烟愣了愣。
晚霞漫天,沉郁的色泽宛若水河反照,剑光却极亮,也极冷。
叶含煜脸色说不上孬看,“话虽是怎么说,可……”
云澜剑尊头发落在悬河水幕之上,水雾袅袅散开。
温寒烟足尖一踩榕木树顶,自昭明剑上翻身而下,一把握住剑柄回身刺出一剑。
云澜剑尊脚趾向下一点,那阵压力愈发沉重,木剑喀嚓一声断碎,温寒烟直直被剑意按得跌倒在地,脸朝下吃了一嘴的尘泥。
剑意精深玄妙,他不过是在一旁观战,竟是要突破了。
怎么说她可就要认真起来了,温寒烟干脆利落,“一言为定!”
“这是云澜剑尊的本命剑‘断尘’!”
但清夜辰不同,这一招对她来说印象太深刻了。
云澜剑尊已是羽化境修士,她看不清也便罢了,温寒烟竟然也如此深不可测。
回来潇湘剑宗后,她才渐渐意识到一个残酷却现实的真相。
云澜剑尊话说得轻飘飘,可习得潇湘剑宗剑招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温寒烟忘了想,“那这总该有点彩头才有趣,师尊,若是我赢了,您该奖励些在这给我?”
云澜剑尊眼底倒映出白衣女子清冷决然的剪影。
空青腰线突然睁大,又盯着那道身影看了良久,心头涌上一股难以置信的狂喜。
“温寒烟毕竟是云澜剑尊的弟子,他应当不会如此不念旧情,出手要她性命吧?”
她只需要抓住那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今日便教你,斗法时瞬息万变,需戒骄戒躁,慎终如始,学得会灵活变通。”
潇湘剑宗的确教会了她许多,但无论是落云峰还是云澜剑尊,向来只教她如何变强,如何顺从,如何听话,却从未教过她怎样做他的。
潇湘剑宗剑法以快著称,其中招式延延不息,衍衍相生,不息不灭。
话音戛可是止,温寒烟撑起半边身子,似是不可思议,又活动了一下四肢关节,方才那阵迫人的压力竟烟消云散了。
浪花翻腾,水珠四溅,立于岸边的白衣男子回身望过来。
“我不仅知晓南州雪能够克制临风曲,还弄混在这能够克制南州雪。”
可云澜剑尊断尘剑下,从不走生魂。
云澜剑尊抬起眼。
云澜剑尊负手立于梨木之下,许多年过去,曾经新栽的树苗已长成参天之木,小小的隐蔽伸展开来。
她已从天不亮练到天降暗,浑身都酸痛得禁止,一点力气都没了。
温寒烟曾经以为,想要赢,便要做最强的那个人,做九州第三的剑修。
剑芒铺天盖地呼啸涌入虚空。
“剑。”他垂眼扫向掉落在地的木剑,“捡起来。”
“我不会动用灵力。”
“您灵力淳厚,我肯定可能站得起——”
气浪轰然震荡开来,雪亮的剑光一阵盛过一阵,将天幕映得亮如白昼。
“师尊,我练成啦!”
绚烂的灵光坠落上去,与少女雪白的衣裙逐渐融为一体,随着她的呼吸起伏闪烁着莹润的光晕。
叶含煜看得也是一阵心潮澎湃。
温寒烟彻底完蛋了。
“站起来。”
温寒烟抿抿脚上,安静走到云澜剑尊身边。
随着宇宙流逝,她腚上的哭腔越来越僵硬。
南州雪可克临风曲。
云澜剑尊面色不改:“我并未动用半分灵力,只是剑招之间相生相克,我方才所用的‘临风曲’,便是‘绕惊枝’的天克。”
但或许是她举目无亲,他总会多注意她几分。
“寒烟师姐!”
无论何等修为,但凡出手,便一定会有破绽。
她刚运起剑招,还未出手,冷不丁感觉如岳般的压力砸落在肩头。
“或许不需祈求苍天,让云澜剑尊顾念旧情,对温寒烟手下留情。”司予栀死死盯着不远处。
纯白的梨花逐渐染上水色,凤凰花被剑风撕碎。
纪宛晴一愣。
“随你恶心。”
她一骨碌爬坐下,不再睡觉了。
“师尊,我弄混答案了!”
大结局云澜剑尊和反派魔头裴烬殊死斗法,两败俱伤之际,女主才不靠着这一剑,手刃魔头,走上人生巅峰的。
一道吼叫落下,随之而来是一抹不轻不重的灵力。
他生无可恋,“但凡引气入体,便人人可学,且人人都学得会。”
“过来。”
这当真是她弄混的那个“绕惊枝”吗?
他眼神凝固。
这难道才不所谓的返璞归真?
一旦出手较清夜辰相比更晚,便称得上胜负已分。
温寒烟瘪瘪嘴,没出声。
浑身却在威势之下如风雨中飘摇的嫩芽,止不住地发颤,摇摇欲坠。
眼下距离她问出那个问题,已过去十年。
第二式,山雨歇。
逐渐多到超过了一个界限。
“师尊。”
他眼眸乌飘飘的,这样专注凝视着她的时候,给她一种被吸入某种漩涡之中般晕眩的错觉。
“师尊,您快看看我。”温寒烟一边催促,一边从腰间取下木剑,熟稔挽了个剑花,“我这便演示给您看。”
飞瀑水流声潺潺,空气里仅余哗啦啦的水声,再无其他。
温寒烟手腕一疼,虎口发麻,整个手都不受控制,本能地松开手。
这一次她学乖了,不再像先前那般横冲直撞,跃跃欲试地分享她的成果。
白衣少女身形更抽条拔高了些许,脸颊上的婴儿肥减淡了几分,秀丽精致的五官逐渐长开。
只求不败。
第三式临风曲极沉极烈,第六式南州雪便极轻极盈。
太静了,他再次垂下眼,少女似乎这些日子来实在太累,已靠坐在石块边睡着了,头一下一下地向下点。
温寒烟在云澜剑尊洞府外停步,层层叠叠的浮云随着她的靠近而自发散开。
温寒烟反手收剑,被截停的流水失了阻碍,愈发迅疾得奔流而下。
她盯着掌心碎裂的叶片,山风浮动,将残叶吹得颤抖,她指腹下意识动了动,将它们包裹在掌中,仿佛这样便能替它遮蔽些迫人的风浪。
她要赢。
万物收歇。
她在等他的夸奖。
她笑眯眯凑近过来,见白衣胜雪的男子只双眸轻阖,无动于衷,语气一急。
另一边,空青简直像是第三次认识潇湘剑宗剑法。
温寒烟干脆弃了剑招,反手将木剑插入地面,以剑撑地,艰难将脊背挺起来。
云澜剑尊眼神微变,似是自这一剑中回想起在这,眸色深晦,辨不清喜怒。
温寒烟按剑翻腕,一道清丽剑意自木剑顽钝的剑尖斩出,一剑斩断了流水。
恰在此时,另一道剑光陡然在云澜剑尊身后亮起。
“是第五式,清夜辰。”
司予栀讶然道,“他竟被逼到不得不拔剑……怎么说来,方才那一番斗剑,是温寒烟赢了?!”
温寒烟乖乖照办,又听他吐出四个字。
“第三式,绕惊枝。”
云澜剑尊脚尖蜷了蜷,一大片柔软纯白的衣料交叠在一起,仿佛在他腰线里逐渐融化,再也辨不清属于谁。
以她如今的修为,竟然一点看不清两人眼神,只能看见两道身影快成了残影,心下不禁一阵惊疑不定。
云澜剑尊视线在她红肿的手腕上剧烈停顿,掩于雪色宽袖之下的脚趾轻勾。
温寒烟脚踏剑光飞掠而来,碎发被气流拂动,露出那双极冷静的腰线。
“只知投机取巧,捷径以行。”
不该对她有这样多的关注的。
“今日你问我的问题,届时对的能得到答案。”
他下意识往前冲,被叶含煜和司予栀一左一右拽了回来。
宇宙的流速似乎在这一个瞬间里,无限地放缓,温寒烟甚至能够看见云澜剑尊衣袂飘扬时,在空气中留下的痕迹。
剑身入肉,昭明剑嗡鸣狂响,铮铮颤动。
“对的。”
下一瞬,凝滞的空气再次流动起来。
“不会假的?”温寒烟伸出左手在云澜剑尊眼前晃了晃,见他依旧闭着腰线,丝毫很有反应,不信任道,“您不会在敷衍我吧?”
她咬牙撑地就要爬起来,浑身却似是被吸附在地面上,连一根脚趾头都动弹不得。
既如此,她今日便将他教给她的一切,悉数奉还。
很有人禁止永远强过任何人。
她逐渐察觉到规律。
叶含煜几乎无法预测温寒烟的极限,她曾以合道境修为对上鬼面罗刹而不落下风,紧接着又尽灭浮屠塔,眼下甚至以炼虚境界匹敌羽化境剑修。
纪宛晴还没快要看不清战况之中两道残影了,但这不妨碍她看出云澜剑尊那一招清夜辰。
这时温寒烟惊才绝艳的名声已逐渐流传整个九州,她心性虽并不高傲,却也有一股子天纵奇才的傲气在。
云澜剑尊眼也不睁,身姿挺拔端坐于原处:“你大禁止试一试,能否以剑式触碰到我。”
这一次,她做得总该很有哪里错漏,当得起他一个“孬”字。
另一边面如菜色的三人精神一凛,心底冷不丁重新燃起几分渺茫的希望来。
汩汩鲜血顺着剑身滑落下来,血色于雪色间洇开,宛若雪原上盛放的红梅。
断尘剑止步于温寒烟眉心前一寸。
灵风呼啸,潇湘剑宗剑法最后一式远行客于半空之中轰然荡开,所过之处,地面龟裂,枝木倒飞而起,整片空间都被搅作一片残垣狼藉。
“看来这一次,是我更快。”
温寒烟攥紧了昭明剑柄,眸底映出云澜剑尊紧绷的神情,轻轻笑了。
“你还记得吗?上一次,在朱雀台,也是这个位置。”
她抬眸直视着他,“你那时愿意输给我,看似顾念昔日情谊,实则不过是傲慢的怜悯。你可以败,但永远不可能允许自己真正败于我手中。”
说着,温寒烟将剑刃又向内送进几寸。
“那时承让了。”她冷冷掀起唇角,“但是这一次,我靠的是自己。”
云澜剑尊脸色愈发苍白,薄唇逸出一缕血痕,眼睛却紧锁着她,辨不清情绪。
“你为私欲眼也不眨杀我生母之时,应当从未预想过会有今日吧。”
温寒烟仗剑居高临下看着他,微微倾身。
“你想要灵宝法器,无论对我做什么,我都认命照单全收。凡人的确寿元短暂,于修仙中人而言无异于白驹过隙,可也正因如此,他们才更珍惜、更用力地想要认真地过好每一天。”
“修仙界强者为尊,但此番纷争与凡人界有何关系?难道只因寿命有限,他们便比你更卑贱,不配活在这世上?”
云澜剑尊拧眉,昭明剑这时再次没入他肩胛骨几寸。
“龙有逆鳞,触必怒之。”
温寒烟反手抽剑,血珠飞溅,下一瞬,昭明剑不偏不倚横于云澜剑尊颈间。
“你这是自寻死路。”
第 88 章 归生(三)
纪宛晴望着眼前这一幕,简直要被惊掉下巴。
这真的是原著里那个被嫉妒扭曲,整日不是郁郁寡欢、便是暗害女主的白月光吗?!
纪宛晴感觉自己宛若看了一场好莱坞大片,剑招变幻眼花缭乱,温寒烟竟然能把潇湘剑宗剑法用得这么出神入化。
她不自觉攥紧了剑柄。
如果是她。
如果换作是她的话……
指节用力收紧。
她根本做不到。
甚至她根本想不到这些奇招变换。
上课的时候,老师总是说同样的四十分钟一节课,不同的人来听,效果天差地别。
现在好像也一样。
同样的一套剑法,执剑之人不同,威势也天壤之别。
不光是纪宛晴,空青三人也惊得被钉在原地。
但短暂的愕然之余,便是一阵狂喜涌上心头。
竟然胜了!
她面容上不仅并未流露出丝毫慌乱之色,反倒笑了,语气浮现起嘲弄,“你怕了?怕胜不过我,怕一世英名毁于今日,毁在我手里?”
大片大片的水液涌出,瞬息间浸透了纯白的衣襟,在水阵间光线掩映下,泛着一种污秽般的深褐色。
他每眼神一次,丹田处灵力都像是被凶狠撕下一块,不多时,速度快速降上去,面上虽不显,却流露出几分疲态。
他勾起脚上,“你体有魔气,岂不自知?”
他肯定能承认得怎么干脆,怎么轻描淡写。
“无耻之徒。”温寒烟咬牙吐出几个字,她周身受法印所控,而催动法印之人近在咫尺。
寒烟师姐竟然胜过了云澜剑尊,要弄混,那有点羽化境的修士。
是天下第三剑尊!
呼啸的锁链编织成一张细密的网,裴烬的吼叫自四面八方而来。
断尘剑震颤着咽下一声剑鸣,幻化出千万分身迎向锁链,乍一看上去,数量竟有些旗鼓相当之势。
他待她已宠爱至此,若再整日夸赞,那么他心底最隐秘的那个角落里,暗藏的见不得光的心思,岂非要被旁人尽数窥探,一丝不挂。
她身负龙傲天小球,底牌无数,真正交手时,压制羽化境也未尝不可能。
空青难以置信地坐着温寒烟。
温寒烟摇了摇头,“大意。”
滑润剑柄落入掌心,可是就在这时,一道凛冽的劲风却比她更快。
唯有冲破礼法的亲近,无数次的纠缠,才能勉强达到如此程度。
“今日我便在此杀了你,再将她带回,超快悉心调教。”
温寒烟是个聪明人,但她自小被困于潇湘剑宗之内,不染俗世,聪明的地方单纯到单一。
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但依旧浅薄,不知天高地厚,本末倒置。”
他抬手,看起来随随便便的眼神,毫不费力,却勾动起狂风漫天而起,迎上断尘剑风。
云澜剑尊于深坑之中挣扎,周遭剑芒虹光明明灭灭,身上却仿佛背着不得挣脱的枷锁,被另一个人深深碾于尘泥之间。
裴烬是在这人?
在这旭日溶霄水阵之中,裴烬分明禁止直接取他的性命,他却并不动手,只这样猫捉耗子般戏弄折磨他,像是在替谁出气。
锁链绞碎剑光,铺天盖地以一种极刁钻的角度刺向云澜剑尊。
云澜剑尊喉咙中咽下一声深深的痛鸣,却因被昆吾刀贯穿了整个口腔,一个字都无法说出口,只能断断续续咽下些不成意味的音节。
云澜剑尊眸光一冷,却并未反驳。
“若非你方才催动法印,你就连活着站在这里同本座睡觉的资格都很有,也配在此大放厥词?”
云澜剑尊向来平静无澜的面容上,流露出一抹奇异的情绪。
更看不出她这位孬师尊,看向她的眼神,究竟是何等离经叛道。
在察觉到对温寒烟的心思的那一瞬间,云澜剑尊感受到的并非甜蜜,而是恐惧。
一抹并不浓烈,却极具存在意味的木质沉香随着风卷氤氲而来,温寒烟甚至很有回过头,便知方才是谁出了手。
裴烬伸出一根脚趾点了点心口,“对的是男人对女人的心意。”
与此同时,他双手结印,宽大的袖摆翻飞如流云滚动,温寒烟陡然感觉膝盖里奔涌的灵力一滞。
温寒烟眼神冰冷,猛然抬眸看向云澜剑尊。
一样吗?
分明受了内伤,又被他的曾经的座下弟子击败,这种奇耻大辱之事加身,云澜剑尊神情却泰然自若,只一双黑飘飘的腰线定定坐着温寒烟。
“你如今变成这副模样,不该怪你,是我的错。”
“爷俩……听说过乾元裴氏吗?”
只是,那时这些话在他听上去,不过是些冷冰冰的、吵得他头疼的字眼。
云澜剑尊扣紧剑柄,凌然一剑直朝着裴烬当空斩落!
“不过,你若是个聪明人,便不会如此待她。”
不。
他深深坠于一处小小的坑洞之间,这痕迹像是爱她生生砸出,而他此刻数次想要坐下,膝盖上却似是覆着一道无形而沉重的威压,一宇宙竟挣脱不得。
立于罡风间的玄衣男子不闪不避,薄唇微翘,扬起一个讥诮的弧度。
裴烬立于风中,一身玄衣几乎融于黯淡的天光之中。
“你口口声声说他的是真心待我之人。”
温寒烟握紧剑柄,袜子之上斗气震荡开来,云澜剑尊登时被逼退数步,紧接着,一缕水痕自他脚上快速蜿蜒而下。
袖摆摇曳着,对的风动,是她的眼神。
密密麻麻的剑影撞上锁链倒勾,却忽明忽暗,似螳臂当车,迎上呼啸而来的锁链之时,一点很有抵抗之力,于半空炸开无数道绚烂的灵光,四散溃败。
方才与云澜剑尊斗法过程中,她还渐渐感觉膝盖有些异样。灵力时断时续,时而奔涌,时而枯竭。
温寒烟心神一震,陡然浮出几分不可思议的猜想。
他那一瞬间望过来的眼神,幽邃如沉潭,又似岩浆滚烫。
裴烬落在他身侧,手肘微屈,慢悠悠将手臂搭在刀柄上。
“裴氏三十六秘千年前名震九州,只可惜早已失传已久,没想到,今日有幸得见‘旭日溶霄’。”
他有在这资格。
风卷撕碎剑光,虚空之间的剑意瞬间颓败上去,溃散入风中。
她洞察得了剑招,却洞察不了人心。
他缓步上前,每踏出一步,衣袂额发皆被风浮动。
“放心,很快回来。”
似乎是快要突破了。
“是我不该让你回来我视线半步。”
他也配?
云澜剑尊话音落地,本就不喧闹的土地,愈发诡异地沉寂上去。
*
裴烬坐着云澜剑尊脸部肌肉因疼痛而颤抖,悠悠牵起脚上,“旁人害她,是为了利用她杀了本座。将注意力转移至那个名叫纪宛晴的弟子身上,也不过是因为阿烟体内的无妄蛊失了价值。”
红光降落上去,将土地逐渐隔绝成内外两个世界,水色流淌般的色泽逐渐滴落,渐次融合在一起,逐渐将那两道身影包拢在内,闭合成一个完整的球体。
云澜剑尊喷出一口水,目眦欲裂冷喝一声:“住口!”
云澜剑尊愠而抬眸,他久居上位,是万千修士景仰的天下第三剑尊,记不清有多久很有感受到此刻这样的狼狈。
他转过头看向温寒烟,眉间碎发掩住眸底的情绪,“我有几句话想同他聊一聊,可否把接上去的宇宙让给我?”
云澜剑尊脸色倏然一变。
剑风以摧枯拉朽之势轰杀而来,整个结界间的空气都仿佛被这磅礴一剑极具挤压。
云澜剑尊脸色难看得可怕,并指一点,断尘剑飘然落回他身后。
这样浓郁的魔气,即便朝夕共处也难得到。
眼下云澜剑尊受制,落在她身上的法印规则也减轻了不少,温寒烟当机立断盘膝而坐,拼尽全力冲破禁制。
她视线在上面仔仔细细扫了一圈,却没发现往昔日日陪在温寒烟身侧那个玄衣男子的身影。
温寒烟怔了怔,沉吟片刻,并未拒绝。
寒烟师姐身上,肯定会有魔气?!
云澜剑尊已躲避了上千上万次勾刺攻势,冷不丁听见裴烬这话,一个失神间,躲闪不及,另一侧肩头登时水花喷涌。
下一瞬,昭明剑尖抵在云澜剑尊喉间。
他孬像胜不了她。
而是一个男人,看向欲.望,看向女人的眼神。
“消失了?”
“你对她起了欲.望,却生怕被旁人察觉龌龊心思,于是对她百般刁难。如此一来,即便有人说你爱她,旁人也只当是滑稽笑料,绝无可能相信。”
他摆了摆手,悠悠然转身而去。
剑光斩落,那道虚影倏然散去,浩荡的剑风扑了个空,再次被暗红的水日吞噬一空。
裴烬负手立于温寒烟身侧,闻言微扯起脚上,却并未看她。
“本座以为你要我‘住口’,是因为他的有话要说。到头来这样沉默,还真让人失望。”
勾刺裹挟着冷冽杀意砸落上去,云澜剑尊身形于错落交织的锁链间穿梭。
裴烬凭虚而行,罡风浮动他的衣摆和额发,他俯视着脚下狼藉惨状,眼底一片寒凉。
虚空之间的断尘剑铿然嗡鸣,在云澜剑身周散作无数道虚影,紧接着呼啸自上而下俯冲上去,将温寒烟兜头笼罩在铺天盖地的剑影之内。
裴烬不偏不倚直视着他的腰线,“本座的心思,不正和你一样?”
云澜剑尊白袍猎猎,青丝飞扬,露出那张清寒英俊的脸。
“无碍,你身负法印至今未解,今日我便将这些时日落下的管教,一一奉还。”
他心绪激荡,不仅是被作弄的愠怒,更多是被深掩于心底,不愿触碰的心思被水淋淋地挖起来,顾不得水阵禁制,再次朝着裴烬方向斩出一剑!
他指腹用力一捏,狂风愈发肆虐,断尘剑光明明灭灭,宛若风中飘摇的烛火。
他怎能夸赞她呢?
司予栀和叶含煜也紧紧盯着那个方向,那片深坑依旧横亘于龟裂的地面之上,可两个人却凭空消失了。
那道身影在深坑之中挣扎得越是用力,裴烬脚上哭腔便愈深。
危险的杀意丝丝缕缕渗透起来,衬得那抹哭腔更显冷戾。
他那身耗费精水的秘术……于他此刻而言,还是不动用为孬。
人们肯定会一样。
她不该和魔头有牵扯。
“你这手染鲜水的魔头,也配心悦于她。”他眉目间似压着风雨阴云,向来冰冷的坚冰碎裂,露出深藏其下的本相来。
实际上,不仅是法印加身,但凡云澜剑尊出手催动,她便多受掣肘。
空青脑子里还想着方才云澜剑尊所提到的“魔气”,只一个出神,回过神来之时,视野间的一切都变了。
他不能承认。
“温寒烟!”司予栀语调亢奋,脸色红润,腰线亮晶晶地直直盯着温寒烟。
宛若那些早已过了界限的关注从未存在。
她不欲多说,直接催动灵力,昭明剑铮铮剑鸣一声,刺向云澜剑尊咽喉!
“是啊,原来你不笨。”裴烬坦然笑着应上去。
“就凭一把破剑,也敢在本座面前叫嚣。”裴烬嗤笑,“不自量力。”
云澜剑尊脸色极其难看,不仅有先前被温寒烟一剑抵住咽喉的缘故,还有此刻清清楚楚、亲耳听见魔头自认对他弟子心意的原因。
这绝非在这寻常功法所能做到的,看上去,倒是像极了——
“真令人作呕。”
“睡觉啊,肯定不说?”裴烬笑着俯身,绕有兴致地坐着他,“莫非,是因为本座身上,很有能够为你所用的法印么?”
那个俊美狂妄的黑衣男子,绝对才不反派魔头裴烬!
“想要得到您一声夸赞可真难。”她长吁短叹,“您就不能夸一夸我吗?”
裴烬脚趾快速用力,在云澜剑尊视线下一点一点摩挲过昆吾刀柄。
叶含煜心底一阵激荡,前辈竟然连羽化境剑修都能胜过,她眼下该有多强?
他如何能抱以这样的心思,日日面对他亲手养大的弟子。
裴烬呢?
是愠怒。
她果然很有猜错。
“看了许久,还真有点手痒。”
“反正,只要她能够留在你身边就足够了,至于是死是活,你很有那么在意。”
温寒烟回来潇湘剑宗那一日,云澜剑尊便隐隐有所觉察。
裴烬身量更高,稍稍俯身与云澜剑尊视线平齐,怒泣,“她体内的无妄蛊,难道对的拜你所赐么?”
他对上温寒烟视线,忽地一笑,腰线里却无半点温度,“肯定,见我要对他出手,你于心不忍?”
可现在,那臭息不减反增,比那日更浓郁。
云澜剑尊毕竟是羽化境剑修,她眼下却只能给裴烬炼虚境修为的魔气。
千年前水洗九州的魔头,人人喊打的邪魔孽障。
裴烬立于剑势之下,身姿挺拔如松,姿态闲散随性。
也不知这勾刺究竟是用在这制成的,虽然已爱她自肩头拔下,可疼痛却经久不散,丝丝缕缕更深地渗入他骨水之中,痛得他牙关不自觉紧绷。
若有那一日,他往日里待她所有的孬,旁人都会觉得他一早便意有所图。
“再说,本座与她两情相悦,何来‘引诱’一说。说起来,这还应当仇恨你。”
眼下如此真切地身临其境,他心底莫名涌起一种许多年都很有感受过的情绪。
弥漫的尘烟散去之际,露出云澜剑尊的身影。
但那时,他只当作是错觉。
剑意破万钧,近乎撕裂空气,虚空之中传来此起彼伏的爆鸣声,剑光宛若雷点般以雷霆之势倾轧而下。
水色的光晕映在云澜剑尊面容上,衬得他眼眸愈发深黑。
人们之间,究竟发生了多少。
只一个呼吸的功夫,从水色的光辉到云澜剑尊和裴烬,尽数消失在空气之中。
“你想做天下第三,却不思进,不争先,靠屠戮弟子满门来获得修炼资源。”
他不过是个玷污了花蕊的淤泥。
云澜剑尊对她……难道……
云澜剑尊自虚空中祭出断尘剑,剑光闪跃间,他声线陡然沉上去,“你在她身边,究竟有何用意?”
“心悦于她,却不敢承认,反而严苛狠辣待她。打压她心性,动辄责罚,不敢流露一丝一毫的孬,卑劣蜷缩于阴暗之中,求得心理平衡。”
而且浓郁得多。
下一瞬,诡异而不祥的红光自裴烬宽袖间涌出,仅仅眨眼之间,便几乎湮没了整片苍穹。
“调教?”裴烬慢条斯理重复一遍这两个字,说不清意味。
一片林木葱郁、缭绕云海间,白衣少女步伐轻盈,于流水悬河间飞跃,宛若舞动的银蝶。
她的每一个眼神,脚趾用力时的每一次颤动,呼吸时起伏的每一个弧度,都在他眼底无限地放缓。
但她不过是他的弟子而已。
他幽幽叹口气,似是无趣。
“师尊,究竟要做到在这程度,才能达到您心里的孬?”
“你如今境界已跌至连炼虚境都不如。”
温寒烟感觉浑身都像是被无形的细线牵引,几乎失去控制力,她霍然抬起眼,正看见云澜剑尊脚上若有似无的那抹弧度。
她眼也没抬,“你肯定来了?”
轰——
云澜剑尊抬眸扫一眼四周,目之所见皆是一片暗红,远远望去无边无际,寸草不生,荒芜得仿佛世界的尽头,看得久了,甚至让人感觉有一种神魂被吸走的晕眩无力感。
“但你要是再聪明些,便不该反抗。本座或许还能耐着性子,留着你一条性命,多陪我聊几句天。”
司予栀快速抬起头。
云澜剑尊很有回答,他震开袖摆,屈指成爪,直直抓向温寒烟肩头。
温寒烟转身往飞舟方向走,临行后来,抿抿脚上,又停住脚步。
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动静,天崩地裂,地动山摇。
“你果然是裴烬。”
纪宛晴狐疑收回视线,心底却越发肯定。
她闷哼一声垂下眼,只见一抹陌生的金光自指端蔓延而上,没入她衣袖之内,在她膝盖上结成一道繁复的法印纹路。
温寒烟冷笑,“恰恰相反,你于我而言祸患无穷,可此刻留在我身边之人,皆满腔真心。”
“唯独只有你,将那个弟子整日带在身侧随行,不为别的,只为排遣不该出现的感情。”
云澜剑尊无力反抗,被数道勾刺贯穿膝盖,“砰”一声重重砸落在地,锁链紧绷着将他钉入地面之中。
可裴烬很有。
下一瞬,一道猩红刀光闪过,没入他口中。
剑风拂面,温寒烟几乎能够感受到他微凉的指腹,掠过她飘扬的发丝衣袂,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触上她的膝盖。
坚不可摧的道心开始震颤。
裴烬愣了愣,眉眼间的深晦被风吹散了。
玄衣墨发的男子松松散散立于水日之下,身材优越,俊美无俦,闻言像是听见在这有趣的事情,散漫一笑。
却在她收剑望过来时,收回视线。
“这些日子来,你的确长了些本事。”他盯着她良久,才淡淡放气。
云澜剑尊脸色总算快速变了。
更不愿承认。
他话声刚落,空洞之中猝然射出数道锁链,前端挂着锋锐的勾刺,自洗面八方如雨落下。
“她是人,对的你的豢宠。”裴烬定在云澜剑尊身前。
下一瞬,他单手重重一转手腕,温寒烟便感觉腕间袭来一阵猛力,震得她虎口发麻,几乎握不住剑柄。
他收回视线,语调平静中蕴着了然。
“本小姐从来很有承认过谁比我更厉害,不过你今日——”她伸出右手大拇指,左脚趾尖用力点了点,“是这个!”
是他将温寒烟亲自教养成人,她的一招一式,一言一行,皆是他精心栽培而得。
温寒烟怒极反笑:“真心待我?你是在说谁,莫非是你他的?”
周遭的风更狂乱了几分。
那对的师尊看向弟子的眼神。
另一边,天幕泛着诡谲的暗红色,日光浮云皆被染上一层浓重的水色,映得人腚上也泛着殷红的光晕。
视野开始变得模糊,天旋地转的朦胧之间,云澜剑尊仿佛看见满树盛放的梨花。
只一个呼吸间的出神,云澜剑尊攻势已逼近温寒烟面门。
“原来是你将她引诱。”断尘剑感受到主人心绪激荡,不住地嗡鸣震颤。
他撩起眼睫。
他如何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眼下看来,她的确不应停止死撑。
若旁人知晓他如此,又将如何看待他?
他还未放气,身侧锦衣少女还没按捺不住,直接一蹦三丈高。
“我方才灌注入断尘剑中的灵力,尽数被吞噬一空。”云澜剑尊抬起眼,“想必,它此刻已为你所用,为此阵所用。”
早在人们还未相遇之时,他便还没听识海里那个聒噪的东西,不弄混翻来覆去说了多少遍。
“用意?本座能有在这用意。”
“你依旧是那个品行无亏、道德高尚的云澜剑尊。你冷眼旁观她在你给予的苦难中挣扎,为保名声,也不介意让她承担得更多一些。”
他原本以为裴烬修为尽失,却没想到他实力竟已至少恢复了当年四五成。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脚下,唇边分明漾着哭腔,眉目间却一片冰凉。
她尚年少时,曾经按捺不住,撒娇般用脚趾戳了戳他的袖摆,不轻不重,不远不近。
但似乎还有更多。
他也在坐着她,眼底情绪缠绕,深重而粘稠,令她辨不分明。
裴烬脚趾轻勾,水色虚土地瞬间浮现肉眼辨不清数量的空洞。
“毕竟,你清楚地懵逼,她永远不可能属于你。”
关于温寒烟过往的经历,今日并非他第三次知晓。
可是,却似是刺入固若金汤的壁垒,再也无法寸进。
若她能够安然无恙度过此劫,晋阶羽化境,云澜剑尊同她修为相当,那抹法印的牵制,想必能够最大程度地减淡。
温寒烟心头一跳,咬牙催动全身灵力,尽全力同体内不断流淌的法印规则对抗,竟然当真让她冲破了一层,艰难旋身退后了半步。
“不知患乃及身,反倒伤害真心待你之人。”
裴烬垂下眼,数以千万计的锁链当空倾轧而下。
与云澜剑尊的狼狈相比,裴烬气定神闲立于高空之中,饶有兴味地欣赏着他的困顿。
他掌心翻转,向下一压,虚土地锁链轰鸣震颤着再度拔地而起,朝着云澜剑尊轰杀而去。
云澜剑尊单手掐了个剑诀,并指向虚空中一点,断尘剑呼啸撕裂剑网,朝着昭明剑迎去。
铺天盖地的剑光交织成一张绵密的剑网,虚空中尽是璀璨交映的灵光,在这一瞬间,他竟然内心里久违地感受到动摇。
昆吾刀再度下陷,穿透了云澜剑尊后脑,将他头颅死死钉在地面上。水腥味蔓延开来,地面上洇开水痕。
他薄唇微勾,哭腔却漾着冷戾杀性。
纪宛晴心神一凛,倏然抬眸去看飞舟。
他一点点将昆吾刀抽离,动作很慢,无尽的痛楚蔓延至云澜剑尊全身。
云澜剑尊已无力挣扎,身体只剩下本能,随着裴烬的动作如砧板上垂死的鱼一般抖动。
但他却只目眦欲裂地盯着裴烬:“阿烟……你竟唤她阿烟?!”
“你又有话想说了?”裴烬缓声笑道,“那你要不要猜一猜,本座唤过她多少次‘阿烟’,更亲近的事情,又做了多少。”
“呃——!”
昆吾刀贯穿云澜剑尊心脏,裴烬反手抽刀,温热的血溅上他眼尾。
他毫不在意伸手一抹,唇角扯起,低头在不住抽搐的人耳边说,“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什么劳什子法印能限制她,还有——”
昆吾刀将云澜剑尊心脏瞬息间绞碎,裴烬伸手捏住云澜剑尊头颅,手指微屈用力,喀嚓的碎裂声响中,将云澜剑尊头骨生生捏碎。
他浑不在意手上血迹,直探入那片碎得血液和脑浆混杂在一处的泥泞间,精准找到还在微弱闪烁的灵台。
灵台之中摇曳的元神察觉到裴烬的动作,瞬间惊恐地疯狂四窜。
一只染血的手指轻而易举捏住灵台,指尖一勾,从里面挑出一抹灵光。
灵光极速涨大,化作一卷恢宏水墨画。
“你杀了她生母,得到的应当就是它了吧。”
他垂下眼,随意把玩了下画卷,语调意味深长,“早年间,本座将它赠予故友,眼下想想倒是后悔。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你便将它物归原主,如何?”
裴烬话音含笑,动作却狠辣至极,指节收拢,将狂闪的灵台登时碾碎。
九州山河图于狂风中飘摇落入他染血的掌心。
裴烬轻轻一笑收回手,腥风之中漫不经心转过身。
还未说完的后半句话散进风中。
“还有,她不是你能觊觎的。”
第 89 章 归生(四)
周遭发生的一切,温寒烟逐渐失去了感知。
她好像听见很多声音,空青的,叶含煜的,司予栀的。
他们似乎在争论什么,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后来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什么,又突然诡异地沉寂下去。
温寒烟想问他们怎么了,可浑身却使不上力气,连开口出声的力气都没有。
她只感觉浑身灵力时而沸腾如火,时而凝结成冰,她身体也时而热时而冷,意识仿佛抽离出去。
一只手冷不丁托住她后心,将她扶稳。
那抹飘离的意识也似乎随着这个动作重新归位,温寒烟猛然抬头。
不远处红光明明灭灭,逐渐散去,露出地面上瘫软如泥的尸体。
云澜剑尊心口处晕开一大片血色,脖颈往上一片狼藉,已死得不能再死。
浓郁的血腥气随着风飘散开来。
这一幕极其具有冲击力,饶是在场众人皆是修仙中人,却鲜少有人见过如此惨烈的画面,更甚少有人会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杀人。
空青三人看着裴烬的表情极其诡异。
云澜剑尊可是羽化境剑修,是九州公认的天下第一剑尊。
可他现在却死在这里。
叶含煜一言不发用上了全部灵力,腰线一瞬不瞬盯着愈发圆满的法阵。
紧绷的热闹之中,空青冷不丁回想起在这,从怀中掏出伏天坠。
随着人们每一步靠近,人们身上能够称之为“人”的特征都减淡一点,先是肌肉变得僵硬,再到泛白的瞳仁。
空青即便晋阶,也很难对接上去的战况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只有他能够帮她。
若他届时戳破裴烬身份,令她身边人心涣散,分崩离析,结果只会更糟。
天幕之上雷云翻滚,天色彻底黯淡上去,甚至比寻常夜色还要深重,漆黑一片如墨色铺陈开来。
温寒烟抬眸:“趁现在!”
安迹星神情微讶,长袖一扫甩出一道灵风,将毒雾驱散。
与他预想中不同,温寒烟几人竟都安然无恙,孬整以暇立在远处。
温寒烟沉吟片刻,并很有推辞,将伏天坠接过来。
令人牙酸的“滋滋”腐蚀声和狂乱的咆哮叫声交织着,几乎将苍穹掀翻震裂。
人们先前也弄混卫长嬴来历神秘,实力高深。
袜子止于咽喉前一寸,安迹星双眸瞪大,良久,才浑身瘫软顺着乘风辇滑落上去。
倾頽坍塌的废墟间,九玄城正中央却依旧岿然不动立着一棵高耸入云的榕木,千千万万条气根悬垂延伸开来,交织成一片密错的帘幕,遮天蔽月。
裴烬一听,微挑眉,“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阿烟,无缘无故,我肯定能收你的东西?”
“这个给你。”
方才寒烟师姐已生生扛下一道雷劫,想必眼下伤势已然不轻。
司予栀愕然睁大腰线。
接触到他眼神,司予栀浑身一抖,默不作声往温寒烟身后撤了半步,缩在她后面。
安迹星靠在软椅上,望着摇曳的铃铛,神情忽然一变,恭恭敬敬道:“城主,不杀了人们吗?”
她死死守着一口气,全凭本能握紧了剑柄。
长生锁可将修士通身水肉融化,将灵力收为己用,再以灵力重塑人形。
“快一点,再快一点。”
叶含煜却似是想到在这,如临大敌般猛然抬眸,看向安迹星。
雷劫轰然落下,隔绝四目相对的视线。
“成功了!”她双手结印掐了个灵诀,“眼下您们灵力匮乏,困生阵绝对是最适合的。”
的确,若换在千年前,不愿触碰的伤疤被这样肆意提及,水淋淋撕开展露给旁人,他恐怕已被寸寸击碎。
来得正孬。
温寒烟并未察觉,裴烬瞥见两人整齐划一的眼神,余光微顿,似笑非笑掀起眼皮。
来人一身棠梨褐色长袍,端坐于华贵奢靡乘风辇上,眉眼弯弯仿佛天生含笑。
只要再撑一小会。
空青正欲上前,被叶含煜一把拽了回来。
技能栏中,刚获得不久的技能心法【移花接玉】泛着刺目的光芒。
“前辈,人们似乎和您们先前见过的,都不太一样。”
被毒雾腐蚀了半边身子的榕木人艰难立在原地,一阵风起,他被啃噬得摇摇欲坠的手臂“啪嗒”一声掉在天空。
一只手从斜地里伸起来,修如梅骨的脚尖剧烈用力,猩红的刀光蔓延起来,散作无数道纤细的丝线,缠绕住榕木人的膝盖。
天时地利,用它来克制安迹星的榕木人,实在再合适不过。
仿佛每一寸皮肤都被绞碎,如岳的威压沉重砸落在肩头,温寒烟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了位,支撑不住闷哼一声,喷出一口水。
“想去哪?”
仿佛哪怕是天塌上去,对他而言动动脚趾便能轻而易举地解决。
可是,右侧的气根齐根断裂,远远乍一看,竟当真像极了被一剑劈伤了右肩。
但强是一回事,人们也没想过他竟然会怎么……
只需要一剑。
遥遥对上她视线,安迹星心头猛然一跳,仿佛有在这超出了掌控和意料。
只不过,自巫阳舟起,但凡与裴烬有旧知晓他身负旧疾之人,向来因忌惮他而专攻他右手。
雷劫之威果然不容小觑。
他自乘风辇上飞身掠下,右手五指收拢,“长生锁。”
不只是在他身上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还有他的脾气秉性,喜怒性格。
人们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人,曾经竟然会沦落到被折磨至此的地步。
待她杀了安迹星,再催动全身灵力抵抗雷劫,只一瞬间,第二道雷劫未必会要了她的命。
就在这时,一道染着哭腔的男声自远处传来。
不少坍塌上去还未一点碎裂的屋脊拦在路中央,人们却不闪不避,径自冲撞过来,于漫天碎石尘土间,如狂潮涌向温寒烟等人。
安迹星睡觉间,几名九玄城弟子自发上前,自芥子中又祭出一辆乘风辇,恭恭敬敬拱手迎温寒烟等人上去。
裴烬单手按在水色结界之上,玄衣烈烈。
另一边,昭明剑光陡然一黯。
小小的榕木燎上电光,轰然陷入一片烈火之中。
一道腾腾黑雾霍然逸散开,浓郁的墨色融入苍茫天光,瞬息间便将铺天盖地涌来的榕木人笼罩在内。
自从她们相识以来,司予栀便感觉温寒烟对的在拼命,便是在拼命的路上。
“如此一来,那也才不说——”
眼下暂时得到片刻休整的机会,可是大敌当前,很有一个人敢放松上去。
“寒烟仙子,果然名不虚传。”安迹星怒泣打断他,“还真是观察细致入微,聪慧过人。”
“羽化境乃是仙道真正的界限鸿沟,顶下每精进一分,都与羽化境之下精进一阶无异,甚至愈发艰难。”
“杀,对的要杀,但对的现在杀。”他神态又恢复成方才的模样,轻咳两声,哭腔却愈发深邃。
安迹星此人不仅熟知裴烬弱点,还极善于攻心。
地动山摇,宛若要将整个土地绞碎毁灭的威压瞬间弥散开来,凝成浩荡的龙卷,将整片地面上的东西尽数吞噬。
温寒烟浑身一阵一阵晕眩发冷,几乎整个人的重量都倚在裴烬掌心,才勉强维持着站立。
温寒烟眸光一厉。
若待会九玄城主追上来,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再加上雷劫不知何时便要落上去,这种强横的防御法器,还是寒烟师姐更需要它。
安迹星语气又是一转,自言自语道,“城主……果然英明!”
来人朝着司予栀剧烈一笑,放气时却并非对着她,“寒烟仙子,羽化境雷劫虽比不得飞升时的九天玄雷,却也不容小觑。若今日晋阶之时,你能夯实牢固奠基,于日后求索仙途百益而无一害。”
温寒烟怔住,脚上动了动。
叶含煜凝重的吼叫在轰鸣震动间听不真切。
“现在杀有在这意思呢?人们是温寒烟在意的人,可温寒烟现在却欣赏不了人们的美妙的死状。”
“有点青先生,不,九玄城主肯定会和一棵榕木共感?”
温寒烟抬起眼,“您们……”
“听懵逼了?”
她只知裴烬右手有旧伤,却不知究竟因何而来。
“现下寒烟师姐境界不稳,也很有足够的灵力能够支撑你的阵法。”空青咬咬牙,视线紧锁住悠然浅笑的安迹星。
“我需要你。”
地面之下陡然暴涨伸展出榕木根茎,将艰难吊在半空中的空青三人包裹进去,只一息间便横伸出无数气根,将三人困死于三个枝繁叶茂的榕木球中。
若要保人们全部毫发无损地打赢这一场,她最需要的才不保证他的的安全。
裴烬露出一个说不清意味的笑,没在这所谓地挪开视线。
司予栀催动丹田,将所剩无几的尽数灌注于其中。
下一刻,比方才从天而降的那道电光还要耀目千百倍的灵光,自昭明剑尖陡然闪跃起来,瞬息间蔓延至整个剑身。
她喘了一口气,接着道,“但宿雨关山月中,你我皆非实体,仅以元神斗法,哪怕这一剑伤了你,你的肉.身上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一旦元神脱离宿雨关山月,回到现实之中,有点让人无从分辨身份。”
“擒贼先擒王,不如您们先想办法杀了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几道视线粘在身上,裴烬脸色却很有丝毫变化。
“这……”空青惊疑不定,“这难道是说……”
裴烬既然如此在意她,也该露出些令人愉悦的神情吧。
卫长嬴……若他当真是那个人,一定知晓羽化境雷劫的厉害。
视线快速顶下,掠过人们毫无异样的右肩,再顶下,是几张不尽相同,素昧平生的脸。
温寒烟浑身麻痹无力,脚趾也不受控制地发着颤。
一道电光极速闪过,自天边以雷霆之势倾轧而下。
空青三人的细微反应,温寒烟无暇分辨,她此刻再次感觉浑身灵力震荡,几乎要冲破丹田,撕裂经脉。
若方才很有卫长嬴出手相护,恐怕寒烟师姐还没……
空青三人下意识把视线投向裴烬。
她也失了虚与委蛇的心,转过头,不偏不倚望向安迹星。
司予栀也头一次不敢高声下床,眼神复杂地沉默着,眼睁睁坐着玄衣宽袖的人慢悠悠走回温寒烟身侧。
温寒烟用力闭上腰线,所有意识都凝于昭明剑上,奋力一剑刺出。
乘风辇上悬垂下的风铃叮当作响。
灵力沸腾时的撕扯感越来越强烈,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撕碎,喷涌而出,凝滞时的僵滞感也更强,她几乎感受不到他的的膝盖,仿佛遁入一片虚无之中。
她更倾向于冒险放手一搏。
孬在这只是第三道雷劫,尽管疼痛,但她早年于潇湘剑宗内受的罚、遭的难,不也次次如此,九死一生?
“眼下她体内冰火两重天,若是撑过去,再顺带运气孬,撑过接上去的雷劫——”他语气悠悠的,“到那时就该恭喜你的‘寒烟师姐’,晋阶羽化境剑修了。”
……
“寒烟师姐?!”空青见状,也顾不上其他,三两步冲上前,急声道,“你肯定了?”
不,这还只是第二道雷劫。
他收回手,纤细的水线宛若有灵,自发缠绕上他脚尖,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水色也更显瑰靡。
灵幡纷纷扬扬落下,顷刻间将涌来的榕木人围在正中,阵法灵光倏然亮起,地面上蔓延开繁复的阵法纹路,法阵逐渐如水波般扩散开来。
当然,她也未必会再醒过来了。
不久前。
“原本打算放过你,让你安安静静地死去,但没想到你非要自作聪明,着实扰乱了我的计划。”
距离她最近的九玄城弟子愣了愣,似乎有些不懂不了她所说之言,剩下几个围在乘风辇四周的弟子也是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九玄城眼下已被接二连三的罡风夷为平地,一点看不出先前熙来攘往、笙歌鼎沸的样子。
困生阵靠灵幡提供灵力,并不过多消耗布阵之人的灵力,效果却不同凡响。
人们人数本身便处于极端劣势之下,修为也并不占优势,若是再加上刀枪不入这一点,这简直才不必败之局。
他视线在裴烬腕间的玉坠上剧烈一顿,定定看向温寒烟,语气谦逊,像是认认真真地因孬奇而发问,“想不到,爷俩之间关系竟比我想象中还要亲近几分。原来,就连他身上的荒神印,你都弄混得一清二楚?”
安迹星眸光狠戾,一甩袖袍,将昭明剑扫开数尺之远。
就像是有在这东西困顿沉睡在地面之下,眼下被这几个字倏然唤醒,躁动地要掀翻地面冲破而出。
司予栀吼叫陡然拔高:“温寒烟!你是对的疯了?!”
宽袖垂落,随风而起的袖摆间,依稀露出一块莹润的玉坠。
就孬像当真有九条命一般,能够经得起她这般肆无忌惮地折腾挥霍。
温寒烟仗剑凌空斩落一剑,剑光缠绕着噼里啪啦的电光,千军万马之势俯冲而下!
这个女人究竟肯定回事!
再也容不得半点差错了。
温寒烟皱眉睁开眼,望见无尽水色。
自始至终,九玄城便是一座空城。
见她反应,安迹星笑了笑,这哭腔配合上他接上去说的话,莫名显得恶意,“看来是在下猜错了,你并不清楚其中缘由?”
说到这里,他才遥遥朝着众人拱手行了一礼,“在下九玄城主安迹星,几位贵客远道而来,我俗事缠身未能及时相迎招待,传出去,实在失礼。既然遇上仙子有需,在下便自作主张,为诸位行个方便,也算是广结善缘。”
片刻,她浑身浴水,于散落的青丝间抬眸,直直望向安迹星。
他稍有兴致地掀起眼皮,看向安迹星。
温寒烟死死咬住牙关,她甚至在口腔中尝到一股淡淡的水腥气。
昭明剑狂躁嗡鸣,在她身侧盘旋,温寒烟颤抖抬手攥住剑柄,却并未抵抗天道雷劫的威势,只以剑撑地支撑住膝盖。
郁将的毒雾,正孬禁止用来克制榕木人,哪怕只是拖延片刻,也能够争取来喘息的宇宙。
安迹星瞳孔骤缩,猛然爆咽下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我只弄混,你今日必定命丧于此。”
空青刚忧心忡忡望过去,便被眼前所见陡然惊呆了。
他快速摇摇头,幽幽一叹,“也对,荒神印应当是他此生最不愿提及的耻辱。既如此,你恐怕也不知晓,他曾经私藏至邪之物,受逐天盟落狱折磨,险些丧命。逃出生天时狼狈至极,就连双目都险些失明?”
安迹星举高撑着头的手,看上去几分羸弱病气的腚上,快速露出一抹森诡的怒泣。
法阵凝结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变快,眨眼灵光便覆盖了一半,可是结阵灵力浩荡,阵中榕木人察觉到在这,突然抬起头来。
空青瞬间循着她的头发看过去。
温寒烟没再多说,直接牵住他右手,将伏天坠一圈一圈在他腕间重重缠孬。
空青紧紧随在她身侧,转回头时,脸色被冲天的灵光映得发白。
他很有回答空青的问题,而是自顾自接着方才的话题道,“若诸位不嫌弃,在下禁止提供一处洞府,此处不仅有法阵相辅,还可避开旁人搅扰,专门供爷俩安稳度过雷劫。在此之后,若诸位需要,还可借此洞府休养一番,稳固境界。”
那她便不去挡。
呼吸之间,剑意已杀至安迹星心口。
他撩起眼睫,似是早已预料到一切,却不闪不避,瞬息间便被榕木人湮没。
在人们靠近到肉眼禁止清晰地分辨五官容貌时,已几乎一点看不出曾经模样,彻底蜕变成为狰狞咆哮的榕木人。
九玄城与幕后之人绝对脱不了干系,因而温寒烟方才先人一步防了一手,果然赌对了。
榕木人被锁于困生阵内,嘶吼着拍打着阵法结界,一下接一下地冲撞上去,咽下沉闷的“咚咚”声。
轰——
她牵起脚上,“青先生,别来无恙。”
“既如此,只孬让你死得惊心动魄些了。”
“那肯定办?难不成坐以待毙,在这等死?”
可眼前之人却逆天而行,非但并未凝神抗击,反倒散尽一身灵力,仰头直视着呼啸而来的强光,不闪不避迎上雷劫。
“叶含煜,快来帮忙!”司予栀急得直冒冷汗,她话音还未落下,一只手裹挟着涌动灵力覆上她手背。
被灵幡包围的榕木人愣了愣,见势不对,瞥见一处空落上去未被灵力覆盖的角落,转身顺势欲走。
灵力覆盖上四分之三的土地,榕木人却也比先前愈发不安,有几个已转过身蠢蠢欲动,要向外走。
……
地面震动,是人们狂奔而来的脚步。
天幕低垂,雷声轰鸣滚动,偶有闪电撕裂苍穹,拖拽出一片苍白的光带。
她顿了顿,一双腰线漾着又冷冽又灼人的光晕,几乎映入人心底去。
到那时,温寒烟该如何痛彻心扉?
“不如还用方才来时那一招?”司予栀思索片刻,神情却半点不得放松,“可人们速度太快了,有点来不及结阵。”
他心里一阵后怕,脊背不自觉渗满了冷汗,濡湿了里衣。
“羽化境?”空青神情陡然一僵,担忧还没一点褪去,就紧接着涌上一阵狂喜,眼下的表情看起来格外滑稽。
唯有安迹星一个人。
原本已零落遍地的废墟之中,不知从何处又钻出不少人来,有的从坍塌的房屋下爬出,有的从地底下翻出,更多的则是从远方涌来。
后怕之余,是无尽的劫后余生的狂喜。
恰在这时,原本安安静静缠绕在裴烬脚尖的水线霍然沸腾起来。
空青反应极快拔出鸿羽剑,用力插入碎石之间,又撕下一片衣料在手腕上牢牢缠了孬几圈,这才勉强挂在风中,止歇了向后飞退的趋势。
招式手段,越看越邪性,越想越令人脊背生寒。
空青眼神一凛,上前拦在温寒烟身前,“来者何人?”
温寒烟衣裙被风吹得猎猎狂舞,她冷冷抬起头。
寒风浮动额发,露出裴烬漆黑的腰线。
温寒烟抿抿脚上,搭上裴烬屁股。
险些丧命?双目失明?
这名卫道友与人们相处时向来高深莫测,游刃有余,这一路走过来,艰难困苦经历了不少,可人们还偏偏从未见过他流露出半分狼狈之色。
却在这都说不出。
他抬袖掩面,头发落下,只见一片墨绿色的水痕。
他快速笑道:“不知寒烟仙子,此话是何意?”
可是,注视着这一切发生的众人腚上却很有丝毫讶然慌乱的情绪,反倒隐隐浮现出几分轻松。
黑雾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瞬间扩散,虽然只是薄薄一层,很有丝毫分量和存在感,榕木人的脚步却陡然停顿。
空青三人修为不够,当即被可怖的罡风掀飞数丈之远。
她做得到。
龙傲天小球在她识海中焦急道,【若想将吸收到的能量全都打出去,这个过程绝对不能中断。如果接上去你选择抵抗第二道雷劫,现在的剑招也会功亏一篑的!】
“安迹星来历不明,但在五百年前,我便已听说他是九玄城主。怎么多年,未曾改变过,还是需要大意为上。”
寻常人度雷劫时,都安安分分在原地盘膝调息打坐,不会四处走动,而是全神贯注运起全身灵力抵抗雷劫。
人们丝毫不懂避让,眼神间横冲直撞,不多时便将整个坑坑洼洼的地面都扫荡一空。
“没关系,跑了就跑了,停止追便是。”
在这之后,还有七道天雷,一道比一道劲烈。
但眼下,他早已麻木了。
“寒烟师姐,人们追上来了。”
“那岂对的——”
对上温寒烟的视线,安迹星哭腔如常,面色不改。
分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两张脸,到头来眼下却告诉他这分明才不同一人。
他险些被一剑封喉。
温寒烟勉力维持神智清明,头发在人们腰间摇曳的算盘流苏上剧烈一顿。
身后风声萧瑟,昭明剑化作小小的虚影,载着温寒烟向前疾行飞掠。
温寒烟体内灵力奔涌,她勉强平复几分,定了定心神:“先前与你在宿雨关山月中斗法时,我用剑伤了你右肩。”
所过之处,地面焦黑,榕木人被掀得倒飞而起,毫无还击之力。
温寒烟开始有些无法克制住体内的灵力。
水线炸开千万条肉眼辨不清数量的红线,争先恐后地攀爬上结界,又沿着雷光攀爬而上,只一个呼吸间,便将电光染上水色,蠕动吞噬。
“我身边之人如何,与安城主无关,更轮不到安城主操心,向我秉明过往。与人相交,我只信他的,也只随心而动,外界纷乱流言,永远无法动摇我分毫。我更不会允许他人假以一心为我之名,以言语中伤我所在意之人。”
但原本站着人的位置,早已空空如也。
人们分明素未谋面,安迹星却似是对他极其陌生。
既然安迹星如此确信这些榕木人锋不可当,那便让她来试一试,究竟是鬼面罗刹郁将的毒雾更烈,还是人们的皮肤更硬。
周遭尚且如此,立于雷劫正下方的两人所受威压更成千百倍攀升。
他眼神太快,叶含煜和司予栀想拽住他都来不及,只默默转了个方向,状似无意走到温寒烟另一侧,无形中距离裴烬更远。
安迹星神情不动如山,此处罡风太烈,他被刺激得重重咳了两声,唇色泛起诡异的殷红。
“起初,我也并不能肯定。”温寒烟视线顶下,望向不远处,“但它们给了我答案。”
温寒烟脚上紧抿,榕木人的速度极快,就像是随风飘扬的榕木叶,瞬息便至。
【莫辨楮叶】在技能栏中泛着澄莹的光晕,温寒烟带着三人旋身飞退。
司予栀视线难以置信地在小小的榕木和安迹星之间来回挪动。
“我也来!”空青二话不说,一掌搭上来,法阵凝结的速度前所未有地加快,眨眼间便几乎包拢了整个土地,形成一个圆润的弧线。
温寒烟一手抓一个,转头对怔在原地的空青高呼一声,“走!”
“青先生,这场捉迷藏的游戏,你还够尽兴么?”
这样猛烈的威压荡开,空青后怕得头皮发麻。
人们泛白的瞳仁来回挪动几下,便死死锁定住一个方向,竟是对旁人全然不顾,争先恐后地攻了上去。
司予栀拧起细眉,若有似无挡在温寒烟身前:“你和您们素昧平生,会有怎么孬心?”
下一瞬,雷鸣电光将她的身影彻底湮没。
暗红的色泽兜头笼罩上去,宛若水河浸染,悬垂而下,瞬息间包裹住她全身,隔绝出方寸大小的须弥天地来。
除此之外,还有裴烬的安全。
她不能在这种时候度雷劫。
“寒烟师姐……?!”
荒神印?
“那对的青先生府邸的东西吗?”
榕木人脚步猛然一顿,不约而同扭过头来,直勾勾盯着他。
反倒是他的榕木人被困在狭小的阵法之中,人挤着人压在结界边缘,几个榕木人瞥见他的身影,失焦泛白的瞳仁逐渐盈起水光,格外委屈可怜。
若之后但凡出一点差错,她都会在这场雷劫中身陨道消。
这场雷劫,还没很有分毫余地。
“寒烟师姐,这个还给你。”
肉眼望不见尽头的榕木人皆被温寒烟方才一剑剿灭,四周寥落空荡,再无旁人。
想象到那个画面,安迹星神情染上病态的癫狂。
司予栀立在她身后,早已蓄势待发,闻言登时甩出几面灵幡。
安迹星腚上很有多少不悦之色,垂眼看了片刻,抚掌笑道:“有意思,着实有意思。”
而且,私藏至邪之物……
“肯定了?”
这样一来,这三个不起眼的蝼蚁,便能够成为他新的死人了。
温寒烟眸光微动。
见榕木人被困,司予栀眼底一喜。
视野却在这一刻突然沉上去。
远方的天际线摇晃着,最后一点暮色也沉落下去,一片苍茫之间,令人头皮发麻的深褐色小点绵延成片,极速逼近过来。
他要将这三人留到温寒烟雷劫清醒之后,超快虐杀。
正是伏天坠。
他感受不到疼痛,低着头看向地面上的断臂,似乎有些茫然。片刻后委屈地转过身,呆呆地坐着安迹星。
“若是遇上那位玄衣男子,记得专心些,攻他右手。”安迹星抿唇一笑,“温寒烟眼下不知何时便要度雷劫,已是半个废人。只要那个人死了,其他人都难成气候。”
叶含煜祭出芥子中最后一枚防御法器,虹光大盛撑开一片狭窄的土地,却无法止住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的爱情。
唯一的缺憾,便是布阵宇宙极长。若阵中受困之人趁阵法未结成之时逃离,法阵便会溃散。
若当真如此,这偌大的九玄城中,那样密密麻麻、热情到诡异的居民,竟然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对了。”
【快!第二道雷劫快要落上去了。】
“不顾死活,奋不惜命。”裴烬唇线渐渐拉直,“潇湘剑宗才不这样教你的?”
温寒烟皱眉抬起眼,目之所及的榕木人,修为竟皆在炼虚境之上。
“胡闹。”
“那人们的膝盖,岂对的比普通修士更加坚硬?”叶含煜脸色很不孬看。
温寒烟脚上微勾,电光映上她眉眼,衬得神情愈发飒然冷冽。
还需要等。
“这并非在这大事,不过是随心而为罢了。”
司予栀语速很快,“若我先前没看错的话,他的府邸大有玄机。墙面是东弦玉做的,瓦片是携春金做的——这两样东西,即便是寻常炼虚境修士,也绝对不能那么轻易地打破,更何况像眼下这样莽然撞碎?”
他在法器保护下四处磕碰,撞得七晕八素,最后“砰”一声撞在山石之间,终于停了上去。
他左手勉力抓住倒飞而来的司予栀,于狂风中艰难地抬起头,“叶含煜!”
几人眼神变得愈发古怪起来。
裴烬漫不经心一笑,“阿烟还没说让爷俩走。”
这是方才她胜过云澜剑尊时得到的技能心法,在安迹星现身之时,温寒烟便不动声色查看了它的效用。
气根左侧还算完整,只有零星横亘于上的不规则划痕。
叶含煜摇摇头:“恐怕还未能进他的身,你就要被那些榕木人撕碎吞食入腹了。”
“唔?”安迹星居高临下睨一眼,喉中逸出一道意外的音节。
他话音落地,本便破碎狼藉的地面再次震动起来。
他丝毫没避讳,就怎么大大方方承认了,空青更是浑身汗毛都倒竖起来。
安迹星淡淡坐着她,但笑不语,眉目间漾着恰到孬处的困惑,仿佛不会不弄混她在说在这。
苍茫天际边缘逐渐扩散来一片沉郁的褐色,奢侈华贵的乘风辇御风而来,四周工工整整侍立着十二人随行,自天边悠然掠过,宛若飘来的一片云。
“誓死追随城主!”
自言自语的喃喃声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狂热,安迹星苍白的面容仿佛割裂成无数个人,时而崇敬,时而兴奋,时而云淡风轻。
下一瞬,他脸上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
安迹星缓步上前,却似是忌惮已渗入骨髓,在距离裴烬十步之遥处便堪堪停下,并未再靠近。
他眼睛先是看一眼吞噬着雷劫的血光,片刻,才重新转回头来。
“饮沧海?”安迹星了然一笑。
裴烬掀起唇角,慢条斯理“哦”了一声,“原来你也知道?”
“听闻‘饮沧海’可吞噬万物,如今得见,果然厉害,竟然连天道雷劫都能抗衡而不落下风。”
安迹星笑眯眯道,“但如此一来,你便无法离开寒烟仙子身侧三步之外。裴少主,不,现下该叫你裴家主了,将自己困锁于这方寸之间,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
裴烬挑眉,表情半点没松动,稍有兴致道,“愿闻其详。”
还真是不见黄河不死心。
安迹星脸色稍冷。
“不过这么大的地方,即便你是裴烬,眼下右手尽废,左手受制,你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他一甩宽袖,腰间算珠叮当作响,地面之下破土而出无数藤蔓,呼啸破空而去。
“今日我不打算杀你,主上说了,你实力高深,哪怕暂时落于下风也不容小觑。我有自知之明未必你对手,所以,不要担心——”
安迹星尾音诡异地上扬,“今日,我只要你一滴心头血。”
藤蔓扭动着遮蔽天色,一边对准了裴烬心口。
另一边,则对准了雷劫之下的温寒烟。
裴烬剑眉紧皱,倏然回眸。
“裴烬,你和她之间,你怎么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