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丝
第161章
天际线上泛着白。
缕缕炊烟从苍茫的大地上飘起, 在极远的地方看去，如一根根白色的棉絮接天连地。
一艘艘巨型星舰停泊在地面上，将地面上的草叶碾碎, 尘土也夯实。
一个男人站在一座岩石山坡上, 他身姿颀长, 一身贴身便捷的作战服，手背在身后, 看向碧色的青空。
天空之上一碧如洗, 没有任何遮挡，只有两轮一大一小的太阳持续不断散发着热量。
岩石山坡的下方有来回奔走的军人, 正值饭点，正在扎营开灶。
尽管距离下发不到十几米的距离，却没有任何人向上看一眼。
就好像那里从来没有存在过，连下意识的走动, 都会避开这里。
他的面容并不硬朗, 轮廓线条柔和，一双眼澄澈清透，毫无阴霾。
阳光落在他的肩章上，两道金线托起一颗银星。
这是一枚少校军衔。
“啊。”男人看着天空, 忽然“啊”了一声。
没有人响应他的任何言语和举动, 就像习惯了似的, 他自言自语道：“空间侵袭开始渗透, 不死者要降落了。”
他长长地、轻轻地叹了口气，腿部用力, 跃下了这块岩石山坡, 轻飘飘与人擦肩而过，顺手将碗筷拿好, 随意从炊事兵手中拿走饭勺给自己盛饭盛菜。
所有人都无从察觉一般。
即使手里的东西被拿走，他们也只是下意识怔愣一下，然后就连刚才手中的东西也忘记了，转而去拿备用的。
但笑雨很有礼貌，将东西用过之后，又重新托着炊事兵的手臂，将饭勺塞回他的手中。
站在炊事兵旁边，笑着说：“谢谢款待。”
炊事兵只是掂了掂饭勺，又继续重复自己的工作了。
“对方下一个作战点是不是就要进攻我们这里了”几名年轻的战士坐在一起，手捧着饭盆，一边飞速吃饭，一边抽空聊天。
笑雨坐在他们旁边，静静插话：“是这里。空间侵袭已经从外星系开始了。”
但没人回答他。
几个年轻人道：“应该是这样，刚才我看有几个首长好像谈到了什么，正在指挥系统里面模拟战术。”
“干他娘的不死者。”
年轻人扒着饭，头埋进饭盆里，过了好一会儿，咽下去，他盯着还带着油水的盆底。
袅袅的炊烟被风吹散，饭香杂着野地里的味道，恍惚好像故乡的人间烟火。
年轻人盯着盆底，半晌，才说：“我们真的能赢吗？”
声音低低如一缕风，散进仍有余烬的土灶中，轻飘飘的，落在了每个人的心底。
“……”
没人回他。
这个问题太过尖锐，也太过消极。
在军队被上司听到，会直接进行处罚，他们不敢谈，也不能谈。
他们陷入了沉默，说闹声慢慢沉寂。
最终，只是对他说：“会赢吧。”
“可他们——”
年轻人忽然有点哽咽，他擦了擦眼角。
笑雨注视着这张年轻的面孔，他们只是普通参军的孩子，有些甚至应该是大一大二的年纪。
脸颊上还带着青涩和幼稚。
年轻人抹了一把脸，从内兜里掏出来一枚平安福，他将平安福放在胸口，尾音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哑着声音喃喃道：“可他们杀不死啊……”
不死者文明。
他们是一群不死者。
“——我们的命一次一次填进去，战场就是个绞肉机，他们杀不死，我们就会不断牺牲……这场战争，有意义吗？”
过了好一会儿，有几位年轻人避开了视线，沉默着抹了抹眼角，哑着声音说：“我们不死，就是别人去死。都一样，不如用我们的命去填，不让他们攻进来。”
笑雨默默听着。
他将手搭在他们的肩上，手掌挨个揉了揉他们的头，手指擦过他们带着水迹的眼角。
他低声说：“对不起。”
但依然没有人回应他。
笑雨平静地重复：“对不起。”
“你们或许会死，但我承诺，这不是无谓的牺牲。”
“胜利，属于我们。”
他看向天空，遥远之处的外星系中，空间侵袭成功，一种黑科技般的空间剪切技术，将迷雾两侧的两处宇宙空间，连接在了一起。
不死者，降临。
第二作战军驻迷雾之外，编号第E062、E791、E437等三十四枚战略行星，进入军事战斗状态。
在无垠的星河中，一场向着死亡，不死不休的战争，一触即发。
*
丽丽安坐在梳妆台前，手指在首饰盒里无意识地翻动着，目光却失焦一般，怔怔愣神。
褚泽将意识停留在她身上很久了，即使时间流速不同，褚泽依然能感觉到丽丽安这样呆坐了很长时间。
她在想什么？
褚泽无聊的想。
他的意识连接着锚点，只能与丽丽安的所见所闻保持一致。
当窗外不知什么时候，有几只小鸟停在窗沿上，蹦跳着，又不经意飞起时撞到窗框上，发出“咚”的一声后。
这声音惊醒了丽丽安。
她从椅子前站起来，小心地推开窗，缓缓舒了口气。
那倒霉的小鸟晕晕乎乎在窗沿上打转，被丽丽安轻轻碰了碰头，也只是慢慢晃悠着。
过了好一会儿，小鸟振翅飞走了。
丽丽安看着小鸟飞向天空，好像顷刻间就飞远了，能碰到天穹，正对着阳光，融进了太阳里。
她扶着窗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有些烦恼地自言自语：“原来那天，王子是去看她的吗？”
微风从窗棂外吹过，拂过她鬓角的头发，她穿着日常的长裙，腰肢束起来，显得不盈一握，但又像一截柳枝，透着一种愁绪。
褚泽从她的语气和神态里，很轻易就弄明白她口中的“她”是谁。
是她丢掉珊瑚耳坠的那天，在中央喷泉那里遇见的歌女。
也是被称作“不详之女”的人。
少女神色郁郁，她看着推开的玻璃窗，在模糊的倒影上看自己的面容。
金棕色的长发盘在脑后，蓬松地留下几缕发丝在脸颊两旁，美丽而透着几分风情的脸上，一双眼睛却清澈透明。
褚泽想起了之前，从凯瑟琳那里回家之后，她们姐妹二人的交流。
围绕着不详之女，伊丽莎白兴致勃勃地讲了许多民间的传闻。
——那是一个名叫蒂丝的歌女，她拥有着惊人的美貌，传闻只要见过她的男人，就会不可自拔地被俘获。
当然，最后伊丽莎白笑嘻嘻地说，这其中不免有一些诋毁。
不过由她产生的，或者与之相关的惨案着实不少。
比如，曾有一位男爵饮酒后醉言要让蒂丝作为他的情妇，让她像个妓·女一样讨好他。
后来某一天，这位男爵前往另一个城市的途中失踪，再次被发现，是在森林中的古木下，凭借腐烂骸骨上的证物证实身份。
只是一件事情，还可以说是巧合。
但再之后，又有趁着歌女蒂丝柔弱可欺，在演唱过程中言语调戏、动手动脚，亦或者意图潜入她的闺房的男人，都一一因为不同原因失踪或死亡。
所有人都在传言蒂丝是一名狠毒、可怖，擅长用美貌迷惑神志的女巫。
他们愤怒地向教会举报之后，并一起押送蒂丝前往教堂。
只不过不知为何，在庄严的教堂之前，头戴三重冠冕的教皇站在蒂丝面前，亲自赦免了蒂丝。
后来，这就成为了口口相传的轶事，人人对蒂丝也避之不及，但又会情不自禁继续接近。
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并不远，但丽丽安很少接触外人，也没有人向她主动提起这些事情。
此刻，她轻轻叹着气，难过地垂下眸。
褚泽倒是对“蒂丝”这个名字反复咀嚼了很久。
好像是藏在记忆深处，那些被蒙蔽的记忆里，他曾经在某个地方听说过这个名字。
蒂丝。
他缓缓默念这个名字。
一两个记忆碎片一闪而过。
那是一个荒芜的行星，人类文明如星火缀在大地之上，荒凉之中唯有一点绿色。
他看到了覆着鳞片的妖异美丽的人鱼，也看到了人鱼抬起手臂，其上生长着艳丽的鸟羽。
古老的吟诵歌唱潺潺如水，随着四溅的水花触动了记忆的闸门。
——这是，塞壬？
褚泽模糊着感觉到了一种熟悉，不属于这三年之中他的知识，而是很久之前，来自那些他失去的记忆里。
塞壬……蒂丝……
褚泽从中捕捉着联系，同时想起了那位“神灵”。
塞壬在神话联盟中，属于一种神话生物。
在神话联盟的社会体系中，神话生物是统治阶级，具备着更为强大的力量和资源。
他们在古老的人类传说里，往往也与神挂钩。
这些联想更佐证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位歌女蒂丝，极有可能，在这个旧日碎片中，与那位“神灵”相关。
这也是褚泽，选择这枚旧日碎片的目的。
论起现实世界，与褚泽具备最为紧密联系的，一定是这位神灵。
——这位将褚泽视为容器，将他灵魂侵袭，身体寄生异化的未知神灵。
他在思绪中缓缓抽离，看着丽丽安在屋子中的身影，开始思考下一个锚点。
丽丽安的社交范围太过狭窄，通过她接触蒂丝短时间内很难。
所以他需要考虑一个活动范围广，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接触贫民层的人。
伊丽莎白是他的一个选择。
这个女孩活泼好动，且不喜欢贵女们的交往和宴会，往往喜欢在王都各处穿梭。
而且有一点很重要，伊丽莎白对蒂丝显然有着很深的好奇。
她对柔弱的姐姐丽丽安给予警示，但她自己却并不在意。
褚泽在她的情绪波动中，看到在提起蒂丝之后的蠢蠢欲动。
想到这里，褚泽对丽丽安无声道了一声感谢，他的身影在房间之内缓缓出现。
如同一道无形的影子，他对丽丽安微微倾身，然后消失在了原地。
丽丽安无知无觉，只是将窗子重新合上，隔绝了外界晚间的凉风。
她望着王宫的方向，回忆着那时与英俊王子的偶遇，一颗小小的眼泪，微微流过脸颊，坠在了地面上。
身体重新出现的这一瞬，时光的力量侵蚀而来。
褚泽蹙着眉，看到了背着画板将要出门的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穿着少年人的长衣长裤，带着帽子，让人分辨不出具体性别，看上去似乎想要出门到某个地方写生。
身体只是出现了短暂的时间，就几乎又开始崩坏，时光作用在身体上，褚泽能够明显感受到躯体的异常。
他低低啧了声。
几乎是一瞬间，他迅速篡改了伊丽莎白在这个世界里的根源信息，留下了锚点。
然后身体重新消失，暂时回到了规则源域，平复时光的侵蚀之力。
而伊丽莎白走出门的步子忽然一顿，灵动的眼睛四处逡巡了一下，轻咦出声。
如同微风掠过，不留痕迹。
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喃喃道：“错觉吗？”
女巫
第162章
伊丽莎白雀跃地走在小路上, 远离王都的中心，远离拉夫德林这片富人区，其他的地方就显得相对平常而落魄了。
泥泞的土道并没有夯实, 并不像靠近王都中心的地方, 道路上都铺上了平整干净的石砖。
马车驶在路面上, 前面拉车的马深一脚浅一脚，在雨过的烂泥路上显得格外费力。
王都坐不起马车的人, 最讨厌的莫过于雨天。
因为这会让他们的鞋子沾上泥浆, 走在路上的衣服也会被时不时飞奔而过的马蹄溅到泥点。
但伊丽莎白并不在其列。
她从马车上下来，自己踩在泥道上, 干净的鞋袜陷进淤泥里，从泥泞中抬起脚，感觉连腿都变沉了一些。
路边是一列列比起王都中心要矮小很多，也破旧很多的旧房子, 他们彼此挨着, 屋檐和外墙上都有着潮湿的青苔。
再向前，就是外城墙，城墙之外有一条弯曲宽敞的田间小路，一直通向附近的村落。
两侧有着稀疏的树木, 看上去并不繁茂, 被频繁奔走的马蹄踩踏的变得稀薄, 直到远一点的地方, 才会看见大片茂盛的草木和深林。
伊丽莎白没有走太远，只在路两旁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坐下, 眼前是金色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护城河, 纵向生长的野草胡乱向天上长着，远处风烟俱净, 只有一片有着白色云朵的蓝天。
她盘腿坐着，在画板上用颜料涂抹。
褚泽的意识浮在伊丽莎白身上，安静看着。
这一路走来，褚泽将这片王都的大致结构理清了。
王都分为内城和外城，内城普遍居住着普通公民和富人或特权阶级，外城则居住着一些落魄的公民和贫民，那里也有着极多的流浪汉和酒馆，褚泽沿路还看到了不少下层人民的风貌。
他们无论男男女女，都有一些被生活磨砺的粗俗、口中说着比起王都中心要口音重一些的话，显得并不优雅动听。
不过因为身处王都，他们的居住环境也倒是没有特别恶劣，大部分人类似后世一般，居住在一栋楼内，作为邻居。
褚泽的精神力掠过一栋栋建筑时，还看到了一些作为情·色·交易的场所，妓女们扎堆住在一起，一整栋楼成为默认的以供消遣的场所。
褚泽没有发现蒂丝的踪迹，但是却在行人口中，不时听到一些有关于蒂丝的话题。
男人高谈阔论，彼此隐晦地提起她，然后露出心照不宣地笑容。
“那个，她，又出去卖唱了？”
“谁知道呢。”
“……真是卖唱？不是卖点别的……？”
男人们嘿嘿地笑着，又带了几分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意味：“毕竟也没人见到她白天回来……”
“前几天不是说有半夜从妓女肚皮上爬起来回家的人，看到马车送她回家……”
“啧……”
他们对视着，像是分享着一个共同见证的秘密，话语间意味不明：“估计是哪个大人物的情妇……”
“情妇还能在这里住着？怕不是随便哪些人一起……”
褚泽从民间差不多勾勒出一个蒂丝的片面形象。
她的美丽无疑是引起嫉妒的对象，这个对象甚至不限于同一性别的女人，连男人都会嫉妒她因美貌而获得的利益，甚至会彼此流传一些不辨真假的消息。
蒂丝似乎每天早出晚归，很少与这里的人产生交集。
她在内城四处演唱，似乎与某个歌剧院有着一些联系，但她也很需要钱，所以还会在民间卖唱。
而美貌也会为她带去麻烦，除了不时的揣测，还有一些过分的关注。
褚泽对她的私生活没什么兴趣，他更好奇的是，如果这位蒂丝与那位神明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或者说，她就是那位神明。
那么，在这个时期，这个遥远的，存在于几万年前的旧日时光里，他能否在其尚处在弱小时期的时候，窥见其异能的一二，并借此机会，找到对方的弱点，布下自己对抗祂的后手？
褚泽现在很想立刻见到蒂丝。
这位疑似那位神明的人。
不过这一切，都需要借助在他选定的锚点。
此刻是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的精神力很强，尽管她的精神海属于人类早期，没有进化完全的时刻，她自己并不能主动察觉到。
但褚泽依然很轻松地，从她的身体信息中看到了她精神力的阈值，以及此刻所处的等级。
她的精神力评级应该为s级，这是她日后估算能够自然成长到的精神力阈值，而她此刻的精神力等级大概在b到a之间浮动。
所以褚泽并没有将精神力释放出去，在抵抗这种时光侵袭时，他的精神力掌控不如现实世界精细，所以极有可能引起伊丽莎白的察觉。
如果被旧日碎片中的人发现褚泽的存在，褚泽与这片时光产生了某种联系，他不能确定自己会不会因此而遭受更深入的磨损。
这种精神力让伊丽莎白无疑，成为了一个在各种领域都能独占鳌头的天才。
她手中的笔有了魔力，大片的颜色勾勒出美丽的油画，凭借褚泽来自后世的鉴赏水平，都可以称赞一声不错。
当她完成这幅画之后，并没有着急离开田埂，而是就这么眺望着远处，穿过河流，看向那条供车马行人行走的土路。
她来到这里，似乎并不为了单纯的画画。
而她的自言自语佐证了这一点。
褚泽看到伊丽莎白手撑在身后，身上沾了一些露水和黑泥，脸蛋藏在帽子下面，只露出白净的小半张脸。
“怎么还没来？”她坐直了身子，揪着身旁的草，无聊地一节节拔断。
当太阳斜下来，远方浮动着金光的时候，伊丽莎白想要等到的人出现了。
那是一队穿着精致衣着，佩戴者护甲和佩剑的骑士。
他们簇拥着中心的一个人，那人头发梳得整齐，五官英俊，身姿挺拔，扬着马鞭飞快奔走，马蹄踏在地面上，溅起无数泥水。
他们明显看到了不远处的伊丽莎白，但只是扫了一眼，又行色匆匆般，口中喝着马，飞速远去。
一路行至密林深处。
他们要去哪里？
褚泽将注意力落在他们身上，主要关注了一下中心拿名英俊的青年。
他穿着华贵，衣物上镶嵌着宝石，就连马鞍、马蹄和马嚼子上，都有着宝石和黄金。
褚泽推测这是某个来自王都中心的大贵族。
不过他又有些好奇，伊丽莎白来这里，就是为了远远看一眼这个人？
据他观察，伊丽莎白与丽丽安完全不同，她对男女爱情不屑一顾，比起爱情，她更喜欢关注自己的乐趣。
而此刻他看着伊丽莎白的表情，更确定她并不是对这个青年有什么少女心思。
她的表情很耐人寻味。
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发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眼睛里透着一种灵动的光芒，看上去似乎很是兴奋。
那群人骑着马奔远了，四周又恢复了田野上的安宁。
只有不知名的昆虫或者动物，穿梭在厚实的草叶下，发出长长的嘶鸣或窸窣的声音。
伊丽莎白在黄昏的微风里，将从帽子里落下来的头发塞回去，自言自语道：“密林深处真的有女巫吗？”
褚泽稍微思考，就明白了伊丽莎白在等什么。
她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一些传闻，说密林深处有女巫存在。
但她并不想以身试险，而是凭借聪明的脑袋，分析推测出一些人对女巫的渴望，在这里守株待兔，看看女巫这件事是否是真的。
——不过，她想要找女巫做什么？
伊丽莎白知道刚才出城奔向密林深处的是谁，那是昂特王子，也是她的傻姐姐一见倾心的对象。
她比丽丽安更早见过昂特王子。
在贫民区之中。
那时她跟着几个伙伴到处疯玩，在贫民区里对那些酒鬼和猥琐的男人做恶作剧。
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玩的忘了时间，路上行人都变得很少，天空昏暗渐渐变黑。
她在跟着朋友去她家住宿的时候，在一处居住着妓女的楼房外，见到了昂特王子一闪而过的、遮遮掩掩的脸。
她一向很聪明。
这种聪明让她能够轻易凭借昂特王子的身型、骨骼走向、走路姿势、一点没遮掩好的脸颊轮廓，从记忆中锁定他的身份。
而那个时候，她的目光停留在那栋楼房很久，让她的朋友注意到，并告诉她了一个消息。
——那里居住着歌女蒂丝，一个被称作不详之女的人。
“蒂丝住在那里？她也是妓女？”
朋友告诉她：“不是，虽然很多男人吹牛说睡过蒂丝，但没谁能拿出证据。而且那里的妓女和蒂丝关系似乎都很好，也一直为蒂丝说话。”
伊丽莎白也是从那时起，开始关注昂特王子的动向。
所以，推测出他想要找寻女巫，也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她拍了拍屁股，裤子后面已经沾上了一些晚间的露水和泥土，但她浑不在意，翻身上了马车，叫醒了呼呼大睡的马夫。
她目光落在密林深处，垂着眼思索了片刻后，对马夫说：“先回去吧。明天我自己骑马出来画画。”
褚泽作为一缕意识，暂时无法猜透伊丽莎白的想法，但也升起了几分好奇。
他有些想知道，伊丽莎白想要做什么。
而来自一些命运的启示，让褚泽直觉，伊丽莎白所做的事情，或许与他的目的有着某些重合。
——这或许也是，他出现在这枚旧日碎片后，第一时间将丽丽安选作锚点的原因。
摇摇晃晃的马车驶入城内，背后是大片的星空和田野。
命运为迷途之人指引方向。
褚泽见到命运的星盘上乌云密布，但随着他的选择，渐渐露出星光。
水晶宫
第163章
褚泽在这片旧日碎片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他能够准确感受到实际与现实世界同步流逝的时间，是四天。
而在这片旧日碎片里，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内, 伊丽莎白在整个王都里面到处跑, 偶尔也会借着画画的名义骑马出城, 坐在田埂河边，看着密林方向, 并关注着昂特王子的动向。
从她这段时间内的忙碌中, 褚泽渐渐也看出了她的意图。
在这个时代中的人，或许无法理解伊丽莎白想要做什么。
但以后世人的眼光, 加以各种开阔的知识和来自历史中的经验来看伊丽莎白，竟然让褚泽有些惊讶。
她虽然只有十六七岁，但心思的缜密，意志的坚强, 远远超出大部分成人。
褚泽看着她私下在贫民区与各种少女们交往, 教授她们知识和技能，并没事组织聚会，教她演讲，帮助她们树立勇气。
甚至在这个神权高过王权的时代中, 她学习科学知识, 并偷偷将理念从言行中影响他人。
褚泽明白她想要做什么了。
他看到了伊丽莎白清亮的眼瞳深处, 那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 被压抑的火苗。
她想要做一些颠覆时代的事情。
褚泽为她震惊，同时也有些赞赏。
他欣赏这种人, 如果伊丽莎白生于星海时代, 褚泽甚至能够轻易推断出，即使她没有异能, 也必然会成为一个极为出色的人。
所以，她想要证实女巫存在的目的……
褚泽忽然有了几分明了。
在伊丽莎白忙忙碌碌的时间里，国王的舞会渐渐接近。
全王都陷入一种不可言说，但彼此心照不宣的热潮中。
巨大的水晶宫，是舞会举办的场地，那里有小山高的美食，馥郁芳香将萦绕王都三日不绝，还有一条流淌着琥珀色美酒的溪流，环绕水晶宫，供参加舞会的人畅饮。
伊丽莎白穿上了精致的礼服，头发挽起，宝石点缀其上，脸上画了精致的妆容，瓷白的肌肤如同一个精雕细琢的人偶。
提起裙摆，她盯着一层一层蓬松的裙子，不着痕迹轻哼一声，然后转过身眯着眼睛笑看丽丽安：“我亲爱的姐姐，今天你一定是舞会上最迷人的受邀者。”
她假模假样地掩住嘴唇，笑嘻嘻地说：“不只是昂特王子，我看其他受邀参加舞会的男人们，都会为你的美貌倾倒的。”
丽丽安红着脸让她闭嘴。
“伊丽莎白，你要学会文静一点！”
伊丽莎白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头在抵在马车车窗上，撩开帘子看向外面，一缕缕混着香气的风让她惬意地眯起眼睛。
褚泽与她视角一直，看向外界。
一辆辆或者奢华，或者平庸的马车骨碌碌行驶在车道上，一些来自贫民区的少女，神色怯怯地挤在一起行走，看着那些马车时，不免露出一丝艳羡。
伊丽莎白将这些收入眼帘，而她的目光掠过外界的一幕幕，停留在一个有着四匹高大骏马驾驶的奢华马车上。
这驾马车上垂着红色的帷幔，上面绣着精致的花纹，四周有着一列列教廷骑士，手持长剑盾牌，护卫着向前。
这是来自教廷的马车，平时只有红衣主教或者圣子出行才会使用。
现在，里面坐着的是谁？
伊丽莎白和褚泽的目光都落在这上面，同时心中浮现了一个猜测。
——里面是歌女蒂丝。
看起来，她与教廷的关系远超出想象。
褚泽想起了之前听到的传闻，歌女蒂丝被扭送到教堂时，是教皇亲自出面，赦免其无罪。
“姐姐，蒂丝真的很美吗？”伊丽莎白忽然问丽丽安。
丽丽安好像被问住了，她迟疑着说：“很美呀，我只见过她一面，好像看到了月之女神。”
伊丽莎白唔了声，点了点头。
她其实见过蒂丝。
整日在王都中四处奔跑，她自然有机会见到蒂丝。
但与所有人不同的是，蒂丝传闻中那让人痴迷、沉醉，为之疯狂的面容，在她的眼中，却远远达不到传闻中的程度。
蒂丝是美的。
她如一颗荟萃了精华的宝石，日之光月之华沐浴在她的容颜上，让她精致脆弱，如同一场遗憾的美梦。
那一日是在王都歌剧院中，蒂丝款款上台，伊丽莎白坐在下方看着她空灵的吟唱。
当她沉醉在美妙的歌喉声中，并想鼓掌之时，她发觉了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
就好像酒醉中唯一清醒的人。
那些听着歌曲的人，如同丧失了神志，或痛哭流涕，或跪地俯首，更有人状若癫狂手舞足蹈。
观众席如同陷入一场群魔的狂欢。
伊丽莎白是其中的特例。
而蒂丝，只是平静的浅笑，在上方继续自己的吟唱，直至曲终。
台上台下，如两个极端割裂的世界。
这是伊丽莎白第一次见到蒂丝。
也是第一次开始关注她。
这个明明不至于美到让人失去心智的女人，为什么，会让所有人一致为其痴狂？
那之后，她也在上流圈子，听到了女巫的传言。
她有时在想，会不会蒂丝就是一名女巫。
再之后她没有故意接近蒂丝，而是一如既往做自己的事情，偶尔获得蒂丝的消息，间或让自己的傻姐姐与其保持距离。
马车渐渐驶入了王宫范围之内，褚泽跟随伊丽莎白将要收回视线的那一刻，看到了微风吹起马车的帷幕，露出了一截尖削而雪白的下颌。
这一幕一闪而过。
但褚泽却心中升起了一种惊异。
他从无数信息中看到，那架马车中的人，与他的联系并不紧密，也没有与那位神明一致的根源信息。
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漂亮的、有一些微不足道精神力的少女。
王宫占地面积极大，其中水晶宫在其中非常醒目，在晴朗的天气中看过去，有一种眼睛会被刺痛的光芒。
不过现在已至黄昏，水晶宫一半镀上了橙金色，一半背光中泛着蓝黑的颜色。
歌舞已经响起，伊丽莎白和丽丽安款款走下马车，在一列列护卫的夹道中，迈着尺量般的步子，姿态优雅地走进水晶宫之内。
水晶宫内陈列精致，分为数不清的回廊和房屋，中心是一个巨大的舞厅，通过八扇大门曲折通向水晶宫的各个地方。
伊丽莎白握着丽丽安的手，带她走到一个花园里。
里面有着几架秋千，伊丽莎白让姐姐坐在上面，她在背后轻轻推着，秋千荡起，裙角拂过花丛，丽丽安小声欢快的笑出声。
“我们不去跳舞可以吗？”丽丽安有些开心，但也有有些惶惶不安，她说：“这是国王的宴会……而且母亲也让我们尽量争取表现亮眼一些。”
“不要管这些了姐姐，”伊丽莎白握着秋千的绳索，手按在丽丽安的肩膀上，低笑着说，“怀斯特家的女儿还要担心找不到优秀的男人吗？我们就在这里玩好了，去舞厅卖弄什么，像是等待挑选的商品。”
丽丽安绕着垂下来的发丝，有些被说动，但还是犹豫。
不过接下来伊丽莎白的话，就让她彻底想叛逆一次了。
——“姐姐，万一你被国王那个老头看上怎么办？”
丽丽安回忆着国王肥厚的脸，以及臃肿显着老态的身材，惴惴不安地将手搭在胸前，抿着唇小声说：“那我们不要出去了，我不喜欢国王……”
“对，你喜欢王子殿下。”
丽丽安脸又红了，打了伊丽莎白的手背，嘟囔着抱怨：“你不要取笑我了……我、我现在不喜欢他了。”
姐妹的嬉闹在花园的角落里，透过繁花和树木的枝丫，显得隐隐约约，不辨来处。
而在同一时间，褚泽在月光中，听到了一些窸窸窣窣，如同衣料摩擦枝叶的声音。
空气中的信息有五个人，同时为褚泽复原了远处的图像。
那位只在马车上见过一面的歌女，此刻昏迷着，封住嘴，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面容警惕走向花园的深处。
还另有四个人为其善后。
*
韩亭熙看着面前这位苍白脆弱的少女，忍不住重复：“你说，你的名字是——”
“温碧丝。”温碧丝弯着眼睛笑，“这是你问我的第三遍。”
“现在的时间是——”
“我不清楚。”温碧丝看着韩亭熙，歪着头摇了摇，“你认识我吗？”
韩亭熙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你的名字很熟悉。”
少女眸色浅淡，但如琉璃般动人，眸光落在韩亭熙身上，清浅好像羽毛。
“我的名字并不独特。”她轻轻说，“但很高兴能让你感到熟悉。”
韩亭熙心中也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有些荒谬。
怎么可能？
历史中那个温碧丝存在于数万年前，而眼前这个温碧丝是活生生的——没有任何人类能够活上几万年。
况且，那个万年前的故事中，温碧丝美如妖姬，残暴、可怖，是手染鲜血的暴君。
而眼前的少女……
韩亭熙目光落在温碧丝的面容上，少女带着一种舒适平和的笑，看着韩亭熙眸中盛着的满是欢喜。
她在为遇见韩亭熙而欢欣。
这时，外界轻轻敲响了门。
——“咚咚咚。”
声音好像凭空出现，没有任何预兆。
韩亭熙悚然一惊。
在敲门声响起的前一秒，他竟然都没有感知到外界的任何声息。
怎么回事？
而温碧丝忽然低声说：“我们可以去舞会了。”
嘎吱一声。
门从外缓缓推开。
一张平板的，僵硬的脸，在楼道的阴影里出现。
脸上的肌肉向两侧抬起，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他手中捧着一个匣子，一字一顿，声音好似舌头被拉拽着发出一样含混奇怪：
“这——是——您——的——礼——服——”
“请——穿——上——”
“跟——我——走——”
故事
第164章
光线晦暗不明, 一个高大的影子在门口站着，好像一抹浓重而僵硬的雕塑，平板僵硬的脸上, 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韩亭熙从他的身上, 感受不到任何一丝生命的气息。
他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 看着温碧丝走过去打开匣子，手指抚过礼物柔顺的面料, 神色不清地笑了一下。
“教皇送来的礼服, 还是这么漂亮呢。”她声音轻快，好似一个得到了心爱礼物的小女孩, 回眸看向韩亭熙，眼瞳中溢满了清亮的光，“陪我去参加舞会，好吗？”
韩亭熙默默点了点头。
目光落在那个高大沉默的男人身上, 心中忍不住思索,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个人身上毫无生机，如同一个傀儡木偶，被牵着线保持着活动，但实则只是个死物。
这里一切都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但当温碧丝说去参加舞会后, 那个高大的身影动了, 好像注入了某种灵魂, 他的表情一下子生动起来, 眼睛平静一动，好似注入了光。
他立刻躬身低下头, 声音并不如之前那样诡异, 而变得正常起来。
“请您换好衣服，随我来。”
门合上, 韩亭熙背过身去。
等身后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消失后，一只骨骼突出的细瘦的手搭在了韩亭熙的臂弯，温碧丝轻细的声音响起：“你来看看我。”
韩亭熙转过身，微微低下头，看向抿着唇，露出了一丝羞涩笑容的女孩身上。
温碧丝不知何时化了妆，脸上多了血色，唇如花瓣娇艳，浅色的眸子剔透漂亮，整个人看上去如应该束之高阁的美丽瓷器。
韩亭熙看不出她有什么变化，只感觉好像人变漂亮点了，于是只能道：“好看。”
不知为何惹得温碧丝笑出了声。
她摇了摇头，挽着韩亭熙，说：“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舞伴了。”
韩亭熙颔首。
这是他答应的事情，他会做到。
温碧丝注视着他，轻声补充：“所以你一定，一定要照顾好我哦。”
韩亭熙垂眸看着她，漆黑的眼瞳看不出什么想法，他又嗯了一声，转身拉开门，向她伸出了手：“走吧。”
楼下停着一驾马车，以韩亭熙的眼光来看，这应当也是非常奢华的配置了。
高大健壮的四匹马安静拉着车停在外面，马上还装饰着各种配饰和宝石，马车也用着上好的木材，雕着精美的金丝花纹。
车里有着淡淡的熏香，闻上去，好似能够让人坠入梦中。
不知是什么时候，那位高大的男人又捧着一个匣子过来，里面装着一套男装，递给了韩亭熙。
韩亭熙注意到，这个男人将匣子递给自己的时候，五官又变得呆板而阴森，脸上的肌肉像是被绳子牵引起来，声音奇怪含混。
而当他回到外面的骑士团中后，则又变得神色灵动起来。
韩亭熙心里微微思索着，不清楚这是为什么。
如果说这是某种异能的缘故，那么这短短时间的变化，应该会有能量波动，但他什么也没感受到。
就好像对方体内藏着两个人格，不时切换一下。
外界的天空已经微微暗沉，远处的夕阳投射出大片金光，韩亭熙先是托着温碧丝的手臂，让她坐上马车，然后自己在翻身上去，他在上马车之前，再次将目光投向远处。
这里是贫民区，建筑零落，看上去并不繁华，再远一些的位置甚至可以直接看到外面的城墙。
城门此刻紧闭着，城墙上的哨塔有着打盹的士兵，在远处这是如同画布一样的天空和原野。
一切看上去都很平静祥和，没有任何异常。
那道让韩亭熙困在这里的空间缝隙，也无声无息消失不见，就好似从未出现。
韩亭熙坐在马车里，抱着臂，听温碧丝透过马车车窗对外界发出细小的惊呼或者疑问。
她好像从未走出过家门一样。
外界的一切，看上去都能吸引她的关注，就连一只扑闪着翅膀落在指尖的蝴蝶，都能让她怔怔看着，露出一道甜美幸福的笑。
“真漂亮呀。”温碧丝将苍白的手指递到韩亭熙眼皮底下，让他看着那个安静扑扇翅膀的蝴蝶。
韩亭熙定定看着这只毫无生机的蝴蝶，又看着温碧丝，片刻后点头：“你很喜欢吗？”
“喜欢。”温碧丝笑着说，“姐姐经常告诉我，说人死后会变成蝴蝶飞走。我也想死后变成蝴蝶，多漂亮呀。”
韩亭熙想起有关蝴蝶的一些生物知识，又看着温碧丝清澈的眼睛，他摸了下鼻子，转过头嗯了声。
温碧丝不在意他的冷漠。
她似乎只是想和随便什么人说说话就好，过了一会儿，她护着蝴蝶，掀开帘子，将合拢的手松开，看着蝴蝶随着风飞走了。
韩亭熙从掀开帘子的一角看到了外界，一辆辆马车与之擦肩而过。
一辆马车与他们路过，韩亭熙透过窗，看到了一个清秀漂亮的少女，她单手撩开帘子，看向外界。
她目光落在他和温碧丝乘坐的马车上，神色莫名。
在这时，韩亭熙敏锐注意到，温碧丝笑着对对面马车里的少女打了个招呼。
“怀斯特小姐，晚上好。”
但对面的少女似乎并不想理温碧丝，神色僵硬地将帘子放了下来。
又是这样。
韩亭熙在心中轻轻自语。
这里这些没有一丝生气的“活人”，似乎总是在灵动和僵硬之间转换。
他到现在，也没有摸清楚原因到底是什么，唯一知道的，就是这片空间十分诡异，里面除了温碧丝和自己，大概没有一个有着生命的生物存在。
车轱辘轱辘行驶在车道上，渐渐驶入了王宫。
那片用水晶搭建的建筑群也闪烁着光芒出现在了眼前。
车缓缓停下。
马车车门被打开，那名高大的骑士眼神闪烁着，站在前方，对温碧丝伸出了手，他说：“请跟我来吧，圣女殿下。”
圣女？
韩亭熙看着温碧丝，却看到温碧丝盯着那名骑士，看了好久，才说：“我不去。”
骑士的表情忽然卡顿了一下，扯着嘴角，声音变得含混：“是、是、好的。”
温碧丝垂下了眼睛，此刻的气质竟然有几分说不清的漠然。
但接着就如同错觉般消失，温碧丝平静地对韩亭熙说：“走吧。我还从来没有在这里和别人跳过舞。”
一切如浮光掠影，在通透美丽到惊艳的水晶宫内，温碧丝的手带着捂不热的凉意，脸上却带着让人看了就心情愉悦的笑。
她如一只飞舞的蝴蝶，旋转翩跹，像是舞厅中的精灵。
当一支舞曲结束，温碧丝款款后退半步，牵起裙角对韩亭熙行礼，她半仰着脑袋，翘着唇轻快道：“感谢您。”
她说完，浅浅笑着直起身，眸光落在韩亭熙身上，水波一样滑过，然后转身，走向了舞厅的正前方。
随着她的动作，大厅内忽然陷入了一种滞涩的寂静。
原本翩翩起舞的男女，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们僵硬着身体，像是定格动画般，一帧一帧转过身，齐齐看向温碧丝。
国王是个肥胖，脸上像是蒙了一层厚厚油脂的老人，他头上带着王冠，站在最前方的王座之前，看着温碧丝一步步走近。
韩亭熙忽然有种预感。
在陪温碧丝跳完一支支舞之后，她将要兑现自己的承诺。
送他离开这片空间。
温碧丝坐在了王座之上，身子娇小纤薄，坐在王座上显得无比瘦小。
但在这一刻，站立的国王扑通跪在了地面上。
王冠从头顶滚落，他神情呆板地将手抬起，抠在了自己的胸前。
血肉被穿透的声音，在寂静中无比清晰，浓郁的血腥味逸散开来。
国王跪在地上，将自己的心脏掏了出来，一颗跳动的心脏，伴随着泼洒出来的鲜血，被他捧在头上。
温碧丝看着，然后撇开了眼。
声音很轻，像是对韩亭熙说：“抱歉。他们总是这样。”
韩亭熙皱眉看着眼前的一幕，目光扫向舞厅内的其他人。
如同某个信号，在国王掏出自己的心脏后，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开始跪在地上，将自己的心脏挖了出来。
这种场景，诡异而血腥，血液流淌近乎成为一片小河。
只有韩亭熙以及端坐王座上的少女身边，一片干净。
“温碧丝……”
韩亭熙叫了声她的名字，他将视线从那些人身上移开，平静问：“你还活着吗？”
他想起了帝国星际模拟战中，那个有关温碧丝的游戏。
那个没有温碧丝存在的城池，其中的一项情景模式游戏提醒，就是——谎言与谬误，都是温碧丝的把戏。
少女看着韩亭熙，笑容浮在唇角，依旧那样精致脆弱，好似看着唯一的朋友那样欢愉。
她轻声细语：“什么是活着呢？”
“如果存在思想、意识，但身体永恒困在一个地方，算是活着。那我应该活了几万年。”
她苍白的脸带着浅笑：“我已经记不清时间了。”
她看着韩亭熙，目光是澄澈的，里面倒映着韩亭熙的身影和一室的血红，只有韩亭熙的位置，似乎汇聚着光亮，将晦暗驱散了。
“我很感谢你，我数万年时光中唯一的旅客。”
她轻轻叹着气：“现在，我们要告别了。”
韩亭熙心中的震动没有浮现在脸上，他看着面前的少女，问出了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被困在这里？”
除了这个问题，他还有更多想要知道的东西。
比如这片空间的存在，比如那个符号，比如那个信仰塞壬的神话。
温碧丝的存在，太过奇异。
温碧丝歪了下头，依旧是少女似的可爱。
她没有回答，只是笑着说：“看来你想弄清很多事情，但恐怕我也无法告诉你答案。”
韩亭熙还在思索这句话里的意思，就听到温碧丝说：“啊……或许是在这里太孤独了。”
少女皱了下眉，又放松，像是陷入了回忆，半晌才轻轻说：“我想让你听一听我的故事。”
“或许，你也可以从中找到问题的答案。”
双生子
第165章
在王都的贫民窟, 有一对双生子，姐姐名叫蒂丝，妹妹名叫温碧丝, 母亲是一名难产的妓·女, 父亲不详, 她们出生在严冬之中，被一名医生从母亲的尸体中剖出来。
她们出生开始, 就被冠以不详之名。
但或许是不幸中的幸运, 她们被母亲昔日的好友偷偷养大，在贫民窟的角落里, 度过了无波无澜的童年。
出生时北风呼啸，是一年中最冷的季节，连屋子里烧着炭火，都会觉得被子冷如冰铁, 温碧丝从出生开始, 就体虚病弱，终年卧床休息，只有在夏季才会有一些精神。
大概是在胎中，妹妹的养分都分给了姐姐, 蒂丝从小就没有生过病, 她美丽漂亮, 如一朵淤泥中茁长生长的花, 天生带着在贫民区过于惊人的美丽。
或许是不同的身体素质，赋予了她们不同的性格。
蒂丝聪明异常, 而且十分善于利用自己的长处, 而温碧丝从未走出养母为她遮风挡雨的温床，她单纯、不谙世事。
当养母终于如大部分妓·女一样, 身染重病死去，蒂丝和温碧丝已经十二岁了。
蒂丝收拾好遗物，让因为养母病死而悲痛万分，以至于身体更加脆弱的温碧丝在家里锁好门，她用年少的身体，重新为温碧丝撑起一面遮风挡雨的墙。
从那以后，温碧丝很少出现在人前，王都也渐渐有了一个漂亮女孩唱歌的消息。
直到温碧丝十七岁的某一天。
像是珍贵美丽的观赏品，被掀开了罩着的薄纱，掩盖在年幼外表下的少女，终于露出了能让王都疯狂的美丽。
她的声音空灵、剔透，歌声来自天边，凡是听了她歌唱的人，都会如痴如醉，如同失去了任何神志。
而所有见过她的人，也会心甘情愿成为她美貌的奴隶。
“她……蒂丝她，觉醒了异能吗？”韩亭熙听着温碧丝的讲述，在这时捕捉到了一丝奇怪之处。
同时眉心轻轻一跳。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蒂丝”这个名字，在外界是蒙特村信仰的塞壬的名字。
“在十七岁那年，姐姐确实拥有了不同寻常的力量。”
韩亭熙耐心听下去。
温碧丝为何被困在这里数万年？
她的姐姐蒂丝又是谁？
为何这里如此荒诞怪异，除了温碧丝之外的人都如同按照设定走下去的木偶？
这些问题，仍没有答案。
温碧丝浅笑着，目光悠远，好似陷入了过去的回忆。
她轻轻道：“姐姐永远都比我更聪明。”
日子一天天过去，温碧丝如困在笼中的小鸟，每日打开窗，拖着病体看向外面的阳光。
而蒂丝凭借美貌，纵横在名利场之间，无数权贵都是她的裙下臣。
就连教皇，都在教堂前，看到蒂丝的那一刻沦陷。
她如最优雅的野心家，一步一步，利用自己的所有优势，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蒂丝将温碧丝保护的很好，外界没有人知道温碧丝的存在，不会有人因为蒂丝的缘故而对温碧丝造成伤害。
但有一天，她后悔了。
她悔恨自己的优柔寡断，恨自己为了唾手可得的名利而周旋。
温碧丝讲到这里时，依旧是平静的，数万年的时光，磨灭了她曾经记忆中的情绪。
“姐姐那时应该处在异能真正觉醒的边缘……那件事发生后，她对我说过，如果能够放慢一点对脚步，或许，我不会遇到那些事情。”
那是晴朗的一天。
国王的舞会在教廷的安排下，顺利举办起来。
而受到所有人关注的蒂丝，自然会有无数人邀请她一同参加舞会。
昂特王子在前一天，让蒂丝留宿在了他的宫殿。
而与此同时，那栋居住着温碧丝的小楼里，教廷骑士也敲响了门。
韩亭熙眉眼微微一动，他听到这里，发现故事开始与自己经历的贴合起来。
在他答应温碧丝作为她的舞伴之后，也正是一名教廷骑士敲响了屋门，让温碧丝穿上礼物去舞会。
“——也就是说，教廷原本想要带走的是蒂丝？”韩亭熙问。
温碧丝坐在王座上，看上去有一些遥远，像是悬在天空的一片云朵，她用轻灵的声音说：“不是。他们想要带走的就是我。”
韩亭熙露出了疑惑之色。
据温碧丝所言，王都中没有人知道温碧丝的存在，那么按理来讲，教廷送来的礼服是送给蒂丝的。
“姐姐比我高很多，我也要比姐姐瘦弱很多，所以我们的礼服尺寸是不一样的。那是教皇送给我的礼服。”
温碧丝笑了笑。
当时很少与外人接触的少女，是以一种忐忑但又欢喜的心情，收下这份教皇的礼物的。
明明过去了数万年，温碧丝依旧能想起，当自己穿上那件礼服时，窗外的阳光落在轻轻荡起的裙摆上，浮空的尘埃像是金色的精灵。
——“温碧丝小姐，这是您姐姐蒂丝拜托教皇冕下送给您的，她希望能够和你一起在舞会上跳舞。”
——“真的吗？”少女羞涩的声音如此天真。
——“自然如此，请快些换上吧，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谢谢、谢谢，我会快些的。”
“后来呢？”韩亭熙知道故事的结局必然不会美好，他问温碧丝，“并不是来自蒂丝的邀请，是吗？”
温碧丝笑了笑：“很明显呀。如果是姐姐的邀请，她会亲自告诉我的。”
她轻轻说：“只是当时的我太笨了，也太开心了。那是我第一次独自离开家……只有想要跳舞的喜悦。”
舞厅内的血蜿蜒着，流淌到了韩亭熙脚下，他看着眼前这一幕荒诞可怖的景象，隐隐有了一丝猜想。
“接下来就如同我们来时一样，只有在下马车的时候有所不同。”
温碧丝一个人面对舞会自然是惶恐不安，她听到了骑士称呼自己“圣女”，但她只是疑惑为什么，依旧跟着骑士向着水晶宫远离舞厅的地方而去。
夜晚的水晶宫灯火通明，明亮如昼，但周围的花园山石，矗立在黑暗中，像一片漆黑的巨口，无声等待吞噬进入其中的人。
温碧丝在走进一处偏僻的小径时，失去了意识。
她的身体本就病弱，走两步就会微微气喘，更何况马车里喷洒了能让人晕眩的香料。
“这之后，我再次醒来，在王宫的一处偏殿。”温碧丝回忆着说，“我的手脚被锁链锁住，被吊在空中，昂特王子用银质的刀，划开我胸口的衣服，在心脏的位置割出一个伤口。”
韩亭熙手指轻轻握紧。
“很疼。”温碧丝小声说，“剖开胸口，很疼。”
韩亭熙将目光看向舞厅中的那群如木偶一样的人，视线停留在他们的胸口。
那里此刻空洞一片，一个个维持着僵硬的姿势，将自己的心脏捧在头顶，任凭伤口流淌出汩汩的鲜血，直至流干净。
“……为什么要这么做？”韩亭熙干脆在大厅内找到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看着温碧丝，内心轻轻叹气。
“为了一种仪式。”温碧丝笑着说，“你知道女巫吗？现在看来，那就是觉醒了异能，然后用能力装神弄鬼的人罢了。昂特王子从女巫那里得到了一个仪式——将我的心头血流干净，兑上一些草药和水银喝下，就可以让双生子的另一位，永永远远爱上自己。”
韩亭熙皱着眉，嗤笑一声：“真他妈可笑。”
他眼前的温碧丝病弱苍白，对待万年之前的事情，已经可以淡然地笑着。
但他仍感觉一种怒意，涌上了心头。
这种被蒙蔽的愚昧，牺牲他人来填补自己欲·望的行为，无论什么时候，都想让他直接一道【归一】送他们归西。
“但你还活着。”韩亭熙问：“蒂丝来救了你？”
温碧丝忽然沉默了一下。
她轻轻蹙着眉回忆过去：“——不，我当时快要死了，过了很久才被怀斯特小姐找到……”
她话音刚截止，猛然顿了一下，就好像记忆发生了某种错乱，她细长的手指按住了额角，疑惑道：“不对……不是很久……”
那是一个空寂冷清的偏殿，在王宫的最边缘，是连侍者都很少会来到这里打扫的地方。
此刻那里轻轻响着“滴答、滴答……”的声音。
夏夜闷热的空气中，几乎不能察觉的混杂着一丝血腥气。
或许是褚泽的精神力，让伊丽莎白同时有所察觉。
她忽然看向了花园远处的地方。
褚泽感受到时光之力忽然加强，像是一种带着獠牙，恨不能立刻吞噬自己的猛兽，猛然扑了过来。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从伊丽莎白的身上离开，重新回到了规则源域。
在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因为他那微不可查的影响，伊丽莎白做出了偏离原时间线的举动。
他影响了过去，所以时光将给予他变动的惩罚。
所幸，他能够自由出入规则源域，不然这种程度的磨损，就连祖源这个层面的六阶，都要受到重创。
伊丽莎白简单交代了丽丽安几句话，目送着丽丽安离开花园，和相熟的伙伴搭上话后，转过身，将裙摆卷起来，左右交叉打了个结，露出一截方便走动的小腿。
她对身体的掌控力很精妙，精神力无形的对她进行着远超普通人的提高。
她脚步落在地面上，像是一只轻巧的猫，没有踩响任何落叶或者枯枝，她无声无息，在星光下打量着花园里人走过留下的痕迹，轻巧地顺着这些痕迹离开了这里。
当她远远看到那几人的身影时，她遥远地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带给她极深的印象，但却紧闭着双眼，无比虚弱的脸。
蒂丝？
她心中微微疑惑。
黑夜中，只借着星光让对方的轮廓变得不清晰，她不能判断对方是什么情况。
但眼前的一切，都告诉伊丽莎白一件事，那就是，蒂丝或许遭到了挟持。
对方还是几名身强体壮的男人。
一些糟糕的幻想充满在伊丽莎白的脑袋中。
但这里是王宫，对方能够如此熟门熟路的带走蒂丝，说明他们一定与这里的人有着很深的联系。
伊丽莎白没有妄动。
她悄无声息跟在后面，最后看着前方的人进了一个偏僻的宫殿。
过了片刻，他们从里面离开，伊丽莎白翻过了墙，藏在了外界掩映的矮灌木中。
而屋内的交谈声也传了出来。
伊丽莎白眉心一紧。
她听出了其中一人的声音，在隐隐约约中，与昂特王子有八分相似。
而另一人——
她在每一年的神诞日中，都会听到，那是现任教皇拉普拉提二世的声音。
沙哑、低沉，如同一只小憩的蛇，让人过耳不忘。
“……她的心脏归你，她的……”
“我只要女巫的药剂……”
伊丽莎白紧抿着唇，从昂特王子的声音中听出了不妙的信息。
锁链的声音响起。
伊丽莎白目光巡视四周，找到了一块尖锐的石头，顿了片刻，拿起淤泥将自己脸上糊住，然后将裙子撕烂，看不出原样。
这才握紧手中的石头，从原地如离弦的箭般，冲进了屋里。
屋内二人都是经过专业格斗训练的人，但伊丽莎白体魄更强，反应也更加敏捷。
鬓发被打斗散乱。
昂特王子怒吼：“你是谁！你疯了吗？！”
这让伊丽莎白神色冷然，一个闪身，用石块上尖锐的部位狠狠戳进昂特王子的手臂上，迅速拔出来之后，身后一道冷锋骤然出现。
铁器冰冷的光映照侧脸，伊丽莎白眸光微微一紧，几乎来不及躲闪。
教皇冰冷地挥剑而下。
褚泽在规则源域内只是略略修整了片刻，就立刻返回了这里，然后第一眼，就看到了伊丽莎白垂危的时刻。
他无声在脑海中叹息。
无形的力量忽然出现，像是拖拽着伊丽莎白，让她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歪曲着身体躲开了这一剑。
伊丽莎白来不及惊愕，迅速抬腿踹开教皇手中的剑，翻身勒住他的脖子，几番挣扎后，教皇脸色发紫，缓缓跪倒在地，最后昏了过去。
而褚泽，感受着自己灵魂层面的磨损，最后看了一眼那位被剖开胸膛留着鲜血的少女。
他终于看到了一丝联系。
他想要寻找的人，与这位少女有着血缘上，无比紧密的关系。
不过此刻。
他短短一段时间内，受到了两次重创。
褚泽意识从这里再次离去，这次他可以在规则源域放心修整了。
变动产生的危机已经解决，他感受到了旧日碎片中那些混乱的信息重新修正，偏离了原本时间线的情况，慢慢再次趋向了某种自洽，以维持“过去”与“现实世界”的平衡。
伊丽莎白用石头在教皇和昂特王子头上又拍了两下，她眸光微冷，在思索是否要直接杀了二人。
不过片刻后，她否决了这个决定。
若是两人死了，那么她基本上会被调查出来。
但二人选择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进行这种事情，留着二人的性命，反而能进行遮掩。
思索完毕，伊丽莎白从昂特王子身上摸出钥匙，走过去打开了锁链。
这时，她才低头看向倒在自己怀里的这个少女。
——她不是蒂丝。
眼前的人太过瘦弱，如同一张轻飘飘的纸，脸上的骨骼轮廓虽然和蒂丝类似，但也有着细微的不同。
双生子？
伊丽莎白心想，这可有意思多了。
她匆匆扯下布料，将温碧丝的胸口缠上。
不知道昂特王子的刀上涂了什么，温碧丝的胸口流血不止，无力垂下的手臂和越发苍白的脸，无一昭示着一件事情，她的身体已经承受不起这样大量鲜血的流失。
伊丽莎白抱着她冲出了这里，抿着唇，在月光下辩寻着方向。
她需要找到医生，并且找到真正的蒂丝。
这是她能够做到的唯一的事情。
夜色浓重，露水打湿了她的手臂。
前方水晶宫中的灯影摇晃，伊丽莎白体力流失有些严重，微微粗喘着气，但身体却骤然停了下了。
她低下头，看到一只瘦的能看到骨头的手，轻轻扯了一下她的前襟。
一声如同错觉的“谢谢”，轻轻拂过耳畔。
少女如沉睡般，靠在伊丽莎白的怀里，安静停止了呼吸。
伊丽莎白茫然无措地看着失去了生命的女孩，手臂勒紧，看向天空，怔然很久。
而不知何时，如幻听一般，伊丽莎白听到了一声遥远的、空灵的，但却如啼血般的哀鸣。
精神力过于敏锐的伊丽莎白，瞳孔紧缩。
一种如同古老沉睡的恶魔诞生般，那种诡异、粘稠，让人几乎窒息的能量波动，骤然出现。
鸟翅飞过天空。
伊丽莎白看到了一双血红的眼睛。
而那双眼睛。
——来自蒂丝。
水蓝色的行星
第166章
温碧丝长而细的眉微微皱起,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看向虚空中, 目光没有落点, 但好像看见了数万年前。
她自语道：“是谁呢？”
韩亭熙不解其意, 但温碧丝很快便向他解释：“我虽然活着，但其实并不算是一个完整的‘活人’, 我是一个存放着‘我’记忆的半死人。”
她弯着眉眼笑道：“但现在, 存放着的记忆没有改变，但我却多了一段新的记忆, 有人回到了过去，改变了一些东西。”
韩亭熙半懂不懂，觉得有些绕，他尽量贴合自己认知, 提出了一个比喻。
“你的意思是, 可以将你看做一个存放着记忆芯片的仿生人？但因为有人在过去做了什么，导致这段记忆发生了变化，但因为记忆芯片还存在，也就是说, 你没有受到时间变动的影响, 凭空多了一个除了记忆芯片之外的记忆？”
温碧丝小声重复了一遍：“仿生人？这个比喻很有趣。”
她没有听过这些东西, 但还是点了点头。
“未改变之前的记忆是这样的：在我被锁链锁住之后,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血液从胸口流出来, 直到干涸, 这之后，我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 在教皇将匕首刺进我的胸口时，怀斯特小姐找到了我。”
温碧丝提起那位怀斯特小姐时，颜色浅淡的瞳孔中有一些让人辨不清的情绪。
她说：“虽然她来晚了，但我很感谢她。”
温碧丝道：“或许说，是‘温碧丝’很感谢她——因为我只是个承载着温碧丝记忆的容器罢了。”
“那时，我的心脏已经被剖出，被教皇握在手里。”温碧丝轻叹：“很疼啊……”
韩亭熙沉默了会儿，问：“后来呢？”
“后来？”温碧丝轻飘飘地说：“后来，姐姐找到了我。”
“她在那一天觉醒了异能，变成了塞壬。她将王都血洗，所有人，都不能幸免于难。”
温碧丝眼睛里闪过一丝水意，但转瞬即逝：“怀斯特小姐也死了。”
“蒂丝是塞壬？”韩亭熙终于找到了结果。
但同时，他对这个故事的结局，又有了更多的好奇。
他问：“这是原时间线的结局？”
温碧丝：“两条时间线的结局并没有任何区别。”
数万年的时光里，她孤独的在这座无人之城，她的时间停滞在故事结局的那一刻。
于是她每天都坐在塔楼上，看着远方重复的天空，一天一天，时光褪去了她的单纯无害，她已不再像温碧丝。
所以她在脑海中多出了一段记忆之后，只是片刻，就参透了时光的奥秘。
她向韩亭熙解释：“过去的任何改变，都会在时间线被收束，不会对未来产生更多的波动。”
韩亭熙听着，慢慢明白了其中的关系。
已知时间上发生的事情如果是一条坐标轴，那么出现在过去的人所做出的改变，就是一条曲线。在发生改变的那一刻，曲线距离坐标轴很远，但接下来，就会因为时间的收束这一影响因素，而慢慢趋近于坐标轴，直至再次重合。
越微小的改变，那么越容易贴近坐标轴。
他的指尖不自觉按了按裤子上的布料。
——他想起了一件事情。
温碧丝所说，在过去改变了时间的人。
让他忍不住想起了一个人。
褚泽。
在来到波塔星执行任务之前，褚泽进入了创生之域的事情，被祖源告知了自己。
而这几天，他也在不断请教卢敬瑜关于创生之域的事情。
如此巧合，韩亭熙想，以至于让他很难判断，那个处于旧日时光中，对时间线改变做出了一丝变动的人，到底是不是褚泽。
他想了想，问温碧丝：“虽然结局一样，但过程呢？”
温碧丝凝眸看了看他，垂着眼不知想着什么，眸光轻闪，她说：“那应该是一个看不见的人……”
*
伊丽莎白恍惚好像感觉到了血液的凝滞，血管中流淌的液体，因为恐惧而变冷，流淌缓慢。
她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景象。
黑夜之中，浓云翻滚遮蔽星月，一双流淌着磷光的鸟羽遮天蔽日般垂落。
“呼——”
风猛烈地刮过，无论是高大的树，还是矮小的灌木，都在此刻骤然被风吹得连根拔起，砸在地面上。
伊丽莎白抱着还有着余温，但已经无声息的温碧丝，慢慢向后挪动着步子。
然而下一秒。
以一种人类无法反应过来的速度，伊丽莎白瞬间腾空而起，头脑一片空白，意识归笼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倒在了荆棘丛中，尖刺刺破了她的皮肤。
她咳出一口血，看着前方，哑声道：“蒂丝……”
蒂丝并没有理会她，她目光注视着自己怀里的温碧丝，手指摸过温碧丝的脸颊，目光却冰冷而嗜血。
轻灵的，好似海雾般的声音，喃喃自语：“他们都会死。”
她看向远方，红唇勾出一个森然的笑。
伊丽莎白直觉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她挣扎着爬出来，但却连蒂丝的衣角也没有碰到。
那道冷意森森的眼眸，不带任何感情地低下眼眸扫视了伊丽莎白一眼。
然后抬起腿随意踢开伊丽莎白。
说出的话语，让人如坠冰窖。
“感谢你对我妹妹的帮助。所以今天你不用死。”
蒂丝消失在了原地。
伊丽莎白怔然看着前方倒塌的树木，忽然感觉到一阵从心底诞生的恐惧。
——蒂丝她，要做什么？
这种恐惧，很早就深埋在了她的心中。
在她第一次在歌剧院目睹蒂丝那操纵人心般的歌声时，大概就已经出现了。
这个女人。
她或许从未有着人类的情感。
伊丽莎白看向灯火摇曳的水晶宫，她缓了口气，爬了起来。
她不知道蒂丝要做什么，但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乌云笼罩王都之上。
她嗅着空气中微薄的血腥味，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将从今夜开始改变了。
在她从人群中找到慌乱的丽丽安，二人立刻返回家后。
三天之内，王宫之内没有任何消息传出。
只有那围绕着王宫的，酿着美酒的河流，清澈的琥珀色酒液中，慢慢变深了颜色。
就好像打翻了红色的颜料，掺进了其中。
又过了一周。
王宫的正门打开了。
教皇的尸体被扔了出来，国王和王子的心脏被剖开，如同扔着什么垃圾一般，黑红的血肉似乎还在跳动，就这样滚落在了地面之上。
围观的人，就这样，看到那名被称作“不详之女”的女人从王宫中走出。
她如神明的造物，随意的一个眼神，都让人心脏剧烈跳动，而思绪来不及反应，人已经跪拜在了地上。
伊丽莎白跪在地上，看到了她拖在地上逶迤的裙摆。
耳边是她的宣告。
这座城，从今日起，更名温碧丝。
所有人若是让温碧丝不开心，那么蒂丝便会让她变成听话的样子。
伊丽莎白从余光中看到了温碧丝。
那个已经失去声息，明明死去的苍白少女，此刻如一名精致的人偶，穿着华贵的宫装，神色在蒂丝的话语中慢慢灵动了起来。
她不是温碧丝。
伊丽莎白不知为何自己能够分辨出来，那明明只是一面之缘的女孩。
但她就是清楚，眼前这个人，她拥有与温碧丝一样的容貌，但她不是温碧丝。
“一团归属于蒂丝的血肉。”
褚泽看着这一切，轻声自语。
那是蒂丝从身体分离出的血肉，被雕琢成了温碧丝的样子，植入了温碧丝的记忆。
伊丽莎白跪在地面上，视野狭窄，但褚泽则不然，他的目光落在蒂丝和温碧丝身上。
对于蒂丝来讲，现阶段的她，无法让死去的人复活。
所以她用了另一种方式，复制了一个温碧丝出来。
但这种伦理上的扭曲，让她看着温碧丝的眼睛中，永远像在看着另一个人……
褚泽看着蒂丝，她天赋惊人，在这个异能刚刚出现的时代，她觉醒之初，就具备了二阶的水平。
而她的异能——
在褚泽眼里，第一次看清。
他曾以为是寄生、精神侵染等。
但此刻，他看着信息给予的反馈，心弦颤动了一刹。
这是从未出现在异能收录图谱中的一个异能。
如果说要为它赋予一个名字，褚泽在意识中轻声说出一个词语。
——神话再临。
一个无比危险、存在本身就是奇迹的异能。
【神话再临】的拥有者，只要想象，就是力量。
她能够化身各种神话生物，并且当自己的神话生物化身，形成了一种信仰的时候，所信仰她的人，都会在灵魂中埋入一个契机。
在某一个时间，只要她想，她可以随意降生，或者点燃这个契机，让信仰她的人出现不同程度的异化。
这是【神话再临】最基础的能力。
那团复杂深奥的信息中，褚泽看到了随着能量成长，她所能够具备的更多恐怖的力量。
自己手背上那枚碧绿宝石，就是其中一种寄生方式。
真是，可怕的能力。
这种异能，几乎与【原初】【归一】【永世寂静】这种异能一样，从一开始，就带着规则的力量。
是极其危险的sss+异能。
褚泽轻轻叹息。
不过，此刻时间恰好。
他看着此时的蒂丝，缓缓调动起了规则的力量。
时光在这一刻飞速磨损他的灵魂。
但褚泽毫不在意，他只专注在蒂丝的底层信息之上。
他不能直接抹杀蒂丝。
那样会让他直接被时光消灭，他只要做一件小小的、几乎对时间线不会有任何影响的事情就好。
——他要在蒂丝的底层信息中，留下一个供他在现实世界出入的“门”。
那是他停留在这里，甚至不惜磨损灵魂也要做的事情。
但即使这样，时光磨损的力量也让褚泽的意识开始轻微涣散。
几乎在蒂丝忽然眼眸停滞的那一刻，褚泽瞬间消失在了伊丽莎白的意识世界。
规则飞速修补他所受的伤。
褚泽意识微微溃散，只保留一线若有若无的清醒，沉睡在规则源域中。
如果他就此沉眠，那么时光终归会一点点磨损他，让他消失在这旧日的时光中。
但在不知何年何月，那块旧日碎片是否重演时光的时刻。
一束流星将规则源域中的褚泽托起，唤醒了他那一抹清醒的意识。
像是在云中漂浮，褚泽似醒非醒，在重新出现在现实世界的创生之域时，他模糊地看到了祖源的身影。
他紧绷的精神终于放松，意识中的黑暗开始让他陷入真正的沉睡。
视线无焦点地落在这片奇异世界的某个地点。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他恍惚中，好像在规则源域那个如同虫洞的通道尽头，看到了一片死寂空茫的宇宙。
——而宇宙的尽头，有一颗水蓝色的美丽行星。
代替品
第167章
在流淌着鲜血的舞厅中, 是漫长的沉默。
在温碧丝叙述中，有一个无形的人，让伊丽莎白的时间线发生了变动, 从而影响了一些事情。
温碧丝没有被挖出心脏, 但最后还是死在了伊丽莎白怀中。
韩亭熙几乎是某种直觉, 让他觉得那个无形的人，有很大的可能是褚泽。
创生之域中, 有着无数旧日光影, 能够进入旧日光影，并且影响旧日时光的人, 韩亭熙能够想出来的，除了六阶异能者，只有褚泽一人。
而褚泽又如此巧合的，在这段时间内, 陷入了创生之域。
韩亭熙沉了沉眸。
在旧日碎片中更改时间线……会有对褚泽有什么影响吗？
他曾问过卢敬瑜这个问题, 但卢敬瑜说，在当今世上，只有祖源曾进入旧日碎片中而毫发无损。
其他六阶并不敢轻易尝试做这样的事情，他无法解答。
但卢敬瑜也对韩亭熙说, 一切能够对世界产生影响的事情, 都并非毫无代价的。
就如能量的守恒, 一方的变化, 势必会影响另一方。
但韩亭熙此刻的担心并没有任何用处。
他只能根据祖源告知他的，关于天兆的预言, 来告诉自己褚泽平安。
而且更重要的, 是眼前的事情。
他目光冷静，看着温碧丝安然苍白的侧脸, 忽然问：“那后来呢？在蒂丝血洗王都之后，她又做了什么，或者说你又做了什么？”
温碧丝弯着眼睛，清清淡淡笑了一下。
不知是称赞还是叹息：“你好聪明。”
她笑着说：“我是姐姐的一块血肉，被植入了温碧丝的记忆。一个假冒的代替品，如何能成为真的温碧丝呢？”
“我是温碧丝，但我又不是她。我更像姐姐那样聪明，也更敏锐。”
“代替品有了自己的思想，有了自己的灵魂。”
韩亭熙架起了一条腿，胳膊支在椅子扶手上，头倚在指骨上，听着温碧丝的话语，他说：“蒂丝只想要一个不变的温碧丝，所以你是‘不合格’的。”
温碧丝并没有被韩亭熙直白的话刺痛，她轻叹道：“你说得对。复制而来的温碧丝，终归不是死去的温碧丝。”
她陷入了回忆。
温碧丝透过这美丽绝伦的水晶宫，似乎看到了外界冉冉升起的朝阳。
此时外界已经到了凌晨，朝阳新生的时刻。
舞厅内一切转瞬间消失不见。
一滩滩血液，如同从未存在过，那剖开胸膛的国王等人，也如错觉般，消失在了原地。
“其实很好猜测吧。”温碧丝说：“我希望姐姐看到的是我，而不是那个死去的人，所以我努力将属于温碧丝的习惯摒弃，让自己变得不同，我让那个姐姐记忆中的‘温碧丝’，彻底消失了。”
“这触及了姐姐的底线。”
温碧丝轻轻道，“姐姐曾想杀了我，但最后她收手了。因为我是她唯一分出来的，真身的血肉，我们是不能分割的一体。”
“她离开了这座城，并让这里变成了一个特殊的空间。在外界看来，这里在一个名为‘温碧丝’的女人的残暴统治下，而实际上，这里所有人都被蒂丝变成了不变的傀儡，重复着舞会那天的事情。她的生命，就是我的生命，她活了数万年，我便困在这日复一日的城池中数万年。”
“最开始，我登上塔楼眺望，看这片城里每一个角落发生的事情，这样过了很久，久到我只要闭上眼睛，就知道哪里会出现什么人，他又会做出什么动作，说出什么话；久到我将王都的每一片叶子、每一朵花都逐一数清。”
“这片城，是蒂丝送给我的城池。”
她的语言很平静。
但韩亭熙却从中听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绝望。
试问，一个正常的人，不老不死，永远困在一个死城，数万年不曾见过一个活人，她该有多绝望？
韩亭熙手指摩挲了一下自己的颌骨，过了很久，才道：“所以，你与我讲这个故事，并诱导我询问这么多……”
“你的目的是什么？”
温碧丝看着他，浅浅笑了笑，称赞道：“你真的很聪明。”
韩亭熙神色不动地看着她。
他心中，对于那个蒂丝的身份，也有了几分猜测。
——她的一切表现，与那位神灵，有着极为相似的联系。
温碧丝目光没有落在实处，像穿梭了悠久的岁月，看到曾经的过往。
韩亭熙听到一声轻叹，云雾一样散在空中：
“好累……这样长的生命。
“帮帮我吧，可以吗？”
温碧丝浅浅笑着，眼瞳清亮，泛着星光，如同请求韩亭熙陪她参加舞会时那样，带着几分少女的撒娇：“我想做一个普通人，那样平静的过完一生。去看看城外的世界，不是作为蒂丝的妹妹，也不是作为一个温碧丝的代替品，而是作为我自己，去活一生。求求你了，好吗？”
韩亭熙看着眼前的少女，心中很难言是什么感受。
但他仍是思索了片刻后，才慢慢道：“我不能保证，但我可以尽力帮助你。”
温碧丝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
而韩亭熙犹豫了片刻，走到了王座之前，垂下头看着温碧丝淡金色的头发，伸出手，在她脑袋上按了按，微微弯下腰，礼貌地拥抱了她。
“虽然……这也不只是为了你。但我仍希望你可以真正活一次，在某一日，以朋友的身份，我们在外界相遇。”
温碧丝落在这个带着温度的怀抱里，轻轻眨了眨眼。
水光闪动着晶莹，水晶穹顶在视线里变得模糊而闪烁，她抬起指尖，慢慢地摸到了韩亭熙的脊背，轻轻抓住了他的衣服，很克制，如同第一次触碰到外界的孩子。
她闭上眼，轻声说：“谢谢你。”
*
离开了那片空间之后，韩亭熙想起了那道孤独隐没在巨大王宫中的身影。
瘦弱、苍白，似乎被阳光一照，就会消失在风里。
他此时，站在了那座祭礼大厅之内，外界是残破的地表，一座塞壬雕塑矗立正中央。
抬起手摸了摸缩小了的，放在口袋里的那个碗底镶嵌了鳞片的碗。
这是他再次进入这片空间的钥匙。
不过据温碧丝所说，这个钥匙并不是时刻都灵光。
只有在蒂丝没有将留意这片空间时，韩亭熙才能被温碧丝接入其中。
而韩亭熙最后，也问清楚了温碧丝与外界那些兽化病例的关系。
温碧丝平静回答他：“我是蒂丝的一团血肉，虽然不能使用异能，但依旧被迫含有蒂丝的能量。这或许也是蒂丝的惩罚，我身体内的能量被不断抽离，而离开这片空间，注入了未知的地方——大概就是那些信仰蒂丝的人身体内。这也让我永远被消耗，始终处于虚弱病态中。”
一项草案提议在韩亭熙脑海中大致形成。
他从这里出来之后，就迅速走向了外界。
韩亭熙失踪的消息，被伊利亚迅速压了下来，此刻他正守在外面，身后是一队韩亭熙部下的军人，那些兽化病人已经被押送到了星舰中，集中送往附近的新建立防护所的星球。
“上尉！”
“长官！”
一声声惊呼被韩亭熙留在了身后，伊利亚等人的惊愕被他收入眼底，但他并没有解释，而是立刻道：“兽化病例的源头已经找到，我会立刻返回耀星提交调查报告，你们留在这里继续执行任务。”
伊利亚没来得及问清楚他为什么消失，听到这句话后，立刻眉目一肃，立正敬礼，目送韩亭熙消失。
“是！”
*
褚泽是在一阵喧嚣中醒来的。
他浸泡在祖源最爱的那块琥珀色的石头内部，这是一块宇宙瑰宝，拥有宇宙中最坚固的外壳，除了祖源之外，没有人进入过其中，所以也就无从得知其内部，具备一种几乎可以让人肢体重构的再生能量。
身体以一种可怖的速度恢复。
疲惫的精神也在能量之中慢慢苏醒。
褚泽先是微微皱了一下眉，手碰在前方坚固的表面上，心思一动，化为了一片数据流穿透了其中。
片刻后，在外界重构了身体，身上还出现了一套衣服。
褚泽没理会百安夏玲他们在室内的鬼哭狼嚎，垂着眸看着自己的手。
五指屈伸，筋肉轮廓舒张又合拢。
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体内汹涌澎湃的能量。
这让他挑了挑眉。
在创生之域之中……虽然危险万分，但似乎也是一种非同寻常的机遇。
那飞快流失的数万年之差的时光之力，虽然在磨损他的身体和灵魂，但同时，也赋予了他一种另一种时光的恩赐。
——他的能量以一种指数式暴涨。
他仔细感受了一下。
发现此刻自己的能量层级，大概在四阶高级左右，距离五阶也并不遥远。
而目光再次落在左手手背上那颗碧绿宝石上，曾经这里的信息让他琢磨不透，无法完全看清。
但此刻，那些纷繁混乱的信息，如同一条条分明的河流，蜿蜒交错，却各自分明，连接向虚空。
他的实力提升，他能够看到的东西，也就越多。
收回了视线，他将目光落在这间原属于祖源的办公室内。
“团长！！！”
夏玲趴在地上开始哭，终于引来了褚泽的关注：“哭什么？”
“我、我们、以、以为你醒不来了……呜哇！”
她抽噎着，让褚泽觉得有些好笑，低声笑了出来。
不过他也没有说些别的，走过去将夏玲拎起来，拍了拍她的头，又在百安和洛洛的肩膀上按了按。
“醒了，让你们担心了。”
百安视线上下不断观察着褚泽，然后沉稳地点了点头。
褚泽他们这群雇佣兵，对待生死一向看得很淡，即使有更浓烈的情绪，也大多在人生还后抛之脑后，他没有更多的寒暄，而是直接问：“祖源呢？”
他一边问，一边向外走，推开门，吩咐除了百安之外的两人：“你们该什么干什么去，百安等等。”
“祖源阁下送你回来之后，就离开了，我们不清楚他的行踪，但天兆阁下应该知道。”百安回答。
褚泽点了点头，在走出这里，走向天兆居住的地方时，一边将目光落在了百安身上，接下来的话却让百安微微一愣。
“我留在星舰上的一枚军用摄像和终端，你有没有拿过来？”
坚冰计划
第168章 从
星际雇佣兵团总部, 在一个荒僻星系中，天兆用大规模的空间异能，连同祖源的能力, 将这里进行了掩盖封锁, 没有许可, 这里不允许任何外人进入。
所以这里人烟稀少，常驻民不多, 大都是祖源亲信的亲属们, 他们聚居在这里，形成一个小型的中心城市。
天兆住的地方并不远, 她是总部基地的常驻，只有极个别时刻，才会亲身出门，平时她就作为顶尖战力护卫这里。
走在铺着柔软地毯的长廊上, 走廊墙壁上有着明亮的壁灯, 一件件充满着奇异力量的物品，被隔着透明玻璃，摆放在墙壁的嵌入式架子上。
褚泽左手摆弄着掌心百安还给他的军用摄像，垂着眸子摩挲了两
他慢悠悠走过来, 在他迈着步子接近天兆的屋门的时候, 那扇紧闭的门无声向里打开。
十分恰到好处, 他甚至不用调整步频, 也不用停顿，就这样流畅的走了进去。
“来找我, 还是找祖源？”天兆的办公室与祖源的不同, 她这里的每一寸布置，都在不经意中显露出雕琢的细节。
她手里拿着一杯咖啡, 穿着长袖长裤，温温和和地看着褚泽。
“都有。”褚泽回了一句，坐在了天兆办公桌前面的椅子上，从茶几上拿起早已被天兆准备好的咖啡喝了一口。
浓郁顺滑，带着莫名香气和苦涩的液体流进喉咙，褚泽才真正感觉苏醒过来。
“祖源在七天之前将你送了回来，然后又带着他的直属兵团，再次进入了创生之域。”
天兆似乎知道褚泽要问什么一样：“创生之域出现了变化，负责研究和测算的佣兵在那里捕捉到了异常的数值，现在我们星际雇佣兵团，算是第一个发现这种变化的，所以祖源这个懒人才亲自去那里。”
“变化？”褚泽凝眉，露出了一抹思索的神色，“有没有传回来的数值报告，让我看看。”
天兆目光落在他的左手边，褚泽注意到那里整齐摆放着几个档案袋。
他赞叹了一声：“像你一样预测未来，我恐怕到了五阶也做不到。”
“怪无聊的。”天兆抿了口咖啡，笑着说：“这个异能已经成为习惯了，虽然总能规划好下一步，但也少了一些惊喜。”
褚泽打开档案袋，将一沓沓纸拿了出来，视线飞快扫过，指尖捻着纸页，哗啦啦翻动。
只是几分钟，他就将里面的内容印入了脑子中。
而后露出了一分深思。
这里面是关于空间数值和一些公式系数的推算，以及各种时间段的测算和结论。
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空间数值发生了剧烈变化，以一种指数形式暴涨，代表着空间稳定数值的曲线，也呈现一种不规则的波动。
这是自人类发现创生之域后，从未发生的事情。
不过虽然并未在宇宙中发生，但各个文明的知名学者等，早已对此做出了预言和猜想。
其中一条因为大胆的假设和可靠的推理，而广泛流传，其核心是一种超前的猜想——位面学说。
那名学者来自洛塔利亚尔共和国，是三百年前的一位空间大师，他基于创生之域的潮汐理论进行大胆预言，说这个世界上存在无数位面，而我们当前宇宙，也只是处于其中一个位面。
位面之间，如同漂浮在水中的一个个气泡，随着水流不断接近、或者远离。
创生之域就是当两个或多个位面接近时，才会出现的通道。位面之间的接近，会因为时间流速不同影响，让创生之域内出现多维环境，时空混乱。
而当两个位面距离最为接近，甚至如同两个挨着的气泡一样，说不定在某一刻，忽然间彼此融合时，创生之域内的空间数值会出现剧烈变化。
这个理论一直未被证实，因为创生之域被发现至今，偶尔出现也保持着稳定，消失也无声无息。
按照学说中来看，是位面之间相互接近，但远远达不到互相影响的程度。
不过此时，褚泽手中的一沓沓报告，已经从一种方向，佐证了这个学说的可靠性。
“怪不得这么着急去创生之域。”褚泽将档案装好，对天兆说，“这是可以载入课本的发现，这是帮助他手下的人去做研究了。”
天兆轻轻颔首：“没错。”、
褚泽了然。
祖源手下的直属雇佣兵团成员，他只见过一部分，剩下的很多都只闻其名，其中就有几位在宇宙中都享誉盛名的学者。
褚泽忽然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在视线里一晃而过的东西。
他微微眯起了眼眸，思索着。
——那颗出现在通道尽头的，寂寥宇宙中的水蓝色的星球是什么？
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熟悉牵引着灵魂。只是在记忆中的惊鸿一瞥，却至今不忘。
那是，另一个位面？
褚泽不由得猜测。
天兆接下来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考。
“失联十四天，昏迷七天。”天兆坐在办公桌后面，长腿叠着，靠在椅背上温和笑道，“想不想知道这十四天，你的上尉做了什么？”
褚泽眼眸微动。
听天兆话语间的意思，似乎韩亭熙做了有趣的事情。
他也有些想要知道，他失联的这些天，韩亭熙的动向。
“做了什么？”
“耀银帝国，在十二日前面对全宇宙，发出了一则通告。”天兆将终端打开，虚拟屏幕投射在半空中。
那是耀银帝国军部发言人，重新任元帅一职的泽塔尔元帅。
他语气铿锵有力。
“帝国将在即日起，进行全境宗教清除计划……对兽化病例的反击，作为战时戒备状态，帝国方面将全面打击宗教信仰，各星域军方强制执行……不日起，议会方面将针对宗教出台法案，望全帝国人民配合军方工作……”
天兆看着虚拟屏幕说：“耀银帝国官方公布了相关计划，我们在其中看到了对韩亭熙的表彰，甚至因为战事紧张，他被破格提拔至少校军衔。”
虚拟屏幕上是天兆调出来的图片，上面是一份文件。
文件的封皮上，是一行规整的大字——信仰清除计划。
天兆轻声道：“信仰清除计划公布的这些天，宇宙各文明都纷纷发布了内容大致相同的通告，现在在宇宙中引发了热议。”
“在这么多天之后，有人对于当前宇宙的全面行动进行讨论，言道，宗教的绝对零度即将到来，信仰被颠覆、倒塌，宇宙宗教进入了严冬。
“所以又称之为——坚冰计划。”
褚泽重复了一遍：“坚冰计划。”
“倒是比信仰清除更文艺一些。”
手指撑在下颌上，指腹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褚泽若有所思：“亭熙向耀银帝国军方提交了这项提议……他发现了兽化病例的出现与信仰宗教有关。”
褚泽想起了自己咋旧日碎片中，看到的关于蒂丝异能【神话再临】的能力。
其中一点，就是可以在祂的信仰者灵魂中埋入一个契机，然后在某一时刻，只要祂想，就可以随意让这些信仰者异化。
兽化病例与蒂丝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不过，此刻让褚泽更疑惑的是，韩亭熙在哪里得知这个消息的？
蒂丝在现在这个时代，远超出六阶异能者的能量层级，甚至化作规则的阴影。
祂的任何讯息，基本不会被人知晓。
在自己与韩亭熙失约之后，褚泽从睁开眼开始，每一秒都想迫切地看到韩亭熙。
现在这种思念达到了顶峰。
于是在了解完自己消失和昏迷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之后，褚泽向天兆告别。
他离开这栋建筑，走向自己的住所。
不过距离他和韩亭熙约定的见面时间还远，所以褚泽洗了个澡，然后披着浴袍走出来，在宽敞的大厅中，身体陷入沙发里，将军用摄像握在手里。
小巧的军用摄像中，包含着耀银帝国军方最顶尖的科技，还含有自毁装置，几乎无法被人破解。
但这点对于褚泽来讲不是问题。
信息会告诉他一切的答案。
没有任何难度，他只是抬起眼皮看了看，就输入了正确的密码。
下方的红色提示灯闪烁一下，转为绿色。
精神力接入其中，操控着，褚泽将其中的画面投射在了虚空之中。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像是隔着什么，收录的并不清晰，画面上也是一片黑色，带着一些透光后的肉红，似乎是用手摆弄着摄像。
片刻后，韩亭熙居高临下，打量着镜头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中央。
“这样应该可以了？”
他自言自语，手指摩挲着下巴，片刻后，翘着唇角笑了起来。
“笑什么呢？”
而这时，褚泽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他看着屏幕，忽然用手扶住了额头。
——他已经感觉到了不妙。
韩亭熙镇定地回过身，就被褚泽张开双臂拥在了怀里，下巴尖被捏住，仰起头接吻。
褚泽还能回忆起当时的任何细节。
也正是这样，他看着虚空，忽然在记忆里找到了一丝韩亭熙窘迫的样子。
画面中的韩亭熙张开口想说什么，但情·色的接吻声响在室内，褚泽扣着他的手把韩亭熙按在床上，细细地吻。
韩亭熙弓着腰，腿扑腾了两下，隐秘地往摄像的方向看了看，眸子间闪烁着慌张。
“唔……你他妈……松、松开……”韩亭熙眼角都急出眼泪了，但褚泽十分恶劣地堵住他的唇，咬着红艳的唇肉。
褚泽仰头看着屏幕，一下子明白，当时韩亭熙那慌乱的异常是为什么了。
——这是摄像头全方位无死角，拍出来的活春·宫。
“草。”褚泽没忍住低声骂了一句。
在赏金联赛个人宿舍里面的画面，并没有太过分，只是限于亲吻和抱在一起聊天。
但在赏金联赛结束之后，褚泽和韩亭熙见得最后一面，也被军用摄像尽职尽责摄录了下来。
他长腿架起来，身体前倾，手肘抵在膝盖上，长指撑住头，看着画面中的韩亭熙和自己。
他抠了抠裤子上的布料，轻轻吸了口气。
韩亭熙醉意盎然，像只粘人的猫科动物，勾着褚泽的脖子，伸出舌尖舔他的唇角，然后迎来褚泽炽烈的吻。
军用摄像也不知道被韩亭熙装在了哪里，将从客厅到卧室的景色全部收录下来，画面还是高清的，放大也不影响画质。
于是褚泽就看到了让他握紧拳头的一幕。
画面进行到强制爱部分，韩亭熙皱着眉，看上去不情不愿地被按在床上。
而他身后的褚泽，一遍一遍，跟叫魂一样问他：“我和你前男友谁厉害？”
褚泽面无表情，狠狠闭上了眼睛。
——他终于知道，曾经涉及前男友这个问题的时候，韩亭熙那些憋笑和无语的表情，是因为什么了。
他磨了磨牙，对于为了艺术献身的他的韩亭熙，又喜欢又无奈。
心里像是有着小猫在挠。
韩亭熙为了记录褚泽的傻逼行为，甚至不惜出卖色相和演技，褚泽对这个行为表示赞赏，然后在心里记了一笔，打算以后欺负人，连本带利讨回来。
而视线留在军用摄像的删除功能上，他指尖动了动，并没有选择清空。
这些画面，虽然会让褚泽尴尬。
但这些限制级的内容，绝对会让韩亭熙更羞耻。
实在属于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了。
等看到这些内容播放完，褚泽看了一下时间，闭上了眼睛，精神力无限蔓延。
穿过宇宙深空，不间断空间跳跃，在宇宙中布置下了精神力的巨网。
直到进入耀银帝国的境内。
精神力判定通过。
褚泽意识好似一分为二，在空荡的白之后，登录了耀银帝国境内耀星内的第二世界。
燎原之火
第169章
褚泽含着在耀银帝国境内的第二世界中, 看着这里面的建筑风格，觉得有些熟悉。
似乎很久之前，他曾经来过这里。
青石板的道路泛着微微的潮气, 两侧是白色带着青苔的石墙, 黑白建筑俨然清雅, 带着说不出的古韵。
这是第二世界的凤京，呈现一种耀银帝国古时的建筑风格。
星际雇佣兵团在这里的驻点, 也并不叫佣兵酒馆, 而是叫客停酒家，是隶属祖源名下的一家连锁酒楼, 主打一种古风古韵，在耀银帝国吸金无数。
这是一个三层楼，楼外面横出来一面酒旗，随着风不断的飘摇。
几颗通红的灯笼悬挂在外面, 里面是与梦多公国完全不一样的风格。
里面用看上去像竹子一样的木片, 刻着各种酒水和吃食的名称，还有屏风后的说书人在绘声绘色的表演。
褚泽觉得很有趣，在他的记忆还是第一次来耀银帝国的第二世界，这里是他告诉韩亭熙的联络场所之一。
里面的说书人是由佣兵扮演的, 信息告诉褚泽, 他的异能是一个平平无奇的e级异能, 他的实力也不过未入阶的水平, 但却可以凭借这份能力在第二世界获得一个薪水不错的工作。
褚泽沿着楼梯向上走，穿过了屏风之间的阻挡, 在窗边坐下。
而他落座不久, 这家酒楼的负责人就走了过来。
褚泽笑着问他：“韩少校来了吗？”
这里的负责人是星际雇佣兵团下的一名雇佣兵，算是祖源的亲信。
所以也对褚泽和韩亭熙的关系有所了解, 他穿着长衫，打扮得像是耀银帝国古老历史中的文人，不过一头五颜六色的头发，让这身装扮显得不伦不类。
他端上了茶点，行云流水冲泡好了茶水，晶莹剔透的茶汤盛在杯中，氤氲着水汽。
“自从韩少校从波塔星离开，在凤京常驻之后，他每日都会来这里。”
褚泽摩挲着杯壁，点了点头：“他来了之后直接带到我这里来。”
他目光看向窗外。
凤京的第二世界显然被设计得极为精巧，高价请了精神力方面的大师来进行底层逻辑的搭建。
这里的物质和结构，与外界几乎没有区别，在精神力的作用下，甚至有着额外的功能。
他浅斟着茶，耳畔听着舒缓的丝管乐声或者楼下的喧嚣，注意到一阵脚步由缓变急，向着自己的方向而来。
脚步落在地面上轻盈，带着独特的节奏风格。
信息传入褚泽的耳朵里，他悠然地分析着。
身高183，体重65kg，血液流速略快、体温较高，四肢有力但并不粗壮，声音不错……
而长相……
褚泽挑眉一笑，撑着下颌，侧头看向来者。
一双漂亮若星的眼眸，就这样带着喜悦，砸到了心尖。
褚泽在心中做出最后的评价。
——而长相，相当不错，甚合自己心意。
他刚刚张开双臂，来者就恰到好处地被他环入怀中。
褚泽略略仰起头，手臂搂在对方的腰上，呼吸到了熟悉的清爽气息。
视线里是一截白皙的下巴尖，唇翘起，手指还揉着褚泽的脸，笑得漂亮。
褚泽手一带，拍了一下韩亭熙的屁股，就托起他，让他岔开腿坐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两人也就到了恰好可以接吻的距离。
褚泽亲了亲韩亭熙的下巴，笑着问他：“有没有想我？”
韩亭熙低下头，将嘴唇贴了上去，大声地“啵”了一下，脸贴上去，蹭了蹭褚泽的侧脸，轻哼着低声说：“问什么废话？”
褚泽闷声笑了笑，手滑着他的脊背，慢慢移到韩亭熙的后颈，微微用力，将他的脑袋压了下来。
从浅吻，到深吻。
褚泽终于在苏醒后，有了一种安定的感觉。
就好像浮云找到了归处。
眼前已经褪去青涩的青年，总能让他的心下意识变得柔软起来，将唯一的软肉里，塞进名字为“韩亭熙”的青年。
“怎么哭了？”
褚泽抹去韩亭熙眼角的湿润，笑着问。
韩亭熙眼角被摩挲着，分不清是情绪的红，还是褚泽用力留下的红。
他“啧”了一声，咬了一下褚泽的嘴唇，不耐烦地说：“亲的。”
“哦——”褚泽拉长声音，看上去十分戏谑：“熙熙一亲就会掉眼泪，羞——”
韩亭熙抬手捏住了他的嘴唇，两片薄唇被揪起来，韩亭熙哼笑着亲了一下。
等两人亲来亲去，玩了好一会儿，韩亭熙才从褚泽腿上下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慢吞吞抬起茶杯喝了一口。
“很危险吗？”他这时才在水汽蒸腾后，抬眸问褚泽。
“不危险。”褚泽答，拿起一块茶点，笑道：“反而有些意外收获。”
“那你讲讲。”
“唔……”褚泽露出回忆的神色。
旧日的光影在眼前闪过。
他记得那个时代里的几位灵动年轻的姑娘，在如今，想必已经化作了时光的剪影，再不复见。
悠悠的轻叹飘过。
褚泽简单地说：“我在创生之域，进入了过去的岁月里，在那里我找到了那位‘神灵’的曾经，并留下了一些应对祂的办法。”
他向韩亭熙讲丽丽安和伊丽莎白，讲了王都的不详之女传说，最后讲到那对名为蒂丝和温碧丝的双生子。
韩停息手指在桌面敲了敲，心中的一个猜测终于落实。
他眼瞳清亮，桃花眼浅浅眯起来，露出一个飞扬的笑：“巧了。”
他道：“你说的这段过去，我也在一个人口中听到了。”
褚泽撑着下巴看向他，手向前一伸，很是捧场地说：“少校，请细讲一下。”
韩亭熙笑了，眉毛都扬了起来：“我在波塔星——这里我们曾经去过，我在那找到了兽化病例的原因，遇见了一个人。”
褚泽微微正色：“是谁？”
“温碧丝。”韩亭熙说，“她和我讲了她与蒂丝的故事。”
看着褚泽，他叹了口气说：“她是一个被困在原地，永远不会死去的女孩。”
褚泽安静听着，听韩亭熙讲述温碧丝的故事。
半晌，他点了点头，道：“但她的目的是什么？”
褚泽含笑，虽然温碧丝的经历让人怜惜，但他不相信任何毫无保留的叙述。
“做一个普通人。”韩亭熙看向窗外飘动的酒旗，旗帜猎猎随风招展，轻声道：“一个可以度过完整一生的、可以生、老、病、死的普通人吧。”
褚泽垂眸道：“所以，她的目的与我一致。”
作为蒂丝血肉的温碧丝，若是想要离开那座困住她的城池，唯一的办法，就是蒂丝的死去。
祂死去，温碧丝才能摆脱对方的控制和监视，拥有自由。
“有机会带我去见她吧。”
二人在第二世界，闲适地聊着，话题又从温碧丝转到了创生之域。
“卢教授也带队去了创生之域，那里现在应该有多方势力。”
“卢敬瑜？”褚泽问了一句，然后在韩亭熙的表情中，意识到自己与卢敬瑜应该也算熟悉。
他沉思着说：“毕竟涉及位面学说，要是证实了，纪元恐怕也会更迭。”
“最近宇宙，是越来越乱了。”韩亭熙扯了一下嘴角，“不死者文明、兽化病例、信仰清除计划……”
他挨个数着，叹息道：“最近有些二级文明也不安分，火种对各个文明的骚扰也越来越频繁，星盗变得大胆起来……宇宙各地随处可见战火。”
褚泽拉着他的手指，轻声道：“乱世将至。”
肉眼可见的乱子越来越多，暗中进行的更加不可计数。
他们作为各自文明，能够接触核心的人，都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宇宙重新洗牌的时间，不远了。
这场战火，也将如在荒原上零星燃气的星火，一经风吹，不过片刻，将成席卷燎原之势。
而这场火，恐怕多年都不会熄灭。
ss级雇佣
第170章
韩亭熙和褚泽并没有在第二世界停留很久, 对于现在的宇宙局势来讲，韩亭熙能够来到第二世界，都是忙里偷闲。
虽然兽化病例的原因已经找到了, 但信仰清除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耀银帝国信奉宗教的人展几乎百分之二十的人口, 这并不是少数。
在庞大的帝国人口中, 每一分每一秒，都会有年轻的孩童在长辈的指引下, 成为新的信徒。
所以兽化病例出现的趋势并未减少。
甚至仍在慢慢变多, 韩亭熙这种军衔的军官，也需要作为战力出现肃清兽化者的变乱。
二人分别时并未太多不舍, 因为他们都清楚，他们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也有着各自坚定不移的道路。
他们在相爱时，就已经清楚这段爱情, 在如今的宇宙局势下, 注定聚少离多。
褚泽勾着韩亭熙的下巴尖，辗转流连，最后依依不舍地分开唇。
他揉了揉韩亭熙的头发，手指从发丝的缝隙里穿过, 连指尖都带着留恋。
“你醒的也很巧。”韩亭熙脸上不爽, 从桌边挪到了褚泽怀里, 咬了一下褚泽的脖颈, 闷声道：“明天我就要走了，还有很多任务要完成。”
“不过还好见到了你。”
他埋头在褚泽的肩窝蹭了蹭, 小声地叹了口气：“什么时候能真正见到你呢？”
褚泽一下一下, 顺毛撸着他的后背，吻了吻他的头发, 沉吟道：“你什么时候休假？”
二人沉默对视，最终齐齐叹了口气。
韩亭熙思索了半天，说：“迷雾战场暂时没有征召我，主帅让我目前留在主星区处理兽化病例的后续问题……金筠和岑止易好像有什么关于帝国黑色交易的重要线索，需要我去帮忙……”
“目前就这些，忙完应该会有几天假期。”
褚泽听着，感觉这些事情，听起来简单，但大概一个比一个忙碌。
他轻啧一声。
不太高兴地捏了捏韩亭熙后颈上的一块软肉，不过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道：“做任务时注意安全。等你处理完这些事情，我会暂时离开雇佣兵团，去耀银帝国找你。”
事情定下，二人就此退出第二世界。
外界此刻已经到了第二天，他们光是聊天，就在第二世界待了足足十几个小时。
但越是短暂的相处，思念就越是浓烈。
褚泽孤零零坐在沙发上，手掌扣住额头和眼睛。
如同一座静止的雕塑，外界透过的光像是为他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外衣。
过了半晌，他才放下手，坐直了身体，开始查看刚才就一直响个不停的终端。
里面是百安为耀日兵团筛选的一些任务，在褚泽昏迷的这段时间，祖源将他们兵团的等级提高到了B级，现在可以涉及一些更危险、但也具备更丰厚积分和奖励的任务。
查看了一下百安的筛选，他懒懒翻着，最终在几个任务上打了个勾，重新传给了百安，并且留言道：“这些任务你们自己去完成，洛洛作为战斗指挥，你负责统筹规划。”
他没有打算参加接下来的任务。
三年之间，一直亲自率领耀日兵团做任务，为了确保最短的时间拿到可以晋升B级佣兵团的积分。
现在，他打算暂时放手。
让自己带出来的这群雇佣兵们，在没有自己的情况下完成任务。
虽然过程会困难一点，但褚泽很清楚百安等人的实力。
——只要不作死，作为常年刀口舔血的雇佣兵，他们活着是没什么问题的。
不过除了这个原因之外……
他看着自己雇佣兵面板上面出现了许久的一则标红任务，缓缓眯起了眼。
这是一则面对所有四阶以上，精神力开发程度达到sss级的异能者的雇佣任务。
是一个ss级任务。
视线扫过上面的内容。
【ss级雇佣】
【内容：截断洛塔利亚尔共和国智脑对外信号】
【查看/接取任务条件：异能开发程度四阶，精神力开发程度sss级】
【任务报酬：一件宇宙瑰宝】
褚泽将视线落在了最后委托人的位置。
一个近三年频频出现在宇宙级新闻中的名字，出现在了褚泽的视线里。
——珀斯·金·诺伊森兰
洛塔利亚尔共和国，起义军领袖，五阶神秘侧异能者。
这则任务就这么摆在了所有达到条件的异能者眼前，同时也像一个讯号，告知了全宇宙起义军的目的。
堪称狂妄，以及对洛塔利亚尔共和国政府的挑衅。
“了不起。”褚泽盯着任务，看了一会儿，似叹非叹般道，“不过大概没人接。”
首先，珀斯的身份十分敏感。
能够达到查看此任务条件的雇佣兵，都算是在星际雇佣兵团内部有名有姓的强者，他们对他国内战保持着一定的谨慎，轻易不会掺和进去。
其次，这个任务报酬并不吸引人。
宇宙瑰宝在宇宙中十分稀少，是规则的具现。
但宇宙的规则何其多，没什么用处，但被记录在册的宇宙瑰宝更不在少数。
褚泽就记得祖源他们在创生之域中，获得的宇宙瑰宝，就有一些能力是“该宇宙瑰宝所处范围内一切都是甜味”，或者“在范围内不会失眠”等等没什么用处的鸡肋异能。
所以，只是一个简单的“一件宇宙瑰宝”，并没有具体的说明和描述，很难吸引这种层次的强者，主动去参与这种危险系数极高的任务。
褚泽也没兴趣。
随意在庞大的佣兵面板中翻阅，精神力飞速翻看，数亿任务唰唰被浏览一遍。
褚泽有没事儿就查看所有任务的习惯。
这些任务来自星际雇佣兵团势力范围所及的地方，从中大致进行概括和统计，褚泽能够得知一些事件的趋势，发现一些“惊喜”。
他现在，就从中看到了一则让他留神的任务。
任务是面向个人和佣兵团的，限制为三阶以上异能者，或者C级雇佣兵团。
其任务是前往耀银帝国和眠树文明航道上，对奥古斯塔家族的星舰进行埋伏攻击。
至于攻击到什么程度，任务没有要求。
而且这个任务允许多方接取，任务报酬照旧。
在无数任务中，这个任务不算显眼。
这个发布任务的委托人，在褚泽的记忆中，只发布过这一次任务。
不过内容却值得深思。
褚泽记得在半个月后，艾薇儿·奥古斯塔将携未婚夫浦维萨前往眠树文明。
发布任务者的目的很直观，褚泽不清楚对方是想趁着伏击人多，趁乱浑水摸鱼做些事情，还是想单纯敌视奥古斯塔家族。
不过，他记得艾薇儿是韩亭熙的好友。
他们从大学起就是朋友，而自己过去，大概率也和对方关系不错。
所以他略微点了点额角，再次进入第二世界，让耀银帝国的星级雇佣兵团的人去传递一下消息。
等查看完雇佣面板，他松了松肩颈的肌肉，起身换了衣服。
“麻烦……”他揉着额角，轻声自语。
作为祖源亲自任命的副团长，虽然是众多副团长之一，但他也有着自己的职务。
平时有百安代替他处理，但现在百安不在，他就不能推给别人了。
加密终端里堆积了一大堆文件，褚泽慢悠悠查看着，在午后的阳光下，走进了一幢大楼，识别生物信息之后，他随手推开天兆的办公室门，坐在了沙发上。
“自己有办公室还要蹭我的？”天兆抬眸看了他一眼。
她此时没有处理文件，而是在写写画画，周身的信息显示着她在使用异能。
“蹭点人气。一个人办公无聊。”
褚泽目光落在她的手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球体。
“啊……把这个给忘了。”褚泽笑了一声，“怎么还没送回去？”
“还在谈判，毕竟涉及耀银的军方。”天兆瞥了一眼手边的空间球，那里面装着的就是褚泽在梦多公国俘获的莱奥多和波力·罗兰等人。
褚泽应了声，随意道：“拖太久当心对方直接放弃，耀银帝国不缺少校和财阀之子。”
天兆颔首，这些她都清楚，但还是温和勾唇：“感谢提醒。”
褚泽来天兆这里办公，主要是因为天兆总会考虑的很周全。
比如已经准备好的下午茶，和让褚泽很满意的，可以随意躺着的大沙发。
比起祖源那个自认的“爸”，天兆更像一个靠谱的长辈。
“我建议你接那个任务。”天兆冷不丁忽然道。
褚泽愣了一下，随即想起那个标红的ss级任务。
他迟疑道：“为什么？”
“你命运的过去，与珀斯显然有些紧密的联系。”
天兆一双眼清透，但细看好似星河万千，幽深神秘。
她勾起一缕碎发，别至耳后：“你能够活到今天，对方显然对你帮助不小。你当初流落耀日部落，遮蔽了一段时间那位神的窥探，就是对方在你的命运线上进行了遮掩。”
褚泽微微皱眉，陷入了回忆。
当初他和云塔，曾返回自己被捡到的地方，自己在那里借助信息查看了过去。
——深邃的虫洞、染血的自己，以及……一枚炸开的硬币？
褚泽回忆了一下那枚硬币的样子，让天兆借助这个看他过去的命运。
“是这个硬币？”
“一件很了不起的命运类伪宇宙瑰宝，”天兆微微点头，赞叹道：“我倒是想见见制作它的珀斯，他对于命运规则的掌握，并不比我差，他是一个天才。”
“原来如此。”褚泽揉了揉眉心，无奈笑了一下：“有恩报恩，虽然我没有记忆，但如果能帮了他，也还不错。”
卷入了麻烦的事情中啊。
褚泽轻轻叹气，但却毫不犹豫，在雇佣面板上接下了这个任务。
并没有匿名遮掩身份。
于是所有能够查看这则任务的异能者，以及远在洛塔利亚尔共和国的珀斯，都在雇佣面板上，看到了接取人。
——耀日兵团·无相。
“草……被两个五阶追着打，这都没死？！”
“牛逼牛逼，不愧是无相，一级文明内战都敢掺一脚！”
“之前不死，我看他也快了，洛塔利亚尔研究所想也不可能放过他。”
雇佣面板上的交流版块里，往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批四阶强者，忽然间纷纷炸开锅一样讨论。
于是所有雇佣兵，都在某种程度上，被这些四阶强者告知了无相的任务内容。
关于无相的讨论，又掀起了一波热潮。
而与之而来的，还有一个震惊的问题。
“——卧槽，如果按照四阶们所说，只有四阶以上，精神力sss才能查看这个任务……那无相已经四阶了？？？”
“给无相哥哥跪了。三年前明明我们都是二阶，哭了。”
“三年，从二阶到四阶？？是我在做梦，还是这个世界是假的？！”
“据4455年碎片之心统计数据表明，从人类异能诞生之初，光辉三百年之后，从来没有人能够达成三年从二阶到四阶的跨越……所以说，妈妈！我见证历史啦！”
“真的跪了，这就是神和凡人的差距。不愧是你，那个在星际搅风搅雨的男人！”
“前排兜售神药，可以提升异能评级，实现精神力飞跃，一年二阶，三年四阶，无相用了都说好！私我星网账户maijiayaode买药！”
“日你妈，又是你个假药贩子，退钱！”
褚泽扫了一眼活跃的雇佣兵们，感慨一下物种多样性，随后就心安理得将工作交给了天兆。
面对天兆似笑非笑的表情，褚泽优雅行礼：“这位美丽的女士，过段时间再见。”
“去吧。”天兆笑了笑，最后道，“谋而后动，小心为上。你此行的命运并无致命危险。”
“感谢。”
褚泽站在外界，抬头望天，喃喃道：“是时候找回一些过去的记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