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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旧年旧岁

    这种关头不当人,林巍看起来却毫无心理负担,根本就不在乎什么气氛和谁的情绪。

    “做不了!”他很痛快地翻到一边去了,“没有情谊也得有润滑剂。这点儿难受你都挺不住,我不想当屠夫炮手。”

    这点儿难受?

    讲不了理,秦冬阳只能无语,平静了好久才幽幽道,“我出去买!”

    林巍横过脚来踢他一下,“别贱!我都能忍,你个雏儿倒这么急不可耐?晚个一天两天会死?亲了就是答应你了,乖乖等着!”

    他力气大,踢人时候床都跟着晃了一下。

    秦冬阳既没呼痛也没抽气,仿佛不知疼的,老老实实躺着。

    过几秒钟,林巍伸手拽过被角,盖到秦冬阳赤在空气里的胸膛上面,“别作了!睡觉!也不是来这儿开 房的,还得起早工作。”

    还得工作,这话没有说错。

    秦冬阳晾了半天,皮肤上的热度已经消了许多,他也有些疲倦,就势闭上了眼,像是认了林巍说他的“作”,乖乖睡觉。

    林巍探身起来,伸手拍灭室内的灯,回来时候站在两张床间思索片刻,最后还是躺在秦冬阳的身边,并且往他胸口摸了一把。

    秦冬阳还没睡着,顺着那摸翻进林巍的怀里,伸手抱住那把从来没敢抱过的腰,在心里想:只是这样也圆满了!

    突发命案,临时会议。

    于军代表二中队简单陈述案情,“死者王亚兰,六十五岁女性,鲜族村小区4栋楼2单元102住户,回迁户。邻居们反应她一直和其丈夫蒋三铁共同生活,去年六月蒋三铁脑病去世之后独居在此。”

    “没儿女吗?”吴局询问。

    “据说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长女大萍智力残障,被蒋三铁嫁给鲜族村的一个老农户了,不知道是疏于照顾还是真的意外,头几年掉在灌溉井里淹死了,二女儿小梅嫁到北房子区去了,现在外省打工,刘一桐已经电话通知到她了,估计后半夜或者明天能赶回来,还有一个儿子名叫蒋振,户籍关系挂在父母家,但是没人知道他的具体去向,预留的电话号码也打不通。”于军回答。

    “等他姐姐到,”常在峰说,“应该能有一点儿线索。”

    大队长傅明被宗毒品案子缠住了身,就在隔壁会议室里商讨案情,王亚兰案还是吴局主抓。“这老太太人缘怎么样?”新任副局长问。

    “101的女主人说不太好,她说这老太太特别硌涩,跟谁都处不来,尤其是蒋三铁去世了之后,天天跟个神婆似的,动不动就哀放声嚎,或者站在楼道口恨天怨地地骂人!”冯智学说。

    “前些年还行!”常在峰插嘴,“她是裁缝,村里人家都爱找她干点儿针线活,不少跟人打交道,太硌涩了咋干服务业啊?估计是这几年岁数实在大了才有变化。”

    冯智学嘿嘿地乐,“还没调查那么细呢!”

    “我认识她。”常在峰淡淡说,“了解。”

    “应该也是粗略了解!你不可能真正懂得这个年纪的人!后面还得再查细点儿!”吴局已经听说常在峰小时候在那一带居住,吩咐道,“这么大岁数的老人不能颐养天年,就死在家门口的树林子里,实在影响老百姓的正常生活,咱们必须得抓紧时间破案,给当地的居民做出交代。法医那边还有别的发现吗?”

    “具体得等进一步的尸检,他们今晚也要加班!”常在峰道,“痕检认定树林就是第一现场,现场血迹形态和尸体附近的泥土压痕等可以佐证,但没发现凶器。”

    “脚印呢?”吴局是多年的老刑侦了,经验非常丰富。

    常在峰苦笑了一下,“说是树林,差不点儿被利用成杂物库了,里面都是附近住户们攒的废旧纸盒和养鸡笼子之类的破烂,根本不是什么人迹罕至的地方,要想分辨哪个脚印属于凶手的可得一番大功夫。”

    “不是人迹罕至……”吴局思索地道,“案发时还没黑天,看来凶手动作极快……多大的功夫都得下,必须尽早破案!”

    “初步勘验结果显示王亚兰几乎没做任何反抗。”常在峰又报告说,“也挺正常。六十五岁的老年妇女,耳聋眼花了吧?”

    早晨起床,秦冬阳不怎么敢看林巍的脸。

    勇气如同火气,不可能一直爆棚,必然要随时间流逝逐步消减,昨晚他是硬顶上去了,此刻已没了钢。

    林巍却像嫖了一个心满意足的场,神色竟比往日好看得多,眼见秦冬阳始终低着额头,伸手推他脑门一下,“别弄小媳妇样儿!”

    秦冬阳被动直起脖子,当没听见这话。

    林巍又说,“亲一通不算什么实质进展,你占了岁数小,勉强算是年少无知,林律让着你,赠送几天随时叫停的权利。”

    秦冬阳的羞涩立刻不见了,非常认真地看住他的眼睛,“想改主意?”

    林巍的眼内浮起一层笑意,他往秦冬阳的脸前凑凑,眉毛几乎抵住了秦冬阳的额头,声音戏谑极了,“林律比较混蛋,胆子还大,不怎么临阵脱逃。”

    灼热气息缓缓喷在秦冬阳的脸上,他被逼得微微闭了闭眼,下意识地闪躲,心里又舍不得。

    林巍看清那种挣扎,伸指捏住秦冬阳的下巴,“我胃口好,什么都敢吃!这是照顾你,提醒一下还能悬崖勒马,将来不要后悔。”

    吓唬意味明显不过,大概想让秦冬阳知难而退。

    秦冬阳不吭声,只在心里笑笑:亲一通不算实质?我和你的标准不一样的。

    林巍以为他胆怯了,改指为掌,往他脸上使劲儿抹了一下,“让秦大沛知道不得揭你的皮?”

    秦冬阳这才意识到二人中间还夹着一个秦大沛似的,再次认真地看林巍。

    林巍却已放脱了他,大步往外走去,“酒店的东西太难吃了,找地方秃噜口面去。”

    以前二人总能自然而然地相对无言,谁也不觉尴尬,今天的秦冬阳却不愿意总是沉默,坐进面馆之后随口地说,“您知道不知道自己特别喜欢吃面?”

    “知道!”林巍没不耐烦,“谁没喜好?”

    “单纯爱吃?”秦冬阳问,其实是想:现在没有沈律笑吟吟地看你秃噜了啊!

    林巍的目光却有些长,“可能是单纯爱吃,也可能是我婆爱煮面。”

    “婆?”北方人很少那样称呼外婆,基本都叫姥姥,秦冬阳没太听懂。

    林巍笑了一下,轻轻地撇了撇嘴,“婆可能不太会做饭,反正我没记住她弄别的东西给我吃,就记住煮面条了。挂面,一根一根地往开水里放,放进去就变软了,小孩儿觉得特有意思。”

    秦冬阳没有再问,只凝视他。

    很少能够见到主动说闲话的林巍。

    “林律也当过小孩儿!”林巍不瞅秦冬阳,视线缩回到筷子上去,“你们家都怎么检验挂面煮没煮熟?我婆会挑起一根儿来往墙上摔,粘住的就是熟了,粘不住,能掉下来的就是没熟,还能放进锅里继续煮,特别不讲究,一点儿不像她的性格……”

    秦冬阳忍不住笑,“尝尝不就完了?”

    林巍却没笑,“可能是我愿意看吧?婆逗孩子玩呢!”

    “哦?没粘住啊!”

    “哈哈,熟了熟了!婆,面条不掉了,熟了!”

    一些藏在记忆深处的声音猛然钻了出来。

    六七八岁的林巍也曾天真无比,好哄得为了一根摔在墙面上的面条焦急认真鼓掌雀跃,甚至乐哈哈地蹦跶脚,满脸开心地瞅着外婆。

    人是怎么长大的呢?

    长成这么不可爱的样子,外婆若还活着,怕也不喜欢了。

    常在峰觉大,没怎么睡够外面就已人声鼎沸,顶着一张困脸出办公室,边打哈欠边去卫生间洗脸。

    “常队!”刘一桐大声喊他,“小妖怪抓来了!”

    “嗯?”常在峰的脑子还没清醒,昨晚的一通忙活已经令他忘了前面的茬儿。

    “打顾小江那俩!”刘一桐提醒说,“询问一室呢!”

    常在峰这才反应过来,立刻就对刘一桐竖竖拇指,“速度!比冯智学强。”

    冯智学正走过来,无端被踩,手里举着一份报告,瞪眼瞅着常在峰洗漱去了,有些不忿地对刘一桐说,“头儿总看不上我!”

    刘一桐不理这话,只往他手上看,“啥?”

    “尸检报告!”冯智学说。

    天生丽质难自弃,常在峰只用清水洗了把脸,精气神立刻上来了,仪表堂堂地坐进询问一室,不搭理对面那两个告顾小江人身伤害的家伙,垂着大眼研究尸检报告上面的字。

    “……陈旧性头皮挫伤……陈旧性髋关节撞击伤,双腕陈旧性抵抗性青紫,陈旧性右眼底淤血……”

    陈旧性陈旧性,这个孤独而居的六十五岁老太太显然身陷暴力。

    谁要这么对她?

    对面俩个混子溜着眼睛偷瞄常在峰板成钢锭的脸,心里十分忐忑。

    职业常能改变一个人的气场,常在峰的身形外表都很适合当刑警,不用说话就很吓人。

    第42章 人是物非

    中午时候,正拿剪刀给一个熟客精修发尾的林天野手机进了短信,他顺手点开看看,没什么表情地把手机塞回裤兜,等把那位熟客伺候走了才对为一个小姑娘做蛋白矫正的顾小江说,“撤案了!”

    “啊?”顾小江没听明白。

    “你揍那俩玩意儿,”林天野皱眉头说,“撤案了!耳朵背呢?”

    顾小江不是耳朵背,是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闻言就笑,“不撤案还咋的?找揍!”

    当着顾客的面不是教育徒弟的好时机,林天野不搭理他,走到一边休息。

    倒是那个正在蛋白矫正的小姑娘非常惊讶地问顾小江,“你自己揍两人么?他们还告你?”

    顾小江倒也没跟姑娘显摆,只哼了下,“不要脸呗!”

    “老板吃啥?”到饭点儿了,一个姓李的美发师傅过来问林天野。

    加上林天野,店里一共四位师傅两个徒工,师傅们挣得多,林天野就立了规矩:每周七天,一个师傅请一天饭,剩下四天都他包圆。

    今天轮到李师傅了。

    “问小江子!”林天野说,“我啥都行。”

    “真是亲徒弟!”李师傅笑,同时扬声,“小江子快说,人来多了吃不上。”

    “肉!”顾小江喊,“肉就行。不论做法。”

    “属野兽的,”李师傅仍笑,“成天肉。”

    他回过眼,不经意地看向林天野。

    坐在休息椅里的林天野却捧着手机出了神。

    “到饭点儿了!”二十三岁的林天野站在高家俊的小店里喊,“我请客,吃啥?常在峰,快说,吃啥啊?”

    “肉!”常在峰捧着他成绩最不好的英语书,头不抬眼不睁地说,“肉就行。”

    后来呢?

    三十四的林天野坐在自己的美发工作室里皱着眉头细想:后来还在一起吃过几次饭啊?

    自己好像是被那天晚上的常在峰吓着了,突然就不泡高家俊的小理发店了。再后来……二十四的林天野跟着几个大混子跑到最南方的城市寻了一年生路,差点儿没陷泥里拔不出来,惊魂万状地跑回来找老林,思来想去没有别的能干,当爹的旧话重提,给儿子花钱拜个大师傅,学了美发手艺。

    林巍和秦冬阳又在证券营业部泡了大半日,掐着法院下班的点过去交了趟取证函申请就得吃晚饭了。

    时间不太够用,好像还没弄出什么名堂一天就过去了。

    秦冬阳知道林巍是急性子,进展慢的时候心情往往烦躁,外表看着平平静静耐心十足,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喷发,认真戒备着他。

    水已温了,别再添冰。

    人太复杂,跟范晨或者徐建马宇波那些人打交道时林巍永远沉得住气,与李擎正和钱宽藏一类的上级或者共事关系也能处理得游刃有余,即便是对秦大沛和肖非艳那种好朋友他亦装着点样儿,急躁和蛮横却都留给了秦冬阳。

    以前只知道谨慎小心,现在,秦冬阳忍不住想:被深爱的沈律也见识过这样的林巍吗?

    繁杂点儿的案头工作避免不了要磨情绪,明知道自己爱烦躁,干嘛还接这种经济犯罪的案子啊?

    没法不细致的。

    瞿梁又打电话过来。

    林巍已经坐进出租车里,态度明明白白地拒绝人说,“我这也不是一二天能完事的,你还天天陪着?嫂夫人回没回来?等我忙活完了请你们两口子吃饭。”

    “晚上也干不了工作。”瞿梁仍说,“酒店还能当律所使?回去加班?”

    “早就无纸化办公了好吗大硕士?”可能是嫉妒瞿梁的学历高于自己,林巍动不动的“大硕士”要比“大法务”勤多了,“我也不是光客气,应该整理的东西得趁热整理,不是过来玩的。手上好几件案子呢,精力不能只放在这儿。”

    瞿梁听他这么说就没再坚持,“那行,你先忙,想找我了随时电话。”

    这年头,能给“随时电话”的特权就是最大的情意,林巍懂,但不受宠若惊,只嗯了下。

    该忙忙,该不亏待自己不能亏待自己,不出差时林巍从来都不在意秦冬阳吃不吃饭或者吃什么饭,可他把人带出来了就不苛刻,下车之前吩咐了句,“搜搜这附近有什么可吃的,最好是本地特色。”

    秦冬阳闻言就又想起昨夜见过的那个打包盒,他没机会去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林巍关灯的时候顺手把它丢在垃圾桶里了,这会儿肯定已被客房服务给清走了。

    还吃鱼吧!他暗自道:林律不是喜欢过什么舌头择刺的瘾?他的舌头还真灵活。

    眼睛翻着软件,秦冬阳的脸却烧了起来。

    蒋小梅一进滨江分局就开始哭,不是那种呜呜咽咽,而是大声嚎啕。

    六十五岁也是亲妈,寿终正寝和被人杀害不是一个死法。

    认尸环节只是走个程序,邻居都能确定的人并不需要亲生女儿证实身份,王亚兰的外貌也没遭到什么破坏,只是死相惨烈了些。

    当闺女的见到母亲变成那样根本就受不了,立刻瘫倒在法医室里,刘一桐和冯智学把她搀回走廊坐着,又掐人中又灌热水,折腾了好半天蒋小梅惨白惨白的脸才算恢复一丝血色,嗓门极高极高地嘶嚎了声,“妈哎!是谁这么狠毒啊!”

    常在峰远远看了半天之后才说,“请她换个屋子坐坐。”

    刘一桐又跟蒋小梅商量了半天,把她扶到询问室去。

    蒋小梅眼泡浮肿满面泪痕,勉强歪在椅子里面,半点儿精气神头都支棱不起来。

    常在峰不是不同情,可他早已见惯了类似情景,肩上还压着一堆案子办不完,实在没有情绪充当心理疏导员,只是放柔了些声音,“麻烦您克制一下悲痛,尽量配合配合我们的工作。”

    “嗯……”蒋小梅的眼泪又哗哗而下,“警察同志,你们可得给我妈报仇啊!”

    这种哭泣一时不会停止,常在峰直切主题地说,“您的母亲和谁有过节吗?”

    蒋小梅先是摇头,“她个穷老太太,啥能耐没有,顶多跟谁不和一点儿,谈得上啥过节啊……”话没说完却又瞪起了眼,“也不是没有。老王家把我大姐弄死了,我妈作了他们好多回,俩下作了点儿仇!”

    “老王家?”常在峰问。

    “嗯。”蒋小梅点头,“警察同志查查就知道了。他们还没上楼。老鲜族村就剩不几户没占地没动迁了,不是没机会,就是又穷又横,往死了贪心,其中就有他们老王家。”

    “你姐夫家?”常在峰听明白了。

    “屁姐夫!”蒋小梅极其厌恶地说,“又划拉个捡破烂的娘们过上了。”

    常在峰点点头,“行!这个线索我们记下了,肯定仔细排查,您还觉得有别的不对劲的地方没有?”

    说了半天的话,蒋小梅的情绪平稳了不少,闻言又摇摇头,“我的日子也挺紧巴,这两年孩子大了,上学费钱,始终在外面打工,没咋经管我妈,呜呜呜……还是过年的时候见着的,实在没想到刚过这么两个月就再也见不着活气儿了!”

    “平常就您自己经管她吗?”常在峰顺势问,“据我们所知您还有位弟弟,年纪也不小了!”

    蒋小梅闻言立刻认真瞅瞅常在峰的脸,“是有弟弟。不多大,三十五,离婚了,没啥正经工作,一个小闺女让原来的弟媳妇带走了,自己活不明白,指望不上他能顾家。”

    “他人在哪儿?”常在峰问,“你母亲出了这事儿我们却没联系上他,预留在户籍处的电话打不通。”

    蒋小梅闻言有点儿迟疑也有点儿神色闪躲,“我也不太知道。”

    “你们没联系吗?”常在峰表示不理解。

    “也不是总不联系,”蒋小梅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特别少。我俩关系不咋好,要不是我妈在中间维系着,估计不能有啥来往。”

    “为什么?”这并不是普通聊天,常在峰没工夫考虑蒋小梅的感受,必须问出原因。

    “我妈三十五岁才有他,”蒋小梅说,“老辈儿人都重男轻女,我姐又是那样……嗯,警察同志们大概知道的吧?落胎就傻。蒋振不一样,小时候瞅着挺精灵的,所以爹妈特别惯着他。没惯出好,十多岁就跟钢厂里面的二流子们混,不好好念书,没到二十岁就跟我弟媳……嗐,不细说了。那时候我还没一定,他就等不及了,弟媳她妈厉害,说我家穷,还留着个姑娘不出门子,不让闺女嫁进来遭罪,我弟就搁不了我,甚至动手揍我……”蒋小梅抹抹眼泪,这些大概是为自己流的,“没办法,我妈忙着找人给我介绍了孩儿他爸,不管好歹穷富,认识一个来月就把我嫁到北房子去了,我虽然是当姐的,心里也不能不作别扭,从那之后不咋疼他,心说各过各的日子就完了,可他生了闺女还没好好过日子样,继续跟钢厂的小流氓们瞎混……”

    “他都和谁一块儿混,你掌握吗?”常在峰微微皱起了眉。

    “知道点儿,”蒋小梅说,“结婚之前他总跟着一个叫叶明的。哦,警察同志也可以问问他,看看他和蒋振还有没有啥来往……”

    常在峰闻言眼角往上一挑——叶明?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第43章 老虎本尊

    秦冬阳把白天记录和拍摄下来的委托协议和交易明细之类的东西按照时间顺序整理到笔记本电脑里。

    林巍坐在一边分析那些资料,想起什么就看什么,非但不帮秦冬阳的忙,反而捣乱。

    秦冬阳知道这是他思考事情时的习惯,不烦不气,耐心极了。

    房间不大,除掉两张尺寸标准的床,留给柜桌的地方非常局促,两个男人挤在一块儿几乎就是肩挨着肩头碰着头,秦冬阳每次看向林巍的时候都有上去亲亲那张脸的冲动。

    有些事情根本不能开头。

    那么多年都忍过来了,秦冬阳一度认为自己会忍一辈子的,现在却能心猿意马得无心工作。

    本也不该再工作了,天底下的领导是不是都爱让人加班啊?

    剥削这种行为真的太可恨了。

    林巍当然察觉到了秦冬阳的心思,但他当不知道。

    与之前装糊涂的目的不一样,那时是给人留脸,现在是单纯不惯着。

    一般情况下林律只惯自己。

    好几个小时的资料整理便成了场折磨,终于要收尾的时候,林巍的电话响了。

    他笑着接,“胡总到家了呗?”

    “哪儿见?”电话里的声音短而干脆,因为距离够近,秦冬阳听得清清楚楚。

    “地头蛇定!”林巍站起了身。

    “你到门口等着。”因为足够努力,人虽远了一些,秦冬阳仍旧听清了电话里的声音。

    林巍毫不犹豫地往门口走,挂电话的同时交代了秦冬阳一句,“你歇着吧!”

    秦冬阳噌地站起,“我也去!”

    林巍回眼看他,拒绝性地摇头,“不带你!”

    秦冬阳固执追上,“谁?是不是瞿梁说的那个老虎?”

    林巍停住脚,露些震慑,“别管太多。”

    “不管!”秦冬阳顺语气不顺意思,“我就跟着您去!”眼见这人又要摇头,立刻就找借口,“给个长见识的机会!”

    林巍似被这话给说动了,没再坚持,只提醒说,“老虎性烈,你要跟着过去就得放精神点儿,少再走神溜号说话不搭茬儿的,他生气了喜欢踢人抽人,我可不会挡着。”

    “嗯!”秦冬阳虽因瞿梁的话对这个人心存忌惮,却不相信谁能那么暴躁,仍旧点头。

    对付了林巍就对付了世界。

    快到酒店大门,林巍又嘱咐句,“当着他面别提瞿梁。”

    秦冬阳向来不是多嘴的人,奇怪林巍为啥又给他打这样的预防针,仍答应了。

    两人等了十来分钟,传说中的“老虎”先生开着一辆卡宴过来,人不下车,只朝他们按按喇叭。

    林巍也不在意,自然而然地坐进去,寒暄并且介绍地说,“来的快啊!我助理秦冬阳。”

    “老虎”长相痞酷,不是正常意义的帅,但极打眼,闻言扫过略有一点儿下三白的眼睛来,淡淡地打量打量秦冬阳的脸,语气随便地说,“头一回见你带助理。”

    说得不冷不热,好像随时都和林巍见面,根本不用准备什么客气态度。

    “大沛的弟弟。”林巍反而解释一句,“跟我三年了,带出来见见世面。”

    “秦大沛?”长相厌世的人丝毫起了些许兴致。

    “一爷共孙!”林巍点头,“儿子辈就俩,孙子辈也俩,相当于一奶同胞。大沛可当回事儿!”

    “老虎”听了终于认真了些,对秦冬阳点着头说,“我跟你哥有点儿交情。”

    秦冬阳忙对他笑。

    不全是被传言吓的,林巍根本就没跟瞿梁提起自己和哥的关系,对这个人却郑重其事,其中必有缘故。

    “估计他不会说。”“老虎”又道,“也没告诉过我有个弟弟,保护得好。”

    秦冬阳不懂没说为啥就是保护得好,也不认可林巍的“可当回事儿”,因为事先被提醒过这人脾气怪诞,刚刚见面,不敢多嘴,只很认真地乐。

    “大老板这两天忙啥去了?”林巍问道。

    “不告诉你。”“老虎”非常干脆地说。

    “嘿!”林巍也不生气,“那胡总准备领我去哪儿潇洒?”

    “你用潇洒?”“老虎”斜眼看他,“找个安静地儿,聊会儿得了。”

    林巍伸手拍人,“抠!躲着饭点儿来,还不安排别的。瞿梁连请了我两晚,今儿也打电话了,老子因为你才没去。”

    这人不叫秦冬阳提瞿梁,自己却说。

    “老虎”也没什么反应,“他的钱干净,享用呗!”

    “别放屁!”林巍立刻就道,“也得享用享用你的。我等法院批证,后面还要调些东西,不着急走!明天估计就窝在酒店琢磨资料,没啥大事儿,麻溜请我喝口好的。”

    “还那么馋!”“老虎”又斜了他一眼。

    林巍伸手去扯他脸,“你给个笑模样,我们看习惯了,秦冬阳胆小,别吓着他!”

    “老虎”在林巍的手心里侧过些脸,再次看看秦冬阳说,“我这人天生脸臭,你担待些!”

    “您别当真!”秦冬阳连忙说,“我没那么胆儿小!”

    林巍却哼,“天生?吃奶的时候就会耷拉着吗?”

    “您什么您?”“老虎”不搭理林巍,又对秦冬阳说,“听着别扭!喊哥!我叫胡宇骁!”

    “哎!”秦冬阳连忙答应,“胡哥!”

    “别扭啥?”林巍仍闹着玩“他跟我都您您您的,习惯!是胡宇骁,枭雄的枭。”

    秦冬阳难辨真假,不接话。

    “习惯?”胡宇骁也不在意林巍拿他名字瞎扯,“我看是惯得你们臭律师!都爱装模作样扮深沉。你是,沈浩澄也是。”

    “分开说!”林巍作出威胁样子,“不用一块儿提!再说他不是律师?谁惯着谁?”

    这个“他”应该是指秦冬阳。

    胡宇骁转回头去认真开车,嘴角做点儿不屑意思,“掰了就不能一块儿提了?我就一块儿,你把我咋?”

    林巍和他的关系确实比瞿梁亲密些,至少更早知道和沈浩澄分手了。

    “那边消停没有?”胡宇骁问得模棱两可。

    “应该。”林巍却懂,“张言摊上老鼠仓案,进去了,估计没有多余精力琢磨谁了。”

    胡宇骁就不再问,只随口道,“真不干净。”

    “我接了她的案子。”林巍又说,“所以又来。”

    胡宇骁倒不意外,只是轻轻地嗤,“贪死你!”

    “咱俩一样的胃。”林巍不以为忤地说,“见肉不吃,难受。”

    “老子是饿出来的毛病!”胡宇骁立刻就哼,“你他妈的从小锦衣玉食,凭啥?就是属耗子的!天性!少攀关系!”

    林巍仍不生气,伸手就拍那脸,“谁攀谁啊?装老子你不挑挑人?”

    两人的手斗在一起。

    情形很像林巍和秦大沛相处时的样子。

    秦冬阳有点儿惊讶。

    林巍是这么好打交道的人吗?竟能不在乎交通安全地和司机肢体打闹?

    好在没等秦冬阳想好要不要出声制止的时候他们就停下了,卡宴安安稳稳地停在一家会馆门前。

    看来这里就是胡宇骁说的“安静地儿”。

    林巍下车,站在门口看看,问胡宇骁,“有你的股?”

    “管得宽!”胡宇骁又不客气,“给你酒喝不完事儿了?”

    说完他就朝旁躲了一下,闪开林巍朝他踢去的腿,带头往里面走。

    有人迎到门口,立刻对他点头哈腰,“胡总!”

    胡宇骁随手一指,“秦总弟弟过来了,表现好点儿!”

    秦冬阳只当玩笑听着,并没认真。

    胡宇骁却跟上句,“本来没想来这儿。弟弟头一回来,到你哥的地方能自在点儿!”

    秦冬阳立刻张开了嘴。

    竟是真事?

    林巍似也有点儿意外,笑着骂了一声,“艹!没少背着我鼓捣哈!”

    胡宇骁的态度仍旧挺平淡的,“鼓捣啥?有钱就掺和呗!百分之二十股份,出资不出人,也不参与经营,纯分红的。”

    “剩下那八十是你啊?”林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大厅内的装潢和布局,“老跟我哭穷!秦大沛也是,大剌剌地住小飞燕的房子,不要脸!死不要脸!”

    “那八十是瞿栋!”胡宇骁淡淡地道,“别听他们喊啥胡总,糊弄人的!和我没啥关系。”

    林巍似又意外了下,却没多说。

    秦冬阳走了好长一段走廊才把下巴给收起来,偷着胡思乱想:我哥整天皮得不行,动不动就上嫂子家人跟前陪笑脸去,还能有钱跑这么老远的地方来投资?占股百分之二十,数目应该不能太小,大伯的贪污款早就被追缴干净了,哥都从哪儿弄的?

    没琢磨完胡宇骁已经推开一间雅房的门,歪些脑袋,气林巍说,“你借小秦的光,要不没身份来。”

    林巍满不在乎地走进去,“管谁的光?能来就行!这是金銮殿吗?还要身份?”

    真是金銮殿他也不会如何在意,看到里面一个过人高的香槟瓶子形状的酒器却有兴趣,直接走到跟前,一边上手摸一边研究起来,“摆设还是真家伙事儿?”

    “别碰!”胡宇骁打他的手,“弄坏了你赔不起。”

    “啧?”林巍不乐意了,“啥来历那么贵重?西洋古董?”

    “不知道。”胡宇骁走到丝绒沙发跟前,又认真又不怎么认真地答,“老瞿家的东西!瞿梁没抢过瞿栋!弟弟怕被他哥惦记走吧?巴巴藏这儿来了!”

    秦冬阳这才明白房间虽然在会馆里,普通客人大概是真进不来的。

    第44章慷慨安排

    胡宇骁的酒量应该是非常好,相对于有来有往地陪林巍说话,陪饮的兴致似乎更高一些。

    秦冬阳猜到自己不是对手,生怕被盯上了,更不怎么出声。

    “能不能喝?”胡宇骁还是注意到他。

    “四五瓶啤酒就得赶紧睡觉。”秦冬阳笑得特别真诚,“胡哥和林律慢慢喝。”

    “嗯!”胡宇骁不难为人,“你也慢慢喝。”说完看回林巍,“瞿梁和你说啥没有?”

    “说你忙!”林巍认真品着胡宇骁新开的红酒,“没别的。”

    胡宇骁轻轻地哂,“他倒真沉得住气。瞿栋都把他爸弄破产了,还跟没事儿人似的,一点儿伸手帮忙的意思都没有,白当了儿子也白学了法!”

    “总算给扳倒了?”林巍没有听新闻的自觉,半点儿都不兴奋,不咸不淡地说,“谁规定了儿子怎么当吗?他靠本事吃饭,怎么白学?”

    胡宇骁不回答也不评论,似把这个话题放过去了。

    秦冬阳从这些只言片语里脑补出一场激烈的家族内斗戏码,偷偷地想:瞿梁瞿栋,到底是亲兄弟啊还是堂兄弟啊?胡宇骁这个表兄弟又充当着什么角色?

    “这回过来也不见你姑吗?”胡宇骁又说,“前几天碰见过一次,林女士还问你的近况!”

    林巍端着酒杯瞅向胡宇骁,“你还能遇见她?”

    “老百姓也有去衙门办事儿的时候!”胡宇骁扭扭脖子。

    林巍又喝起酒,“你就说没啥来往,别告诉她我来过。”

    交谈里面信息很多,都很费猜,秦冬阳不敢随意插嘴,却又心痒难耐,眼瞅着两个大半夜出来见面的人虽然没有什么相聚甚欢的意思,悠悠闲闲喝酒缓缓慢慢聊天的样子也不像是着急散的,就偷偷摸出手机来,给秦大沛发了条微信,“哥,我和胡宇骁哥在会馆呢!他说你在这儿有股份,是真的吗?”

    过了十几分钟,秦大沛的微信回过来,秦冬阳不敢点开听,悄悄翻成文字——“真的!老虎人倔,别惹着他!揍你不管。”

    和林巍差不多的嘱咐。

    秦冬阳忍不住又瞄胡宇骁,心说除了说话短得没头没尾看起来多正常的人呀,为啥老被描述成个暴徒呢?

    “林律还有姑姑在这里吗?”他又问哥。

    秦大沛没再说话,也打字来,“别总东问西问地惹你林哥烦!林南予是T市法的领导,位置重要,姑侄俩的关系非常一般,弄火了骂你!”

    得,一个要揍人一个要骂人,拜秦大沛所赐,胆小懦弱的秦冬阳净认识这种厉害角色,自己的哥也不给啥好气儿,消消停停地纳闷吧!

    父子关系不好,姑侄关系也不好,林巍这种性格,除了秦大沛……哦,瞿梁和眼前这个胡宇骁对他也还不错。

    来之前特意被提醒过不准溜号,可这俩人根本也不说啥正经东西,想听过去听不出门道,想听现在听不出脉络,秦冬阳努力集中注意力也集中不起来,信马由缰地神游了半天才把飘飘悠悠的思绪拽住不飞,再看那对酒客时吃惊地发现包装上面写着Screaming Eagle字样的一瓶红酒已被他们喝得差不多了。

    秦冬阳对酒缺乏了解,勉强知道几个国酒品牌,根本不懂外国红酒在产地口味年份价格上的区别,没意识到林巍和胡宇骁已经喝掉了他半年工资,只觉得这两人的速度太快了。

    不得品吗?

    红酒后劲足,上头。

    “这就行了!”林巍眼瞅着胡宇骁将醒酒器里的剩余全部倒进两个杯里,意完神足地道,“你是最没趣的家伙,不为了老瞿的珍藏我都懒得来。偷是偷,别下绝户网,糟害太狠了疼着他,把门锁上,下次进不来了。”

    “他能锁住我吗?”胡宇骁略显不屑。

    “是!你厉害!”林巍似乎想起什么事来,笑得意味深长,“啥锁能架得住你砸?”

    “废话!”胡宇骁磕他杯子一下,“喝得了!”

    两人仰头饮干净了,相伴发了刻呆,胡宇骁先说,“你是来干活的,早点儿歇着吧!我让人给你们找两间好屋子。”

    林巍没有反对,甚至表示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下次出门提前跟我打个招呼,省得林律过来扑空,找不着胡总安排吃住行,白白浪费两天房钱。那小屋子窄巴得……明天还得回去退房拿东西,多折腾?”

    话说得天经地义,顺水推舟自然而然,好像挺晚时间过来见胡宇骁就是为了蹭招待,完全没有客气的必要。

    胡宇骁喊来一个不知道具体负责什么的青年男子,“给林律和小秦总安排个舒服地方。”

    秦冬阳被那句“小秦总”弄了一身鸡皮疙瘩,想要表示反对,还没摸清胡宇骁的真实性格,只怕随便开口会惹人家不快,硬生生地忍着,只说了句,“我和林律住在一块儿。”

    胡宇骁看看他,又看看林巍。

    林巍如未闻般,兀自伸手指头弹着空掉的红酒瓶子,嘟囔道,“万恶的资本主义!一条高铁修了那么多年都修不好的破地方,酒倒敢卖这么贵!”

    胡宇骁见状对那男的说道,“那就住顶层吧!”然后又对秦冬阳告别,“我的活才刚开始,不多陪你,有事儿就让林巍联系我。”

    “好好!”秦冬阳赶紧就应,“胡哥您忙!”

    胡宇骁二话不说地走了。

    林巍这才大老爷般晃起身,把眼看看等在门口的青年男子,笑嘻嘻地说,“麻烦你了!这儿是不是得锁好啊?”

    秦冬阳不知道胡宇骁安排他们住的房间算不算是会馆地方,总之上了好多层电梯之后又拐了两道弯才到门口。

    “房间里有直梯能到地面,”送他们过去的男子将张磁卡交给林巍,“这儿和会馆大厅有几步路,也是繁华位置,叫车出行非常方便。梯门一卡,是临时的,离开不住的时候不用特地送回去,折断它丢在垃圾桶里前台就知道房间空了。林先生和小秦总自便,要什么餐食酒水或者其他服务直接打卡上的电话就行,其他时间不会有人过来打扰。二位晚安!”

    秦冬阳听得一愣一愣——房间里有电梯就算了,还有什么可以折断了直接丢的临时卡?

    林巍回句“谢谢”就刷卡进房,关门之际瞧到男子转身离开,语气不耐地喊仍旧站在外面的秦冬阳,“发什么傻?”

    秦冬阳赶紧走进屋去。

    林巍回手就把磁卡塞进他的掌心,“交给你了,得住几天,弄丢了进不来你找那人去讨。”

    秦冬阳不想讨,赶紧收好。

    房间并非寻常酒店,也不需要插卡通电,门开屋内就亮起来,秦冬阳没有做好精神准备,抬眼看的时候又吓一跳。

    也太大了,迎脸的玻璃幕墙足有十米多宽,那还只是客厅,睡觉的屋子是单独的,西厨中厨非常明亮,器具却都纤尘不染,显然只是摆设,家具当然是豪华版,彼此间的距离却很惊人,从沙发走到够十几个人同时吃饭的餐桌得几分钟。

    “主打一个浪费空间啊!”秦冬阳不由嘟囔了句。

    “洗澡吧!”林巍不理他的少见多怪,只吩咐说,“睡衣和其他备品肯定是新的,放心穿。”

    “您来过啊?”秦冬阳忍不住问。

    林巍摇头,“借小秦总的光!”

    秦冬阳立刻红脸,“我跟胡哥不熟,没敢拦着,您怎么还寒碜人呢?”

    林巍倒没连击,“瞿栋和胡宇骁是真做起来了,每次过来老虎也会安排吃住,标准忽高忽低随心所欲,这档次的是头一回。那也不用大惊小怪,出门靠朋友,给金吃金给银吃银,不能挑三拣四也不用感激涕零!”

    跟着不以物喜的人自然得淡定的,秦冬阳还有问题,“瞿栋和瞿梁是什么关系啊?”

    林巍不乐意答了,皱眉头说,“不想休息?”

    这态度令秦冬阳压下了好奇,痛快去卫生间洗澡。

    卫生间也大,隔龛里面一应俱全地准备好了各类用品,秦冬阳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热水澡,裹上浴巾翻睡衣时看见备品柜的最上层摆着几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顺便一瞧,刚被洗澡水熏红的脸立刻提了几度热意。

    再怎么心眼直他也认得字,也有常识,那些没开封的小盒子上虽然都是些字体优美的英文字母,图形设计却极暧昧,里面装着什么东西不用费脑筋想。

    赶紧收回目光,手忙脚乱地拽件睡袍裹住自己,秦冬阳的身体因为这个不在准备里的发现起了躁动,痛恨而又无奈地垂眼看看,低骂了句:没用!

    刚拉开卫生间门林巍就侧身挤进去了,同时很不高兴地说,“真能磨蹭!”

    秦冬阳快走几步关好了门,在那片刻之间听见里面传出放水声音,知道林巍急着解手,反而松了口气,认真忽略掉了那句质问,走到玻璃幕前向外张望。

    视野里的风景果然很美,城市的夜静谧而又繁华,万家灯火从高楼林立里折射过来,佐以线条优美的高架路和一道弯弯曲曲的城市内河,再被隐约可见的海湾衬托住,进眼来的画面令看的人心生恍惚。

    单纯来这儿休息睡觉简直是种辜负。

    殄天之赠。

    秦冬阳微微侧一些身,朝卫生间的方向瞅瞅。

    林巍没有出来,应该也在洗澡。

    等会儿换睡衣时,应该也会看见那些东西……

    秦冬阳赶紧转回视线,重新欣赏起落地玻璃外的瑰丽风景,心却微微地慌。

    期待,紧张,怕发生,怕不发生……

    实在太想爱了。

    第45章 向死而生

    看夕阳看夜景这种事情大概不在林巍的行为方式里面,他似那种最无聊最没趣的物种,吃饱喝足之后还肯洗澡便是文明之证,后面就该睡大觉了。

    秦冬阳眼瞅着他目标明确地进了卧室,目不斜视得完全没有搭理自己一下的意思,不知应该作何反应。

    临风赏月吟春诵秋的情怀对于林巍那种性格而言可能就是驴和狗血,吃饱了撑的,人各有志,说不得对错,更不能强求。

    终归不能独立终宵,房间虽大沙发虽宽也不能随便睡在外面。被当成透明人一样忽视的秦冬阳静站良久,知道绝对等不到人邀请,自己走进卧室。

    林巍已经闭眼睡了。

    他的姿态非常随意,看着也很放松,头仰在长枕上,一臂上扬一腿蜷曲,是很舒服的睡。

    若非床铺极宽,只凭这种四仰八叉秦冬阳就挤不上去。

    年轻助理,不,新晋情人攥着睡袍带子,克制着心里的拘谨和渴切,咬牙鼓励自己一下,而后果断地钻到林巍的腋胁之间。

    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了林巍的胸口肌肤,他身上的浴袍系得很松,感受神经元无遮无挡地晾在空气里面。

    “唔……”狮系男人被打扰了睡眠,微微地动,想要侧起身体,同时推开秦冬阳。

    秦冬阳不让推,伸手搂住他的腰。

    林巍就停住了,可能觉得骚扰不成威胁,放弃继续驱逐的打算,仍旧睡着。

    秦冬阳将脸仰起一个角度,静静地,痴痴地瞅着林巍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原来可以如此近啊!

    原来真的可以。

    这张脸为啥如此好看?线条深的地方能把人给淹死里面,而该耸立之处,又是任何艳羡嫉恨爬不上去的峰峦。

    不像是人,当然也不像神,而似什么金刚罗汉或者无情的魔,诱惑心神,且又不予悲悯……

    倘若他不长成这样,秦冬阳想,自己或者早就把那些久远得不曾存在似的关爱和照顾忘记了吧?或者那些东西原本就非真实存在,只是自己给贪恋眼前这幅过人容貌安排好的借口。

    本质上就是觊觎,是贫穷者对富有者的觊觎,自己不拥有的,想霸占到。

    谁道德谁不道德,谁值得同情谁更可恶,不好界定。

    只来得及看这么一小会儿想这么一小会儿,睡容安详的林巍已经皱了浓眉,二次推秦冬阳,“热乎乎的……”

    秦冬阳仍不给他推开,反而不管不顾地更粘紧些,“林律……”

    林巍缓缓睁眼,忍耐地看他,眸心隐着一点儿不解和轻贱。

    秦冬阳当没感觉,只把脸颊贴住他的胸口,“你答应我了。”

    “急什么?”林巍的声音有点儿哑,有点儿沉,有点儿粗,也有点儿蔑视。

    秦冬阳仍似不在意的,他像是个忙着归顺忙着臣服的奴隶,要靠主人的认定安身立命,脸蛋讨好地蹭对方的皮肤,“等什么呢?你是后悔了吗……”

    没人受得住那样的蹭,是个人都受不了,养猫的人会疼爱猫,养狗的人会抚摸狗,养弟弟的……

    林巍翻身起来,支着一双看起来异常健壮的臂膀,将秦冬阳掫到身体下面笼罩住,“我再说一遍,没有爱情,不是什么美妙的事。”

    “没有爱情”,这么明白这么不留情的宣布,即使床铺间的温度那么适合缠绵,他仍旧要重复一遍之前已经阐明过的强调,非把丑话说在头里。

    顽固至极的狠。

    毋庸置疑的坚决。

    没有。

    也不会因身体关系产生。

    秦冬阳闭上眼睛,挡住心里泛起来的凄苦,同时抬起双臂,紧紧地勾住林巍筋肉强壮的脖颈。“我不怕。”他说。

    “我要扑进去试试。”他想。

    总得义无反顾一次,十几年的痴心妄想才能有个了结。

    给我一个绝望也好。他暗自道,绝望到死,过了好重生的。

    亲吻从来不止柔情蜜意一种表现形式。

    唇与唇的接触,唇与身体的接触,与肌肤,与血肉,可能是温存舔舐,更有啃咬撕扯生吞活剥。

    秦冬阳很快就在势头猛烈的进攻里陷进缺氧状态,半晕在迷迷糊糊之中,思维混乱地想:食草动物并不值得同情,它们不会衡量生命危险和一口水草的轻重,贪心,侥幸,且又头脑简单,总觉得自己还有可以奔跑的腿。

    猎杀者也有腿啊,它们更加健壮有力,并且速度非凡,同时还有尖利异常的齿和咬合能力极强的口颌。

    秦冬阳被林巍亲得生了幻觉,眼看着自己颈间的血顺着对方齿上的槽汩汩流过他的咽喉食道,前赴后继地落入深似渊潭的肠胃中去了。

    想要昏倒。

    但得挺着。

    否则就太没用了。

    更被嫌弃。

    什么都靠人家引领,还熬不住?

    开始懂得爱慕,懂得憧憬未来,都是受了林巍的引领啊,些许恶劣对待不就是代价吗?

    身体轻飘飘的离了床铺,似被什么载体托着运着,经历了一段失重般的飞行,总算捡到几口通畅呼吸的秦冬阳再凝住些神识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已在卫生间里。

    双肩挂着长睡衣的林巍像个赤身披甲的大将军,按毛贼般按着面孔向下的秦冬阳。

    似个受缚待屠的败军,秦冬阳双臂被剪,光洁的胸膛紧紧贴着冰凉的洗漱台,腿却是分开的。

    这是要上断头台吗?

    他歪过脸,眼睁睁地看着押束他的林巍扬起空余的手抓过一只小盒子来……

    兵器锋利而狠。

    死的滋味儿真不好忍。

    秦冬阳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无法遏制的嘶喊令突然通畅起来的呼吸给他带回来充足的氧气,脑筋和感觉立刻都清楚了。

    咬牙挺也挺不住,本能地逃。

    林巍却不让了。

    犯罪中止总是概率极小的事,通常的情况是要么悬崖勒马及时收手,要么便会杀红了眼。

    有些事情就是不能开头不能尝试不能好奇不能心存侥幸试试探探。

    高楼坠下,再没退路。

    “林律……林哥……”秦冬阳向后撑起手臂,徒劳地挡。

    林巍伸掌捏住那臂,用力攥了一攥,同时又把脸孔凑近秦冬阳的耳廓,无情地说,“提醒过你没有?秦冬阳,你都二十六了,什么叫自作自受,记住……”

    所有肌肉都在配合这几句话颤抖抽搐,反水地惩罚着糊涂愚蠢的主人,秦冬阳实在承受不了,冷汗淋淋地反抗,“求你……林哥……”

    求不了,装修精美的卫生间里没有林哥也没有林律,甚至可能没有林巍,只剩一个原始到自己都不在意自己姓名的雄性动物。

    这具肉体凡胎已经蛰伏了很久,早就饥渴不堪。

    化露本性茹毛饮血之前给过震慑的,也向后退了,现在还有什么可说?

    铡刀落颈才知痛吗?

    世界没有毁灭,天地也没崩塌。

    秦冬阳却已名存实亡。

    无数发炮弹连续不断地轰进他的体内,无数次凌迟藏在皮囊下面发生。

    到后来连生死性命都顾不上担忧,秦冬阳只觉得灵魂都要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了。

    组织不出任何有力的反抗,晕厥之前,他只颤抖不连,前言不搭后语地磕巴出去一句话,“什么不做屠夫?你就是个刽子手啊!”

    给我景象又斩碎它,给我向往又打破它。这人生的路啊,秦冬阳想,你让我怎么走?

    秩序重建意识回归是第二天中午的事情,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说话,死而复活的秦冬阳茫然坐起了身,眼睛还没看清周遭事物一股清晰强烈的刺痛就从身后蹿奔上脑,逼得他使劲儿跳起来。

    柔软的床铺上面并没藏着尖刀,秦冬阳傻了半天才把前尘都想起来,呆呆地站在阳光很好的卧室里面进退两难。

    起因明摆在那儿,主动勾引的人没有借口兴师问罪,若无其事地走出去也挺难为,要不要脸还是其次,林巍实在太狠毒了,秦冬阳没法不怨。

    他邀请的,是这种吗?

    想打架,没胆子,只剩自己恨自己了——蠢!

    挣扎良久他才使劲儿揉揉脸颊,鼓足了勇气推开卧室的门。

    总得面对。

    餐桌前的林巍扭过了头,手里拿着筷子,面前还摆着笔记本电脑。

    刚才的说话声应该是有人来送吃的,秦冬阳一边走一边想:行李也都拿过来了。看来林巍还回了趟酒店,自己却没听到任何动静。

    “睡够了?林巍夹了口菜塞在嘴里,“鼻子挺灵,刚送过来就闻见了!”

    “您起得早!”此时再起争端是最没有意义的事,秦冬阳尽量平淡着语气。

    “被侵略的才会百废待兴!”林巍转回眼睛去看电脑屏幕,略显不屑地说,“什么时候见过侵略者元气大伤?”

    可恶至极的轻薄和鄙视,秦冬阳顿住脚步不往桌边走了。

    林巍又扭过头,边嚼东西边看他。

    秦冬阳闪开那道视线,去卫生间。

    “别忙着洗澡!”林巍悠然地说,“先吃点儿饭缓缓力气。昏在里面没人管你。”

    秦冬阳充耳不闻地走进卫生间,对着盥洗镜运了半天的气也没胆子跟自己较劲,昨晚真的失了意识,他不再信任自己的身体素质,却信林巍的话。

    真不会管。

    第46章 谁教会的

    尽量整理掉些憔悴狼狈,略作洗漱之后,秦冬阳又走出去。

    林巍大概已吃饱了,搁着碗筷在看资料,见秦冬阳过去却把剩下的饭菜都拽到自己跟前,只推碗粥给他,“行不行?”

    “什么行不行?”秦冬阳屏息坐在餐椅上面,自己觉得没露声色,“粥吗?”

    林巍的笑容马上就邪起来,“别装!林律体验过,对象还是深爱的人,头一回的滋味儿也够难受。都是血肉之躯,好了伤疤才能忘了疼,刚过一宿,演什么神仙?”

    秦冬阳抓着汤匙的臂僵得无法动弹,事后讨论床笫之事已经够尴尬了,林巍还要顺带回忆从前,甚至自泄隐私。

    只有血肉之躯才能感受得到疼痛吗?

    坦诚曾经攻守皆宜也就算了,“对象还是深爱的人”这种话是怎么顺顺当当说出口的?

    当他秦冬阳不认识那个需要经常接触经常来往的沈大律师吗?还是怕他记不住自己是个不被爱的临时工具,非要强调强调昨晚的一切只是苟合,绝对没有怜惜没有任何顾念之情啊?

    恶心感又如潮汐一般席卷过来,汹涌澎湃地袭击着人。

    秦冬阳觉得眼前那碗素粥好似一坨凝固了的动物脂肪,看着又腻又冷,根本无法下咽。

    “不舒服就让人送点药来,”林巍察觉到他状态有异,“没事就把粥好好吃了。不能跑到这儿来放假,明天还得工作。”

    秦冬阳听清楚了,强烈的不适令林巍的声音有遥远感,但他还是听清楚了,蹙着眉头平复平复胃和喉肌,缓缓吃了口粥。

    得工作。

    林巍盯着他瞅了几秒。

    莫名其妙地,秦冬阳的呕吐欲竟然被那束目光镇压住了,一些担心藏不住的身体反应并没出现。

    “鬼都害怕恶人!”他在心里嘲讽地想。

    “姓武的在家搞事情呢!”林巍这才收回眼睛,重新看向电脑,同时淡淡地说,“咱们明天起早就去法院问问批没批下来取证函,批了直接去银行,交易部这边就这样了。没批也算了,我定了明天晚上的飞机票。让那小子搅黄了协商,师父得把半条老命搭给徐名达。”

    “一天能捋清吗?”秦冬阳听他这么说,立刻没有心思再想别的。

    “两天也捋不清!有必要就再来!”林巍说道,“张言这个案子还早着呢,集资案那口锅已经起了温度,不能看着姓武的往里呲尿!”

    可是集资案是两所合办的,还有沈律师啊!

    秦冬阳只敢想,没再问,工作上的事情林巍永远是他的灯,往哪儿照就往哪儿走。他朝嘴里添了一大口粥,“那就别等明天早上,吃完了粥我就过去问问。”

    “歇你的!”林巍不由分说地道,“公家的节奏是你勤奋就能抢出提前量的?脑子永远不转!老实躺着,别给我生病就是让人省心了。”

    秦冬阳被他骂没了底气,不再言语,可惜他到底还是做不了自己的主,吃完了粥歇了半天才去洗澡,洗完了啥也没干就回床上躺着,竟然还是发起了烧,很快就晕晕乎乎地没力气了。

    整个下午林巍都在认认真真地琢磨案情资料,发现天黑下去才意识到秦冬阳好像一直没个声息,安静得过分,走来卧室查看,见人似睡非睡地红着一张脸蛋,赶紧上前摸摸脑门,随后就把眼睛立了起来,“我怎么跟你说的?别生病别生病!”

    秦冬阳被他吼得对不上话,“没生病……”

    “放屁!”林巍气急败坏地骂,“吃几片药很费劲吗?”说着他就掏出电话来,想给谁打却又放下了手,大概是觉得这种事情不好随便交代人,态度极差地跟上一句,“等着!我出去给你买!”

    秦冬阳被他喊得委委屈屈,却又觉得不该委屈,耷拉着眼不吭声。

    神勇强健这种词汇为什么就和自己不沾边呢?

    常在峰手揣着兜靠在车边,望见叶明拐过来时心情略有一些复杂。

    光阴这个东西会耍魔法,当年自己小豆丁一个,叶明是街头组织头目,如今他的块头寻常男人比不上了,当年的混混儿看着还是从前那副身板。

    骑着摩托车过来的叶明看到警车下意识地瞄过来,瞧清了常在峰的脸后神情立刻戒备起来。

    常在峰倒很柔和,很随意地冲叶明扬扬下颌,打招呼说,“辛苦啊!”

    “见笑!”叶明勉强回应,“讨生活,没办法!”

    常在峰眼睛落在叶明身上的骑手服上,“都是国家建设的一分子,送外卖也是正当职业,不丢人。”

    “有事啊?”叶明不知道常在峰在滨江局的具体职务,没法称呼,直接问道。

    常在峰抽出手来揉揉下半张脸,点头,“找你了解了解蒋振。”

    “哦!”叶明的紧张感明显松弛下去,“听说他妈的事儿了!真他奶奶的……上去坐呗?”

    三十好几的人经济事业都无建树,还住父母的家,但也知道礼让。

    常在峰摇了摇头,抬眼望望黑掉的天,“也不冷!就在外面聊聊,透气。”

    叶明却笑了笑,“那得快点儿,我这是抓空回来吃口东西,等会儿人都出来遛弯,看见警察问话,以为我又犯事儿了呢!”

    常在峰也笑,“犯事儿在这儿问啊?那你把摩托锁好,上我车里坐坐?”

    叶明闻言痛快锁上摩托,跟着常在峰坐上他开来的警车,更有一些自嘲地笑:“感觉挺奇妙啊!”

    “不多耽误你的工夫,”常在峰没有闲聊的瘾,直接切进主题,“蒋振他妈出了这事儿,我们却联系不上他本人。蒋小梅说他跟你来往挺多的,最近有联系吗?”

    “小时候来往多。”叶明有些烦恼也有些无奈地说,“这都多少年了?大伙可还记着。那时候确实爱跟着我干点儿拉帮结伙狐假虎威的事儿,比如截你的道……嘿嘿,常警官大人不记小人过。现在我自己吃饭都费劲,根本没有好处分他们,还凑乎啥?早就不怎么联系了。”

    “截我的还有他呢?”常在峰挺意外的,他已看过蒋振的照片,对这个人毫无印象。

    “嗯!”叶明仍很尴尬地笑,“就跟着围了,没说话也没上前儿。这小子就那样,爱凑事儿,但没胆子,干不了啥。”

    “跟你们那一帮都没来往了吗?”常在峰仍问,“毕竟是钢厂的……”

    “他不是钢厂的,”叶明打断这话,“家里托人挤进咱厂子弟校里念了几天书。跟我们那一帮……哦,后来跟李将关系挺好。”

    “李将?”常在峰追问地道,“干啥的?还在本地住吗?”

    “在本地!”叶明回答,“混得还挺好,是小野美发工作室的大师傅呢!”

    常在峰的太阳穴轻轻一蹦。

    世界这么小吗?

    林天野刚叼上烟就看见常在峰的车,没急去摸火机。

    常在峰砰地关上车门,几步走到林天野的面前,“烟太勤了!”

    “我怎么觉得你来得有点儿勤呢?”林天野动唇说话,叼的香烟却不掉落。

    常在峰似笑非笑,“公务!找李将!”

    林天野闻言下意识地回眼望,李将正给一位女士烫头发呢,“别吓着我的客人!”

    常在峰顺着他的视线往里看,“哪位?”

    “长头发跟前那个!”林天野说,“ 穿帽衫的。什么事?”

    “跟他打听个人!”常在峰答。

    “不严重就等会儿。”林天野拿眼扫扫他的便服,“配合调查也找个好时间段,大晚上的,吓唬人呢?”

    “嗯!”常在峰应得顺溜,“等会儿行!”

    林天野这才按着了火机点燃了烟,然后情不真意不切地问了句,“来根吗?”

    常在峰看看他嘴里的烟,轻轻咽了下唾沫,多久没抽到了似的,“不稀罕软中华了?”

    “做几个头能挣一包?”林天野淡淡地说,“人到中年,得会过了。”

    有房有店的人跟个穷单身念叨金钱经。

    “中年?”常在峰淡哂了下,不见林天野当真掏烟给自己,只好摸出自己的来。

    林天野斜眼瞄瞄他的烟盒,哼道,“常队别听不得,你也三十岁了,不中年还怎么的?真能活一百啊?”

    “我家有长寿基因!”反正得等李将,常在峰乐得多斗两句闲嘴。

    “那也少抽点儿!”林天野仍哼,“软中华上也印着吸烟有害健康呢!”

    “现在才知道有害啊野哥?”常在峰狠狠吸上一口,同时眯起眼睛,“人到中年是不一样!谁他妈的教会我的?”

    林天野不言语了,几口抽掉了烟,转身回屋,拍拍李将的背,“还有排着的吗?”

    李将左右看看,又问管记账的徒工,“小蔡?”

    “没给你约!”小蔡回道,“好几个老顾客在群里问,这位结束不得九点以后啊?”

    “别给他排了!”林天野闻言就说,“完了上VIP室,有事儿!”

    “啊!”李将应了一声,有些纳闷地看看林天野,又看一眼擦过林天野的肩膀走到后面去的常在峰。

    林天野也走向后面,跟着常在峰的脚跟进了VIP室,“还顺腿了?办卡了吗这么自然?”

    “办卡才能进啊?”常在峰摸鼻子问。

    “小额的都不行。”林天野抱臂看他,“先生怎么消费?”

    常在峰晃脑袋,“没钱!”

    “我看你也没钱!”林天野皱眉头说,“都当队长了还穿这破衣服,够身份吗?”

    “哪破?”常在峰认认真真检查自己,“中队长就是个称呼,不是职级,有啥身份?大队和吴局都朴素着呢,人民公仆靠啥奢侈啊野哥?”

    第47章配合不上

    林天野更加皱了眉头,“那你还抽软中华啊?不得量入而出吗常队?爹妈供你考个警察出来容易?光给他们一个儿子出息人的虚名就完事儿了?几千块钱工资,省点儿给他们花!”

    常在峰似被骂着痛处,不玩笑了,安静了会儿才轻声道,“我真是个不孝子,拜你所赐。”

    “屁!”林天野斥,“老子都降得下来,你有什么改不了的?”

    “我改不了。”常在峰坚持地道,“咱俩不一样。”

    说香烟吗?

    说工资呢?

    还是别的?

    vip室安静下去。

    林巍将小袋子丢在秦冬阳的胸口,里面的两盒药砸得发烧的人身上发出啪啦一声响来,像是乞丐得了没好气的施舍。

    秦冬阳自问干吞不下,晃晃悠悠地起床找水。

    林巍又从客厅转回到卧室门口,递瓶盖子旋了一半的纯净水来。

    没力气挑刺也没力气感激,秦冬阳接了水,先咚咚咚地喝了一半才走回床边去拆药盒。

    “头一次都发烧!”林巍靠在门框上面,“时间长了就好了!”

    “林律有经验啊?”秦冬阳没想嘲讽,却冲口说。

    “艹!”果然就触发了林巍的恼怒,“老子天赋异禀。”

    耳听这人转身走回客厅里去,秦冬阳薄薄自责了下——尖刻能管什么用呢?

    勉强看看两种药的剂量,他抠出药片,就水吞下,转身去上厕所。

    出来时候,看够了案情资料的林巍歪在沙发里说,“我不怕大沛知道,跟他吵习惯了!你怎么面对,自己想好。”

    秦冬阳停在沙发附近,心里生出些许希望,“林律的意思是公开吗?”

    林巍挑着眼皮看他,“我不做贼,做事也不用征求别人的同意,你想怎么都行。可是咱俩能长能短没一定的,谁也左右不了我,考虑清楚。”

    原来还是震慑,还是说不对这种关系负责,秦冬阳缓缓垂下上睑,低低地说,“那就不用让他知道,我会注意。”

    林巍转回脸去不吭声了。

    世无神药,秦冬阳仍旧昏沉沉的,且又头疼得紧,想着晨起还有工作等着,抓紧好起来才是正经事,就又扎进床里。

    睡得足够多了,迷糊是迷糊的,不该再酣然了,可那药片大概是有安神成分,没过一会儿竟又黑沉起来。

    不知道林巍什么时候上了床,秦冬阳一翻身间摸到个又香又热的身体,马上就抱住了,贪婪而又满足地想:什么味道这么好闻啊?

    没被推开,还有手掌摸他的头,半梦半醒的秦冬阳因那触碰而生幸福,呢喃地说,“这儿可真好。下次在哪里啊?”

    林巍似乎嗤了一下,低声说道,“要脸吗?”

    “不要!”屋内漆黑,秦冬阳丢了羞耻心,“要你!”

    林巍没再说话。

    早上起来舒服很多,秦冬阳自带怕见光的属性,环境一亮就心虚了,尽量不看林巍的脸。

    林巍也不看他,“外面喝粥!然后直接去法院。”

    法院好像故意照顾他们,流程意外的快,两人拿到了取证函,直接去张言证券交易账户上绑定的三方行去调证据。

    银行经理衣衫笔挺眼神精明,看着是在很认真配合他们工作,其实藏着敷衍应付,把更多精力用在琢磨林巍和秦冬阳上。

    “要跟您聊金融安全和经济发展中的法制建设,题目大,容易空泛。”林巍看出那位经理的真实心理,笑笑地说,“单说职业特点,咱们都是服务行业,服务能力还在服务态度之后,二者全都影响职业形象。”

    银行经理跟着这句话笑,“那我可得努力给咱们行树立个好形象啊!”

    “干得好不一定得表扬!”林巍似是无意地说,“干不好却有可能被投诉!听说过那个理论吧?买菜阿姨的背后是一连串的隐形客户,有可能是她的警察儿子或者商人老公,也有可能是在当市长的表妹夫!”

    非常明显的震慑。

    银行经理的态度立刻严肃了些。

    仍旧有些低烧未退的秦冬阳眨眨略微干涩的眼,好笑地想:还敢不把林律当回事儿呢?

    张言也算谨慎,股票账户不可能没有资金进出,但都尽量地把来路和去处涮干净了,进出账的时间点掐得也都挺巧妙的。

    林巍仍然注意到几笔交易的特殊之处,点着记录上的详细内容对秦冬阳说,“这里还有地方行的事情,单日这么大笔转账……咱俩下午再去这个营业部看看。”

    银行经理忍不住插嘴问,“林律是专攻经济案件的吗?”

    “专攻刑案!”林巍浅笑着答,“能坐牢的我都沾边儿!经理先生最好少遇见我。”

    地方行的服务态度更没法提,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秦冬阳和林巍说了半天来意也只有一个没权限的大厅经理跟着糊弄他们,见不着管事儿的人。

    已经两点多了,他们七点半的飞机。

    秦冬阳突然有种大吼大叫当众发脾气的冲动,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之前也不是没遭遇过不合作,从来都没如此焦躁,这是怎么了?

    林巍倒挺沉得住气,当着那位大厅经理的面对秦冬阳笑,“录了半个多小时吧?小心别没电了!”

    秦冬阳没听明白,不由看他。

    大厅经理却很机警,立刻就说,“先生,我们这里不准私自拍摄。”

    林巍笑嘻嘻地看他,“我知道不允许,那你搜我们身?”

    经理蹙起眉说,“您是律师。”

    “是律师!”林巍挺挺身体拉长声音,“又怎么样?我们手里还拿着取证函呢,照章办事,你们不照样不理睬吗?现在什么能较真啊?也是经济金融类的案件实在太多了点儿,所里经常得配合这样那样的电诈案帮信案的调查和账户冻结工作吧?哪怕天边来个制服叔叔也得笑脸相迎,多不耐烦都得保持礼貌,或者人家根本就不用来,一个电话一个邮件就好使了!没办法啊,金融部门不跟公权力磕,必须合作。换了我们这种小律师就不一样了,等外的人,老实候着。没关系,自由职业时间充裕,大把的工夫,很耗得起。顺道曝光点儿行业内幕可恶嘴脸什么的给媒体号,两下创收么!网民们对这些事挺感兴趣!”

    大厅经理忍耐地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秦冬阳连忙提醒林巍,“说不好他身上真有录音设备,曝给行协就是问题。”

    林巍浑不在意,“第一他只是个开工资的,不会花那么大的精力对付我,又没宿仇。第二,我刚才说的话有什么问题,两下创收就一定是我创收吗?”

    “啊?”秦冬阳被他给问住了。

    “讲掰扯!”林巍冷笑着道,“谁能比咱律师更在行啊?”

    秦冬阳不知说什么好,正思索间,有位看似主管的人走了过来,“两位律师要查账户细节是吗?请跟我来。”

    秦冬阳放弃了表达欲。

    看来人活世间,想要不被欺负,循规蹈矩老老实实真不行的。

    俗话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比较新的网络流行语又说勇敢的人率先享受世界。

    活生生的例子像要教育自小愁外交怕树敌的秦冬阳,令他知道即使不为工作也得主动争取主动地往前冲,否则谁会理睬你有什么愿望?

    畏畏缩缩永远无法破局,往前或者脑门流血,或者就是推开了门。

    从困境里出去的门。

    四点半准时离开银行,打车回到顶层取行李时五点十分,再到机场还得一个多小时,林巍一边拉箱子走一边给瞿梁打电话,连连抱歉,“食言食言,急着回去处理案子,没请上嫂子吃饭。过一阵肯定还来,到时候好好弥补。”

    “工作重要。”瞿梁非常理解,“咱们有聚的时候,着什么急?早点儿说走我过去送你去机场么……”

    秦冬阳则一直疑心还有东西落在房间里面,因为林巍催他催得太狠,检查的过程极为匆忙,心里总是不太托底,边走边捋思路仔细地想。

    “把门卡掰了!”坐上出租车后,林巍嘱咐了句。

    秦冬阳掏出门卡来慢慢地掰,刚弄断了就想起来忘了什么,马上眼神懊恼地看向身边的林巍。

    “怎么?”林巍略有一点儿不耐。

    秦冬阳把嘴凑到他的耳朵边上,低低地说,“还有一个内裤晾在卫生间里的小阳台上,走时着急忙慌地没想起来!”

    “国际大牌限量发售?”林巍扭开些脸,不屑地道,“值得一说?”

    “不是……”秦冬阳略微红了些脸,“是怕收拾房间的人看着……”

    “看着炸 弹他们才会大惊小怪!”林巍的口气更加不屑,“大老爷们,哪来许多工夫想没用的?以后出门也别干这种洗洗晒晒的啰嗦事儿,批发,扔!这还用我教你?”

    秦冬阳被他说给怔了。

    “发什么傻?”林巍不耐烦道,“今天下午你就这副呆样儿,愣呵呵的,根本配合不上去!耽误了我的戏份别当助理了,留在所里跟着行政部打杂!二十好几了又不是小孩儿,反应快点儿!”

    因为内裤生的两分臊意被林巍骂成了十分,秦冬阳涨辣着脸,默默吞掉这份毫不掩饰的嫌弃。

    人家没有说错,他是笨了点儿。

    没有理由要求上司给自己留情面,做过是做过,工作是工作。

    更何况这个“做”到底是怎么成功的,两下都有数呢!

    秦冬阳扭头望望车窗外面,同时悄悄搓搓手指,暗想不过几天的T市之行自己和林巍的关系就不一样了。

    算是自己处心积虑不顾一切,这种关系却能维持多久?

    第48章 生而平贱

    办完登记手续之后没剩多少时间,林巍却去候机厅里的店买了两个汉堡。

    这不像是他的风格,秦冬阳捏着汉堡的时候心里非常诧异。

    “还没食欲?”林巍压着嗓门说道,“早上喝口粥中午喝口汤,你修仙呢?出个差得着机会演矫情啊?水土不服还是怀孕了?”

    秦冬阳忍无可忍,“林律,您头几年没有这么口恶!”

    “你头几年也比现在可爱!”林巍不甚在意地咬了一口自己那只汉堡,“没心眼儿,乖乖地!非得不好好长!”

    秦冬阳又被这句话给说怔了神。

    自己可爱过吗?

    真的是长坏了?

    常在峰藏在办公室里吃方便面,不是怕谁惦记他的伙食,而是好歹当了个中队长,人家会说太糊弄事,闹起了哄出去改善又得自己请客,每个月请个一次两次的还行,多了吃不消,他的工资实在不比谁高。

    有人敲门。

    “谁?”常在峰有点儿烦恼,却怕误了正事,只能咽着面喊。

    于军推门进来,笑呵呵地说道,“我都闻着味儿了!中队总吃这个。”他手指着方便面的包装盒,“就是一碗碳水化合物,缺少维生素和膳食纤维,也没有蛋白质和微量元素。”

    “生场病把你生成营养专家了!”常在峰见到是他,心里松弛许多。

    “谁都不抗糟害!”于军规劝地说,“常队这大体格更得营养供着,不能总糊弄啊!谁能年轻多少年?出问题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教育我!”常在峰垂下眼皮挡住一些心思。

    这种规劝太熟悉了。

    “常在峰你长个呢!这大块头不能总糊弄,回头再长空了!中看不中用!”

    常海龙和郑丽文化都低,日子过得非常粗糙,信奉吃饱穿暖就是好的,根本就不懂得什么营养均衡,从小到大嘱咐过常在峰认真吃饭的人除了于军就只有林天野。

    林天野也是从他爹那里现学现卖。

    “林勇说了小子家得吃肉,多吃肉,要不没法血气方刚!”林天野那时总是笑嘻嘻地,“以后媳妇得跟别人跑!”

    十几岁的常在峰还想不清楚媳妇为啥要跟人跑,反正林天野说什么他就听什么,白听。

    统共就那么点儿生活费,十个馒头换不了一碗肉,靠啥多吃?

    林天野嘟囔两次看明白了问题所在,没有只当嘴头上的好人,开始往高家俊的理发店里买烧鸡香肠牛肉干。

    高家俊也不傻,烧鸡他拽条腿,香肠他掰一段脑袋,牛肉干之类的东西从来不伸手,都让常在峰带回寝室慢慢地吃。

    常在峰不好意思,“我又不是小姑娘呢?还吃零食?野哥以后可别买了。这些俊哥拿给对象吃吧!”

    “野哥供兄弟不供对象!”高家俊说,“你俩都没挣钱,当哥的还带那么干的?俊哥自己能养媳妇!”

    “我也不供你寝室里的傻小子们!”林天野强调地说,“别带回去喂猪!野哥可是少买烟了,就怕你长瘪了后悔。”

    他那时候就会算计。

    奢侈是奢侈算计是算计。

    因为于军在旁坐着,常在峰迅速屏退回忆整好情绪,“这么晚了还不回家?闺女不用管啊?”

    “说完话就回去。”于军回答,“我们按照常队的思路查了蒋振的出行记录,结果显示去年十月份他曾乘坐高铁从山东回到H市,此后再没别的行动轨迹。除非他利用不需关联身份证号的私家交通工具,否则就没有走!”

    “这人没有啥钱!”常在峰说,“看着好像也没有啥靠得住的交往,什么私家交通工具会载他呢?再问问蒋小梅,看看能不能发现别的线索。还有李将说蒋振欠了好几个哥们的钱不还,把这些债主也都找过来问问,说不定就有进展。”

    “咱们把力气放在蒋振身上,”于军琢磨地说,“对王亚兰的死能有帮助吗?”

    常在峰也想了想,“别都放他身上,分头行动吧!明天让冯智学和一桐再去摸摸王亚兰的日常接触和人际关系,蒋振那边你和小高负责,群众工作挺重要的,上点儿心。我带两个警员去查这老太太的银行账户,看看有没有啥遗产。”

    于军点点头站起身,“行!常队早点儿歇着。这案子一个叠着一个来,没他妈完!”

    因为这话,常在峰又想起事情来,立刻就问已经拉开办公室门的于军,“那个虐杀幼女案有啥反馈吗?”

    “没有!”于军回答,“应该还在核实证据考虑量刑阶段吧?没听着什么动静。”

    “林巍没再来呗?”常在峰说。

    于军不直接答,“我跟常队说过同那小子绝交了!绝交!他来不来都是流程上的事情,别总特意问我。”

    常在峰笑了,“怎么就总了?流程上的事我就不能问你了?多少年的交往了你真绝交?都老爷们,至于的吗?”

    “多少年来往咋啦?”于军毫不犹豫地说,“老爷们也有远近亲疏!兄弟都和兄弟媳妇离婚了,那就不是咱家人了,还来往啥?”

    常在峰对他抽起鼻子,“厚此薄彼吧?为啥只认沈浩澄是兄弟!再来还有那么壮的兄弟媳妇?你也真说得出!”

    “所以就得离吗!”于军笑嘻嘻地,“这兄弟媳妇哪光壮呢?性格烂不旺夫,踢了对!”

    常在峰笑嘻嘻地看着于军关门走了,屋里只剩自己就又慢慢扳起了脸。

    林巍声名远播但却风评不佳,在H市司法圈不是秘密。

    林天野和他的关系却很好。

    常在峰也是这二年才知道的。

    也是因为林勇的死。

    下了飞机折腾到市区已经十一点多,林巍提着箱子下车,嘱咐秦冬阳说,“明早去高铁站停车场把我的车开回来,晚点儿也不算你迟到。”

    “林律这就休息了吗?”秦冬阳本来应了,不知为什么又追下出租,跟着林巍往小区门口走了好几步。

    “怎么?”林巍似乎嫌他啰嗦,回过头来,拿眼扫扫秦冬阳,用司机听不到的嗓门嘲弄说,“睡不睡觉也得报备一下?看得够紧!你不会想要干脆同居吧?”

    秦冬阳本来只想问他会不会连夜出去见马宇波和武老板,没想到林巍竟会这样说话,一口气息登时噎在呼吸道里。

    林巍根本就不在乎,甚至蔑然地笑,声音仍旧不高不低,“清醒点儿!”

    说完他就进小区了,留下秦冬阳独自立在夜风里面“清醒”。

    好半天的工夫,出租司机忍耐不住地按了两声喇叭,秦冬阳这才终于返回车上,重新报了 一遍自己家的住址,同时慢慢抱住双臂,试图暖暖那被讥讽寒住的心。

    他很痛楚地想:有些生命所以低贱,大概就是因为百伤不死,百死还能复生。

    林天野独自仰在vip室的美发椅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顾小江扫完地洗完手,走到他的身边瞅他,“师父今晚也睡这儿啊?那我把卷帘门全放下来了!”

    林天野收回无焦距的视线,轻哼了下,“我才不陪你小子呢!”

    “谁陪谁啊?”顾小江笑,“师父你也是个孤家寡人!除了有钱有手艺之外和我差不多吧?”

    林天野听了倒没生气,“也是。我还不如你呢,小江子管怎么还占了年轻,师父可是小老头了!”

    “三十四你就小老头了?”顾小江说,“那个什么组织能同意啊?”

    “啥组织都懒得管我。”林天野仍旧仰着脑袋,“你还吃方便面啊?也孝敬师父一碗。”

    顾小江不乐意孝敬,“师父,你总这样也不行啊!三十四不算老也不太小了,还是赶紧找个媳妇吧!大房子大屋的有个人陪你!”

    林天野摇摇脑袋,“你师父不是过日子人,别坑良家儿女了。”

    “这消沉劲儿!”顾小江少年老成地道,“我都听李将白话了,他说师父你原来不这样,都是让师爷的事儿给闹的!也是,谁家摊上这事儿也过不去。”

    “所以说双亲健在就是福气!”林天野说,“爹妈啥样都珍惜点儿!”

    “可拉倒吧!”顾小江立刻就哼,“我那酒磨子爹,还用谁珍惜呢?祸害一万年师父听说过没?他那种窝里横的废物,求谁杀他都求不着,人家得嫌费力气呢!”

    林天野笑了,“忘了你说过他总家暴妻儿。这么比老林是还不错,我妈没死的时候他是出了名的对媳妇好,我妈死后才散了心,乱混日子。”

    “师娘……”顾小江不由道,“师父你还真没跟我说过。”

    “我妈是个买卖脑袋,”林天野淡淡地说,“爷们拿她当个宝贝儿哄着,吹着捧着养不住,不乐意在家享福,非得跟人出去倒腾皮草,据说是长途客车在高速公路上出了事故,享年三十。啧,比我现在还年轻呢!”

    “那你呢!”顾小江有点儿唏嘘,“那年你多大啊?”

    “四岁!”林天野说,“老林那年三十一,大老爷们没个章程,动不动就抱着我哭,哭了他妈的好几年,真是。”

    顾小江听得心里难受,没有接话。

    林天野自己说下去,“六岁之前我叫林天成。老林不像样啊,后来就开始跟各种女的瞎混,不咋管我了,动不动就找个没啥正经资质的破整托幼儿园,一丢就是半拉多月,脏成个猴。有次他去接我回家,对门的大姨哎呦一声说从哪领回来这么个野孩子啊,没正事的家伙当面还笑,说什么俺们就叫林天野呢!完了关上房门抱着我又是一通嚎,啪啪扇自己嘴巴子说爸爸对不起你!”

    顾小江想要接话也接不上了。

    林天野的眼睛微微红了起来,“嚎完了他还那个鸟样,该混混,该扔孩子还扔孩子,倒是真去户籍科把我名字改了!”

    “师父!”顾小江总算说,“那你也不比我强啥!”

    “还是比你强!”林天野摇了摇头,“老林从来不打我,舍得给钱花,大点儿能自己在家了也不非得往外面送!他当不了人家那种负责任的好爹,但也知道疼儿子!要是能不死……我还是不希望他死。非得死……也别这么个死法!”

    作者有话说:

    有些情节需要副CP帮忙铺垫推进,飒飒琢磨了很久不知道咋砍才好,篇幅略长,大家见谅!

    第49章过人之处

    林巍整个上午没有出现,说不准是出去跑案子了还是在家睡懒觉呢!

    秦冬阳不找钉子碰,只在十点左右发了一条短信——“车取回来了!”

    中饭时候小景端着外卖试试探探地往林巍的办公室瞅。

    秦冬阳瞧见就喊他说,“进来吧!林律没在。”

    小景立刻笑滋滋地进来,也不敢往林巍的桌子去,挺亲热地凑在秦冬阳的身边,“吃什么呢?”

    “咖喱鸡块!”秦冬阳往他面前推推餐盒。东西是他自己点的,送来之后发现还是没有什么胃口,暗想晚上若没有事真的约约隋萌姐了。

    小景胃口很好,夹块鸡肉就嚼,同时打探地说,“这次出差有啥战果?”

    “当间谍啊?”秦冬阳也不太傻,立刻戒备起来。

    “能不能愉快玩耍了?”小景有些气愤地道,“再眼红案子都给你们了,谁还能抢?做不了朋友了!”

    “说进展大怕你吃不下饭!”秦冬阳微笑起来,“说小又怕你偷着乐!咱们分着国呢,敏感问题就不该问。”

    “你就往死了装相!”小景恨恨地说他,“跟着厉害律师了不起呗?以后我也不往你身上下功夫了!李律昨天又带回来俩新人,说了给林律一个给钱律一个。再带的孩子都跟你这么忠心不二?哥套他们去了!”

    “新人?”秦冬阳不由皱起眉头,“这段开会没听李律提有招聘计划啊!是小孩儿吗?也没到毕业季呢!”

    “是小孩儿!”小景十分肯定地说,“你不信我消息?准毕业生,听说都是关系户,估计李律也是看着面子招的。今天没开会是不是因为你家林律没来啊,明天……哦,明天周末,礼拜一开会就能见着了。”

    秦冬阳还想再说什么,林巍打电话来,“开车到我家来接我,去见马宇波和姓武的。”

    他真在家睡觉。

    也真把助律当私助用。

    秦冬阳却没任何废话,端起咖喱鸡块拽起小景,把吃的和他一起往外推,“我要去干活了!不陪不陪!”

    “哎你吃饱了吗?”小景端着不劳而获的鸡块,边走边喊。

    秦冬阳不搭理他,迅速整理整理办公室,开两分钟窗子通了下空气就又关好锁门,取车去接林巍。

    林巍懒洋洋又漂漂亮亮地坐进后座,惜字如金地说了地点就把秦冬阳当成出租司机使唤,不搭理了。

    秦冬阳却在车内后视镜里扫了那人好几眼,想不明白一个男的为啥可以既颓废又好看。

    得天独厚这四个字真是有道理的。

    秦冬阳他爸烟抽得勤,人咋干净身上也总有股难闻味道,用他妈的话说叫做活烟袋锅子。为了避免子承父“味”秦冬阳即使学会了抽烟也不敢放肆,实在馋得狠了才叼一颗半颗。

    林巍嗜烟,进口货时贵时贱没有特定标准,一天总得制造十几二十根的空气污染,从来都不臭哄哄的。

    绝非勤洗漱勤换衣能够改善的事情,而是那些优质或者劣等的烟草经过他的肺血转化,产生的化学反应和秦冬阳他爸的截然不同,好似可以去其糟粕留其精华制造出某种类似香料类的物质来。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纯粹是秦冬阳情人眼里出西施,他的天堂别人的地狱,同样的东西不同的感受罢了。

    痴迷的可怕之处就是不够客观,大脑常被废置。

    肖非艳就总当众皱鼻子说,“秦大沛林巍沈浩澄你们三杆大烟枪收敛点儿吧!都成活蚊香了!”

    秦冬阳第一次听到这话就没忍住乐,此刻不经意地想起,仍忍不住。

    “啥高兴事儿?”林巍好似并没瞅他,却又出其不意地问。

    “哦……”秦冬阳当然不能实话实说,可惜他永远反应缓慢,没法立刻找出合理搪塞,只支吾道,“没什么。”

    林巍没再吭声。

    秦冬阳自己也觉得不好,找话地说,“小景说李律带回来两个新人,给钱律带一个,给林律您带一个。”

    “嗯!”林巍的语气平淡得很。

    “我还以为您得不爱带呢!”这个反应令秦冬阳有点儿意外。

    “李律对我不错。”林巍则道,“明说了合同到期就回去帮师父也没不高兴,该倚重还倚重,我也应该帮诺正带带新人。还剩两年时间,用心调教能差不多。省得诺正中青两层接不上茬儿。”

    秦冬阳不知他的“用心调教”什么标准,就没说话。

    “等下见着马宇波和姓武的接着装深沉!”林巍转话叮嘱他说,“都是地头蛇,以后你去哪儿干都难说碰不碰得着,少接触不得罪,当绝缘体是职业律师最好的自我保护。”

    秦冬阳的心思还在他要带新人的事情上面转悠,只嗯了声。

    马宇波看到林巍仍是那副八百年没见的亲热样,上来就搂腰拍后背的,“哎呀,老武,你看是谁来了?”

    武老板是联名起诉徐名达的债主中一个金额比较高的大户,据他自己说先后给了徐名达逾一千五百万元人民币用于钢厂经营,分文都未回笼,所以也是协商代表里说话比较有分量同时不愿和解的态度比较强硬的个体。

    但凡有点儿身家的人难免都会傲气,仿佛得了金钱加持就非肉体凡胎,总是高贵些的。这个武老板显然更富类似心理,明知道林巍在行业里挺有地位,还是摆出优越感来嗯了一声,“林律师啊!老徐头没钱还债倒是有钱请大律师!这个案子可把你们喂肥了啊!”

    这话说得刺耳,秦冬阳不由仔细看看那张略泛油光的脸。

    林巍倒没不悦,反而笑了,“我没肥着!钢厂职工凑了点儿钱找我师父,我是报师父恩,给跑跑腿。”

    马宇波帮忙打哈哈,“是!林律仁义,尊师重道。工作是工作,咱们感情是咱们感情哈!另论!”

    武老板明显不想另论,眼看着林巍大剌剌地坐下,说话仍不拐弯,“别光跟你师父仁义,我们做买卖的人也不容易,谁家的钱天上掉的?林律有大本事得多为人伸冤,干啥帮个老赖忙活?”

    “经济诉讼不是个人借贷,”林巍仍旧挂着职业性的假笑,“涉及不到道德层面。我能帮他忙活也是一种本事。”

    “怎么不是个人借贷?”武老板根本就不打算委婉,“我是百分之百持股,公司的钱就是自己的钱,老徐头云山雾罩胡诌八咧地糊弄人,活啦啦地骗我的钱。冲他挂着法人名号我才借的,不然钢厂认识我是谁?我又知道钢厂是干啥的?”

    “武老板千万别这么说,”林巍好整以暇地道,“要真坐实您算个人借贷可太亏了。”

    “怎么个亏?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皆然。”武老板哼。

    “您是现代金融体系和法治制度下的经营者,”林巍多少露了鄙薄之意,“说什么自古啊?要放古代,钢厂是官商您是私商,吞了您都没处诉苦去!”

    “林律什么意思?”武老板皱了眉头,“吓唬我啊?你不说了现代?难道也能吞了我啊?”

    “现在当然不能!”林巍继续微笑,“您也别给自己挖坑,非得硬贴什么私人借贷。”

    “甭绕圈子。”武老板更皱起眉,“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说点儿痛快话!私人借贷怎么了?”

    “是!”马宇波又跟着打圆场,“都是哥们,林律快把这个闷子破了!”

    “非法借贷触犯法律,”林巍悠悠地道,“这么大的金额肯定是刑事责任,武老板到底想要钱啊还是想把自己送进去啊!”

    “啥?”武老板立刻把眼一横。

    马宇波也跟着说,“林律吓人玩呢?还送进去。”

    “别光忙着做生意啊!”林巍语气淡淡地说,“这都要把别人告里面去整死,自己不找两个法律界的人士好好问问?我跟二位什么纠葛要吓唬人?借钱贷款属于银行业务,一千五百万这么大的数额,武老板私人投到市场上去,不是搅乱金融秩序是什么?我奉劝您别往上靠纯属一片好心。买卖是买卖,借贷?你要自己开钱庄啊?”

    武老板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有些愕然。

    马宇波也呆一瞬,很快调整过来,“法律上的事情太细太杂,咱们外行哪能都知道呢?林律提醒得对,不能瞎说不能瞎说。”

    “若是公司之间的来往,”林巍把话讲了下去,“钢厂改制之后也是股份制,徐厂长是法人不假,企业却是有限责任公司,破产法怎么规定怎么执行就是。退一万步,钢厂就是私营企业无限责任,徐厂长家的房子都卖不上几十万块,你们赶尽杀绝能得多少好处?”

    武老板瞪眼睛说,“那他天花乱坠……”

    “天花乱坠的东西要能落实你们还告?”林巍的鄙视若隐若现,“检法部门也受理吗?看在大家都是税户的份儿上,父母官们不管大小是非,一手托两边地组织协商,单单为了你们要钱方便?那是为了H市的金融环境稳定以及和谐社会建设。职能部门很苦心了,武老板还不领情,非得闹个鱼死网破什么好的?硬往大老爷们的政绩单上画黑道子,后面叮住了你的企业下力气查,还能混吗?真能林巍敬您是条汉子!”

    武老板没跟住话,他知道自己屁股臭,根本禁不住查。

    马宇波瞅瞅这个瞅瞅那个,问林巍道,“依林律说怎么着呢?”

    “人家敬酒咱得会喝,桌子真能随便掫啊?”林巍掸灰似地掸掸袖口,“上了亿的案子多大一笔诉讼费啊?砸进去能换着啥?要让我说能少搭点儿就少搭点儿,协商,撤诉,跟检法好好打商量,把诉讼费退回来点儿,后面再把一千五百万也多少争取回来一部分就胜利了!好汉别拿钱置气么!””

    第50章 不予混蛋

    林巍目的达到就走人了,分明是他起头要攒的局,连个结账的样子都不装装。

    却没有人顾得上在意这个。

    武老板瞪着眼睛看马宇波,“你不说是他主动要找我吗?这也没有好好说话的意思,当面震慑来了?”

    马宇波则沉吟说,“业务能力强,牛呗!”

    武老板更皱起眉,“刚才录的东西能有用吗?”

    马宇波稍显烦躁,“够呛。都是玩鹰的,看样子根本就不怕啄!录音留证这套东西他们最擅长了,能用的话根本就没咋说。你们还是再商量吧!较真儿还能换着啥好处啊?谁让当初贪心来着?认赔吧!”

    回来仍是秦冬阳开车,他很崇拜地看林巍,“您的辞锋实在厉害!”

    林巍只哼了下,“黑心钱挣不过他们,难听话还说不过?温情客气笑脸良言都得留给好人,浪费在坏蛋身上只能自取其辱!”

    秦冬阳不知怎么接话。

    林巍仍道,“你把混账当成个事儿,受伤就是活该!”

    秦冬阳听出他的话里有话,想绕过去,因问林巍,“林律刚才说得够硬,这些家伙不得记你一笔?”

    “怕记我还能干活吗?”林巍不甚在意。

    “那您之前嘱咐我说……”秦冬阳道。

    话没说完林巍就把他给打断,“我是我你是你。有人就能富贵险中求,有人就得小心驶得万年船,能一样吗?”

    秦冬阳不懂他这算是骄狂还是自我放弃,认真琢磨,没接着说。

    天色还不太晚,林巍在后座里打起电话,“野子,楼上的住户把你厨房泡了,我没在家,昨儿回去才发现的,水都到楼下了,物业没找你吗?”

    “能不找?”林天野呲呲地乐,“我寻思你是出差了。怎么着啊?他得修几天吧?你没地方睡觉了吧?

    “又没泡到屋里。”林巍全不在意地说,“我都睡一宿了,才想起问。”

    “艹!”林天野骂他,“你什么人?白住我的房子也不好好看着?还能指望你啥?”

    林巍也乐,“那你们谈好赔偿没有?没谈好林律给你谈去!”

    “哎呀可别浪费你个法棍!”林天野硬拽面包的名骂他,“打刑辩的为我办民事啊?林天野得荣幸成啥样?甭费那个劲了!毛坯房,给多少算多少,不给算咱倒霉。也不是啥富豪小区,都老百姓,犯不上的。你上哪儿去跑了一圈儿?没事儿来呗?咱俩去找大沛喝点儿。”

    “你跟他约。”林巍答应着说,“明天。今儿我得回家。”

    “嘁!”林天野不太满意,“非得弄周末去?你明天回家不行啊?”

    “那你别去!”林巍准备挂电话了,“差你不成局了?”

    “你俩敢自己喝我就挨个掐死!”林天野立刻便说,“以前总有沈大律师,咱这不上台面的家伙得避嫌弃,现在沈大律师都不咋搭理你俩了,还不带着哥们?精英阶层瞧不起劳动人民啊?”

    林巍笑了一声就把电话挂了,“屁个精英!”

    秦冬阳听到他要回家就说,“那我也直接下班了?”

    “想得美!”林巍却哼,“几点你就直接下班?惯坏了呢!咱们去找周芯芯爸!”

    秦冬阳一点儿精神准备没有,“咱也没提申请……”

    “什么申请?”林巍不耐烦道,“就见他自己。也不是不认识呢!”

    嫌疑人的辩护律师私下去见受害者家属并不合规,林巍却非事事都守规矩,秦冬阳没办法,只好往周先生的公司开。

    到了地方基本快下班了,林巍不上楼找,也不守着出口耐心等待,而是直接给周先生打电话,“星巴克和上岛门对门,周先生喜欢哪家?”

    周先生还没听出他是哪个,“请问……”

    “我是林巍。”林大律师的腔调突然像个拦路抢劫的响马头目,“诺正所的律师,咱们见过一次面了!”

    周先生立刻抗拒,“对不起,我很忙。”

    “今天要见汤静女士?”林巍语速极快,抢在周先生挂断电话的瞬间询问。

    周先生果然就没有挂,而是震惊地道,“你……”

    “不会太久。”林巍异常干脆地说,“我都到楼下了。周先生得有待客之道。”

    秦冬阳虽然不怎么喜欢这个弄丢了孩子性命的父亲,可他毕竟是个苦主,林巍这么咄咄逼人,秦冬阳也有一点儿不能理解。

    不忠于婚姻属于道德范畴的事,即便间接导致了周芯芯的死亡,也只能说疏忽父职,没有刑事责任。

    林巍向来不做判官。

    今天为何一反常态?

    周先生下楼的时候脸色非常难看,他不肯去星巴克和上岛,直接往自己车上走。

    林巍也没纠结,很痛快地钻进他的后座。

    “总骚扰我有什么意义?”周先生关了车门就先发制人,“你们律师能不能有点儿职业道德?这是杀人,是公诉案件!没完没了地折腾受害人父母你们能得什么便宜?”

    “恼羞成怒了啊?”林巍淡淡地说,“咱们才见第二回么,怎么就算没完没了?”

    “到底要说什么?”周先生努力压着火气。

    “芯芯的案子结束后,”林巍盯住他的侧脸,语气不急不缓地问,“你妻子会和你提出离婚吗?”

    周先生倏然望他,“什么意思?我们离不离婚关你什么事情?”

    “警察实在是太忙了啊!”林巍仍旧淡淡地说,“几十号人管着那么大个分局,斗殴家暴盗窃抢劫,各种各样的事没完没了,即便是杀人案,即便是芯芯这么幼小的受害者,能把证据链捋完整了就很难得,他们没有什么精力去管更多隐情,所以成全了您。周先生,您还得感谢范晨,替你解决了麻烦,否则虐待罪和遗弃罪也要面对不轻的法律惩罚,不会只是道德谴责!”

    “你在胡说什么?”周先生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

    “我说你是禽兽。”林巍的声音仍旧不高,却也变冷厉了,“有家有业儿女双全却还贪心不足,偷着在外面发展不道德的男女关系不算,为了能够减轻自己的负担,处心积虑地要将女儿抛弃!只要没了芯芯,痛失爱女的妻子在离婚时肯定会死挣抚养权,这样,周先生就可以顺水推舟净身出户,不用去当带孩子的男人,在二婚市场上就更富竞争力了!”

    “你胡说!”周先生分外激动,颈侧的突突狂跳可以凭借肉眼看得清清楚楚。

    秦冬阳也极诧异。

    从哪儿得出这个结论来的?那个调查资料包他也看了,没有事实指示周父具有这种倾向。

    “胡说?”林巍仍旧冷冷地道,“周先生大概忘了您第一次故意晚接芯芯,也就是她就读学前班的时候,孩子非常惊恐害怕,是向老师寻求过帮助的?当天您把她接到车上后并没立刻回家,反把孩子载到另外一条街道的角落里停了良久,在干什么?”

    周先生的脸登时雪白雪白。

    林巍极鄙视地一笑,伸手向外,指指停车场里的摄像头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周先生!或者说你还是操之过急了,没想到两年内的监控资料一般都不销毁,能查得到。”

    周父非常勉强地道,“你别血口喷人,我自己的女儿……”

    “你自己的女儿,”林巍点头截住那话,“当然可以随便教育。所以即使没隔多久您又故技重施不按时接她放学,孩子却远远地躲开了学校老师和门口保安的视线,蹲在相对偏僻的角落里逃避关注默默等待,也没刑法能够制裁这种行为。精神虐待和家庭暴力从来不好界定,我只能说老天太不是个东西,还真派了范晨这个坏种帮你达成目的,不但彻底地解决掉了芯芯这个麻烦,还能敲诈学校一笔巨款。风平浪静之后,您妻子和您离婚也好,您主动提出离婚也好,只需支付法律规定上的并不过分可观的赡养费就能达到和汤静双宿双飞的最终目的。这个汤静和您妻子可不一样,她只短婚未育,家境极好,手上还有前面离婚分割到的财产,十足十的白富美啊,谁不想要持优质股呢?不用奋斗了哦!”

    秦冬阳不敢置信地听着这话,陡然之间手足冰冷。

    周父的嘴唇哆嗦起来,“胡说!一派胡言!你……你你和范晨到底还有什么私人关系?这么咬我,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和范晨没有任何关系!”林巍说着最可怕的话语,态度仍然淡定无比,“但我怀疑,你的汤静和这个范晨真的有些关系。”

    “什……什么?你胡说!”周父已经没有别的词汇能用。

    “遇上了我是你运气不好!”林巍探身往他面前凑了一凑,态度却是极厌恶的,“警察只能挖掘既成事实,怀疑推断用太多了就犯纪律,晚接孩子这种事情,连点儿罚款都不用交,他们当然不能过分干涉。可我林巍偏偏想为芯芯讨还一点儿公道。周先生,八岁小孩儿也不该受欺凌,即使她的生命由你这种王八蛋缔造出来。”

    “我没有……”周父徒劳地辩。

    “我们定个协议好吗?”林巍笑得非常阴森,但却无法拒绝,“真相由我负责,而你,周先生,不想身败名裂地当过街老鼠,就把芯芯的所有赔偿款都留给她的母亲和弟弟,还有你家现有的房产和车,存款,后续的抚养费用支付,一点儿不能含糊。毕竟,她的妈妈虽然有些愚蠢,虽然非常疏忽于对女儿的关照,还是真心为她的死伤痛的人!”

    周父愣愣怔怔地看住林巍,彻底说不出话。

    林巍伸手推开他的车门,临下去时异常鄙夷地说,“越是废物的男人越是心肠歹毒,发妻,亲女,都逃不掉你的算计!可您也得知道什么叫做竹篮打水……嗯,遇到了我林巍,还不只是竹篮打水。周先生,有生之年能够体会体会鸡飞蛋打也是非常难得的事。你这种人,大概永远不会因为芯芯的死懊悔,那就懊悔自己的愚蠢吧!”

    第51章力量薄弱

    强烈的恶心感又很汹涌猛烈地蹿起来。

    秦冬阳一边跟着林巍的脚步一边给隋萌发短信说,“姐,今晚我必须见到你。”

    他们刚刚上了林巍的车隋萌就给过来回信,“我在工作室等你。”

    林巍已经主动坐上了驾驶位。

    秦冬阳迫不及待地问他,“您是怎么发现姓周的家伙虐待女儿的?”

    “我看完了芯芯上学前班之后的所有放学时段的监控视频。”林巍说得风轻云淡,好像那是一件极其轻松的事。

    秦冬阳瞠目震惊,“都……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上午。”林巍仍很平淡地说,“专门看那一段时间,接走了就翻前面一天,不太费事。”

    秦冬阳仍旧震惊,同时非常惭愧——说得多么轻描淡写那也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他还以为这人躲在家里睡觉。

    “监控里面能看到姓周的欺负孩子?”缓了两秒钟后秦冬阳继续问道。

    “怎么可能?”林巍有些嘲讽地说,“不会推断吗?这个畜生,第二天放学又晚来,应该是故意的,孩子却没再去求助,反而借着学生队伍的掩护走到很偏僻的地方。第三回第四回都是,从来都没变过地方,应该是他那个不配当人的爹指定好的。”

    秦冬阳听得胸臆冰凉,又很无力,想去拥抱脑海之中那个孤立无援的小女孩儿,双臂却动不了。

    “怎么推测出的……”他很努力地掩饰着自己身上的颤,害怕遭到林巍的嫌弃。

    “你都当了三年助律。”林巍叹口气说,“不算跟着办的,光听诺正所接代理的得有多少宗了?还没看清人性卑劣?还不舍得去往最阴暗的程度分析?秦冬阳,整天想着风花雪月,你真不该干这一行。能背法条,能通过法考就能当律师了?”

    秦冬阳自惭形秽地低下头,过好半天才想起来辩解,“可这……超出了律师的工作范畴。”

    “是!”林巍脸色冷峻地说,“这个算我私人的事,你不用学。”

    “林律……”秦冬阳讷讷地道。

    “去哪儿?”林巍再次打断了他,“现在可以下班了,回家吗?”

    秦冬阳清清楚楚地看着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峭表情,微微结了一下才说,“不,我去万象城,长山区的。林律找个方便地方放下我就行。”

    “哟!”林巍歪目看了一下时间,“赶晚场啊?真有雅兴。我要回家,那儿不顺路,自己下去打车。”

    说完他就点了脚刹。

    秦冬阳木然下车,直愣愣地看着林巍起速开走,一点儿都没迟疑,不知怎么又想起来周芯芯来。

    不被爱的孩子。

    他没逐日去看小姑娘等待父亲接她的监控视频,但也见到过案发前两个月那团小小身影窝在角落时的样子。

    天眼工程都防不住罪恶,孩子的身躯那样幼小,团在镜头里面只是几个像素点,但却终究没有等来慈爱的人疼惜呵护,于某一天,已经过去的某一天,永远地消失在了视频里面。

    一切都将消亡,年仅八岁的周芯芯相对于这宇宙里的一切太过微不足道,不会收获太多关注。

    秦冬阳步伐机械地往路边走了几步,边走边想:不光芯芯,连我,连这世间所有风物,都将沧海桑田灰飞烟灭。百年之后不会再有秦冬阳了,也不会有林巍,更加没有周父和范晨这样的畜生,那么正义,或者真情,到底有何意义?

    所谓温暖所谓向往,值不值得死力追求?

    他在路边站了良久才知打车,到了万象城对面那个很气派的办公楼前站了一会儿心里才生出些依靠感来。

    隋萌姐说在这里等他。

    王亚兰案三勘结束,真的是连墙皮都用放大镜照着抠了一圈儿,常在峰瞅着痕检的人收拾东西,告诉刘一桐说,“明天陪着蒋小梅过来看看。虽然不是案发现场,但也尽量不要破坏,让她检查检查财物是否损失,看看有没有啥异常之处就先封着。”

    刘一桐认真答应,“这个女儿真挺穷的,快捷酒店也不舍得住住,天天都从北房子往这边折腾。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操持丧事,明天看完先不折腾她了。”

    常在峰不由叹了口气,“底层的人遇到啥事儿也不可能随心所欲,所以咱们更得抓紧破案。算不算是慰藉就别说了,至少能让家属落个心里安生。”

    警车刚进分局的院,治安队的副队平有奇就喊常在峰道,“常队!”

    常在峰听见是他有些哭笑不得,“领导您不寒碜我行吗?”

    “咋是寒碜你呢?”平有奇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快步走到常在峰的身边,使劲儿拍拍他的肩膀。

    “整个系统谁不知道您是我的贵人?”常在峰说,“您还‘常队’,比叫‘小峰峰’还肉麻!”

    这话没错。

    因为家庭困难,免费帮常在峰报志愿的高中老师替他选了定向生的道路,警校毕业之后直接分到下面镇里去当干警。无巧不巧,赶上平有奇基层历练,特别赏识年纪轻干劲儿足的常在峰,上级下级合着力气给镇派出所得了一个集体二等功。平副队回到滨江局后反复地跟刚调走的刘局力荐,未过一年就把常在峰调到自己身边来了。没想到的是常在峰进了分局还不满足,仍旧身在曹营心在汉,有事没事儿就往刑侦支队长傅明跟前凑乎,而后机缘巧合天时地利,果然跳出治安干刑警了,很快又荣获了个人三等功,一步一步干出成绩混成了分局骨干,虽然还没能跟当伯乐的人平起平坐也算有出息了。

    平有奇每每芥蒂自己带出来的小子竟然跑到刑侦去了,认为这是背信弃义必须批判,得着机会就跟常在峰阴阳怪气。

    另一方面却又因为自己识人善用为分局挖掘到了良才沾沾自喜,动不动就显摆显摆自己眼光独到。

    所以两个人的关系属于大的又爱又恨小的躲之不及,挺好玩的。

    “‘小峰峰’你就别想。”平有奇嘿嘿地乐,“贵人怎么了?自己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教会徒弟还饿死师父呢!常队大把青春,干起工作来废寝忘食,哪下平步青云当了大队或者副局正局的,我这带路的人要是混退休了还好,还得上班的话,不得仰您鼻息度日?啥都是此一时彼一时的事儿,别当老顽固啊!”

    “行了行了!”常在峰特别无奈地说,“您可是亲领导哈!特意喊我,就为给几句酸?”

    “我有那工夫呢?”平有奇更笑着说,“你求我啥事儿来着?忘了?”

    “求……”常在峰真就忘了,挠挠脑袋眨眨眼睛,突然之间想了起来,“富妮妮啊?她咋的了?又吸?”

    “可不是么?”平有奇点头,而后语重心长起来,“从哪儿认识这号人了?刚去社戒几天就又被逮着了,真不知道是她点子臊还是我们的打击力度足够大!这回得强制了!不说有她的动静就告诉你吗?别说没嘱咐你,告诉是告诉的,尽量少来往啊!三十多的女的没个正经人样!”

    常在峰闻言也皱起眉,“这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按说该下班了,可是值班的没走不值班的也都没走,只有冯智学忙忙叨叨出门。

    常在峰上楼时候正巧碰见,拧着眉头望他走了,有点儿纳闷地问路过身边的于军,“他媳妇是不是特别厉害啊?进门晚了不给饭吃?”

    于军闻言就笑,“常队也得体恤下属。智学他妈脑中风后遗症,媳妇也上班,白天全靠岳母帮忙照顾,心里得多过意不去?晚上还好意思全丢媳妇管着?能早回去肯定想早回去搭把手啊!”

    常在峰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事儿,啊了声道,“啥时候中风的,我咋不知道呢?”

    “听说有些年了!”于军回答,“他才来咱中队一年,不太爱说家里的事儿。”

    常在峰闻言寻思一会儿,点头称赞,“好媳妇!好丈母娘!”

    他走上楼,扬声催促所有应该下班的人,“该工作工作该休息休息啊!没有二十四小时玩命的道理。”

    小高正要出门,闻言笑了,“常队能说这话真不容易。 您没下班一说?”

    常在峰伸手拍他一把,“少讽刺啊!我今儿也回家。”

    他进了办公室,先给林天野打了个电话,“富妮妮又被抓了,这次强戒。”

    林天野听了略微沉默一会儿,而后表示感激,“常队还真办事!”

    “我没插手!”常在峰道,“是她自己死不悔改。你别忙着探视,一般情况下刚进去的都有保护性约束措施,对于非亲属的探视管控也挺严格,过上一阵再说。”

    林天野嗯了一下,“谢谢!”

    按说到这儿就该挂电话了,常在峰却没中队长样,鬼使神差地说,“野哥心里挺难受吧?没地方倾诉我可以奉陪。”

    林天野顿了一秒就骂人道,“常在峰你他妈的闲着了吧?案子都破完了?”

    一提破案的事儿常在峰就像被人砸到了嗓子眼,也顿了顿才苦笑道,“咋说我也帮了个忙,说骂就骂!”

    林天野已经挂了电话。

    常在峰站在窗边望了一会儿将黑的天,又给家里打电话说,“妈,我一会儿就回家。”

    郑丽立刻乐得没了分寸,“哎呀不急不急,儿子你慢慢回,妈买肉去!”

    常在峰有些无奈的挂了电话。

    爸妈永远这样,他们没太好的,却总是想不顾一切地把能给的东西都给自己。

    爱也就是这样,什么都能舍得。

    为何会生无力感呢?

    常在峰做梦都想破了林勇的案子,好送林天野一份释然和安宁,可他就是做不到。

    两年多了,咋使劲儿都没能做到。

    第52章 少年真挚

    心理咨询师和律师一样,也是工作性质特殊的工作,因为需要面对陷于各种各样患有情绪问题的人,需要想方设法为其提供帮助,同时还得竖起精神来提防他们突然之间决堤崩溃,给自己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情绪失控的人更容易走极端,更容易连累到密切接触者,心理咨询师的人身安全一直都是从业者不能轻忽的大事。

    所以过了工作时间隋萌基本不在工作室里待着,免得有些就诊次数过多的患者熟不讲理,任意妄为地入侵她的个人生活。

    自我保护太重要了。

    可是今天送走最后一个预约对象之后她却只对助理摆了摆手,“你下班吧!我等一个朋友。”

    女助理立刻就说,“自从我跟隋医生合作,能让您在工作室里等的朋友只有一个,就是那个小律师吧?”

    隋萌微笑点头,“啥叫小律师啊?冬阳已经长大了呢!”

    “我还是陪着您吧!”助理笑道,“咋说也是成年男性!”

    谨慎已经随着从业时间的增长渗透进了她们的血液。

    隋萌摇了摇头,“他绝不会伤害我的。”

    “咋能那么肯定?”助理问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朋友就该懂得您的职业特殊性,不应该专挑下班时间来这儿见面。”

    隋萌仍旧摇头,“是我从来没有提醒过他,隔行隔山,当然想不到了!”

    “既然是朋友么,”助理表示奇怪,“为啥不明说呢?”

    “他太害怕麻烦人了!”隋萌回答,“自己给自己画的限制已经足够多了,我希望他至少在面对我时能轻松些。”

    “真是太偏爱了!”助理更说,“我都有点儿嫉妒!”

    “什么都有原因,什么都是相互的。”隋萌则道,“我没告诉过你吧?冬阳……某种角度上说是我的救助神!”

    “这么高的评价?”助理咋舌。

    隋萌很认真地点头,“咱们研究心理的人就是天生的钢身铁骨吗?不过还是穿了一层学术盔甲的血肉之躯,都从脆弱婴孩长大而来。我读研的时候曾遭遇过猥亵,那天大雪纷飞,天又特别晚了,外面几乎没人,歹徒把我的羽绒服都扯坏了,差点儿就没酿成大祸。幸亏冬阳路过那里。”说着她竟笑了起来,“可这孩子当年只有十九,还特别瘦,那个歹徒又真是个变态,根本就不怕他。我们俩喊人也喊不来,一起打那家伙也打不过,撕扯来撕扯去的全都滚成雪人了!冬阳根本就没处理那种事情的经验,从头到尾地喊,力气都用嗓子上了,我俩四手四脚都是花拳绣腿没半点儿劲儿,到最后都没占住上风,但也都没放弃对抗,还是那个变态自己折腾累了,气哼哼地走了。”

    “哎呀!”助理一点儿都没感动,咯咯地乐,“这也不是英雄救美啊!”

    “我还救他了呢!”隋萌也笑,“歹徒走了半天他还不动,我把身上的雪和灰土都拍干净了,心也落安定了才问他是什么情况,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哭唧唧地对我说,‘姐,我的胳膊好像是脱臼了!’完了我俩又鼻青脸肿地踩着大雪去医院。”

    “哈哈哈哈哈!”助理越发笑了,“就这还敢见义勇为,塑料壳的!”

    隋萌却没再笑,“就是那么实心眼儿的孩子,行不行的都往上冲!后来我们当然成了朋友,异性闺蜜忘年交。有一阵子我被导师带的另外一个男生欺负,特别苦恼,那时候一点儿人际关系上的挫折就是大事,总是忍不住说给他听,冬阳岁数那么小,当然不能理解,但他从来都有耐心听我倾诉,永远义愤填膺,甚至认认真真地说,‘姐,我也没有别的能耐,帮不了你,就找我哥哥们帮你揍他一顿好不好啊?’”

    “小傻瓜么!”助理仍旧笑着,“想法够简单的。还挺富有,哥哥‘们’?”

    “是简单。”隋萌又点头,“可是人在无助时刻,有个谁来毫不犹豫地支援自己多重要啊?我告诉他事情不能那样解决,他也听话,没揍那个男生,可是每过一段时间就会问问‘那个坏蛋改没改啊’,甚至那人都毕业了他还要说‘祸害终于走了’。就是肯无条件地信任我,毫不犹豫地把对我不好的家伙当成对立面,定义为坏蛋,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伤害我呢?”

    助理终于不再笑了,“那是难得。既然这样我就走了,免得打扰你们聊天。”

    秦冬阳走进工作室时隋萌立刻站了起来,一手去拿外套一手去抓挎包,脸上满是温柔的笑,“肯定没吃饭呢!姐也饿了,咱俩出去找个单间慢慢地聊。”

    其实是觉得没有特定意义的地方更容易放松心情。

    刚点完菜秦冬阳就直截了当地说,“姐,我可能真的无法胜任律师这种工作。”

    隋萌认真瞧瞧他的神情,“别急定论,先说说你为什么这么想。”

    “刚才……”秦冬阳望望服务员出去时关好的门,不胜苦恼地说,“就我过来之前,见了一个死者父亲,他特别无耻……律师这种职业怎么可能整天接触好人?我都干了三年助律,应该越来越习惯的,可是我……姐,我有很明显的生理反应,恶心,想呕,烦躁,手脚发麻……这样下去会不会疯啊?”

    隋萌适时制止,“别给自己这种暗示。冬阳,正常人面对不愿接受的东西都有生理反应,比如惨烈的车祸现场之类,谁能平淡接受?所以别太焦虑,更别恐慌。你先跟姐说说那个人是怎么回事。当然,咱都遵守职业纪律,别提具体姓名。”

    秦冬阳情绪稍宁,缓缓地讲了一遍周家的事,中间服务员进来上了四次菜,他都及时停下,直到单间彻底安静之后才把前因后果讲述完整。

    隋萌听后也皱起眉,“冬阳,这么残忍可恨的事,我这个研究心理问题和情绪问题的人听了身体都不舒服,都有挺明显的恶心,你不例外很奇怪吗?人体对于不愿接受或者承受不了的刺激产生抗拒反应特别正常。你是不是对自己太强求了?认为做了律师就该麻木不仁金刚不坏?”

    “也不光是这样。”秦冬阳没与隋萌对视,仍旧缓缓地说,“我这一段经常控制不了情绪……跟他吵了好几回,每次也都这样,发抖,痉挛,想哭,想吐。姐,一个大男人,面对冲突这么没用,还正常吗?”

    隋萌却又笑了,“冬阳,你终于跟他吵架了吗?”

    “啊?”秦冬阳不料她把关注点放在这上,有些茫然。

    “我们认识多久你就跟我说了他多久,”隋萌慢慢地道,“七年,两千多个日夜,虽然从来没名没姓,却像信徒描述他的神明。我没想到你还会跟他吵架!”

    秦冬阳竟然不知说什么好。

    “跪太久了,”隋萌用词严重,实际上却并无批判之意,“刚站起来膝盖自然受不了的,身体需要一些时间习惯。冬阳,打破永远是有代价的事,但那无疑是种勇敢!”

    秦冬阳越发说不出话,脑内没有秩序地乱转,他还真没考虑这个,认识了林巍这么多年,此前确实没有起过正面冲突,一切都从最近开始……

    隋萌吃起东西,耐心等他捋清思绪。

    好久好久,仍旧没有明白自己的秦冬阳又开口说,“争吵就算站起来了?姐你不知道……我……我本来是下定决心……也不是一开始,是咱俩通话的第二天晚上,我跟你说在外面那次,下定了决心离开他的,可一回去,我们就……就接吻了……”

    “接就接了!”隋萌一点儿都没大惊小怪,“你喜欢他那么久了,接个吻怕什么的?姐十七岁时就初吻了!那怎么了?接吻还有法定年龄?再说你都多大的人?还把这个当成个事?哦,是太幸福了吗?”

    秦冬阳神色尴尬,“不光这样……没过两天我们又……那样了……姐,你别笑话我……他是被动的,明说不会因为这个喜欢我的……这也不算事儿吗?”

    隋萌既没震惊也没像片刻之前那么不当回事,而是很认真地瞅住秦冬阳说,“这人是个混蛋,什么叫做被动?”

    秦冬阳很意外地看向隋萌,“姐,你不应该批评我吗?是我主动的……明知道他不喜欢我……”

    “你是应该批评!”隋萌点头,“糊涂!可他仍旧是个混蛋。挺大一个男人,什么叫做被动?无爱而性,反而趾高气扬了吗?没人让他当柳下惠,可凭什么顺水推舟还要得便宜卖乖?”

    秦冬阳赶紧解释,“没有!没有得便宜卖乖!”

    “没卖乖他强调什么不会喜欢你啊?”隋萌似乎生起气来,“不喜欢直接走啊!谁打他的腿了?”

    秦冬阳顾不上忧郁了,挺烦恼地看着隋萌,不知怎么跟她沟通才好。

    “你把他给惯的!”隋萌像个亲姐姐般虚点秦冬阳的脑门,“下次他再说什么不喜欢你,直接给姐怼回去,说就不用喜欢,哥们单纯馋你身子,要的就是这个刺激!”

    秦冬阳不大好意思地涨红了脸,“那成流氓了么!”

    “他才是流氓呢!”隋萌哼道,“该吃吃该挑挑,装什么大尾巴狼啊?就想不付钱么!”

    秦冬阳再次接不上话。

    隋萌放下筷子看他,放缓了些声音,“冬阳,不说他了,单说你,为什么呢?明着让人家宣告不喜欢,还要那样,为什么呢?”

    第53章不妨大胆

    这是最核心的问题。

    也是最难答的问题。

    秦冬阳自我厌弃地叹了口气,“我就不甘心啊!”

    “那现在呢!”隋萌仍不批评,仍旧问他,“甘心了吗?”

    秦冬阳回答不上。

    “不要紧!”隋萌安慰似地拍拍他的手背,“谁不亲口尝尝也没办法知道香甜与否。都是成年人,他又不是谁的丈夫谁的老公,小试一下不关道德法律的事儿,犯不着太纠结。”

    秦冬阳吃惊,“姐你这样想的?”

    “不然呢?”隋萌反问,“咱也没当小三小四横刀夺爱,管他喜不喜欢的也是你情我愿,还怎么着?”

    秦冬阳更意外了,傻傻瞪着隋萌。

    “睡睡好!”隋萌又再笑嘻嘻地,把头朝他探了探说,“都是吃喝拉撒睡的生物,”她故意把“睡”字加了重音,“凑得足够近,啥滤镜都遮不住脸上的斑点,时间长了你就审美疲劳,省得老把他当月亮供着。说老实话,姐还有点儿嫉妒,不太忿呢!”

    “那我……”隋萌这种反应实在出乎秦冬阳的预料。

    “经验都是从实践中积累出来的。”隋萌伸手给他夹了一块排骨,“你还是吵得少经历得少,次数多了就皮实了!什么恶心啊手抖啊,慢慢就都不耐烦来了!信姐的话,往上冲,不要怕!他能要你命吗?要不了就干啊!赢了最好,赢不了也是英勇战斗过的,光荣!”

    秦冬阳目瞪口呆地看她。

    隋萌更加笑了,“真的!信姐。甭管啥事儿,没有过不去的。你就别往自己身上堆错,啥都不是问题。”

    原本想要专业人士给自己下个诊断,没想到却被雷得外焦里嫩。秦冬阳倒顾不上害羞,只苦笑道,“姐,我就够离经叛道了,你咋还往歪路上推?”

    “冬阳,”隋萌兀自笑吟吟地,“姐都三十一了,你也二十六了,也就在这个时代咱们能是年轻人,若按古代那种计算方式我都老了,又读了这么多年的入世书,见过这么多的阴暗苦难,还要被些教条东西束缚着呢?什么经什么道啊?秩序这种东西似乎永远存在,其实也在不断更迭变化,如今还去温席卧鲤就是脑袋有病,取暖设施捕鱼技术多先进了?情感关系也是一样,而今的公序良俗就是不插足不劈腿,不传播疾病不以武力暴力强迫对方意志,剩下的事何妨大胆点儿呢?那话怎么说的?这短短的一生终将失去。所以别总自我怀疑,往想要往的前面走啊!”

    秦冬阳认真听着这话,真比自我开脱有效。

    “谁都只有一次青春!”隋萌仍说,“你是律师,是男人,但不是圣父或者如来,没有那么多的清规戒律要守。总是背负太多枷锁自然就会痛苦,痛苦多了自然就要怀疑自己是否正常是否健康。冬阳,别掉旋涡里面打转,拽住一切抓手上岸。”

    哽在食道和气管之间的噎闷感奇迹般地消失了,秦冬阳紧绷着的肩背缓缓放松下去,感激且又好奇地问,“隋萌姐,你对谁都这么宽容吗?”

    “我不是宽容。”隋萌摇了摇头,“也不是慈悲怜悯,不过因为职业性质懂一点儿人。冬阳,谁都和你一样喜欢纠结喜欢自我难为吗?宁可被自己设在心里的那些红线割得满身伤痕?还记得你第一次跟姐提起他的情形吗?特别幸福也特别苦恼地说,‘姐,怎么办啊,我喜欢上了一个哥哥’。哥哥又怎么样?喜欢了又怎么样?即使他那时候身边有人,我们放在心里爱慕爱慕又有什么不可以的?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生,因为动了春心,郭襄就该为人唾弃?杨过和小龙女神仙眷侣永不分开,郭女侠有所为有所不为,孤独终老没啥可说,读者看客落把辛酸泪吧!生活是小说吗?你那哥哥是杨过还是大雕咱不讨论,现在是不是单身一个?换了是我也往上冲,冲得比你还猛。”

    “真的吗?”秦冬阳不大敢信,“换了是姐也会往上冲吗?”

    “我会双目圆睁步步紧逼,”隋萌非常笃定地插碎一块蜜薯,“管保叫他喘不过气!叫他难以抵挡无暇旁顾,全部精力都用来招架本大小姐,根本就没嘴说什么不会喜欢不会爱的!”

    秦冬阳忍不住笑,笑着笑着又叹口气,“这样就有用吗?就能逼出感情来吗?”

    “话又绕回来了!”隋萌批评地说,“你有感情就行了呀!冬阳,活着只管自己。咱不触犯法律,不去烧伤抢掠就没有错。你的哥哥是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心如春水捏成,那么不抗糟害呢吗?他要真不乐意肯定会有一万种方法抗拒你,谁能把他活吞了吗?最可恶的就是这样,传说中的三不男人,该吃吃该占占,连点儿哄骗都不给的。说明他极自私,精力感情全不投放,你还有啥不忍?”

    “他没那么坏的!”秦冬阳又下意识地帮着林巍解释。

    “他暂时是法律道德尺度内的坏!”隋萌并不生气,仍耐心道,“姐拿他没办法,只能靠你自己斗争!反正你们俩的场地就那么大,谁也跑不了谁,且比试嘛!无产阶级怕输还是怕赢?姐永远都站你这边,永远为你摇旗呐喊。”

    身体上和情绪上的不适都被隋萌给掸去了,秦冬阳终于卸了这一段的沉重,身体舒坦起来,他觉得饿,咬了一口已冷掉的排骨,笑着说道,“姐你挺会找地方的,这里东西好吃。”

    隋萌偷偷松了口气,脸上仍旧笑着,“姐现在能赚一点儿钱了,当然享受生活。只不过下了班后还是喜欢找些志趣相通的人一块待着。你有工夫多来陪姐吃吃饭啊!”

    秦冬阳不太好意思地摸摸耳朵,“我还跟不上姐,挣得太少,干啥都会下意识地算计钱包,人穷志短,实在不是好饭搭子。”

    隋萌皱着鼻子哼他,“还是想得多。好话搭子不行?姐我整天也被别人质疑,只有你,什么时候都肯信赖,顶良好的心理支持!”

    “还有人敢质疑你呢?”秦冬阳立刻关心起来,“姐都多专业了?”

    两个人的谈话自然而然地转移到彼此的工作和其他琐碎上去,许多平素不得解的焦虑悄无声息地消散掉了。

    周六上午,秦大沛早早就给林巍打电话,“野子说你回家去了?”

    “已经回来了!”林巍起了大早离开林宅回到毛坯房里去躺他的床垫,最近忙得太狠,周末就想认真休息。

    “肖检又要加班!”秦大沛叹气,“野子说十点之前不准找他!浩子陪小漂亮呢!哥们又是孤家寡人!你在叙利亚里窝着干啥?滚来一块儿躺呗?”

    “找伴就说找伴儿!”林巍哼道,“铺垫那么一堆!别动不动就说林天野的毛坯房是什么叙利亚,那我还得办个护照再开门啊?他是十点之前吗?二十三点吧?”

    “啊!”秦大沛只好接招,“我没有你严谨,是夜里十点。人家也没有错,大周末的特种行业最挣钱的时候,跟咱俩混?你少废点儿话吧!赶紧来就完了。街前面新开了一家臊子面,我让小张给咱端两碗来。”

    林巍这才懒洋洋地起身,走到皮箱跟前翻出一套休闲装来换上,而后又把这几天出差攒下来的衣服都装袋子里面送到楼下干洗店去,完事开车去了拐末。

    大堂经理看见他的人影儿就往外跑,“我给林律去买臊子面哈!马上回来。”

    林巍置若罔闻地往三楼走,刚上一半楼梯就看见秦大沛支着两条长腿堆在懒人沙发里面,随口问道,“边上这家什么情况?黄了?”

    秦大沛动都没动,“你说枫络?聚众吸D。头几天被治安大队扫了,停业整顿呢!”

    林巍皱眉,“你这条街还有几家正经买卖?”

    “什么话?”秦大沛立刻就说,“啥年代了?大多数都是正经的。”

    “挨着你门,”林巍仍道,“不影响你?”

    “不影响也不是啥红火生意,”秦大沛满不在乎地道,“能出他们几个的工资就行,咱俩还混着地方待了!”

    林巍听了没再纠结这个,也窝进一个懒人沙发里面,“忘了老虎那边养着秦大爷呢!”

    “哎!”秦大沛立马应道,“再叫一声!哄着大爷高兴给你赎身!”

    “艹!”林巍立刻就骂,“赎了我就给碗臊子面吃?”

    “不好吃不给你尝!”秦大沛笑嘻嘻地,“我都觉得开在这条街上瞎了师傅手艺,这要换到人流大的地方肯定得排队啊!对了,你都歇着了,冬阳也能休周末了,他待着干啥呢?我喊他来,跟着吃上一碗。”

    “行了!”林巍立马阻止他说,“他又不太爱吃面条,折腾个屁!”

    “怎么不爱吃了?”秦大沛先说,“从小就捧着面条碗不放,哪次没跟咱们一起秃噜?”

    林巍摇头,“小时候是小时候,现在不爱吃了。”

    秦大沛虽不相信,但也没太坚持,“你说不爱就不爱吧!都休假了还得见着你这破上司,实在荼毒我弟。不来不来吧!”

    林巍心中有鬼,听不得“荼毒”二字,不满意道,“跟我一块儿就荼毒啦?我是吗 啡还是杜冷丁啊?”

    “落伍!”秦大沛又嘻嘻嘻,“现在不流行那些了吧?都说什么甲基苯丙胺啊!”

    “少放毒屁!”林巍已然闻到臊子面的香气,骂秦大沛,“耽误食欲。”

    第54章人生安排

    张经理把两碗小盆似的臊子面放在茶几上面,气喘吁吁地说,“牛肉臊子,豪华版的!两位大哥趁热吃啊!这是辣椒和蒜,这是醋!”

    秦大沛甚为豪气地说,“今儿中午沛哥请兄弟们吃工作餐,都是豪华版的臊子面哈!小张负责跑腿,等下给你转账。”

    “哎!”张经理知道这两个人一向不爱被谁打扰,乐滋滋地下楼去了。

    先凑茶几上去秃噜几口热的,过了面条瘾后林巍才说,“你在老虎那里弄几年了,都咋分红?”

    “干啥告诉你啊?”秦大沛哼,“我欠你钱没还?”

    林巍横他一眼,“连我过去办事瞿梁都嘱咐说尽量跟老虎保持一点儿距离,你这还弄买卖。秦大爷倒是闲人一个,肖检可是从小积极进取,别连累了我们检法精英。”

    秦大沛这才说正经话,“就知道你是惦记老同学,不是为我考虑!咱那也是亲媳妇呢,自己不知道心疼啊?再说就算秦大爷蠢老虎也没那么不懂事!那二十的股份并不在我名下,都记他身上了。偶尔喊我一句秦总就是给面子话,证明他领情了而已!真有问题不得去查实际控股人么?连累不着咱们。不过瞿栋是一般人?他也指望这点儿明面生意养老虎呢!肯定不会让它出问题的。”

    林巍听了更皱了眉,“我跟老虎没你那么近密,在那儿没好深问,到底怎么回事?”

    秦大沛对林巍伸出十个手指头,先弯掉了八个,“瞿栋,用这些去跟他爹死磕,做好扔掉不要的准备,但不打算同归于尽,还要剩下俩来维持生计,跟老虎开夫妻店。咱们骁哥要面子,跟谁都不白占便宜,可他有过钱么?救命恩人,你秦大爷我必须支援上去。”

    林巍听明白了,又开始秃噜面,“你哪儿来的钱啊?”

    秦大沛把笑收了起来,“还不是聪明能干的姜群女士!子毛儿没有地去了国外,还能风生水起,混好了也还记着国内有个儿子。本大爷退不回去也不想花,正好老虎用得着。”

    林巍肯来就是惦记这个,听到钱款来源正当,放下了心,随口问道,“肖检不知道啊?”

    “肖检百分之百地信任秦大沛同志!”秦大沛立刻不当“大爷”了,异常自豪地说,“啊你说说巍子,摊上这么好的媳妇可怎么办?真没有啥东西足以表达咱的爱意。”

    “以死谢罪得了!”林巍又往面里倒了些醋,“要不你真表达不了!”

    秦大沛乐滋滋地捶他,“你这实打实地娘家人啊!”

    常在峰没周末休,刘一桐脚步飞快地走进他的办公室说,“常队,蒋小梅说她妈的金银首饰都不见了,包括最近二年始终带在手腕上的一只金镯子。”

    常在峰立刻站起了身,“老太太还有金银首饰呢?蒋小梅在哪儿?我问问她。”

    蒋小梅仍旧坐在询问一室,她的精神已经好了不少,脸上换了急切之色。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亲人固是不可承受的失去,钱财亦是。

    “你母亲家不是案发现场,”常在峰对她说,“虽然距离极近。我们勘察了三次,发现您母亲家门锁完好,室内也无翻找被盗的痕迹。”

    “但是我妈的东西确实不见了!”蒋小梅异常笃定地说,“我能肯定。警官你能看得出来,我家挺穷,所以我妈辛劳了一辈子也没啥好东西,还是蒋振结婚那年我家给兄弟媳妇买三金,咬牙给我妈买了一条金链子,没多重,当年也值六千多块。后来蒋振离婚了,总不在家待着,我爸生病全是我妈伺候,他快死的时候心里过意不去,反复跟我念叨我妈这辈子特别亏,我没办法,硬咬着牙给我妈买了个金镯子,两万多点儿。我妈还一直说也就能借我点儿光了,等她……等她死了,镯子留给我,金链子留给孙女,呜呜……”

    当女儿的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常在峰听着蒋小梅的讲述,不由自主地勾勒着蒋振这个从未承担过任何家庭责任的男丁形象,心里有点儿异样,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找不到的儿子,完好无损的门锁……

    他又忍不住问,“打断一下,您家里的事情,我是说父母老了,生病,蒋振从来都不管吗?”

    “他不惹祸就挺好了!”蒋小梅抽泣着说,“家里不指望他。”

    常在峰敏锐地察觉这句话里隐藏了些信息,追击地道,“为什么这么说?”

    蒋小梅闻言抬眼看看常在峰,有些为难也有些无奈地答,“肯定也瞒不住警察同志,蒋振他小时候不懂事就算了,都结婚过日子了也不怎么争气,没一个活能干长久。兄弟媳妇当然嫌弃,总吵,还得我爸我妈拿出老本贴补他们日子才能往下过。我妈也不是啥好脾气,当然会数落他骂他,可能是逼急了,后来他就混到一家砂石厂去当保安了。家里根本没看着他的钱,但还觉得保安是个正当职业,谁承想……没多久警察就上门了,说他们涉嫌团伙……哦,对,就是滨江局的警察。”

    常在峰眉毛一动,“这是哪年的事儿?”

    蒋小梅在心里推算了下,“应该没到四年,也是这个季节警察去的家里,蒋振当时不在家,没逮着他……我爸我妈可吓完了,但是后来也没啥动静了,估计他也没有本事干大坏事,警察同志懒得理吧?可惜兄弟媳妇不容,没过半年就跟他离婚了。打那之后蒋振就没怎么回过家,我爸我妈也放弃管他了。我妈总说能攒两个就攒两个管管孙女,这辈子就算尽到力了。”

    四年前常在峰还不是滨江局的中队长呢,他喊于军,“翻翻老案底子,看看这个蒋振牵扯了什么事情。叫痕检的去王亚兰家四勘,再查一遍指纹和脚印。”

    常在峰走到询问室的外面,不知怎么想起回家吃饭那天母亲有意无意地说,“老董家的儿子贷款买房子了,研究装修呢!在峰你也先买也一个,空着还贷款呗!早还早完事。”

    常海龙也跟着说,“我和你妈再使劲儿给你攒个装修钱和三金钱,也就能这样了。娶媳妇时给你妈也买条项链,都等多少年了。”

    底层妇女,能想到的奢侈也就是条金项链了。

    他的心里猛然难受起来。

    刘一桐送走蒋小梅,过来说道,“常队,这么看着应该就是熟人作案。”

    “你帮我去买条金项链呗?”常在峰没接这话,有些突兀地说,“老年妇女喜欢那种,给我妈。嗯……我去金店有点儿不像样吧?麻烦麻烦你。”

    刘一桐有些惊讶地道,“这怎么了常队?那边刚说丢了您就想起买了?”

    常在峰点点头,“受刺激了!我没比那蒋振强上多少。”

    刘一桐闻言稍愕,而后叹了口气,“我一会儿就去,你的预算是多少啊?”

    秦大沛把林巍弄到跟前就舒坦了,他们见得还算挺勤,都是三十好几的男人也没许多体己话讲,吃完了面就混时间,想起啥来说两句,想不起来就互不搭理,听歌喝酒发呆睡觉都随便,好像还在一个寝室时候各过各的时光。

    林巍也没怎么喝酒,他肯出来就是想要放空,换脑筋不琢磨案子的事儿,可惜工作也是生活,仍旧不由自主地想,动不动就双眼发直。

    “老鼠仓的案子有戏没戏?”秦大沛下去瞅了一圈咖啡店的员工吃饭,重新转悠上来,随口问说。

    “不知道。”林巍回答,“补侦阶段,一扯一嘟噜,事儿不小。我刚摸了点边儿,还没见过张言。”

    “还没见呢?”秦大沛挺奇怪的,“不像你的脾气。”

    “又不是命案伤害案,”林巍则说,“这么复杂的事我着什么急呢?是她女儿出面做的委托,可这妈妈不光牵扯到了瑞信金融,还有好多证券公司的基金经理以及一些监管部门的人,她那位高权重的董事丈夫也得受到株连,两地警察都得几个部门联合办案,各个律师团队更得携手合作,我一单兵使劲儿蹦跶还能蹦跶多远?”

    秦大沛笑,“金融这两个字同义肮脏!越仔细查越没有头,你这不是什么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对得起委托人给的律师费就完事了。”

    “立什么万?”林巍淡淡地说,“我是不想被固化了,让人觉得林巍只能打打命案伤害案件。不过金融圈的水实在太深,哥们游泳技术一般,也就跟着学习学习。”

    “勤奋啊!”秦大沛伸臂搂住他的脖子,“这么好学,你有什么野心?啊?”

    “野心谈不上!”林巍仍旧淡淡然地,“时代飞速发展,课本上的东西和以前的老经验吃不了一辈子,所谓不进则退,我还得在法律圈混几十年饭吃,不能被甩太远。”

    秦大沛瞅他,“怕被谁甩?浩子?”

    林巍摇了摇头,“世界!”

    秦大沛闻言寻思寻思,而后拍拍他的肩膀,“那你努力!哪儿不顺溜了就跟秦大爷说,哥们自己是个废物,但能给你找找财院校友,问道。”

    第55章撕开痛处

    晚饭时候肖非艳也过拐末来跟两个人一起吃外卖,随口提起集资案的事情,林巍给她了底儿,“估计能往公家想要的方向上走,别有压力!”

    肖飞燕闻言便夸林巍,“浩澄最近都被案子给压住了,徐厂长这事不能说不上心,肯定不是全情投入。听这话音儿林律挑大梁了?”

    “师父挑大梁呢!”林巍说道,“我们都是跑腿儿,差不多少。”

    肖非艳点了点头,“真能按咱设计的走就是好事儿!”

    林巍把手横在自己和肖非艳中间,“别咱!你官我民,隔着线呢!”

    肖非艳举着一块儿红烧土豆冷冷地哼,“你跟谁不隔线?还民?差不多是自绝于人民!”

    林巍似被什么触了一下,很快调整回了平淡状态,“就说师出同门也没用吧?衙门口待久了,自然而然嫌弃我们这种市井之人。”

    “别‘们’啊!”秦大沛又笑嘻嘻,“没人跟你同伙。秦大沛同志永远是肖检的坚实后盾,永远跟我们的女法律人一条战线。”

    林巍很夸张地扭头。

    “啥意思?”肖非艳问。

    “我找找,”林巍随口说,“看看自己身后有没有人!”本来是句玩笑,说完那个瞬间他却有些愣怔,甚至有些悲怆。

    有人吗?

    只是须臾之间的神色变化,肖非艳却似感受到了,先看一眼秦大沛,见那家伙假作不知,便也开玩笑说,“你想有人就得主动靠拢,投诚,知道不的?”

    林巍回身回眼,瞄了瞄她,“跟谁?”

    “跟我跟我!”秦大沛的笑脸又挤过来,“兄弟虽然常常重色轻友,但也能把你排第二。”

    林巍笑了,“第二你就太是个人,浩……野子能第几啊?”

    秦大沛当听不出他改了口,哼一下道,“那得看他表现,晚上十点准时报道,秦大爷赐他一把交椅,第几得等数一数的。过了十点没信儿咱就查无此人。”

    林天野大概是怕查无此人,三个师傅还有俩在忙着,他就匆匆地往外走。

    顾小江扯着脖子喊他,“师父你去哪儿吃好的?孤家寡人的带着徒弟这张嘴呗?”

    “别跟脚!”林天野说,“好好关店好好收拾收拾屋子,师父给你点份外卖送来!”

    还没听清哎哎呀呀的顾小江到底是咋答的,林天野就又看见了常在峰,不由皱眉,“又是什么情况?”

    常在峰也皱皱眉,“野哥看见我就没好脸呢?”

    “我要去会哥们!”林天野说,“没工夫跟你唠。”

    “我得跟你唠!”常在峰示意一下自己的车,“送你!”

    林天野敬谢不敏,“不敢坐。”

    “那我坐你的吧!”常在峰说,“真有话说。”

    林天野瞟了一眼警车,发现里面还有别人,答应下来,“那就走。我约了林巍和秦大沛喝酒,就在古街拐末,你要么说快点儿,要么就上去一起喝!”

    “能带我吗?”常在峰扬颌示意小高开车回去,跟着林天野走。

    林天野闻言想想,“巍子你俩挺熟,大沛那人最爱交际,不会赶你出来。”

    “就是工作上的来往,”常在峰不太认可这话,“算不上熟。”

    林天野知道他受于军影响,对林巍的印象一直不太好,有些嘲弄地笑,“是,工作上的来往。还得感谢老林给了机缘。”

    林勇如今也是常在峰的疤痕,听了这话立刻就没音儿了。

    上车坐好,林天野问,“啥事?

    “你还记得蒋振吗?”常在峰说。

    “上次你问李将那个?”林天野一边起火一边问道。

    “嗯,”常在峰道,“你为啥用李将?”

    “能为啥?”林天野说,“我开买卖他有手艺,我缺人他要挣钱。”

    “不是。”常在峰摇头,“他是会弄头发,可也就是钢厂发廊那点儿手艺,现在能出来当大师傅,都靠认识你这讲究老板,三番两次送他出去进修。”

    林天野原本想加油门提速,听见这话不着急了,把着方向盘问,“你啥意思?”

    “林天野,”常在峰声音沉冷地说,“你还真是讲究,自己不是钢厂的人,却总顾念旧情!这么多年我都没想起来问问你,当年野哥从叶明的手下救了小黑孩儿,是去钢厂找人玩时碰巧遇见,你家可离钢厂老远,去找谁啊?”

    林天野的脸也沉下来,他把汽车停在街口没继续开,“怎么着?这也是你工作需要?”

    步行街的附近不好泊车,拐到这边虽然有了机动车道,路边仍没什么深夜经营的饭庄酒馆,多是经营床品服饰的店,到了夜里全都关死了门。

    一盏幽暗路灯映在林天野的面上,却照不亮他的神情。

    “去找甄星对吧?”常在峰不答反问,,“他爸可是焦化厂的厂长,当年挺有实权。我跟公子哥们接触不上,还是这几年才听说他是同性恋呢!野哥那么小的时候就跟一个同性恋好?”

    “要说什么?”林天野态度极坏地道。

    “说你早就知道男人喜欢男人是咋回事!”常在峰突然就爆发了,“为啥那么干脆就不搭理我了?你是不是心里有鬼?啊?林天野,你是不是和那个甄星有一腿?有你还娶富妮妮?基友骗婚,好无耻啊!”

    林天野啪地甩了他记耳光,怒斥地道,“再说!”

    常在峰猛然住口,但也没被打服,瞪着眼睛怒视。

    林天野也狂怒了,“我他妈的跟甄星好过就得跟他有一腿啊?那年他才多大我才多大?俩傻小子懂个屁啊?就他妈的知道处哥们!是,后来是明白点儿,所以不来往了!你他妈的认识我多少年了?那几年我天天都在俊哥店里待着,天天跟你在一块儿,见我跟他联系过吗?”

    “那……”常在峰想要说话。

    “那什么那?”林天野一肚子火气要爆,“你凭什么问我?我他妈的娶媳妇怎么了?你们一个个的都不是好东西,都琢磨我?处什么处?就他妈爹是真的!老林希望我学美发我就学美发,老林希望我娶媳妇我就娶媳妇啊!不然怎么着?跟你们混,胡搞?”

    常在峰被他骂哑火了。

    林天野总算痛快了些,对着方向盘运了会儿气,而后有些挫败地说,“在峰,都是哥们么,咋没反正都行,为啥你们非得都……”

    “对不起!”常在峰截断了他的话,快速地说,“我知道这话说晚了,那也对不起。对不起那个把常在峰当人看的野哥!”

    说着他就推门下去。

    林天野很无奈地按了一下喇叭,“哎!”

    常在峰心绪翻涌,胃里喉头都是酸的,他迈步走,当没听着。

    林天野又按一下喇叭,在暗夜里面喊他,“你还是小孩儿呢?上来,我送你!”

    常在峰按不下去胸中痛楚,仍做未闻。

    林天野的车玻璃关不上,无奈之下只好再喊:“你赶紧上来,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常在峰想起自己也有话没说完,理智逐渐回来,顿住脚步想了一想,心道这么多年也难为林天野了,干脆就让他把恶心愤懑都骂完吧!于是扭头回来又上了车。

    林天野挺无奈地看他一眼,“大中队长,真行!咱俩还是不是哥们不论,道歉的话先收起来。我那时候岁数小,想不明白事儿……嗯,没有讨厌谁的意思。你也知道巍子是我哥们,那也是中学就开始的交情,都是人,挺正常,能理解……”

    “理解?”常在峰被他给说笑了,“野哥还真宽容大度,这么给我脸呢?”

    “好好说话!”林天野甚为烦恼地道。

    “是不是哥们怎么就不论了?”常在峰非得追问,“你不要道歉,也不要我是不是?我他妈的就这么可恨?不就动了动吗?怎么了?犯天条了?别说你碰我了,就是没人碰,就是对着空气,我常在峰他妈的十六七岁,刚会动的年纪,控制不住自己又怎么了?啊?野哥咋就不理我了?”

    他说得横,却把自己横得绷不住情绪,声颤,音儿也发劈。

    换了林天野沉默。

    常在峰恨恨地看他一会儿,终于恨不下去,收回视线平复一会儿,又慢慢说,“所以之前那句道歉是假的,我是教育不好那种……”

    “在峰!”林天野打断他说,“你是警察,中队长!”

    “嗯!”常在峰哑了片刻使劲儿点头,“是,野哥从小就盼着我当警察,咱可不能掉链子啊!我真对不起你,不为年少无知,而是为了林叔……常在峰白穿这身制服……”

    “行了!”林天野又去打断,“别说这个。”

    “你让我说。”常在峰道,“我不是特地来问甄星的,而是他哥甄阳。野哥你记不记得,甄阳后来跟人合伙开了砂石厂啊!”

    林天野不记得,只问,“那怎么了?”

    “我们查到砂石厂的公账上曾经给林叔的私人账户转过钱,两次,每次二十万。”常在峰说。

    “什么?”林天野的脸色陡然大变,“你说什么?”

    常在峰知道自己不用重复,只望着他。

    林天野实在不能相信,“他没跟我说过认识甄阳啊!两次二十万,钱呢?”

    “也许这就是个线索!”常在峰道,“可这线索和你关系太密切了,翻起来查怕生什么意外,野哥你得知道小心。”

    第56章命案线索

    “这不犯纪律吗?”林天野敏锐地问,“你能随便告诉别人这些?”

    “别人?”常在峰哂笑一下,心中凄苦再次蹿了起来,又欲下车。

    “哎!”林天野这回手疾眼快,一把揪住了他。

    多年来勤于练习的擒拿格斗使常在峰习惯性地反击,林天野虽然只是美发师傅,身体素质摆在那里,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对了几下,动作之间,常在峰踹在内兜里的项链露了出来。

    林天野本来也没打算跟他纠缠,顺手抽走了去,定睛瞧了瞧盒子后脸又黑了,“常队这都有对象了还非跑来跟我掰扯什么从前?”

    常在峰本来想要解释,看清他的神情突然不想说了,只装糊涂,“什么对象?”

    项链被他劈手夺了回去。

    林天野也没不给,沉面看他认真揣进怀里,紧紧抿上了嘴。

    常在峰兀自叨叨咕咕,“这可是我好几个月工资,丢了不心疼死?”

    林天野悄悄咬了咬牙。

    秦大沛的电话索命一般追了过来,“林天野你怎么回事?不要哥们你还不要命啊?都几点了还不关门?美发店也能二十四小时营业?”

    “来了!”林天野抒口气道,“在路上了!”

    “快点儿!”秦大沛没什么好气地催促,“就这点儿酒,都等你一天了!”

    “还有个人!”常在峰突然开口。

    林天野全没料到,皱眉看他。

    秦大沛已听见了,“哟,谁啊?”

    林天野只好回答,“常在峰,滨江局刑侦的。你问问巍子行不行,不行我就先把他送回去。”

    秦大沛果真问了林巍,而后非常痛快地说,“来!巍子说正想和他喝点儿呢!”

    林天野挂了电话,发动汽车的同时冷冷地哼,“脸皮真厚!不去送项链吗?”

    “咱苦哈哈!”常在峰不要脸说,“还不抓住机会蹭蹭成功人士的运气!谁叫赶上了呢?项链啊,明天送!”

    秦大沛听到林天野上楼梯的动静就抻着脖子看他,见其阴沉着脸,不由瞟了林巍一眼。

    林巍虽然认识常在峰,也知道林天野跟他有些来往,却没见过二人一起出现,尤其是这么晚,林天野还跟自己和秦大沛提前约好了喝酒的情况下。

    但他没啥特殊表情,只站起身,“难得常队有空!”

    常在峰也说不清到底是因为于军总在耳边念叨林巍不够地道还是因为林勇刚死的时候他帮深处悲痛中的林天野来分局冷言冷语地刺过自己好几次所以才对这人眼缘恶劣,反正虽是主动来的,却仍没有好话,“不难得,但也不是来跟林律处哥们的!”

    “哟!”秦大沛本已摆出好客之态,闻言立刻维护自己朋友,“那常队长这是赏了什么脸啊?专门让我这小地方蓬荜生辉?”

    林天野赶紧就打圆场,“正赶上我俩说事儿,想让巍子跟着听听,关于我爸。”

    秦大沛和林巍闻言立刻就把竖起来的毛根给放倒了,也顾不上别的,忙着问道,“有线索了?”

    两人已经浅浅喝了一会儿,林天野看看横在几边的酒瓶,扯了常在峰的肘弯一下,示意他坐,“再细说说。”

    常在峰找个小凳坐了,仍忌惮地看看林巍,先铺垫道,“其实也是捕风捉影,你们就当我是瞎猜。”

    “嗯!”林巍习惯性地道,“有风也好。”

    他素犀利惯了,说了这句意识到此时尖刻不利团结,及时打了句号。

    “快说!”秦大沛则很着急,“咱们几个在我这里聊天绝对露不出去,不用太严谨了。”

    常在峰就把之前那一番话又说了遍。

    秦大沛面色凝重地问,“野子见着钱没?”

    “当然没见着啊!”林天野立刻就说,“老林连厂房都是租的,后期经营得一塌糊涂,留给我的遗产就是他在保险公司的身故赔偿金。”

    秦大沛又看同样神色凝重的林巍,“巍子?”

    林巍就说,“是线索,希望常队能够查出详情。”

    “他们太受程序限制!”林天野也看林巍,“你最近跟钢厂打交道多啊,肯定不少接触人吧?还有沈律也是钢厂子弟,能不能帮上忙?甄阳就比甄星大两岁,论起来咱都相仿,说不定沈律跟他原来就有交往的呢!”

    林巍看清林天野眼里的焦急,理解,但仍冷静,“沈浩澄上大学之前和现在不一样,性格孤僻,也不把钢厂当自己家,再说钢厂那么大,差两岁上学就差两届,隔了百八十号同学出去,未必能有什么交往。就是有,野子,沾惹官司的事,你觉得小时候的哥们能对一个律师说真话吗?”

    最后这句最为关键,林天野深觉有理,眸心的亮缓缓熄灭下去,喃喃地道,“也是。我就瞎寻思呢!”

    “有了头就有方向捋,”林巍又劝慰他,“这案子总在分局挂着也不是事儿,所谓命案必破,悬了两年还没进展也太影响分局绩考,常队可是一个强将,指望得上!”

    常在峰并不介意林巍给自己扣帽子,也不在乎其把压力悉数推了过来,反而觉得天经地义,“放心!我们肯定下足百分之百的功夫!非得特意说说,是怕再次启动调查触发什么不良反应,提醒野哥多注意点儿。”

    林巍点头,很认真地看着林天野,“常队这是好意,叔叔毕竟……是非正常死亡,你在明处,动不动就半夜出没独自回家,注意安全不能只靠嘴说。”

    林天野未接这话。

    秦大沛伸手给几人倒酒,同时看着林天野的脸说,“别沉沉着,有了线索总比没消息好!饭得一口口吃,案得一点点破!”

    林天野这才嗯了一声,抓起啤酒杯来仰头咕咚净了。

    常在峰没喝,只是侧脸看着林天野灌酒,眼睛盯着那段朝后仰的脖子上面喉结滑动,眸中一片深沉之色。

    秦大沛和他不够熟悉,也不劝饮,当没看着常在峰瞅热闹般,只往林天野放下来的杯子里面继续添酒,“到处都是监控也挡不了犯罪,等到警察同志们来追查时都已成了既定事实,所以常队和巍子嘱咐得对,别老二半夜的自己晃荡。步行街白天人多,晚上就有点儿背静,还不如古街这边,大道通明,亮晃晃的。”

    “那怎么着?”林天野的注意力略微分散了些,微笑着道,“我把‘小野’搬这儿来啊?”

    “搬来呗!”秦大沛见他松弛了些,也跟着笑,“近了可是说喝就喝,不用干等你了!正好旁边这家枫络犯了点儿事,瞧着马上就黄的样儿!你来,咱哥俩正好作伴!”

    “犯啥事儿了?”林天野随口问道。

    “聚众吸D。”常在峰答,“富妮妮就是在这儿被摁着的!”

    林巍和秦大沛都知道富妮妮是林天野的前妻,闻言不由对视了下。

    “常队还熟治安的事?”秦大沛机灵不过,立刻顺下话去,“那可照顾照顾咱们拐末,我这儿虽是正经生意,不小心挨上了毒窝,难免要背嫌疑,让人以为一路货色。”

    “一路两路都靠事实说话,”常在峰语气硬邦邦的,“我们的工作宗旨就是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其他真没本事照顾。”

    这话能把人给砸个跟头,林天野心里叹息,暗道不是来蹭运气的吗?周身散着执法者的强悍!

    秦大沛半点儿都不在乎,还点着头,“对对对!不放过不放过!”

    常在峰话说得响,想起杀害林勇的凶手还没抓到,脸色更阴了些。

    林巍刚要开口,林天野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按了接,顾小江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师父,你给我点的是谁家的外卖?告诉我店名投诉死他们,妈的再不来小爷改吃早饭得了!”

    林天野已把出门时候答应徒弟的话忘到脑后面了,闻言有些心虚,假装强硬地道,“投诉个屁?嘴那么急!老实儿等着。”

    挂了电话他往几上看看,指挥秦大沛说,“我答应小江子给他买吃的,忘了!挑两样装上,我回去给他送一趟!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整天饿死鬼似的。这个点儿估计没有多少骑手送外卖了!”

    秦大沛闻言动手帮他装盒,嘴里却说,“你都喝了好几杯了,不能开车。我让小张给你跑一趟去!”

    “我没喝!”常在峰的脸色似乎更不好看,站起身说,“闲着也是闲着,帮野哥伺候伺候高徒!”

    秦大沛闻言笑笑地看林天野,并不说话。

    林天野也挺奇怪,“你那么好心?不是特意去踹小江子吧?”

    “哪敢呢?”常在峰皱眉头说,“野哥的宝贝!快点儿,钥匙!”

    林天野不由自主地摸出钥匙来。

    常在峰一把夺了过去,而后拽过秦大沛装好的食物腾腾下楼去了。

    林巍如个大老爷般抱着双臂,如同在看好戏,连动都没动上一下。

    秦大沛啧了下道,“什么情况啊野哥?滨江分局的常队帮你伺候高徒?这么爱助人为乐呢?”

    林天野伸手抹了把脸,“不都跟你说了我们以前认识?”

    “这也不像光认识啊!”秦大沛有些贼兮兮地。

    “野哥少年侠义,”林巍更加知道些细节,就替林天野说,“曾经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常队虽然倔货一个,但也是个性情中人,看着来往不多,老感情在。”

    秦大沛还想说话,林天野向上举举手里酒杯,“人这玩意儿实在奇妙。巍子,你还记不记得咱俩咋好的了?”

    第57章 白衣之交

    林巍摇了摇头。

    他和林天野是初中同学。

    初中时候的林巍满脑子都是拆房子烧家跟林北得和水隽影对抗的念头,没啥心力关注周遭的事,跟林天野咋好上的,他也忘了。

    “就自然而然吧?”林巍便说,“一个班的,都坏小子,臭味相投!”

    “投个屁啊!”林天野使劲儿咧嘴,“都坏小子是不假,谁能有你傲啊?从来都不正眼瞅人!我可是老林的亲儿子,深得他嬉皮笑脸没正溜的真传,和同学们处得那叫一个相亲相爱融洽团结!”

    林巍先嘁一声表示不屑,随后想起什么来了,“哎,不对。相亲相爱融洽团结咋还有人堵着揍你?咱俩好像就是那事以后熟悉的吧?”

    “你还想起来了!”林天野略感欣慰,“不就是那次吗?他们看上甄星的鞋,非得借着穿穿,我不让,王八蛋们就凑人在学校外面堵我。那可不是咱班同学,高一届呢!”

    “你也少年侠义?”秦大沛认识二人时间不短,都是男的,说话闲聊从来赶哪儿是哪儿,没事儿不会特地回忆过去,还是初次听说这段过往,笑呵呵地问林巍说。

    “我哪有那兴致?”林巍摇了摇头。

    林天野道,“得怪那几个玩意儿嘴巴太臭,非说什么‘姓林的没有好东西’,惹火了正好路过的巍子!”

    “太岁头上动土!”秦大沛虚假宣传地吹捧道,“结果怎么样啊?双林合璧一通修理?”

    “那不修理?”林天野又灌一杯啤酒,“还是甄星太菜,一直傻站着看,要不然我们三联手,得让大崽子们叫妈!”

    秦大沛咕咕地乐,“这没叫啊?”

    “没!跑得快!”林天野哼哼着说,“后来再碰上全当不认识,跟没那回事儿似的,白大了些岁数,不要个脸!”

    秦大沛更乐,“然后你俩就上阵亲兄弟联手见真情成了好哥们呗?”

    林天野伸指点着林巍的脸,“还没那么痛快!就这臭货才能装呢!完了还不搭理哥们!那哥们能饶过他?贴住了身骚扰,必须拿下!”

    秦大沛乐得抬起双腿,要往后仰似的,“是!谁也架不住贴!别说巍子了,你看浩子那酷不酷?刚认识时我能听到他主动说句话就跟捡着了钱,还不是被巍子贴来了吗?烈女怕缠郎啊!”

    “你这什么比喻!”林天野马上踹他一脚,“我跟巍子和巍子跟沈律是一回事?”

    林巍这么半天都没吭声,任由林天野尽情追忆往昔,此时却被秦大沛无意间的话语刺了一下。

    谁也架不住贴。

    沈浩澄就不说了,两个人曾怎么浓情蜜意伴侣关系已经寿终正寝,自己却与秦冬阳从老大哥和小弟弟变成了床友,是不是也因为“架不住贴?”

    这就说明林巍也不是啥特殊人物,脑子不能完全指挥身体。

    暗暗想着,他又习惯性地自厌。

    如小时候每次激烈抗争父母过后都要自厌一样。

    没纠正林天野的认定,林巍其实已经想起来了,当天突然之间出手相帮,并不是因为什么“姓林的没有好东西”,他甚至还挺认可这句话的,总觉得林北得和自己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当爹的粗暴野蛮当儿子的乖戾阴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真正触着他逆鳞的是被林天野忽略掉的另外一句,“总穿白衣服的臭二椅子!”

    校服制度约束不住十四五岁的倔小子们,林巍生来爱美,林天野也是,他们都没细心打扮自己的爹妈,对服装的最大执念就是总穿比较难洗的白色。林天野当时家境较好,林勇也愿意满足儿子的欲望,会给那么小的孩子买叫“骄子”的白色翻领T恤。连双好鞋都想“借”的小痞子们自然羡恨。林巍混不上“骄子”,但他讨厌所有制服,一到穿单衣的时候身上就总架着不算太出格的白衬衫,所以也属于“总穿白衣服的”。

    更重要的是当时的林巍已经开始第二性征发育,隐隐约约知道了自己似与大多数人不同,当然反感谁把衣着偏好和什么“二椅子”之类的污名联系在一起。

    少年人就是那么简单,生气了就得上,并不过多考虑后果。

    好在他很得天独厚,林北得并没有给儿子提供什么幸福生活,却把强健体魄和能搏善战的基因给了林巍。

    狭路相逢勇者胜,两个白衣少年当然就打赢了。

    “怎么突然想从前了!”林巍问林天野,“这是真要老了?远期记忆更清晰了?”

    “就是想起来了!”林天野其实还是感伤,“时间真不抗混!一晃这么多年。那时候你就板板的,现在还是,没咋变。我可不一样了……老林那时多年轻啊!儿子成天不省心,从来都不生气,总说只要身体好就行。他妈的,我可真是身体好!好大发了!”

    自古就说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林天野虽不知道自己的杀父仇人是谁,林勇毕竟被人害了,当儿子的怎么能够放下?

    能说会道的秦大沛也不好劝,就又倒酒,“约你约着了吧?回去又是自己对着空屋子憋屈!你和巍子都一路货,他住你的毛坯房,你自己住的那个倒不是毛坯,也是纯狱风!哎我秦大沛这么精致个人儿,咋跟你俩这种东西做哥们了?糟蹋啊糟蹋!”

    林天野咯咯地笑,“把你委屈坏了!秦大老板是挺精致,可你这是处哥们,又不是找媳妇儿呢!上哪儿挑那么些讲究男的?”

    “有的是!”秦大沛就为故意转移他的注意力,顺坡就跑,“我家冬阳就是。这可不是我瞎吹,不信你问巍子。冬阳或者不够精灵聪敏,干活做事那叫一个板正利索,啥都规规矩矩干干净净!自己的衣服鞋袜头发脚丫子的,哪里不够妥帖都不出门。业务能力我不敢说,整理个文件资料什么的保证井井有条,半点儿次序不带乱的。”

    林巍眼睫稍动,没急接口。

    林天野道,“冬阳是挺干净立正,那也没你这么显摆的!自己弟弟,咋看咋稀罕哈!”

    “不是显摆!”林巍终于帮腔,“是真挺有条理,这是他的优点。”

    林天野这才不反驳了,又朝秦大沛去,“老话讲当面教子背后教妻,你这是把冬阳当儿子看了?小孩儿在跟前时从来没个好样儿,倒偷着夸!”

    “小老弟嘛!”秦大沛也没否认,“岁数差了那么多,我正淘呢他才出生,我青春期他小不点儿,又隔着对儿爹妈,总有两辈人的错觉。再者不都说窝里横窝里横吗?秦大沛在外面干不成啥名堂,当然就朝里面使劲儿,不跟他装装样还跟谁装?”

    林天野立刻嗤之以鼻,“是,肖检家的那些破亲戚给你气受,你就欺负冬阳,踢猫效应。”

    秦大沛本来只是随口提起,说着说着竟然感慨起来,“所以我真亏欠他呢!他稍大点儿知道啥是哥啥是弟了,可把我当个人物!赶上那时我爸出事,哥们心里一团糟乱,就没好好对过小孩儿。不但弥补不上,还成了习惯改不了,小飞燕都看出来我叔我婶不咋懂得疼孩子,当哥的就应该多惯着点儿!可惜,家族性的劣根儿,知道是知道行动是行动,越稀罕越想收拾他,非得欺负着才能舒服似的。他就摊上这样的了,只能自叹命苦!”

    “别太容易放过自己!”林巍凉凉地说,“他凭什么就得认命?你不抓紧改正小心遭到反击!”

    “得!”林天野跟他俩个在一起时原本也是皮的,立刻就看笑话,“人家领导抱不平了!”

    “那小玩意儿心软得一塌糊涂,还能反击?”秦大沛满不在乎,“你倒说得挺硬。有本事就教唆着他看看,瞅瞅冬阳舍不舍得跟他老哥对立。”

    “必须不惯着他!”林天野立刻就怂恿道,“这不叫号呢么巍子?也不看看现在冬阳跟谁在一起的时间长啊?他跟自己哥好跟你不够好啊?花点儿心思让俩人同室操戈一下,咱好看戏!”

    林巍却没继续接话。

    小玩意儿心软得一塌糊涂吗?

    对谁都是一样?

    他跟自己在一起的时间更长就会跟自己更好一些?

    没人过分注意他的神色,另外两个过了而立的大男人已经扑倒一处去厮打了,仿佛不靠肢体较量没法闹得尽兴。

    林巍不太明白秦大沛为什么永远热衷这么中二的角力游戏,他早过了肢体冲动的阶段,激素实在过剩的时候唯有发怒或者性事才是抚慰宣泄。

    想到了性,林巍不由又看一看秦大沛那张笑容真切的脸,轻叹地想:这个人大概就是爱情美满生活和谐,有好媳妇,好朋友,还有好弟弟,实在令人嫉妒。

    “行了!”略有一些烦躁,他克制着,假作随意地说,“加一块儿都古稀了,真没个样儿!见面虽然不难,就非得闹?说点儿话行不行?”

    “行!”不会惯弟弟的秦大沛倒惯着他,“你要说啥?别憋着了!”

    “常在峰说富妮妮在隔壁摁着的?”林巍询问,“咋回事?”

    林天野重新坐好,伸手拽拽身上衣服,“吸D!”

    谁也没太奇怪,秦大沛说,“咋一离开你就不学好了?”

    第58章无处安放

    这种责任计算方式也就真朋友间可以信口胡说。

    林天野当然不在意,只是摇了摇头,“不知道。常在峰说她后跟的人不太地道,近朱者赤吧!”

    林巍的关注点不在这事情上,“那就别总记挂她了,赶紧再找一个,你老单着算咋回事?”

    “谁记挂她了?”林天野啼笑皆非地道,“还赶紧再找一个,上市场买菜啊那么痛快?再说你个孤家寡人有脸说我?”

    “你跟我能一样吗?”林巍说他,“总是陷在林叔的事儿上多愁善感!案子得破,你也得往前走。成家成家,自己一个人就不是个家。人没奔头儿容易抑郁啊!”

    “你抑郁我都不带抑郁的!”林天野表示嗤之以鼻,“哥们外放,多愁善感能让你看着而已。林大律师可别样子装太久了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原形!”

    林巍闻言心中略动,“我啥原形?咱俩那么小就认识,旁观者清,你给分析分析!”

    “你好像跟自己有仇!”林天野想也不想地说,“以前我也不太会想,后来再见着你就和沈律在一起了,看着还挺像个人样儿!这大半年咋又回去了呢?好像总跟自己过不去!”

    林巍没有料到少年朋友竟会如此评价自己,不由思索地说,“我跟自己有仇?哪里来的结论?就因为住你的毛坯房了?”

    林天野再次摇头,“感觉!我个社会底层都没愤世嫉俗,感觉你总恨天恨地。”

    “反社会人格!”秦大沛立刻又凑热闹,“我也察觉到了!所以总是巴巴地看着他,不为哥们义气也得造福人类!”

    “牛x坏了!”林巍被这两人气个够呛,“就说你俩的酒不好喝么!”

    林天野乐了起来,“咋是我俩的酒?大沛的东道。”

    “是你俩陪的酒!”林巍邪气反击,“哥们向来洁身自好,一般货色陪不着我的酒,看在尔等素有诚心,且又侍奉多年,所以赏些脸面。”

    秦大沛听出这是恼怒刚才那种评价,便对林天野使了一个眼色。

    林天野心领神会,和秦大沛同时抓起酒杯,迅雷不及掩耳地朝林巍脸上泼去。

    “艹!”林巍立刻蹦起身骂,“大半夜的玩这个啊?我咋回家?”

    “回个屁回!” 秦大沛望他身上砸了一包纸巾,“就在这儿睡!我不侍奉多年了吗?明早给你取换的去!”

    常在峰砰砰敲开铁卷帘门,看见顾小江时神情不善地说,“一天得吃几顿?”

    顾小江年轻识浅,也不怎么敬畏刑警队的二中队长,“您还管这个呢?我师父没找着送外卖的,把跑腿费给你啦?”

    常在峰向内推他一把,将餐盒塞进顾小江怀里的同时人也走进美发室去,嘴里的话略带警告,“你这么大的小孩儿没经过事儿,最容易犯错!以后得记住了,手不能黑,嘴也不能黑。前者容易把你送号子去,后者容易找揍!”

    “号子么就加点儿小心!”顾小江毫不示弱地道,“我师父说了那可不是咱这种人应该待的地方。揍就没啥大不了的。我是被揍大的,等闲腿脚破不了我这层硬皮儿!”

    常在峰在顾小江拾掇得挺干净的外厅里面转了个身,回眼瞅住已经开吃的人,虽然听出这个孩子本质并不太坏,仍旧絮叨,“厉害坏了!你这么大的小孩儿都是荷尔蒙憋的,精力过剩没地方装!最好赶紧处个对象,多在谈情说爱上面用用劲儿,生活美好,少惹些祸!”

    顾小江虽然不太喜欢警察,也知道常在峰帮他平了次事儿,闻言没太反感,只是歪些脸说,“谁不想处?我得找得着啊?”

    “人不有的是吗?”常在峰似乎顺口地道,“你啥标准那么难找?”

    “没有标准!”顾小江虽然跟他不太对盘,说话还挺诚恳,“得人乐意跟我。现在的姑娘多现实啊!我一学徒工,没钱,还住师父的地儿吃师父的饭,谈情说爱?”

    常在峰成功套出了顾小江的性取向,心里无端高兴了些,“只要足够真诚还是换得到真心的。你能正视自己,就别好高骛远,认真找个踏踏实实的姑娘一起建设未来么!”

    “听说常队还是单身一个!”顾小江不太相信地道,“确定这话不是假大空吗?”

    常在峰被这小孩儿顶得一噎,又不高兴起来,边往出走边说,“当局者迷,常队就是不能正视自己所以才落今天这个下场!你小子说话非得伶牙俐齿,不好好改也得难找!就总赖你师父这儿吧!”

    顾小江还想不了太过遥远的事儿,边吃边瞄常在峰走,歪嘴咕哝了句,“我师父乐意,你操哪门子的闲心?”

    来去没有一个小时的工夫,常在峰再回到拐末时三老爷们已经喝得熏熏然了,歪歪倒到地闹,乱七八糟地笑,不光杯子里面,几上地上,甚至衣服上面都有酒渍。

    常在峰不由皱皱眉头。

    他长到这么大基本就没怎么放荡形骸,仅有的两次醉倒分别是警校毕业和舍友们分离以及调至滨江分局后如愿以偿地进了刑侦支队。

    自律甚严的人不大能够接受这种场面。

    秦大沛却先挑剔起人,“哟,常队还真回来了嘿!我还以为你把俺们野哥的车扔在门口自己走啦!小老百姓哪配跟您喝酒?”

    常在峰不想搭理后面那句,只黑着脸,“你和野哥认识多久?”

    “啊?”秦大沛略有醉意,不配合道,“干啥?问笔录啊?”

    “我跟野哥好的时候,”常在峰很认真地说话,“倒真听他提过林巍这个名字,说什么学习好,以后前途无量,让我当成偶像好好学习,可是一次都没听他念叨过‘秦大沛’”啊!”

    “哦!那不正常?”秦大沛满不在乎,“野哥说了是二十来岁认识的你,那时我还忙着念书,跟他没认识呢!又咋的呢?哥们这种玩意儿还分先来后到?”

    “不分?”常在峰声音挺凉,“咋就成你野哥了呢?”

    秦大沛没有想到他会在意这个,微微一愕,随即大笑起来,“我那就是一个昵称,他他妈的也没真比我大,野个屁哥!给你给你!常队这小气劲儿,一个破剪头的,当成宝了!”

    常在峰倏然怒了,“你说什么?”

    林天野酒醉心明,见他那个样子立刻扯了一下,“急头白脸地干啥?大沛全靠嘴贱混世界呢!我们之间没有反正,他不少磕碜我,我也不咋惯着他!你别当真!”

    常在峰回眼看看林天野,脸上怒色稍微淡了,眸中不满仍未消散。

    林巍喝得早,醉意还比林天野要浓烈些,但他心里非常清楚,眯着微微发涩的眼看常在峰,敏锐的察觉到这人对林天野有点儿不太寻常。

    秦大沛当然也不迟钝,嘻嘻地对林巍笑道,“瞅瞅!我这小买卖人想和常队搞好关系可是不太容易。”

    林巍语带双关地说,“野子搭理你就行了!以后想求常队干啥可以曲线救国。”

    “是!”秦大沛一唱一和地道,“曲线救国!林天野,沛哥给你倒酒!怎么着?给不给这常队长倒啊?”

    “不是你要来的?”林天野毕竟已微醺了,仍说常在峰道,“不喝酒干啥来了?这儿也没有犯罪嫌疑人,更没有受害者……”

    常在峰心说你不就是受害者吗?面上只淡然道,“我喝酒不行,就别凑热闹了!听大哥们唠点儿闲篇儿!”

    “常队认不认识汤静?”林巍突然就问。

    “谁?”常在峰接触的人太多,显然已经不记得了。

    “周芯芯她爸那个情人!”林巍缓缓地答。

    常在峰闻言眉毛一挑,好看了看林巍,“这是闲篇儿啊林律?”

    林巍见他这副表情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常在峰他们的调查工作中已经发现了汤静这个人的存在,不过因为她没涉及案情,所以未予太多关注。

    “警察同志还真注重纪律!”林巍似是赞扬地说,“真不牵扯看似无关的人!”

    “你啥意思?”常在峰听出林巍话里面的讽刺,脸又板了起来。

    “范围太局限的正义能算为民伸冤?”林巍仍旧眯着眼睛。

    “还是把话说明白点儿。”常在峰也眯了眼。

    “我上次都跟常队说过了,”林巍语速悠然,“在分局,说得清清楚楚。范晨确实诱拐并且凌虐了周芯芯,可他本意并不想要孩子的命,只是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动机和目的,打算亵玩侮辱一通而已,周芯芯最后死于非命确是事实,但非故意伤害致死,而是误杀!这不仅是靠他的自述得出的结论,我认为法医方面的检验结果也该有所提示,可是口供笔录上的记载和提供给检方的尸检报告好似都有人为隐匿相关材料的嫌疑。常队,我要是申请排非,并且最终成功的话,那就是你傲人履历上面不可救要的污点!为个弱小孩童复仇,就把自己的职业生涯搭进去吗?程序正义都做不到,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审判他人?”

    第59章 程序错误

    常在峰狠狠一拍案几,嗖地立起了身,这次是真怒了。

    林天野猛地攥紧他的手腕,同时看向林巍,“你说什么巍子?怀疑在峰动了手脚?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就是那样的人!”林巍声音仍旧不高,但很坚定地说,“因为他的目的不是偏袒偏私,而是生怕坏人不能受到应有的惩罚。可是程序就是程序,野子你是外行,这个我也不跟你说。常队便不是你兄弟,单是一个嫉恶如仇的警察,林巍也不愿意见他折戟沉沙。之前已经当面提醒过了,不过看着常队好像根本就没当成回事儿!今天咱是私下聚会,再啰嗦一遍就真是看着野子情面,完全好心,别当驴肝肺了!”

    林天野越发震惊,他很知道林巍不是随便说话的人,不由看回常在峰去,“你咋这么意气用事?”

    “没有!”常在峰皱眉转脸。

    只这一个动作,林天野心里就有数了,马上又瞧林巍,“巍子,既然这么严重就别排非了啊!什么失手不失手的,总归是他弄死的么!故意诱拐,那么大的恶意,失手还是不失手,里面的区别能有多大?犯得着为了这点儿细节……”

    “犯得着!”林巍打断他说,“哥们感情是哥们感情,职业素养是职业素养,不能混为一谈!”

    “哼!”常在峰冷笑了下,“别混!我也不用谁替自己求情!林律刚接这个案子几天?你敢捕风捉影我就得怕?排非程序严谨,大律师能只手遮天?之前都说过了,咱们比一比么!”

    “咱俩为啥要比?”林巍也皱起眉,“我都当了十多年的律师,常队也别小看我的职业嗅觉,这里面到底有没有事儿,咱们心里都清楚着。今天提起这个,不是闹给野子看的,而是我也想和常队掰扯掰扯啥叫正义。”

    “啥叫正义?”常在峰虎着一张酷脸,“林律是法学院的高材生,我们警校当然比不上啊!您教教我?”

    “别带这么大的敌意!”林巍伸伸手说,“坐下小酌两杯,咱们心平气和地聊!”

    常在峰是因为突然发现了甄阳这个线索心绪不平,无端地想守着林天野而已,不料林巍竟又跟他提起周芯芯案,还真不能走了。

    他蹙一双浓眉,重新坐了下去,想听林巍接着要说什么。

    林巍却没开口,而是掏出手机,点开里面一个录音文件,播放了他和周芯芯爸爸在其车里那段交锋。

    周父虽未承认罪恶,常在峰干了那么久的刑侦工作,最善分析人的反应,还能听不明白?

    录音刚停,他就狠狠砸了案几一下,有只没倒净的啤酒瓶被他震得跳离桌面骨碌碌地滚到边上去了。

    秦大沛也很生气,顾不得管那酒瓶,瞪着眼睛对林巍道,“把这小子地址给我,老子去揍他个生活不能自理,看咋如意!”

    林巍安抚地道,“你等我对付完的再随便揍!豁出交点儿治安罚款咱也出口恶气!”

    常在峰舒缓两下呼吸,“林律打算怎么对付?”

    “我要他身败名裂众叛亲离!”林巍异常认真地说,“和汤静的好梦也圆不了。在那之前还得查清楚汤静和范晨之间是否有何关联,她若从中起了推波助澜导致孩子遭难的作用,也不该被放过。”

    “我能干啥?”常在峰立刻就问。

    “别额外生枝!”林巍答道,“私愤是私愤公务是公务,分开考虑。不当人的事情由我负责,保证都能全身而退,常队就别意气用事。后面咱们都想办法去跟检方沟通,争取退侦,然后尽快把程序上的错误修正过来,剩下的事交给当律师的。”

    秦大沛到底是亲朋友,闻言立刻就道,“巍子,你也别弄悬了!”

    “放心!”林巍给他定心丸吃,“哥们是啥人啊?顶多走到线里头去,擦大边,绝不出格!”

    “用得上我不?”林天野已帮常在峰答应下来。

    “劝劝这位刚正不阿的常队!”林巍扬扬下颌,向他示意常在峰说,“别把我当十恶不赦的坏蛋一样防着!”

    林天野回眼瞅瞅坐在自己身边的常在峰,伸手捉了一只杯子过来,亲自帮他倒满啤酒,而后塞进他的掌心,“喝!”

    常在峰快速琢磨了下,“那得说好不能闷头进行,及时沟通!”

    林巍咧嘴乐了,马上跟他碰了下杯,“委屈你大队长跟我当上几天战友!”

    酒喝尽了,绷弦般的气氛略微松弛了些。

    林巍又想起事,直截了当地说,“沟通就咱俩沟通吧!大沛和野子都是局外人,需要什么帮助我找你们,自己别急着往里掺和!还有,也别把我的助理秦冬阳带进来,年轻律师心眼实经验少,履历洁如白纸,玷污了可惜!”

    秦大沛听他提起弟弟的名,立刻拍他一掌,“光是你助理了?”

    林天野自然也跟着道,“保护点儿对!这姓周的虽然不是什么可怕人物,冬阳也犯不着为他脏手!”

    林巍闻言就给三人倒酒,“那就再干一个!我是没衣服穿,回不去,都别忙着走了!”

    翌日还是周末,林巍休息常在峰也不用值班,秦大沛从来混子一个,林天野当老板的,可以下午再去店里,所以四人都挺放松,后面越喝越近乎了,闹到凌晨四点才算消停,哪个也没下楼回家,歪七倒八地横在“基地”上面胡乱而睡。

    刚过七点秦大沛的手机便响起来,他想装听不着,无奈手机持之以恒地响,秦大沛受烦不过,点开屏幕看看来电显示,想瞧是谁这么不懂事,准备接了开骂,一眼瞧见备注名称是个“婶”字,气焰登时消了,老老实实地按了通话,“婶儿!”

    “大沛啊!”秦冬阳妈兴致勃勃地说,“起来了吧?在店还是在非艳那儿?婶儿刚包了不少馄饨,让冬阳给你送过点儿去,调料都带好了,你光煮煮就成。”

    秦大沛只想睡觉,根本就没吃饭欲望,可婶毕竟是个异姓亲人,盛情难却好意难拂,只能假意欢喜地道,“是么?我在店呢!你让冬阳来吧!他起这么早吗?”

    “啊!”秦冬阳妈顺口答说,“上班上惯了的人!你等着啊,他都快吃完了,一会儿就过去了!”

    秦冬阳正对着碗里皮厚馅大的手工馄饨发愁。

    他妈做饭从不好吃,也不怎么爱做,这二年里岁数日长竟然有了血脉觉醒的势头,很偶尔地用心一顿总爱折腾些个包子饺子馄饨馒头之类考验手艺的玩意儿,每做还都渴望亲人欣赏。

    一大早的,她给儿子煮了八粒猪肉馄饨,每个都比牛眼睛大,里面的馅儿全都实在成了肉丸,柴而无味那种。

    秦冬阳吃不下去,又舍不得打击清晨六点就开始忙活的老妈,坐在桌边磨磨蹭蹭,一个没有看住就听见她给秦大沛打电话了,不由暗叹自己又是流年不利的一天,起早就领了这么个出力不讨好的任务,老天保佑他哥不要迁怒,知道罪在其婶,与管跑道的弟弟无关。

    秦大沛提着精神情绪敷衍完了他婶倒头继续睡了,秦冬阳从家到拐末时已是四十分钟之后,上楼看见四个没形没状的大男人随处乱横,先被吓了一跳。

    马上去瞅林巍,见其襟前一片污黄酒渍,老大个子窝在两个合并起来的豆袋沙发里面,看着局促而不协调,挺有型的头发也因狼狈姿势狂野起来,完全没了精英模样,活脱脱地丢了皇权的亡国之君。

    秦冬阳不免有些心疼,暗说怎么工作也要喝酒休息也要喝酒,甚至喝得没节制了?

    他把馄饨盒子放下,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轻轻提了一提林巍脚上已经快脱落的袜子。

    林巍随即就睁开眼,声音含糊地说,“听着你哥打电话了。我车在外面呢,帮忙取套能换的衣服过来。”说着他就摸摸索索地掏钥匙。

    秦冬阳往外走时又看见了睡在地垫上的常在峰,不由多瞅两眼。

    林天野醉在这里并不稀奇,常在峰也能,真挺值得惊讶。

    但他并不预备打扰到谁,下楼梯的时候脚步仍轻。

    常在峰却也醒了,鲤鱼打挺般地坐了起来,一脚蹬在林天野的身上。

    “啧!”他的脚劲很大,林天野被他踹得喊了一声,“干啥呢?”

    常在峰伸手揉揉鼻子,“不是故意的。你咋睡在这儿呢?”

    林天野缓缓抻了个腰,角度足到开龙脊般,“自己下来的。那破沙发好像是装狗的,能睡觉吗?”

    林巍本来还在假寐,听见这话立刻就开口骂,“你他妈的会说话吗?”

    林天野回眼看看兀自窝在豆袋里的林巍,噗嗤乐了。

    贪觉的秦大沛听三个人都已醒了,自己不好继续装死,只得出声,“在这儿吃我婶包的馄饨呗?一颗能顶一天那种。”

    常在峰单纯客气,“不用了!刚闹一宿别再折腾,我就先回去了。”

    林天野则是害怕,不久之前他曾领教过林家婶婶的铁砂包,闻言利落跃起,“我也回去了啊!你们哥俩吃吧!”

    第60章 并不算亏

    秦大沛还没怎么清醒过来三人已经去了二人,只剩林巍一个瞅着终于歪头扭脸地坐起身的秦大沛说,“我是等衣服穿!你要胆敢给我煮啥馄饨,我就去小飞燕那儿造谣说你跟别的女人不清不楚。”

    秦大沛被他给气乐了,“艹!我婶儿的手艺就那么吓人?还能毒死你啊?怕吃你不早点儿滚呢?野子身上也都是酒,美发店的老板形象不比你重要吗?照样那么回去!就你穷讲究的,支支嘴就使唤我弟!”

    “那有什么办法?”林巍起身晃动脖子,“谁让咱有可以使唤的人?他等着谁?又臭又硬的常在峰吗?”

    “刚谈好了联手合作,”秦大沛先笑后道,“转身就寒碜人!巍子你啊!不过你别说哈,这两个人……”

    林巍素来懒得讨论没谱的事儿,转身就往卫生间走。

    秦大沛则是不八卦就难受的性格,不放林巍好好尿尿,晃着细长身子跟到卫生间的门口,“你说野子会不会弯了啊?那样我可真就觉得被孤立了!以前还有信心自己才是大多数呢!这是什么际遇?跟谁来往谁就有猫腻呢?哎我说你们这种取向是不是也传染啊?”

    林巍管自哗哗完了,略显不悦地瞥他一眼,“我们是谁?难为秦老板这正常人类总跟我们少数分子打交道啊,可惜了的。”

    “我是那个意思?”秦大沛也进卫生间里防水,边尿边不老实地说,“就是有点儿纳闷!你说野子都是结过婚的,有可能吗?”

    林巍又回沙发里去,“那谁知道?可能单纯就是哥们感情,你非腐眼看人基。”

    “我眼睛腐还不怪你?”秦大沛也出来了,找揍地说,“浩子以前坦白过没有?他刚上大学那会儿以为你神经病呢!说明哥几个都没啥心眼儿,就是你非腐蚀我们。”

    以前确实讨论过类似话题,林巍还曾恼羞成怒地暴踹了秦大沛一顿,让这哥们连连喊屈,说他舍不得收拾对象却舍得欺负朋友。

    今天倒没激起什么反应。

    林巍没有听到似的。

    秦大沛的嘴贱没能收到预期效果,略感失望,用脚拨弄拨弄林巍的腿,“消极抵抗了呢?”

    林巍皱了一下眉头,“喝一宿了,也没睡好,累!”

    这个解释说得过去,秦大沛闻言便道,“那你接着睡呗!冬阳回来我拦着他,不让吵你!”

    林巍却又摇了摇头,往浆巴巴的衣服上面拍了拍说,“穿着这睡不舒服,换衣服回家,洗个澡好好睡。”

    秦大沛也没反对,“那也捯饬捯饬头发,成鸡窝了!”

    秦冬阳拿着衣服回来的时候秦大沛已经站在吧台前面跟小张经理说话了,看见了他只扬一扬下颌,示意林巍上面等着。

    秦冬阳快步上楼,把衣服捧到林巍面前。

    林巍伸手接着,当着秦冬阳的面脱下脏衣服来,浑身只剩一个裤头,那些似不怎么刻意锻炼但却始终资本熬人的男性曲线光明正大地袒露着。

    秦冬阳不由歪了歪脸,心说老天对他真是深情厚谊,又想这是当真不一样了,从前的林律从来都没如此不讲究过。

    林巍拿眼扫他,“我就一宿没有洗澡,用不着嫌弃成那样!”

    秦冬阳只好转回脸来,无言看他。

    林巍三下五除二地穿上干净衣服,将脏掉的随手撇在沙发边上。

    秦冬阳过去捡起,简单折折,打算替他送洗。

    林巍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天经地义般的服务,抬腿下楼。

    “走了!”路过秦大沛的身边,他随口交代了句。

    “嗯!”秦大沛也随口应,而后又道,“冬阳你干啥去?”

    “啊?”秦冬阳手里抱着林巍衣服,微微顿了下道,“我也走了啊!哥有事儿啊?”

    “没事儿!”秦大沛上下打量打量他说,“伺候你的林律去吧!”

    秦冬阳如蒙大赦了般跟出门去。

    小张经理抻着脖子往外面望,笑嘻嘻地对秦大沛说,“咱们冬阳还那么乖,当了律师也不咋变!老板你这护短性子,咋舍得让弟弟伺候别人呢?”

    “巍子是别人吗?”秦大沛想起夜来林巍不让秦冬阳掺和周案的话,满满都是信赖之情,“弟弟就跟儿子一样,得换人教。这你不懂!”

    林巍本意想让秦冬阳把手上的脏衣服递给自己,所以站在车边等了一等,不想这人竟然抱着衣服坐到后面去了,只好上车打火。

    未久到了小区楼下,林巍再次想要衣服,秦冬阳却又直接下车,熟门熟路地去了干洗店。

    林巍立在原处想了一想,觉得肚里发空,走到旁边的早餐店里要了一碗豆腐脑。

    秦冬阳很神奇地找了过来,坐在林巍对面看着他吃。

    早餐店的服务员过来问他要点儿什么,秦冬阳见林巍吃得挺香,就说,“也来一碗豆腐脑。”

    服务员转身去了。

    林巍问道,“没吃早饭?”

    “吃了!”秦冬阳老实地说,“就那馄饨,特别难吃。”

    林巍立刻笑了起来,毫不掩饰幸灾乐祸。

    秦冬阳特别愿意看他这种发自内心的笑,痴痴瞧着。

    豆腐脑端上来他也没动勺子。

    林巍就又皱皱眉头,“瞅啥?没洗脸呢!”

    “看不出来!”秦冬阳说,“挺精神的。”

    林巍闻言便又瞅他一眼,似随口问,“今天咋安排的?”

    秦冬阳本来要说没啥安排,话将出口想起隋萌那些指点,临时改了,“去林律家。”

    林巍又皱起眉,“去我家干啥?”

    秦冬阳想想才说,“待着。”

    以为林巍肯定会说“不准去”、“赶紧回家”之类拒绝的话,他却伸出铁勺磕磕秦冬阳那碗豆腐脑,“那就快吃!”

    秦冬阳大感意外,心脏立刻砰砰急跳起来,豆腐脑倒是吃得干净,咸淡适宜与否,嫩滑与否都没分辨出来。

    而后跟随脚步如风的人上了居民楼的电梯,接着走进毛坯房的大门,眼见林巍脱了鞋后就脱衣服,秦冬阳的心脏几乎蹦到嗓子眼去。

    “等一会儿!”林巍看也不看他的样子,“我先洗个澡的。”

    秦冬阳的心跳越发平不下去,林巍大概洗了二十分钟,秦冬阳全程心猿意马神动魂摇,一下设想一下回想,又是期待又是害怕。

    之前的经历并不美好,可他还是盼望。

    即便需要忍受忍耐,到底可以真切感受,秦冬阳觉得自己迫切需要肌肤相接血肉交融来再次确认二人关系已经质变。

    那是一种验证。

    会令他的情感有安放处。

    进不了对方的心就进身体。

    不对,是让他进入自己。

    不管怎么都是得到。

    有实据的。

    林巍的精致从来要靠心情,此刻就不耐烦认真打理,洗干净了身体却懒得擦,滴着水就裹上睡袍,满身湿气地走出来,老章程地灌了一瓶矿泉水喝,然后才瞅了眼敛眉敛眼的秦冬阳,没有太多温情地说,“之前没啥心情讨论,今天没事儿,唠一唠吧!”

    秦冬阳抬起上睑瞄瞄林巍,不知他要唠啥。

    “你死心眼儿!”林巍继续说道,“长这么大也没跟谁当真好过,最近咱俩的矛盾又有点儿多,全不顺着得做仇吧?”

    秦冬阳心头发震,不知怎么理解这个“顺着”。

    “就这点儿事,也试过了。”林巍仍旧说,“我也凡人一个,没啥好的。你的瘾头过没过呢?”

    “瘾头?”秦东阳有些羞怒地道。

    这是贬低他啊还是贬低自己?

    “昨儿你哥唠你唠得深情无限,吃碗面条都想喊着!”林巍似不在意他的反应,话却说得刺心,“秦东阳,林律应该帮着哥们照顾你的,现在这样……实在有点儿说不过去。”

    秦冬阳又是感动又是难过,感动哥真疼他,疼得林巍都得承认,难过则是即便已经有了实质关系,林巍认真考虑两个人的问题还是为了秦大沛的缘故。

    还觉得说不过去。

    “才睡一次您就想断?”他闷闷说,“不行!”

    林巍听了有些啼笑皆非,“这事儿是按睡的次数来计算的吗?”

    “不按这个您说‘瘾头’?”秦冬阳反击回去。因为信服,他似中了隋萌的毒,努力禁止羞惭耽误表达,进而阻挡他的前进,“反正我没过呢!林律不能单方面毁约。”

    林巍想起他们之间的“约”,忍不住问,“秦冬阳,你要和我彻底绝交,能躲去哪儿?”

    “不知道。”秦冬阳非常认真地说,“我可能走不了,因为离不开家和哥,所以肯定离不开H市!那咱们也能死不相见。您和沈律不也少碰面了?我和您又不是一个师父,肯定能比他更彻底一些!即便还在法律界混,也绝不当林律困扰!

    困扰……

    林巍实在没有睡好,有些头疼,眯眯眼说,“又威胁人!”

    “真话!”秦冬阳道,“我不擅长威胁人的!”

    林巍盯着他瞧几秒,“可是我们到底没有感情基础,没有可能长久,你非在我这里过这口瘾,只能瞒着别人。为了睡个觉的破事让你哥来跟我翻脸好吗?”

    说到底还是在意他哥。

    “不好!”秦冬阳努力不去在意“睡个觉的破事”,声音听着没大波澜,“所以我没不打算告诉别人。”

    “地下情人不好当啊!”林巍又提醒说,“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不图钱不图利的,林律替你亏得慌!”

    “不亏!”秦冬阳摇摇头说,“我得着了你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