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酥麻
顾淮之转了转手腕,拿着弓便利落地翻身下了马。
摸了摸驯服低头的骏马后,他垂眸满意地看向地上下人收来的战利品,愉悦感油然而生。
他笼统射了四十只大小不一的猎物,而第二名仅仅射了三十只。
思及此,他的心中便难免有些得意。
他有些迫不及待,渴望立即将这份成果展现给慕安宁。
他可比那谭文淮强多了。
戌时已至,但街上仍旧熙熙攘攘,其中,就有慕安宁与慕宛儿姐妹二人。
慕安宁忍着腿酸,轻叹一声道:“宛儿,都逛半日了,也该回府了。”
她这辈子都没走过这么多路,而慕宛儿却似乎浑然不觉疲惫,令人心生钦佩。
慕宛儿四周张望了片刻,面露犹疑道:“呃呃姐姐再等等。”她突地随手一指,笑道:“我还想去那个小摊买一串糖葫芦。”
说罢,她便径直向那摊子走去。
慕安宁拧了拧眉,只好提起裙摆跟上她的步伐,勉强笑道:“那待你买完,我们便回府。”
纵使最初她对街市的热闹充满了新奇,但现下是真的对任何东西都提不起兴致,只愿尽早回府歇息。
慕宛儿只好点了点头,却面露遗憾之色。
慕安宁秀眉微动,侧眸望向正从小贩手上,拿过一串糖葫芦的慕宛儿。
今日是四月十五,的确是月圆之夜。
但在月圆之夜滥杀无辜,这是何意?
在她心生疑窦之际,不远处另一人亦满腹疑惑,毫不犹豫地开口问道:“顾兄,你是如何与那新科状元结识的?”
谢云庭满面探究,看向面色沉沉的顾淮之。
适才在相府,几乎所有进士都欢聚一堂,所以除了柳公子这位榜眼外,还有出生贫寒的状元郎与探花。
顾兄一见到状元郎,面色便一变再变,兴致缺缺,所以并未帮他接上什么诗句。
顾兄是安庆王世子不用怕丢人,可他不是呀!
谢府在京城虽有一席之地,但终究没有势大到,令他人不敢嘲笑他胸无点墨的地步。
想起那些个文人鄙夷的眼神,他着实难受,不过所幸其他家的公子也并未答上什么。
顾淮之闻言,脑中霎时闪过此前在梧桐城住过的那几日,心中莫名有些闷烦,但却勾起一抹不屑的笑:“萍水相逢罢了。”
他倒是没想到,慕安宁那位乔大哥,竟有这样的本事,一举成了状元。
感受到身旁的人忽而默不作声,顾淮之朝他看去,只见他一动不动,痴痴地注视着一处。
谢云庭嘴唇微张,喃喃自语:“顾兄,你可曾听说过一见钟情?”
他今早还信誓旦旦地说不想娶妻,但此刻,却有一种想立即将那看起来分外灵动的姑娘,娶回家的冲动。
顾淮之拿出衣袖中的折扇,一副愿闻其详的神情:“怎么?谢兄对哪家姑娘一见钟情了?”
谢云庭面色微红,羞涩地指了指不远处小摊前,已然转过身的女子。
顾淮之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瞧见两道背影。
左边那名女子身姿曼妙挺拔,但他的眼神却没有丝毫波动,反而面露嫌弃地看向谢云庭。
这小子真没出息,此前还说要同他一般不受婚事束缚,现下只见到一抹背影,便一见倾心了。
他正欲收回视线,却见那身着象牙色云锦衣裙的女子稍稍侧过头,朝自己的右侧望去。
他的眸光猛地一滞,霎时定格在了她身上。
*
慕安宁将目光投向身旁正擦嘴的人,道:“宛儿,你既吃完了,我们便回府吧。”
慕宛儿面露难色,却只得点头顺从。
也罢,可能是剧情又出现了偏差,她也见怪不怪了。
然而,她们转身走了没几步,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喑哑的声音:“可是安宁姑娘?”
慕安宁黛眉微蹙,回过身子,只见面色红得不寻常的时将离,正立在她们二人身后。
她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眼神迷离的时将离猛然靠近了她,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耳畔:“时某中了药,安宁姑娘可否帮帮时某?”
这边慕宛儿惊掉了下巴,而那边将一切收入眼底的红衣少年,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中折扇。
但一踏入客栈,一股淡淡的芳香便扑面而来,她的目光也被周遭的环境所吸引。
大堂的墙壁上挂满了华美的丝绸挂帘,每一幅都绣着精美的花鸟图案,细致入微,栩栩如生。
而另一面墙上,则有一幅幅精美的字画,点缀着每一处角落。
才不到卯时,伙计们便已经忙碌起来了。尽管客人寥寥,但他们一刻也没闲着,匆忙来回,忙着拖地、擦桌,急促而有序。
顾戟见她们进了客栈,朝着看起来较为清醒的慕安宁道:“慕姑娘,只剩两间客房了。”他挠了挠头,有些为难道:“您与慕二小姐”
虽不知公子到哪去了,但他们总归有四人,而每间房里又仅有一张床榻。
两位慕姑娘又是养尊处优的,他有些担心她们难以适应。
慕安宁看出顾戟的为难,看了眼身旁打着哈欠的慕宛儿,接过了顾戟递给她的钥匙,面上泛起浅笑:“无碍,我与宛儿一间便是。”
她虽不习惯与他人共处一间卧室,但眼下也没有其他选择。
更何况,再晚不过午时便会回府,她此刻也并无困意,只有一张床倒也无妨。
相反,慕宛儿看起来已经疲倦不堪,眼神迷离,仿佛沾床便会直接睡着。
顾戟松了口气,道:“那慕姑娘你们先歇着,我去将马车牵到后院。”
他说罢,无奈地叹息一声。
剩下那间房得留给公子,这几个时辰,他估计就要在马车内度过了。
慕安宁点了点头,忽而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顾淮之的身影。
她欲开口询问他的踪迹,但脑海中闪过以往碰壁的经历,决定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为好。
待顾戟离去后,她先是吩咐小二打几盆水送到客房内,旋即便搀扶着眼睛半眯半睁的慕宛儿,踉踉跄跄地找到了客房。
屋内烛火通明,熏着淡淡的香,但装修得倒是显得颇为雅致,与大堂的富丽堂皇全然不同。
慕宛儿一见到床榻,眼中顿时放光,迷迷糊糊道:“姐姐,我先睡了。”
慕安宁轻轻点了点头,给她盖好衾被后,思忖一番,回身走到了梳妆台前。
透过铜镜,她才发觉自己的妆容已经褪去了大半,原本为了仿男子而刻意描粗的眉毛,此刻已经细了回去。
而她的整张脸,此刻显得像是被烟熏过了一般,染上了一块一块的灰痕。
所以这一路以来,她便是以这样的状态示人的?
她的面色不禁一热,纵然知道过会儿将沐浴,但仍然先拿出帕子,轻轻擦了擦面颊。
门外突地响起一阵敲门声,想来是送热水的小二到了。
她立时站起身,踱步走向门边,但见到来人却是感到些许困惑。
只见顾戟捧着两袭衣裙,面色有些尴尬地站在门口:“慕姑娘,这是给您与二小姐准备的。”
慕安宁愣了片刻,旋即反应过来,笑道:“多谢,你想得很周全。”
她早就想换回女装了,身上这袭男装穿着不似男又不似女的,着实奇怪。
慕安宁接过衣裙后,顾戟干笑了声,指了指她对面的客房:“慕姑娘,我家公子就住在这间。”他补充道:“公子说,慕姑娘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唤他。”
慕安宁看了眼对门,当即明白过来为何方才没见到顾淮之的踪迹,原来他已经先行住进去了。
她微微颔首,却没当回事。
别说她并不会有什么事,纵然她真的有什么事,也不想麻烦他。
顾戟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衣裳,似乎在权衡着要不要说出口:“慕姑娘,其实”
慕安宁嘴角挂着笑,等待着他的后话,然而他却只是叹息一声:“慕姑娘好好休息。”
慕安宁看向手中的两套一模一样的衣裙,内心生出一丝疑惑。
*
待慕安宁沐浴完,再给自己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后,慕宛儿总算是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第一句话便是:“好饿。”
慕安宁与她对视了一眼,道:“我也饿。”
姐妹俩的肚子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俩人不禁相视一笑。
此刻应当大约是晨时了,是往日用早膳的时辰。
待慕宛儿洗漱过后,她们二人才下了楼。
楼梯上,慕宛儿拢了拢衣袖,好奇地问道:“姐姐,这身衣裳是哪来的啊?”她苦笑一声:“有点长。”
慕安宁看了眼自己刚好合身的衣裙,再看了眼慕宛儿,摇头笑道:“顾戟送来的。”
这两身衣裙,不仅款式一般无二,就连尺寸也一模一样,恰好与她的身量相符。
神色晦暗不明的时将离缓缓将颈脖上的血痕擦去,旋即勾起唇角:“无事,不过是小打小闹。”
*
榻上,感到一阵窒息的少女,猛然捂着颈脖睁开了眼。
心有余悸地喘了几口气后,她才艰难地起身,额头上的毛巾也随着她的动作掉落,滑落至榻边。
她四周张望了一番,直至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才发觉自己身处一所客栈。
正当她思量自己因何在此时,门外忽传来一阵脚步声,旋即门便被人推开了一角。
慕安宁闻声抬眸,目光落在来人的身上。
是身着一袭深色锦袍的顾淮之。
他的锦袍上绣着金线交错的纹饰,腰间束着一条七宝腰带,衬得他格外贵气逼人。
慕安宁的视线缓缓向下移,注意到他手上有一条与方才在她额间一模一样的毛巾。
见到坐起身的少女,顾淮之先是一愣,旋即大步走至床边:“阿宁,你醒了,感觉如何?可还有不适?”
少女现下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衣,是此前慕宛儿为她换得。
对上少年关切的目光,慕安宁轻轻摇了摇头,面色不知为何有些发热。
她略微移开目光,忆起自己好似是在观看慕宛儿赛龙舟时,被人推下了江。
思及此,她揉了揉发疼的头部,心中涌起一股迷雾,有些不确定问道:“是世子救了我?”
她只依稀记得自己被一个男子所救,才得以逃生,只不过那人的面容却是模糊不清。
顾淮之似乎愣了愣,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你不记得了?”
察觉出少年神色古怪,慕安宁不由得蹙起了眉:“不是世子?”
顾淮之的神色一顿,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毛巾:“阿宁,你觉得除了我,还能有谁?”
见少女蹙眉思量,他的目光不自觉掠过她唇上的伤,喉咙也跟着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又或者说,你心中想谁救你?”
慕安宁忽然感到一阵噎塞,觉得眼前的少年分外奇怪。
被人救上来她已经感激不尽,又怎会对救命恩人的身份过多挑剔?
四周一时安静得可怕,沉默了半晌,打破寂静的还是盯着少女看了好一阵的顾淮之。
罢了,他不想听。
顾淮之将目光从少女恢复红润的面容上移开,闷声问:“饿了吗?”
瞧她的模样应当退热了。
慕安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旋即想起少年是侧着头的,只好嗯了一声。
顾淮之留下一句,“我在门外等你。”便回身关上了门。
慕安宁看了眼紧闭着的房门,莫名感到一丝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
慕安宁穿戴整齐、梳洗过后才跟着顾淮之下了楼。
正在吃五味杏酪鹅的慕宛儿听见脚步声,立时惊喜抬眸:“姐姐,你醒了?”
看来此次确实是场意外,救她的人也确实是顾淮之。
原本心有疑虑的慕安宁眼底含笑地点了点头,旋即坐到了慕宛儿身旁:“宛儿,你那艘龙舟可是拔得了头筹?”
方才仔细一瞧,她才发觉他们几人所在的客栈,便是那鼎鼎有名的明月楼。
慕宛儿擦了擦还沾着肉沫的嘴角,连连点头,自豪地扬起了唇角:“姐姐有眼光,猜得没错!我这一年的饭钱都免了。”
在慕安宁点头才欲再说些什么时,坐在她对面,沉默不语的顾淮之,忽然拿起了公筷。
他夹起一筷子清炒竹笋,但却没放入自己的碗中:“食不言。”
慕安宁这妹妹也太不懂事了些。
已是晌午,慕安宁却连早膳都还未用,而慕宛儿竟拉着她说个不停。
万一把她饿坏了怎么办?
慕安宁霎时闭了嘴,却有些发愣,往日顾淮之从不会在乎这些礼节。
她垂眸注视着碗中的小菜半晌,继而将它送入口中。
见少女毫不犹豫地吃下,顾淮之眸中掠过一丝意外,旋即又给她夹了一片三鲜鸭子。
慕安宁也没拂了他的好意,又吞了下去。
少年似乎寻得了什么乐趣,不断夹着各色小菜放入她的碗中,原本沉下的眉梢也挑了起来。
他的语气明显变得愉悦:“阿宁,你今日怎么这么听话?”
想起方才他好歹救了她一命,她再次仔细打量了一番,他脸颊上那道大约有半个手指长的伤痕。
她补充了一句:“上三日的药应当足以让它痊愈。”
顾淮之看她转头就要进门,嘴角的笑意稍稍一顿:“你就这么走了?”
慕安宁的脚步一滞,回首目光中带了点探究。
少年轻咳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本世子破相了,你可得负责。”
他侧头看了眼紧闭的侯府侧门,似笑非笑:“我可看不到我到底伤在哪了,你得帮我上药。”
第 52 章 重来
慕安宁缓缓回身,目光又落在了他的脸庞上。
那道血红的伤痕不深不浅,但于他的相貌并未多大影响。
若他今日仍旧穿着与从前一般张扬的锦衣,这道红痕或许还会为他俊美的面容,平添一分英气。
不过,即便它对他有影响,那也与她无关。
虽然他算是为了救她才受得伤,但她已经给了他药瓶。
方大娘无奈摇了摇头,继而牵着方子翁,快步走出祠堂。
*若是他不救她,也不至于流那么多血。
慕安宁的眼神不自觉扫过少年被纱布缠着的指尖,神色又变得复杂,指尖下意识动了动。
都说十指连心,他应当很痛吧。
但他回营的路上硬是一声不吭,没有多说一句。
慕安宁不知自己是何时蹲下的身,看着少年俊美的脸庞一时出了神,脑中闪过昨日他在面对她时,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半晌,慕安宁才回过神来,匆忙挪开在少年脸庞上的眸子。
她这是在干嘛?
少女心跳如鼓,眼底闪过几分慌乱,想即刻站起身离去,却忽见少年指尖动了动。
“阿宁”顾淮之忽地低低出声,嗓音喑哑。
慕安宁一怔,在确认少年是在说梦话,而并非醒过来时,才稍稍放下心来。
但很快,在意识到少年口中正喊得是自己的名字时,慕安宁的一颗心又止不住地跳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心虚些什么。
她如今,到底将他当成救命恩人,还是其他
就在此时,突地有人进了营帐,慕安宁立时站起身,想避开,但却已经为时过晚。
所幸,来人算是位熟人。
“慕慕姑娘!”顾戟面上表情转变极快,从忧虑,到惊讶,再到惊喜。
见少女点了点头,顾戟明知故问道:“您可是前来看公子的?”
“嗯,先前同李军师一起来的。”慕安宁眼神闪了闪,看到顾戟手中的盆子,忙咳一声:“我先走了,你且好好照顾你家公子。”
眼见少女已经走至桌边,立在门边的顾戟脑子转得飞快:“慕姑娘且慢!”
慕安宁脚步下意识一顿,便听顾戟面露为难道:“属下忽然记起,还有众多马儿等着属下去喂呢。慕姑娘可否替属下照顾一下公子?”
慕安宁看出顾戟在撒谎,才欲开口婉拒,顾戟便飞快将盆子放到桌上,傻呵呵笑了一声:“医师说公子有些发热,慕姑娘会医,一定比属下稳妥许多,便劳烦慕姑娘了!”
他一边说,一边暗叹自己的机智。
若是公子醒来知道了,那还不得给他加些月俸!
“我”慕安宁余下的话还没出口,便见顾戟一溜烟似的出了营帐,跑得比他要喂的那些马儿还要快。
慕安宁看看桌上的水盆以及毛巾,又看看榻上昏迷不醒的少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半晌,她叹了口气,认命似得挽起衣袖,将毛巾打湿,又回到少年床边,盯着他看了许久。
罢了。
如今医师紧缺,纵然顾淮之是将军,也不可能有人能够时刻留意着他。
思及此,慕安宁缓缓俯下身,动作轻柔地给少年擦了擦额间的汗珠,旋即摸了摸他的额头。
是有点热,不过并没有太严重。
慕安宁将毛巾折了折,敷到他的前额上。
这是从前,她做过好几回的事。
将毛巾放好后,她不自觉盯了少年半晌。
他的眼睫同她的差不多长,但却并不卷翘,而是直的。
他的鼻梁高挺,唇色有些苍白,但不难看出,他的唇型极好,薄厚适中。
便是在她观察时,少年的眉头忽然动了动,吓得她慌忙站直了身子,仿佛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不过,顾淮之并没有醒,只是似乎做了什么噩梦,眉头一直紧紧蹙着没松开。
脚边忽然踢到什么东西,慕安宁眸光一凝,蹲下身将那散落开来的册子捡了起来。
她本不欲触及他人的隐私,但还是无可避免地看到了上头画的东西。
不,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人。
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慕安宁难得感到好奇,不自觉被吸引,待一页一页看下去后,才终于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半晌,她蓦地感到一股热气由内而外地升起,仿佛她才是那个正发热的人。
这、这是
顷刻间,慕安宁猛然将册子合起来,难以置信地将目光投向床榻上的少年。
被下人领到前厅的慕安宁正喝着茶,瞥见妇人的身影,立时站起身:“方大娘。”
乔府如今的模样,与她那日前来拜访时,又有了些许不同,多了几幅昂贵字画。
方大娘笑容满面地应了一声,细细观察少女莹白消瘦的脸,心疼道:“孩子,可是又没好好用膳?”
方大娘蹙眉想了想,一拍手道:“明日开始,我便送饭到济世堂,可好?”
瞧着侄女这小身板,一定是一整日都待在医馆有些吃不消。
她得给侄女做些药膳,好好补补,否则日后与人成婚了,可有她吃不消的
被妇人拉着又坐了下去的少女愣了愣,才笑道:“多谢方大娘的好意,不过我这几日胃口颇好,便不劳烦您了。”
她这话没假,以往的夏日她确实会没胃口,但今年却有所不同。
眼见少女捏了捏脸颊,以示自己当真长了肉,方大娘被逗得直笑。
但她身旁被忽略的方子翁,却不满地鼓起双颊:“阿娘你也太偏心了。”
正交谈的两人一怔,只听孩童哼了一声,气鼓鼓抱怨:“我前几日说学堂的饭菜太过难吃,阿娘你都不肯给我送饭。”
慕安宁与方大娘互望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
方大娘回身戳了戳儿子的额头:“你也八岁了,该学会自食其力,再难吃啊也得吃。”
方子翁不可置信地看看慕安宁,又看看方大娘,嘟哝道:“阿娘你睁眼说瞎话,安宁姐姐比我大多了”
话虽这么说,但方子翁也并未当真有所不满。
而慕安宁心间一暖,忍不住望向笑容满面的妇人。
前厅一时其乐融融,慕安宁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慨。
她曾经,也妄想过家中的气氛是如此松快,而并非侯府那般具有压迫感。
除去慕宛儿外,众人皆是那般肃然疏离,不敢让人亲近半分。
这让她不禁好奇,她的亲生父母究竟是怎样的人,竟将慕宛儿教得那般活泼可人。
她其实,有点羡慕。
在慕安宁愣神间,方大娘将下人端来的一盘西瓜推到少女面前:“孩子,你一路过来也累了吧?快吃一片西瓜消消暑。”
西瓜虽贵,但如今乔家不同于往日,也总算吃得起了。
若是能将慕安宁认回来,她想,他们一定能给她不亚于侯府的生活。
望着那浅粉色、可以滴水的瓜,慕安宁犹疑了一瞬,方才笑着接过:“多谢方大娘。”
这还是她第一回吃没切过的瓜,一时间倒是有些无从下口。
她有点怕,失了仪态。
就在她思忖着该怎样下口,才能不将自己脸弄脏时,一旁的方子翁已经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
在方大娘灼灼的目光下,少女也终于下了口。
“多吃点,莫要客气。”方大娘松了口气,转头自己也拿了一片瓜,用盘子托着吃了几口。
往日吃不到西瓜,好不容易买一回,他们都是这般直接吃的。
大户人家太过于讲究,切成一块块的倒是有些没滋没味。
慕安宁‘嗯’了一声,从一开始的不自然,到后头逐渐放松了下来。
她能感到脸上有些湿润,应当是沾染了瓜水,但她莫名觉得这瓜,好似比从前的都要清甜可口。
眼见儿子伸手又要拿瓜,方大娘赶忙将盘子移开来:“子翁,这块留给你安宁姐姐。”
方子翁心知母亲不会松口,便转头朝着少女撒娇:“安宁姐姐,我想吃嘛。”
慕安宁才欲开口说自己饱了,便听妇人道:“你先将昨日夫子教得东西背下来,我再让人切一块给你。”
方子翁瞪圆了眼睛,莫名有些心虚。
慕安宁失笑,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嗯,方大娘所言有理。”
“哼,你们两人合伙欺负我!”方子翁鼓起小脸:“我要告诉表兄!”
方大娘难掩面上笑意:“你表兄待会便回府。”
她这儿子还不知,他表兄如今站在谁那边可还不一定。
想到此处,方大娘看向正用帕子擦嘴的少女。
在少女困惑的目光下,她忍不住提前开了口:“安宁,其实你是”
第一个称呼有些太过亲密,慕安宁顿了半晌,才毫无扭捏地朝着谭文淮唤了声‘文淮’。
苏姐姐显然是在撮合他们两人,但她好像并不反感。
若是非要找个人成婚,谭文淮其实还不错。
谭文淮听见少女婉声唤自己的名字,愣愣地点了点头,心中的甜蜜更甚。
外头忽而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
“大夫,我的孩儿有些发热,可否帮他瞧瞧?”
慕安宁一怔,旋即回头向外望去。
竟然是方大娘。
第 53 章 思春
书房内,安庆王听见脚步声,缓缓回身。
他的目光落在儿子身上,肃然开口:“淮之,昨日你与太子又遭暗杀了?”
他今日被皇帝召至宫内,才得知昨日春猎发生的事。
顾淮之点了点头,薄唇却抿得紧紧的,显然不想多言。
安庆王眯了眯眼,察觉出儿子今日的状态似是有些不对劲,继而问道:“你可有查到什么?”
洛氏慈爱地摸了摸侄女的头,却在心底暗自叹了口气。
她的侄女虽然性子被家里人宠得有些娇蛮,但也的确很讨人喜爱。
只不过关于未来的儿媳,她另有人选。
*
灵隐寺是上京最大的寺庙,便是建于灵隐山山顶,也同样香火旺盛,人声鼎沸。
好不容易入庙后,洛氏打量着儿子脸庞上那道伤痕,越看越觉得有些忧心:“阿淮,你脸上这伤都好几日了,怎的还不见好转?”
容貌不仅于女子而言至关重要,于男子来说也同样如此。
她向来对儿子这与她相似的相貌颇为自豪,但他若是破了相,别说其他小姑娘,就连她都会难免有些嫌弃。
顾淮之下意识伸手,触了触脸上那道已然结痂的伤痕。
他的眸子微不可查地黯了黯,旋即勉强地勾起唇角:“阿娘,这才几日,又没什么大碍。”
脸上这点小伤倒没什么,只是少女那日的几句冰凉的话语,一直萦绕在他耳边。
这会儿慕家人还没到,但他却很想早点见到她,哪怕少女全然不想。
立在洛氏身旁的洛芷嫣鼓了鼓脸颊,俏声抱怨道:“淮哥哥,嫣儿都同你说了,用我给你的那盒凝疤膏,你就是不听。”
顾淮之冷冷瞥她一眼:“你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还是留着你自己用吧。”
他有慕安宁给的膏药,用不着其他的。
洛氏看着打闹的俩人无奈地笑了笑,继而将手中小和尚给的签筒,往他们跟前递了递:“阿淮,嫣儿,你们二人可要求个签?”
洛芷嫣眼睛一亮,连连点头,直接闭上双眸就开始求愿。
而顾淮之则蹙了蹙眉,下意识就想拒绝,但随即又想到了那日玄灵那老头说得话。
拒绝的话语在他口中打了个转,变成了一个‘好’字。
他还就不信邪了,他与慕安宁怎么可能没缘分。
怎么可能是孽缘?
他抿住薄唇,瞥了眼洛芷嫣后,像学着她像模像样地闭上了眼。
而洛芷嫣在心中问完了想要问的,便撸起衣袖开始摇起了签筒。
然而半晌过后,她将掉出来的签又扔了回去,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她嘟了嘟红唇,俏声埋冤道:“哼,真没意思,这些东西果然不能当真。”
她与淮哥哥的缘分,可不是这些签文能定夺的!
洛氏一看便知,侄女没抽到合心意的签。
她无奈地笑了声,意味深长道:“有时还是准的。”
虽说自古以来表兄求娶表妹并不罕见,但她看得明明白白,她这儿子只将洛芷嫣当妹妹,其余的便再没有了。
瞧见顾淮之也睁开了双眸,洛氏立时将签筒递给了他,打趣笑道:“阿淮,你问了什么,竟用了这样久?”
其实不用说她也猜出了半分,儿子以往从不相信这些,这回却是破天荒地相信了。
定是与安宁有关。也不知陆老大夫究竟知不知晓衙门的验尸结果。
那女孩的死虽与她无关,但她还是有些想知道。
陆老大夫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又捣起了药,目露慈爱:“慕丫头,你还是回府罢,今日济世堂也没什么人,有老夫一人坐诊足矣。”
与其说没什么人,不如说一个人都没有。
他都坐在这整整一个早晨了,也不见得有人来问诊,慕安宁在此也没事做,还不如回府歇着。
慕安宁并未将这话听进去,反而坐到一侧,笑道:“您捣您的药,我看我的医书。”
她看出陆老大夫是在为她着想,但纵然济世堂如今这般空闲,她毕竟还是拿了工钱的。
而且,明明从前日日都待在府中,但她就是感觉这几日格外闷,还不如待在医馆来得舒畅。
不,就算如此,他还是不能让他们两人成亲。
顾亦寒眸中顾虑逐渐隐去,温润笑道:“阿淮,你还心悦于慕小姐?”
堂弟这点小心思,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不过他依旧想不明白,堂弟为何要苦苦执着于一女子。
“呵呵,堂兄,你这东宫着实闷。”顾淮之避而不答,用折扇随意扇了两下,不耐地揉了揉眉心。
他心悦于她又如何?
她一点都不喜欢他了。
如今说这些,他的心情只会更加烦闷。
堂弟已经不是第一次这般说了,顾亦寒看了看周遭,失笑道:“那孤让人将东宫的布置改了,阿淮意下如何?”
顾淮之扬了扬下巴,而顾亦寒又道:“既然阿淮觉得这东宫闷,不如明日与孤一同去一趟酒肆?”
喝酒?
顾亦寒向来不爱喝酒,今日倒是奇怪,莫不是看他可怜,在同情他?
想及此,顾淮之不屑地笑了一声,不打自招道:“堂兄,你莫不是觉得你堂弟,是那等借酒消愁之人?”
借酒消愁这种事,做一回就够了,他可不会再干第二回。
为了谭文淮这种白面书生,着实不值当。
顾亦寒笑了笑,目露深意:“孤什么都没说,阿淮,这是你自己说的。”
见顾淮之面色一僵,顾亦寒又笑道:“不去酒肆,那去茶肆如何?”
他明日正巧要出宫一趟,或许顾淮之能帮上他。
顾淮之这回没了拒绝的借口,只好故作先前什么都没说,面不改色道:“行。”
*
“乔大哥?”慕安宁眼底泛起惊讶,看了看青年的身上的青色衣袍。
原以为只是妇人的借口,但没想到外头的男子,竟还当真是她相识的人。
乔青生有些局促地回身,对上少女那双与母亲几近一模一样的杏眸。
他的面色愈发复杂,背过手唤了声:“安宁。”
难怪安宁先前从不与他们谈及家中人,原来当初她去到梧桐城,便是因为她那不上不下的身份。
原本,他们早就可以相聚。
慕安宁笑靥浅生:“乔大哥今日可是来找我的?”
乔青生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眼眶不自觉有些发酸,勉强笑道:“姑母与子翁都很想你。”
慕安宁愣了片刻,她虽未曾去往乔府,但偶尔还是会与方子翁与方大娘通信。
她眨了眨眼,感到一股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乔大哥看起来,好像就快落泪了。
慕安宁才欲开口,乔青生便道:“你明日可要来乔府,一同用个午膳?”
慕安宁想了想,点头应下。
她方才想请他们一家子去酒楼相聚,倒也差不多与乔大哥想到一处去了。
不过,乔大哥便是为了此事,才特意来济世堂找她?
慕安宁心生困惑,却又忽然想起一事,面露难色:“乔大哥,方才应得急,我忽然想起,明日恐怕不行。”
她明日还约了谭文淮去茶肆,以便将那嫁衣图纸还给他。
此事可不能再拖下去了。
见乔青生通身都散出一股古怪的悲痛,慕安宁赶忙问道:“后日吧,乔大哥你看可好?”
顾淮之被洛氏这么一打趣,颇为僵硬地接过签筒。
他一边摇,一边故作无所谓地轻咳了一声:“没什么,就是随便问了件小事。”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他盯着手中的签筒,手心却不自觉地有些粘腻。
终于,掉出来了一支木签。
他的喉咙不自觉地滚了滚,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才终于将木签缓缓翻了过来。
他的黑眸紧紧盯着上头的字,久久不能回神,那股熟悉的胸闷感又忽然袭了上来。
这怎么可能?
洛氏望着儿子奇怪的神色,心下一紧,试探性询问:“阿淮,你抽中什么了?”
莫不是下签吧?
洛芷嫣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紧紧盯着少年手中的签,好奇道:“淮哥哥,也给我和姑母瞧瞧嘛。”
顾淮之缓缓抬眸,也像洛芷嫣一般,将手中的签扔回了签筒。
他语气有些生硬:“没什么好看的,确实不该信这些。”
他顿了顿,忽道:“阿娘,这寺庙太闷了,我出去走走。”
说罢,他便转身绕过其余的香客,大步向外走去。
洛氏蹙了蹙眉,虽然儿子不肯说,但她明显感到了不对劲。
就在洛氏愣怔之际,洛芷嫣眼疾手快地挑出了少年此前抽到的签。
洛芷嫣掩嘴忍不住笑出了声,将木签递给了洛氏:“姑母,难怪淮哥哥要出去透气,原来他抽到的比嫣儿还差啊。”
她好歹抽到的是‘下签’,而淮哥哥抽到的竟然是‘下下签’。
也不知淮哥哥究竟问了些什么。
*
见儿子如此别扭的模样,洛氏忍不住发笑,但旋即又惊讶地注意到他略微泛红的眼尾。
这孩子将自己关在屋内,莫不是在暗自伤神?!
顾淮之察觉到母亲一直盯着自己,目露困惑:“阿娘,你这样看着我作甚?”
洛氏虽暗自觉得儿子不争气,却含笑道:“明日我邀了慕夫人一同去寺庙祈福。”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顾淮之夹菜的手一顿,扬了扬眉。
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第 54 章 祈求
抱琴一边整理行囊,一边偷偷瞥向坐在桌前的少女。
她不由得轻声嘀咕道:“小姐又看入迷了。”
昨日从苏姑娘的医馆归府后,小姐嘴角便时不时上扬,而且还一直捧着她那本医书,怎么也不肯放下。
“小姐,小姐。”抱琴走到少女面前,连连唤了好几声,才终于将她唤回神来,“小姐,我们该出发了。”
今日是五月初一,依循惯例,慕家女眷都会前往灵隐寺上香祈福。
不过今次,慕家老夫人身体欠佳,恐怕难以前往。
慕姑娘,慕姑娘。”
呼唤声传入慕安宁的耳畔,她缓缓睁开了眼,眼前的一切仿佛还在梦里般朦胧不清。
顾戟见她醒了,提醒道:“慕姑娘,我们到客栈了。”
他家公子也不知去哪了,才抵达客栈就没了踪影,还将这两位小姐的安危托付给他。
慕安宁将目光投向立在外头的顾戟,微眯的双眸逐渐清明,头脑里的迷糊渐渐散去,终于想起自己为何身处在马车之中。
顾淮之难得想得周全,知道现在这个时辰不宜让她们直接返回侯府,便先让她们到客栈住半日,待天亮了再说。
并且,据慕宛儿所说,太子已派人前往侯府通报,称她们姐妹两人正与一众少男少女,参与他办的踏青。
虽然这番说法匪夷所思,但养父估计没有胆量质疑太子。
慕安宁收敛心绪,轻轻摇了一下身旁睡得死死的慕宛儿,唤了声:“宛儿。”
慕宛儿舔了舔嘴角,声音微弱地喃喃道:“手机,我的手机,我终于”
慕安宁微微皱了皱眉,正当她欲俯身细听慕宛儿在说些什么时,却见躺着的少女猛然睁开了眼。
慕宛儿的眼神似乎有一瞬的迷茫,在发现关切地看着她的慕安宁时,才逐渐回过神来,轻轻叹了一口气。
慕安宁凝视着她眉间的忧愁,温声问道:“可是梦魇了?”
慕宛儿摇头像拨浪鼓似的,揉了揉眼睛,眸中泛起一丝笑意:“姐姐,我们已经到客栈了吗?”
慕安宁轻轻掀起车帘,往向逐渐升起的日头。
她将慕宛儿搀扶起来,笑道:“走吧,顾戟已经去安排客房了。”
这间独具一格的客栈名为明月楼,离侯府稍有距离,近日方刚开业,但因其精美华丽的装修,与适合普通百姓的平易价钱,开张没几日便已名声大噪。
连日日待在府中的她,也从下人们口中听说过这家客栈的盛名。
* 圣上为何会忽然给顾淮之指婚?
在慕安宁心中疑虑间,慕宛儿双眸忽地一亮。
“姐姐,我肚子疼。”慕宛儿立时捂住小腹,痛苦地皱起了眉:“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
慕安宁忍俊不禁地点了点头,无奈地看着慕宛儿离去的背影。
慕宛儿才刚走不久,谭文淮便真的出现在了她眼前。
他今日虽身着一袭月白素面长袍,但却分外引人注目。
谭文淮紧攥着衣袖,面色通红地唤了声:“安、安宁。”
姑母托了关系,将他与慕安宁的座位安排在一处,因此他今日着实分外紧张。
慕安宁点了点头,笑着问道:“苏姐姐今日可来了?”
苏姐姐昨日在医馆同她说自己应当会赴宴,可现下却是不见踪影。
谭文淮摇了摇头,盯着少女黑润润的眼眸:“表姐她今日早晨略感不适,便、便没来赴宴。”
慕安宁关怀了几句,见不是很严重,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毕竟陆大夫这些日子也有为苏念慈在调理身子。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慕安宁才欲入席,却忽而感到右眼有东西闪过,旋即便是一阵刺痛。
谭文淮原本便不自觉一直偷瞧少女,此刻立时注意到她的异样:“安、安宁你怎么了?”
慕安宁的眼睫不自觉地轻颤了一下:“不碍事。”
她抬手揉了揉有些睁不开右眼,笑道:“应当是被风沙迷了眼。”
“要不、要不”谭文淮见她眼睛都睁不开了,神色一时有些紧张:“我帮你看看吧。”
慕安宁思量一息,见周遭没人注意他们这处,这才松开了遮住右眼的手:“那便麻烦了。”
着实是那刺痛感令她此刻想扭捏,也不能扭捏。
谭文淮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手将少女略微泛红的眼皮撑开,半晌才道:“有只小虫。”
慕安宁不自觉放缓了呼吸,原以为是风沙,没想到竟是虫子。
见少女的长睫颤了颤,谭文淮赶忙出声安慰:“安宁,你、你别怕,那虫很小。”
他说罢便试着伸手将其拿出来,但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
慕安宁见他无从下手,直接道:“吹吧。”
她最怕的就是蚊虫这等东西,一想到它竟附在她眼眶内,她只觉反胃作呕。
谭文淮一愣:“吹?”
慕安宁感到眼中又是一阵刺痛,急忙点了点头。
谭文淮察觉到她有发颤的肩,只得抿着唇靠近了少女的杏眸:“失、失礼了。”
*
顾淮之抵达时,瞧见的便是这样场景。
少女稍稍仰着头,而她面前的男子则俯身在她面前。
那谭文淮在亲她?
顾戟悄悄瞥了眼身侧少年阴沉得可怕的神色,吞了口口水。
他们原本也只是路过御花园,未曾注意到这群世家小姐们。
怎料,竟从她们口中听到了慕姑娘的名字。
忽然出现的男声,霎时将被打断谈话的姑娘们吓得愣了片刻。
“世子。”柳清月只是慌了一瞬,旋即福了福身,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愉悦。
少年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衣袍,虽多了几分文弱气息,但不比往日那身绯红衣裳差,甚至还衬得他愈发俊美。
就是腰间那绯红色的香囊,与他的衣袍有些许不相配。
“柳小姐,”顾淮之冷眼看着面前的女子,眉眼间尽是讽意:“本世子怎么不知,你口中的这桩事?”
他竟不知,这些贵女私下竟是如此议论慕安宁的,还用上了那般难听的词语。
慕安宁从未勾引过他,也更不可能去勾引什么谭文淮。
他如今倒想她多看他两眼,若说勾引那也是他“勾引”她。
他原以为,纵然慕安宁是养女,但依她侯府大小姐的身份,他人断然不敢如此妄加议论。
所以从前,她们待慕安宁的态度也是如此?
眼见少年盯着自己,柳清月面色红了红,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对:“是小女一时失言,还望世子见谅。”
她全然没想到顾淮之在护着慕安宁,只是想着自己这一举确实在无意之中,也败坏了顾淮之的名声。
少年现下冷眼待她,也属实正常,是她一时大意。
“柳小姐,你无需同本世子致歉,你需要道歉的人是慕小姐。”顾淮之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字一顿道:“本世子爱慕慕小姐、想娶她,是她拒了本世子。”
少年此话一落,不仅四下的姑娘们,就连顾戟也目露惊诧。
一向在乎脸面的公子,竟能面不改色地承认自己的心意,还说出自己被人拒了这种话。
‘情这一字’,果真能让一个人变化颇大。
没等柳清月做出反应,顾淮之便迈步径直离去。
他不想再与这种人多费口舌,若是京中当真出现关于慕安宁的闲言碎语,那这什么柳清月,也别想要她的名声。
但少年才走了几步,便又被叫住。
“世子!”柳清月缓过神来,红着脸从袖中缓缓拿出一封信:“先前你派人送到小女府中的信,小女都看了”
柳清月眸中似乎含了几滴泪水,忍不住问道:“世子既说爱慕慕安宁,那给小女写这封信,又是为何?”
这信中的诗句,可都是男子写给心上人的那种。
瞧见那封信,回过身的顾淮之脸色黑了黑,冷声吩咐:“顾戟,将信收回来。”
他将京中那些谣言处置后,差点忘了这事。
“是。”顾戟手脚利落地将信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从柳清月手中抽出。
柳清月一愣,也顾不上贵女们探究的目光:“世子这是作甚?”
顾淮之拧了拧眉,直接道:“这封信是本世子写给慕小姐的,属下办事不利才阴差阳错到了你手中。”
忽然被点到的顾戟,缩了缩脖子,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听着周遭的不断传来的议论声,柳清月的脸彻底白了:“那我们的婚事”
顾淮之‘呵’了一声,想来这谣言便是这女子一手传出:“柳小姐这么急着嫁人,不如”
“本世子求皇叔为你赐婚。”少年顿了顿,在面前女子含有期待的目光下,勾了勾唇:“杨家公子,你看如何?”
柳清月面色一僵,而周遭的姑娘们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杨公子可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家中不知有多少通房与小妾。
这下她们彻底明白了,这桩婚事压根就是柳清月凭空捏造的。
只是顾世子与慕家小姐,如今又是什么关系?
*
远远的,慕安宁便听到一阵阵雀跃的口哨声,不用猜,她也能听出是谁发出的。
顾淮之尽力扯起一抹和煦的笑容,将两个姿态亲密的人唤回神:“你们在做什么?”
在顾淮之身旁的洛芷嫣见状,故作娇羞地瞧了眼面前的两人:“哎呀,淮哥哥你就别问了,嫣儿都看出来了,淮哥哥莫非看不出来吗?”
慕安宁今日着实令她有些刮目相看,她原以为慕安宁心中还是喜欢着淮哥哥。
不过这着实有些难办,她还指望慕安宁同她一起对抗那个柳姑娘呢。
顾淮之也不知有没有听见洛芷嫣的话,又朝着两人的方向走了一步。
谭文淮刚欲开口解释,但顾淮之却直接打断了他。
他注视着眼眶有些泛红的少女,艰难地吸了一口气:“阿宁,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慕安宁眨了眨有些发酸的眼眸,觉得这问题有些莫名。
顾淮之苦涩地勾起唇角,忽而道:“阿宁,随我来。”
慕安宁犹疑半晌,怕他下一刻便直接拉住她,还是跟着过去了。
*
顾淮之将那些质问的话语吞入腹中,不自觉放慢了自己的语速:“阿宁。”
她若是喜欢温柔的男子,那他学便是了。
在马车上睡了一通,她虽不觉得困倦,却感到胃里翻腾得十分难受。
对于比她矮了半个头的慕宛儿来说,自然显得有些长了。
慕宛儿蹙着眉,疑惑道:“顾戟?”
待她们二人下了楼,小二殷勤相迎,招呼着她们落座。
正当慕宛儿眉飞色舞地点菜时,忽然有一道轻柔的女声传来:“宁儿?”
慕安宁侧首,只见苏念慈与谭文淮恰好坐在她们身后。
她的眉眼微微挑起,带着些许讶色:“苏姐姐,谭公子。”
苏念慈嘴角带着笑,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给了谭文淮一个眼神。
谭文淮捏紧衣摆,忽地磕磕绊绊朝着慕安宁道:“慕姑娘,既既然你们的菜还未上齐,不若就就与我们一桌吧?”
他说完这句话,便匆忙垂下眸,不敢再看今日衣着格外娇艳的慕安宁。
上次见面,她穿着一身月白衣裙,清冷温婉。
而这次的浅粉衣裙,却衬得她格外明艳。
顾淮之沐完浴,通身轻松地下楼时,瞧见的便是这样的一番场面。
慕安宁嘴角挂着笑,与一名男子相对而坐,不知在说些什么。
那男子背对着他,他看不出来是何人。
但就在下一刻,那男子侧过头。
他的脚步立时顿止。
是那探花郎,谭文淮。
跟在顾淮之身后的顾戟,朝着忽然停在台阶上的背影,疑惑道:“公子,怎么了?”
顾淮之盯了半晌,终于开口:“顾戟。”
顾戟注视着自家公子一动不动的背影,疑惑更甚。
顾淮之看着此刻正在谈笑风生的两人,不自觉地攥紧了拳,问道:“一位姑娘通常都因为什么相中某位郎君?”
顾戟眉心一跳,以往公子可对这些情爱之事,丝毫提不起半分兴趣。
他悄然探头看了看,这才明白公子瞧见了什么。
原来是慕姑娘啊
第二行字不知因何故并未写完,那墨水也略有些晕染开。
写字的人并未落名,但他却不可能猜不出,因为同样的字迹以往也曾出现在他屋中。
少年的心一沉,抬眸时恰巧透过垂下的枝叶,瞧见了缓步而近的少女。
她手中同样拿着一张纸与一条红绸。
她身旁的女子问她:“大姐姐,你许了什么愿?可是求姻缘?”
顾淮之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纸张,屏住了呼吸。
第 55 章 死结
顾淮之下意识侧过身,往垂下的枝叶后再躲了躲。
虽听人墙角非君子所为,但他本就不是那些文人墨客嘴边挂着的什么正人君子。
而那边,听见慕景悦的询问,慕安宁如扇般的长睫不自觉颤了颤。
她抬眸望向树干如龙蛇盘绕、枝叶繁茂苍翠的大树。
这棵树她儿时便瞧见过,是灵隐寺的神树。
望着欲言又止的妇人,慕安宁心头不知为何突地一跳。
方大娘又深吸了一口气,眸中似乎还有泪光闪烁:“安宁,其实你是乔”
“夫人,不好了!”妇人余下的话语,被匆匆跑来,语气急促的小厮打断。
正谈话的两人瞬时止住了话头,皆将目光投向那小厮,全然没留意到身旁的孩童不声不响地将最后一块西瓜悄悄拿走,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
方大娘蹙了蹙眉,却并未斥责下人,反而语气温和道:“莫急,发生何事了?”
“公子,”小厮似乎方才跑得太过于急,喘息一声才继续道:“公子被官府的人带走了。”
说话的小厮是乔青生的贴身随从,此时正不停擦着额间滚落的汗珠,显然累得不轻。
“什么?”方大娘面上的平静顿时被忧虑所替代,站起身来:“青生犯了何事?”
慕安宁心底也是一惊,不自禁随着妇人一同站了起来。
乔青生在她眼里,一直是个谦逊有礼的老实人,怎会被官差抓走?
“抓公子走的人好似说,公子同梁国人勾结”小厮终于平稳住呼吸,如是禀报道:“小的也说不清,不过夫人放心,被抓走的人不止公子一人。”
乔青生原本命他莫要回府,但他瞧着其他公子的小厮皆回府禀报,便悄悄溜了出来,没听自家公子的。
梁国人?
慕安宁凝神又看向那小厮。 面前的男子穿着他们大楚的战袍,显然是名将军。
而这次领兵的除去顾淮之,便只剩下了一位。
沉默少言、与兄长的性子极为相似的陆将军。
陆长卿。是夜。
烛火摇曳投下柔和的光影,映亮了榻上只余一件月白里衣的一男一女。
少女娇嫩的肌肤透着晶莹的光泽,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深陷于云被之中。
她轻抿着红唇,一双杏眼微微迷离,含羞带怯地注视着伏在自己身上,眸光幽深的少年。
而少年望着少女娇艳欲滴的朱唇,突地伸出大手缓缓扣住她的纤手,指尖轻轻嵌入,将她的手掌融入自己的掌心。
温热的呼吸声交织着剧烈的心跳声,少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猛地俯下身。
他的动作由轻到重,生疏而贪婪地汲取着那抹香甜,犹如一只终于寻得猎物的兽。
随着微微摇曳的暗红色床帘被少年放下,两道身影终融为一体。
就在那一瞬间,躺在榻上,绯红衣衫微微敞开的顾淮之,霎时睁开了眼尾微微泛红的桃花眸。
他的神色有片刻的迷离,但随着一滴热汗自额间滑落至颈脖,带来的微微痒意,他顿时清醒过来。
顷刻间,那张俊脸涌上绯红,连带着耳尖也热得通红,仿佛煮熟的虾子一般。
他方才是做了什么荒唐至极的梦?!
他猛然坐起身来,双眸满是不可置信,但微微湿润的衣衫黏在皮肤上,却是在不容置疑地告诉他——
他的的确确对着一位姑娘想入非非了。
而那姑娘,还是他曾经的未婚妻子。
他沉浸在思绪中,就连有人推门而入都未曾发觉。
顾戟伸手在魂不守舍的少年眼前晃了晃,接连叫了两声:“公子,公子”
“公子!”最后这一声响彻房屋的叫喊,终于令顾淮之霎时回过神来。
顾戟将一碗醒酒汤放在了床榻边,不由得疑惑道:“公子,您方才在想什么呢?属下叫了您好几遍,您都没听见。”
顾淮之脑中闪过那个画面,面色变得更加不自然,拧着眉恼怒道:“我什么都没想!”
抱琴不由得撇了撇嘴,心中嗤之以鼻,但见小姐面无波澜地点头应下,她也便不好说出什么抱怨的话。
不过所幸终于不用再吃那些粗糙不堪,没有半点肉沫的米面了。
刘嬷嬷前脚刚走,慕宛儿后脚就走了进来。
慕安宁见到来人,颇感诧异,还未开口,就听见她的心声传来——
慕安宁眉心微动,但并未去管她奇怪的话,反而纳闷道:“宛儿,你今日怎的有空闲?”
听闻慕宛儿练了好几日绣技,都没有成果,本是应该更加刻苦,怎的还有了出门游玩的念头?
慕宛儿眼珠子转了转,笑道:“母亲特许我歇息一日。”
实际上,她是趁着许氏有事要忙,所以便偷偷溜了出来。
不过这种事她自己一个人知道就好。
慕安宁倒也有些好奇,来回思量半晌,最终点了点头道:“也成,我们先同祖母去说一声。”
慕宛儿赶忙摆了摆手,制止道:“不用不用,我已经同祖母说过了。”
慕安宁见她如此肯定,便也不再多言,唤来抱琴给新来的丫鬟安排差事后,便与慕宛儿出了门。
*
街上,本要做正事的慕宛儿忽而两眼放光,似是饿了三日一般:“有切糕唉,姐姐你要来一块吗?”说罢,没等慕安宁作答,她又自顾自道:“差点忘了,姐姐你不喜欢吃甜食,那我就自己来一块吧嘿嘿。”
慕安宁点了点头,继而微微感到一丝诧异,目光从切糕转移到了慕宛儿神采奕奕的面容上:“你怎会知道?”
她从未与慕宛儿说过她的饮食习惯。
姐妹两谈话间,丝毫没有注意到与她们擦身而过的两位男子。
“顾兄,我可真羡慕你,我娘这几日又在逼我议亲了”
他今年应当二十有五,但瞧起来说他与她们年岁相仿,似乎也不为过。
心中念及此事,慕安宁并未推辞身上的披风,反而轻轻拢了拢,旋即艰难站起身来,适当福了福身:“多谢陆将军。”
适才她的衣裙下摆被撕裂,虽未显露底衣,但总归不成体统。
十年前,陆将军随安庆王一同出征,一战成名,但他从不参与任何上京宴会,也无人知晓他的踪迹。
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这位传奇人物。
听到少女婉声道谢,还喊出了他的名讳,男子才将警觉的目光从周遭的环境,再度移到少女身上。
眼前身穿一袭月白纱裙的女子,晶莹白皙的面容上有些微泥灰的痕迹,但却难掩她艳丽的容貌。
少女黑亮的杏眸一眨不眨地落在他脸上,正毫不掩饰地打量着他。
陆长卿眯了眯眼,也注视少女许久,方才稍稍颔首,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就在他欲发问时,另一道少女的声音打断了他:“姐姐,你没事吧!”
终于爬起来的慕宛儿,先是踢了昏睡不醒的山匪一脚,继而踉跄走到慕安宁身旁,一脸好奇:“姐姐你刚才扎那个山匪哪里了?”
慕安宁下意识看了眼地上那名油腻山匪,指尖轻颤:“脑户穴。”
这是她前几日从医书上学得,但若是扎歪了极有可能不慎扎死人。
不过,方才她可顾不上这么多。慕宛儿的心声不知何时消失的。
听着那一步步靠近、轻盈得几乎无声的脚步声时,慕安宁的一颗心蓦地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就在女子的手轻触木桶的那一瞬,男子忽而出声叫住她:“副阁主。”他发出一声怪笑:“反了。”
慕安宁感到女子手上的动作霎时一顿,紧接着,她竟当真往另一个方向缓步走去。
慕安宁不由得心生纳罕,暗自思忖着,这两人可否当真没发现她,还是在刻意捉弄她。
就在她惊疑不定时,慕宛儿的声音再度传入她耳内——
慕安宁愣了愣,这才明白过来,他们发现了慕宛儿。
刹那间,她的一颗心顿时又提了起来,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
纵然慕宛儿是异世之人,但她总归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怎能抵得过那两位将锦衣卫杀得片甲不留的梁国人。
见到探出头的人,女子似乎有点惊讶,上下打量了她半晌,才缓缓开口:“是你?”
“这位女侠,我们认识吗?”慕宛儿故作疑惑地清了清嗓子,似乎在刻意压低声音,以便伪装成男子。
“既然你这般爱偷听,那不如同我回去,”男子转头,眼底满是戏谑:“好好听个够。”
慕宛儿连忙举起手来,一副无辜的模样:“别别别,大侠。”
况且,此人性情恶劣,纵然是死,也是死有余辜。
慕宛儿佩服地‘哦’了一声,旋即小心拢了拢身后的行囊,看看陆长卿又看看慕安宁。
慕安宁攥了攥披风,与慕宛儿对视上,心底微感诧异。
竟还有慕宛儿不认识的人。
如此,是否代表那所谓的剧情,并非不能被更改?
便是在姐妹俩面面相觑时,陆长卿忽而认真看向披着自己披风的女子:“姑娘会医?”
慕安宁对他的提问略感意外,却点了点头,如是答道:“会一些。”
不过她不确定,适才将人弄晕的究竟是她,还是陆长卿。
陆长卿眉梢微动,想起在他的剑柄落下前,女子手中的银针:“姑娘可否随陆某前去救人?”
慕宛儿眸光变得警惕,不动声色拉住了身旁慕安宁的手臂。
慕安宁也是心感困惑,但见男子目光赤诚,权衡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小女可以随陆将军去瞧瞧。”
慕安宁顿了一下,补充道:“只是小女医术不精,不一定能救成。”
虽不知陆长卿深更半夜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但她原本就想求他相助,给她们姐妹二人指一条路。
此刻他有所求,倒是刚好。
陆长卿恢复沉默寡言,惜字如金地‘嗯’了一声,旋即目光扫过她们姐妹二人,似乎在示意她们随他走。
见慕宛儿站着不动,慕安宁轻声道:“宛儿,走吧。”
慕宛儿看了看姐姐身上的披风,还是有些犹豫,用气声狐疑道:“姐姐,这男子靠谱吗?”
眼下她呼唤不了系统,无法得知这所谓的陆将军是敌是友。
慕安宁点了点头,轻声解释:“陆将军是此次代表我们大楚出征之人。”
言下之意就是,若是为国效忠之人都信不得,那便没人可以信任了。
慕宛儿瞪大了眼,貌似惊讶得不轻:“陆长卿?”
慕安宁将妹妹的心声尽数收入耳内,旋即面色无常地望向陆长卿快要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走吧。”
慕宛儿回过神来,应了声好,忙不迭跟上。
但慕安宁走了两步,却忽地蹙了蹙眉,脚步也慢了下来。
慕宛儿感到异样,疑惑问:“姐姐,怎么了?”
慕安宁看向自己的脚踝,明白自己应当又崴脚了,却只摇头道:“没事,宛儿你扶我一下吧,我有些走不动了。”
慕宛儿没有多想,只是连连点头,一边拉住少女的手臂,一边朝着前方,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陆将军,等等我们!”
同梁国人勾结,这可是叛国的罪名。
而方子翁皱着小脸,放下了手中的西瓜,急匆匆擦了擦嘴:“阿娘,安宁姐姐,我们快去救表兄吧!”
方子翁并未将此当回事,毕竟此前在梧桐城,他娘便被官府的人带走过一次,但最后还是平平安安地回了家,并没有话本中描述得那般吓人。
方大娘看了儿子一眼,眸底透出些许无奈,摇了摇头。
他们在上京无权无势,若是乔青生当真犯了什么事,她恐怕也帮不上他。
而慕安宁摸了摸孩童的头,示意他先别说话,毕竟说再多也只是给妇人添乱。
“青生莫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方大娘越想越怕,急得来回踱步,又蹙眉问道:“这该如何是好?”
她未曾处理过这等事,着实不知该怎么办。
小厮茫然摇了摇头,他每日都跟在自家公子身侧,但并未看到过公子得罪什么人。
今日公子与官场上几位友人在酒楼用午膳,但莫名便被一帮衙役带走。
心底正思量的慕安宁,走上前拍了拍妇人的手,温声安抚道:“方大娘先莫急,我可以让人去打听一番。”
梁国人近日在上京出现的次数愈发频繁,事情瞧着没那般简单。
或许,兄长会知道些什么。
方大娘左右思量一番,旋即六神无主地点了点头:“唉,安宁,那便只能劳烦你了。”
崇德侯府在上京,显然比初来乍到的乔府更说得上话。
慕安宁道了声无碍,而妇人又想起一事,赶忙将手上的金镯拿了下来,递给少女,道:“安宁,这镯子你先拿着,我听说在上京办事少不了打点。”
这镯子是乔青生前几日刚为她打造的,说是为了孝敬她,但镯子哪有人重要。
没等少女开口,方大娘又赶忙道:“孩子,你且等等,我让人多拿些银两给你。”
上京可不比梧桐城,想来侄女办事也不容易。
眼见妇人就要将立在门外的小丫鬟叫进来,慕安宁立时摇了摇头,将镯子还给妇人:“方大娘放心,我只是派人去打听,用不上多少银两,这镯子您且好好戴着。”
倘若乔青生当真犯了什么大事,用再多的银两也赎不出来。
除非是像顾淮之那种皇亲贵胄。
不过她更愿意相信,此事不过是一场误会。
望着侄女淡定自若的神情,方大娘的神情终于松了松,但却全然没了揭露侄女身世的心思。
倘若乔青生当真犯了什么错,而后再牵连到慕安宁,那她可无颜面对她那死去的弟弟与弟妹。
此事还是先放放,待乔青生回来再议。
*
慕安宁才走出乔府大门不久,便见街边一片混乱,人群熙熙攘攘地四处乱窜,同她今早刚出慕府时,全然不同。
抱琴睁大了眼睛,警惕地拉住了自家小姐的手臂,低声问道:“小、小姐,这是发生了何事?”
慕安宁眉头微蹙,轻轻摇了摇头。
瞧着应当是闹贼了,街边那些摊子乱得乱、倒得倒,倒是同那日在茶肆外的场景差不多。
莫非,又是梁国人搞得鬼?
抱琴给了顾戟一个得意的眼神,仿佛在说:看吧,我家小姐可不会再管你家公子。
“慕姑娘,若非公子病得头昏眼花、神志不清了,属下也不会来寻您。”顾戟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连忙争取道:“您就帮公子这一回吧。”
慕安宁的黛眉微微蹙起,目光定定地投向顾戟:“神志不清?”
若是病得神志不清了,那确实不容忽视。
顾戟见少女神色动容,及其肯定地点了点头:“没错,就是神志不清。”
他咬了咬牙,又加了把火:“慕姑娘若是不给公子瞧瞧,小的怕公子就就熬不过去了。”
第 56 章 引诱
卧躺在榻上的少年双手背在颈后,时不时抬头看向门外,眸中既有焦躁也有期待。
然而躺着躺着,他心底的不安却逐渐升腾。
顾淮之心底深深叹了口气,他就不该听顾戟的那些不切实际的鬼话,装什么重病的模样。
要不还是直接去找她?
纵然被拒之门外,或许也比如今这副荒谬可笑的模样要来得好。
抱琴端着一个托盘,从外头走了进来,目光停留在慕安宁手中的书籍上,无奈劝说道:“小姐,快先用早膳吧。你这一大早的便一直看书,对眼睛不利。”
慕安宁轻轻将手中医书合上,笑着眨了眨眼,从榻上缓步而下。
她原本是想寻些有关于许氏那病症的典籍,怎料例子没寻到,反而看那些疑难杂症看得渐渐入了迷。
只是可惜,她除了依循书上,研磨制作防身的药粉偶尔会成功外,对于其他的都只是一知半解。
医术之广博,若是想要自学成才几乎是不可能的,至少她自诩没有这样的天赋。
儿时,她倒是还会渴望拜师学艺,但如今她已不再是孩童,即便有幸找到一位肯教她的良师,那也不过是无用之举。
抱琴将早膳摆至桌上后,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小姐,听说今日夫人连刘嬷嬷都误伤了。”
慕安宁眉心微微跳动,轻轻搅动着碗中的小粥。
刘嬷嬷乃许氏的奶娘,自许氏婴孩之时便伴随左右,如影随形,一手将许氏抚养成人。
按理说,许氏即便再疯,再不认得谁,也应该对她的奶娘有所记忆。
她这病来得着实古怪,令人费解。
慕安宁喝了几口粥,经过一番思量,方才对抱琴说道:“抱琴,你去向母亲身边的丫鬟打听一下,她染上这病那日都去了何处,见了什么人。”
抱琴叹了口气,虽还是想劝说自家小姐别管夫人这事了,但也只得点头应下。
小姐太过执拗,若是铁了心要想做一件事,便不会轻易改变。
慕安宁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小食,心底隐隐感觉,慕宛儿若是还能预知未来之事,那便不该不知晓许氏这病的前因后果。
但令她感到奇怪的是,慕宛儿竟连在心声里都半点未曾提及许氏,似是丝毫不在意一般。
又或者是笃定了许氏并不会出什么事。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仿佛是有人不小心碰到了门扉。
慕安宁微微侧眸看了抱琴一眼,示意她去前去查看。
倘若有哪个小丫鬟听到许氏生了怪病,满口乱传出去,那必然会招致养父的责难。
抱琴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开了门一看后,松了口气笑道:“小姐,是远冬。”
远冬垂着头走了进来,让人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
她声音略显一丝不平稳,却不慌不忙解释道:“小姐,奴婢是想看您可否用完了膳,见抱琴姐姐还未出来,便守在门外等候。”
慕安宁扫了眼她手中捧着的水盆,微微颔首,却并未说话。
这丫头适才到底有没有听见什么?
就在她思忖之际,慕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敲响了房门,在行礼后恭敬道:“大小姐,老夫人唤您去前厅一趟。”
*顾戟也赶忙跟上,走出没多远,他眼尖地指着另一个凉亭,道:“公子,属下看见慕姑娘了。”
原本还在游目四顾的顾淮之,脚步霎时顿止,转了个方向。
待看到那道静静坐着的月白身影,他的黑眸不自觉地漾出笑意,有一瞬的恍惚,仿佛回到了从前。
好像去年春猎,她也是那般安静坐着等他。
*“阿宁,我送你回府。”
“安宁,我送你回府。”
“谭兄想如何送?”顾淮之率先反应过来,哼笑一声:“莫非谭兄坐马车送?”
他知道,谭文淮并不会骑马。
但这年头,哪有人坐在马车内送人的?
谭文淮没感觉有哪不对,只是颇为迟钝地颔了颔首。
他今日坐在隔间内等了慕安宁半日,便是为了傍晚送她回府。
而且,他心中还有些关于这桩婚事的话,想同她说。
眼见两人都在静静等她作答,慕安宁勉强牵起唇角,婉拒道:“不必,小女的马车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她今日当真有点疲惫,不想与任何人盘旋。
谭文淮听出少女言下之意是不需要任何人送,犹疑半晌,还是鼓足勇气将改好的画卷从袖中抽出,递到慕安宁眼前。
在慕安宁愣怔间,谭文淮抿唇道:“我方才稍作了点修改。安、安宁回去瞧瞧,可还有不满之处。”
慕安宁恍然猜出,这上头画着得便是此前她挑选的嫁衣。
她面不改色地接过,但眼睫却不自在地颤了颤。
先前她虽然觉得那套嫁衣甚是好看,但却总觉有哪怪怪的。
只不过,她并未说出口。
没想到,谭文淮的心思竟如此细腻。
顾淮之瞥了那画卷好几眼,心中不禁冷笑一声。
不用猜也知道,那定是什么情意绵绵的诗句或画作。
谭文淮这种文人墨客,也只会送这些徒有虚表、但却一文不值的东西了。
他这几日在准备的东西,可比这张白纸要好。
*
谭文淮的马车与慕安宁的马车停在两处,但顾淮之的马儿,却不知何时,栓到了慕安宁的马车边。
慕安宁扫了一眼那熟悉的马儿,面不改色地上了自家马车,没去管身后的少年。
但待她上了车后,顾淮之却猝不及防地开了口:“阿宁,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妹妹的消息?”
他一边说,一边抚了抚爱驹的头,心中想着回府后给顾戟加点月俸。
顾戟那小子当真是越来越有眼色了,竟能想到将他的马拴在此处。
慕安宁的眉心微动,毫不犹豫地掀开车帘:“世子有宛儿的消息了?”
既然顾淮之已经将话带给了太子殿下,她这几日便也没再过问此事。
依他们两人如今的关系,她不想再过多麻烦顾淮之。
况且,兄长昨日也查出了些苗头,说不准今日便会有好消息。
望着少女探出的一个脑袋,顾淮之手中的动作顿了顿,眉间不自觉漾起笑意。
他从前怎么从未没发觉,她有一点可爱。
不,不止一点。
比起马儿的头,此刻,他好像更想摸一摸她的头。
她的发丝一定比马儿的,要柔顺百倍千倍。
“世子?”慕安宁眨了眨眼,试图将似乎在愣神的少年唤回神:“舍妹何时能被救出?”
照理说,慕宛儿有那系统相助,又有太子殿下的人手,不该这么多日还没被救出来才是。
若是再拖下去,原本认为慕宛儿只是去好友家暂住几日的慕家人,怕是要起疑心。
顾淮之耳根一烫,瞬时心虚地收回了放在马儿头上的手,清了清嗓子:“你想知道?”
慕安宁无奈点了点头,但却没发觉自己此刻急切的眼神,在少年眼中全然变了个味。
顾淮之的喉咙不自在地滚动了一下,忽道:“你给我做桂花糕,我就告诉你。”
他好久没吃过她亲手做得桂花糕了。
别人做得都差点意思,而他自己做得那便更让人糟心了。
正好,他也能取取经。
*
慕安宁正与谭文淮聊得开心,就被一个高挑的藏青身影挡住了视线。
顾淮之着实没料到,这处竟不止慕安宁一人,还有那烦人的谭文淮。
他压下心中的不悦,上下扫了谭文淮好几眼,故作不解道:“谭公子,我们都换好了骑装,你怎么还没换?”
见谭文淮支支吾吾地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歪了歪头:“莫非谭公子不会骑射?”
谭文淮的脸烧得像火炭,有些羞愧地垂下了头。
他只知读书,不会骑马射箭。
慕安宁看出顾淮之分明是有意为难,便笑道:“谭公子,你不若就与我坐在此处,看他们狩猎罢。”
不会骑射莫非就低人一等了?
想当初,她也因为柳清月的讽笑,难过了好一段时日。
现在想来,当初真是傻。
谭文淮愣了愣,终于抬头看向身旁笑靥如花的女子,支支吾吾半晌,才憋出个字:“好。”
顾淮之见她温声细语地与旁的男子说话,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心中的那股烦闷又升了上来,对狩猎的兴致也随之消减。
他沉默半晌,突地一撩衣摆,坐到了他们二人对面的石凳,眉梢微微挑起:“既然如此,那本世子就在这陪你们,正巧我也累了。”
慕安宁终于正眼瞧了他一眼,意外之余更多的是无语。
顾戟默默跟到自家公子身后,观察着笑不达眼底的少年。
方才那个同太子殿下说了一通豪言壮语的公子,到哪去了?
气氛一度寂静,但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道声音:“顾兄!”
是谢云庭。
他今日也是一身骑装,满面笑容地朝着顾淮之不断挥手招呼。
他大喊道:“顾兄,要开始了,快过来!”
顾淮之不耐地啧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参与。
谢云庭出现得真是不合时宜。
但谢云庭似乎看不懂他的意思,仍旧在不解地喊着。
慕安宁瞧了眼顾淮之不起身就不罢休的谢云庭,淡淡开口:“世子,你还是去吧。”
顾淮之没想到少女会主动开腔,眸光一盛。
她果然还是在意他的。
想起顾戟提供的招数,他忽而站起身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好,听你的。”
他从此刻开始,就要试着对她百依百顺。
既然她叫他去,那他就去。
慕安宁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有些错愕。
什么叫听她的?
*
待顾淮之与顾戟二人走后,谭文淮红着脸道谢:“慕姑娘,方、方才多谢你为我解围。”
慕安宁摇了摇头,轻笑道:“举手之劳,我们相识也有一段时日了,好友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每次见到谭文淮,他不是道歉就是道谢,她偶尔还是有些不适应。
谭文淮听着她清婉的嗓音,愣愣地点头,胸口猛跳了几下。
慕姑娘真的好生善解人意,而且,她竟已经将他当成了友人。
还从未有女子这般待他。
谭文淮的眼神闪烁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慕姑娘,那那我往后可否唤你的名、名字?”
看着眼前眸光亮晶晶的男子,慕安宁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直接喊名字,倒也并非什么大事,一直‘公子’、‘姑娘’地喊着,时日久了确实有些奇怪。
慕老夫人位于主位,目光柔和地看着一身藕色杭绸锦裙的孙女,语气和蔼道:“安宁来了。”
慕安宁福了福身,便款款走至一旁坐下。
其实在回府时,她便发觉,历经种种变故,她与祖母已然没有从前那般亲近了。
日后,只怕是也回不到从前。
慕老夫人笑着问道:“安宁,前些日子裁得春衣,可还喜欢?”
慕安宁愣了一息,随即想起祖母说的应当是那日出门前,远冬带回房的衣裳。
这两日事情颇多,她还未来得及试穿,甚至连看都还没看过,不过她还是笑着答道:“孙女很喜欢,多谢祖母。”
慕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抿了口茶后,道:“喜欢便好。”
慕安宁瞧见祖母慈爱的脸色,神情略微有些恍惚与怀念,好似回到了从前,还未曾发现她并非侯府千金时。
那时,每年三月初头,祖母总会亲自为她挑选新衣,说要将这唯一的孙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可事实却是,她并非祖母的亲生孙女。
慕老夫人似是想起了什么,蹙了蹙眉道:“这两日都未曾见到你母亲,她可是又生了什么病?”
许氏以往晨昏定省都不会断,这两日却都未曾向她问过安。
慕安宁杏眸微动,但瞧着祖母无异的神情,应是还并不知晓实情,便用养父嘱咐过的言辞,面不改色地回答道:“祖母,母亲染了风寒。”
慕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嘱咐道:“你们这些做儿女的也应当多关心关心她。”
许氏生下孩子后,便常常生病,为此她倒是早已习以为常,不曾觉得意外。
见孙女点头应下后,慕老夫人没再管许氏,目光温和地落在孙女身上,笑道:“安宁,祖母今日唤你来,是有件要事要同你说。”
要事?
慕安宁站直了身子,深吸了口气,竭力平复紊乱的心绪。
她瞧了眼少年仍旧通红的面容,无奈地闭了闭眼:“我去将顾戟唤来。”
说罢,她便在他做出更出格的举动前,没有丝毫停留地快步走了出去。
她可救不了他。
只能让顾戟泼他几盆凉水。
*
翌日,洛氏只唤了慕安宁与顾淮之两人用早膳,颇有些撮合的意味。
她望着两个面对面坐着、却沉默不语的孩子,暗自叹了口气。
旋即,她笑着起了个话头:“阿淮,安宁,你们昨夜睡得可好?”
第 57 章 负责
洛氏这番询问颇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之感,气氛立时变得更加沉寂。
洛氏先是看了眼坐在她斜前方,垂着眼眸、既不吃早膳也不言语,似乎心中有事的儿子。
旋即,又再看了眼坐在她身侧,面色无常、小口小口地喝着稀粥的慕安宁。
她心中暗自纳闷,据她所观察,儿子理当有些开窍了才是。
怎的都给他机会了,他还不主动开口同人家姑娘说话?
莫非是害羞了?
慕安宁秀眉微动,有些不解地望向祖母,只听她继续意味深长道:“今日午时,京中有几位夫人将会举办一场相亲会。”
见祖母只是望着她,而不继续说下去,她微微蹙着眉念出了这个有些陌生的词:“相亲会?”
慕老夫人微笑着,眼角泛起了一丝褶皱,解释道:“这相亲会便是专门为你们这些未婚男女,寻觅良缘而设。”
从前,在他们楚国,举办此宴是司空见惯的事。
只是近年来,民风不再那般开放,相亲宴的举办次数逐渐减少,甚至有些人已经渐渐将其遗忘。
如今谢夫人这一举,倒是将楚国带回了从前,不少人因为颇感新奇,也愿意尝试参与其中。
慕安宁眸光微动,祖母同她说这些,莫非是希望她也参加?
正当她思索间,慕老夫人缓缓开口:“你与顾世子已然退亲了好些日子,而你也已及笄。”她抿了口茶,和蔼笑道:“祖母心中已然为你定下了夫婿的人选,今日你且去相看一番。届时还有许多别家儿郎,若是有中意的,也不必藏着掖着。”
她知道自己这孙女对那顾世子很是痴情,但身为女子,若是到了成婚的年纪,还仍旧待字闺中,绝对是万万不可的。
她绝无可能容忍慕家子孙,为了一人而终身不嫁不娶的事发生。
除了慕安宁,慕归凌也已然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龄。
今年无论他再怎样不情愿,她也要为这个孙子寻一门亲事。
慕安宁闻言,微垂了眼眸,面上笑意逐渐褪去。
她对顾淮之已没有感情,但也不想再与任何人议亲,然而祖母这番话,显然是没留给她半点拒绝的余地。
午时便要举办的宴,祖母竟硬是拖到了今日才同她说,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立在桌旁的少女不自觉握住了桌角,指尖动了动。
窗外那道人影若隐若现,却迟迟不曾挪动,修长的身型不像是祥宁轩的丫鬟,反倒像一名男子。
莫非是兄长?
但都这么晚了,他为何来祥宁轩寻她,还迟迟不发出声响?
慕安宁目露困惑,正欲迈开脚步直接开门,却忽然顿住。
今日接二连三发生怪事,还是小心些微妙,侯府戒备不算森严,万一是什么歹人,可就不妙了。
思及此,少女微微垂目,将桌下抽屉里的药粉拿了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便是在这时,外头那道人影挪动了几步,在这深夜中倒是有些瘆人。
慕安宁的呼吸不自觉随之一顿,赶忙将手中的那包药粉放入袖内。
少女余光瞥见桌上的护身符,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伸手拿起来,将它飞快系在了腰间。
这东西虽然颜色有些古怪,但也不知可是心理作用,它好似确实能挡些灾难。
不过,她这些日子都没戴,毕竟,这是顾淮之送得。
外面的人影顿了顿,就在慕安宁以为他再不会挪动时,他忽地缓缓朝着房门靠近。
慕安宁一颗心提了起来,直觉告诉她,外边的人不可能是慕归凌。
但此刻已是亥时,她实在想不通,还有谁会在这个时辰来找她。
在少女惊疑不定,悔恨自己没有在屋内放防身的物件时,不知从哪吹来一阵凉风,突地将窗子吹开来,连带着桌上的几根蜡烛也被熄灭,只余下一根。
慕安宁这下是真的有些发怵,外头一点动静都没有,莫不是她的丫鬟都被这贼人杀了?
“咚咚咚——”
在门外立了半晌的人,终于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门。
慕安宁动了动唇,并未出声,心底猜测不断,又有些不确定了。
贼人怎会敲门?
外面的人见她不应答,又叩了几下门。
这回,声音比先前的要轻上许多,若是不仔细听,倒像是风吹过门框造成的响动。
“阿宁。”
清冽的声音传入耳内,慕安宁瞳仁微不可察地一缩,原本不敢往那边瞧的目光,渐渐挪了过去。
外面的怪人竟是顾淮之?
“阿宁。”少年的声音低哑,带着些许鼻音:“我知道你在里面,让我见见你,好不好?”
慕安宁回过神来,原本提着的心逐渐松懈下来,连带着肩颈也是一松。
是她想多了,她并未得罪过什么人,也理当不该有什么会前来暗杀她。
不过,顾淮之深夜造访,是为了什么?
或许她可以借此机会,劳烦他派人查一查乔青生一事。
思及此,慕安宁随手理了理被捏皱的裙摆,旋即没有分毫犹豫地直接走上前开了门。
映入她眼帘的是身着一袭绯红长衫、背对着月光的少年。
他还是同从前一样,爱将墨发束得高高的。
只是今日,他那如玉的面庞,倒是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红,与那日在茶肆见到他时,极其不一样。
顾淮之的手还在半空中,似乎是想再敲一次门,见她开门,迷离的眸光定了定。
半晌,少年终于勾起唇角,俊眉扬了扬:“阿宁,你肯见我了。”
他笑得开怀,似是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慕安宁的眸子落在少年脸上,却不由得吸了吸鼻子:“世子,你饮酒了?”
鼻端忽地传来一阵桃花香,但她的院内并没有种桃树。
很显然,那股清香是从少年的身上传来的。
而顾淮之从前最喜爱的酒,便是桃花酿。
顾淮之目光紧紧落在少女身上,立时摇了摇头否认,但旋即眉梢又染上一丝期待:“我若是饮了酒,你可还会为我做醒酒汤?”
慕安宁看出少年显然饮了酒,但她却并不想配合,只是疏离一笑:“世子可以让府中的下人为你做。”
思及此,她压下心中闪瞬即逝的苦涩,顺着慕老夫人的话问道:“祖母,是哪家公子?”
此前与顾淮之的婚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强扭的瓜终究不会甜。
本以为侯府不会急着给她议亲,但她忘了,如今她仍旧有个侯府小姐的名头,婚事也由不得自己做主。
苏念慈轻轻抿了口茶,笑着试探道:“阿淮,洛姑娘可是心悦于你?”
回忆昨日发生的事,谭文淮眉目间难得透出几分不悦,但仍旧涨红了脸,一五一十道:“表、表姐,我与洛姑娘清清白白。她、她不可能心悦于我。”
这几日慕家人虽同住在他们苏府的宅子,但由于忙着搬迁,一众人并未过多交谈。
一直到昨日闲聊时,苏家人方才得知,原来慕安宁与慕宛儿姐妹二人,竟跟随太子一同去了边关那等危险之地。
而就在一众人其乐融融聊天时,一名小厮神色为难地领着一位姑娘走进了前厅。
那位姑娘,便是洛芝嫣。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但也不好赶客,便只得让她坐到苏念慈与谭文淮中间。
而后,场面一度十分和谐,直至慕家三小姐从食盒中,取出自己亲手做得桂花糕,邀他们在座几人一同品尝。
洛芝嫣看起来貌似对那糕点颇为嫌弃,但她不仅自个不吃,竟还当众要求谭文淮也不能吃。
慕景悦的面色当场便是一阵青,一阵白。
不过,谭文淮深知待客之道,并未随了洛芝嫣的意,从而抚了慕家的面子,仍然吃了一小口。
怎料,洛芝嫣竟满脸惊怒,直接走上前,将谭文淮手中的糕点打翻,惊得一众人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而慕景悦泫然欲泣,委委屈屈地想为自己讨个说法,询问自个可是哪里做得不对,惹恼了洛芝嫣。
随后,洛芝嫣的答复更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惊,尤其是看惯了情爱之事的苏夫人。
只见洛芝嫣毫不畏惧地朝着慕景悦抬了抬下巴,做出一副虚张声势的模样:“你离谭文淮远一点,若是你往后再敢靠近他,休怪我不客气!”
思绪抽回,眼见堂弟对洛芝嫣并无什么情愫,苏念慈才稍稍放下心来,但她仍然忍不住替好友忧心:“宁儿如今在边关,也不知过得如何”
她这位好友还真是命运多舛,原本也只是一个处在深闺的姑娘,怎料前有身世之谜、后有退亲这等稀奇之事发生在她身上。
而今慕安宁好不容易要成为她的表弟媳、嫁进谭府,岂料又被送往边关。
也不知太子究竟在做何打算,还有侯府竟也分毫不将两个女儿的性命当作一回事。
听到表姐提及慕安宁,谭文淮面上也是止不住的忧虑。
苏家的庄子极大,有许多院子,因此这两日没碰上慕安宁,他也并未感到异样,甚至还在暗自为她准备礼物。
半晌,谭文淮瞄了眼表姐紧蹙着的眉心,突地下定了决心,支支吾吾道:“表姐,我、我想去见她。”
五日后便是六月十五,是他们原本成亲的日子,也是他期盼了许久的日子,虽说如今看来似乎有些难以实现。
不过,他着实放不下心来,也害怕她一个弱女子在边关出什么事。
苏念慈对表弟的提议略感诧异,心中暗忖着这件事的可行性。
片刻后,她用帕子掩嘴咳嗽几声,方才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阿淮,谭家就你一个独苗,我娘不会同意的”
她自然也忧心好友的安危,只是谭文淮虽为男子,但却是个文人,一点武功都不通,纵然前往边关,也只是添乱。
还有医术,他也是一窍不通,否则他或许能够跟随,这几日京中自愿前往边境救人的医师。
谭文淮张了张口,还想为自己争取,但见表姐疲惫的神色,还是止了声,不过,他的神色却半点都没松下来,似乎在心中暗自做了打算。
*
慕安宁看了看面前的营帐,犹豫了片刻,还是迈开步伐,跟着李军师与医师一同进了营帐。
毕竟,顾淮之好歹是为了救她,伤势才如此严重,以至于到了危及性命的地步。
而且他那时还说,要同她一起死
顾淮之的营帐并不大,同适才她一路上过来见到的那些,几乎一模一样。
他似乎并没有因为如今他‘顾小将军’的身份,而被优待。
李军师见她也跟了进来,只是冲着她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无事,往事如云烟。”李军师勉强笑了笑,眼角挤出些微皱纹,将纸收进袖中:“若是行得通,明日便劳烦姑娘了。”
慕安宁摇了摇头,忙道:“李军师不必客气,都是小女应该做的。”
她若是会武,倒是想上战场,为大楚尽一点点的责,而不是躲在将士们身后。
李军师深深看了她一眼,又笑了一声:“既如此,老夫便先行一步,届时派人告知姑娘。”
走出帐篷前,他脚步顿了顿,却还是没有将慕安宁一同叫出去。
毕竟,慕府与安庆王府的那段往事,他也有所耳闻。
待李军师走后,慕安宁静立在原地半晌,终还是没忍住,缓步走到少年床前。
她想,偶尔不顾礼数,也并非大事。
看到床上的少年面色苍白,似乎没有一点生机,慕安宁心头不由得微叹。
顾淮之这又是何苦,原本他的伤势也没有如此严重,而且还敷了陆老大夫给她的药粉。
慕老夫人只是笑了笑,并未正面回答:“届时你便知道了。”她望着孙女白净的脸庞,颔首道:“现下还有两三个时辰,你且好好准备,将昨日给你裁得新衣换上。”
慕安宁心中涌起一丝无力感,却乖顺地点头应下。
曾经同顾淮之议亲时,她好歹知道未来夫婿是个怎样的人,没想到如今竟是连对方的姓名都无从得知。
也罢,反正她也无意与人周旋,届时走走过场便是了。
若祖母怪罪下来,那她再寻一个理由。
罢了,山不来就他,他便去就山。
那些文人口中文邹邹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偶尔也可以一听。
柳清月捏紧了衣摆,愣怔地凝望着少年决绝离去的背影。
他竟这么不想娶她,甚至不惜用有心仪之人了来当作借口。
亦或是,他当真对慕安宁动了心?
“小姐”丫鬟才欲开口劝慰,却被柳清月毫不留情地打了一个巴掌。
一时间,寂静笼罩了整个院落。
柳清月狠狠瞪了身后的下人们一眼,厉声道:“你们这群低贱的人,都在看本小姐笑话是不是?”
下人们纷纷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生怕再招惹她的火气。
那丫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嘴唇微微颤抖,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半晌,柳清月才意识到自己并非在家中,只得咬着牙关,面不改色地出了王府。
都默默等了这么些年,她说什么也要想法子嫁给他,即便是再进宫讨好皇后。
*
翻身下马后,顾淮之面无波澜地同碰巧正出府的慕宛儿点了点头,便欲直接步入慕府。
“等等,顾淮之?”慕宛儿愣了一瞬,急忙改了口:“哦不对,世子,你怎么来了?”
这男配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今日怎么突然造访?
顾淮之脚步一滞,轻咳一声,掩住面上的不自然:“本世子有事找你姐姐。”
原本觉得没什么,但将这话说出口,他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通身热得慌。
慕宛儿哦了一声,旋即毫不犹豫地泼了盆冷水:“世子请回吧,姐姐不在府中。”
顾淮之这才回头,狐疑发问:“阿宁不在?”
慕安宁从前向来鲜少出门,这慕宛儿莫不是在诓他。
“对啊。”慕宛儿点了点头,旋即耸了耸肩道:“姐姐去济世堂了。”
顾淮之眸底的怀疑逐渐散去,他不自觉拧起了眉头:“阿宁还病着?”
都已经烧过一晚上了,且有那护身符,她照理说不该没退热才是,而且今早瞧她的面色也已然恢复了红润。
不过就她那单薄的身子,的确很容易生病,是他大意了。
慕宛儿瞧着神色凝重的少年,‘哎呀’了一声,情不自禁多说了几句话:“世子放心吧,姐姐精神好着呢,人逢喜事精神爽。”
慕安宁去医馆前,同她说了她与谭文淮两人已然交换了八字,估摸着是要成了。
虽说慕安宁性子内敛,从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她猜测慕安宁心中定是开心的。
顾淮之闻言松了一口气,但旋即面色突地一变:“喜事?”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慕宛儿暗自拍了下自己那张多话的嘴,旋即若无其事地看了眼当空的烈日:“咳咳,不跟你闲聊了,本姑娘要出门。”
八字还没一撇呢,好不容易走上与前两次穿书不一样的结局,可不能让顾淮之搅黄了这桩美事。
而顾淮之心中莫名感到不对劲,立时翻身上了马。
*
陆老大夫的目光从药方之上移开,眼底涌出一抹赞叹:“慕丫头,你这几日有进步。不过,这味药可以去除,药在精,而不在多。”
起初,这丫头面对任何病症都要斟酌一番,才敢下笔写方子,也时常会犯一些小错。
但如今关于小病小症,他倒是都不用过目了。
慕安宁接过药方,细细读过后,心中豁然开朗,旋即拿起笔将那味药去掉,轻声同病患致了声歉。
那病人是名看起来年过六旬的大娘,见状也只是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老身这辈子不知吃了多少药,多吃一副,少吃一副也无事。小姑娘好好同陆老大夫学,老身看好你。”
慕安宁望着身形佝偻、满面笑意的老人,心底顿时一暖:“多谢大娘。”
偶尔有些病患会因此恼怒,她心知理亏,也惯不会还嘴,鲜少有人会如此鼓励她。
那大娘看了眼有些魂不守舍的少女,笑眯眯地站起身:“姑娘可莫要同老身一般,为男子伤神哟。”
注视着老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慕安宁略微一怔。
这大娘倒是能洞察人心,只不过她说得话只对了一半。
她承认,自己心底确实有股说不清的失落,但却并非全然因为男子,更多的是因为自己。
其实关于嫁人一事,她回屋一想,也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而且人确实得向前看。
婚嫁是常人都要历经的一道难坎,但谭文淮性子良善、温吞,若她未来的夫君是这样的人,或许这道坎也并没有那么难过去。
就在慕安宁欲起身告退时,身着一袭浅粉团花刺绣锦裙的慕景悦走了进来。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些许天真稚嫩:“祖母,大姐姐。”
慕老夫人见到来人颇感意外,但却微微颔首,示意她在另一侧坐下后,不动声色地扫视着两名孙女。
慕安宁的容貌明媚张扬,可那淡然的性子却是与那相貌全然相反,谈不上有多么讨喜。
相比之下,慕景悦虽说没有大孙女那般艳丽,只是清秀可人,但那张嘴却是甜得不得了,将她那两位姐姐完全比了下去。
慕老夫人忽而心下临时起意道:“景悦,今日你大姐姐要去相亲会,你若是有意,也可一同前去。”她抿了口茶,和颜悦色道:“就只当是交友。”
庶出之女借此机会稍稍露个面,也未尝不可。
倘若她正巧被哪名高门子弟相看上,那于侯府大大有益。
慕景悦那一双眸内的喜悦之情几近要溢出,但她面上的笑容却保持得恰到好处:“祖母,孙女自然是乐意的。”她稍作停顿,又转向一旁默不作声的慕安宁,似有些为难地说道:“只是,孙女从未涉足过这种场合,只怕会给大姐姐添麻烦”
其实,她早就听闻今日的相亲宴,邀了京中几乎所有大小人家的小姐公子,可慕老夫人却迟迟没同她说这事。
所以她便打扮得精致了些,来探探口风。
没想到压根不用她多费口舌,祖母便同意让她去了,这倒是一件很大的意外之喜。
慕安宁闻言,眉眼微动,饶是再迟钝,也该反应过来庶妹话中带刺。
所幸,祖母似乎未曾将慕景悦的话当回事,只是笑笑说若是姐妹两人一同参与,届时可以相互有个照应。
*
相亲宴已然开始,从外头便能感受到里头热闹非凡。
谢云庭神情蔫蔫的,虽提不起精神,但一双眼里满是感动:“顾兄,小弟可就靠你了。”他抱了抱拳后,将一张纸条递给了少年,解释道:“这是我娘给我与那位姑娘开的小灶,这第一项活动便是游湖,届时顾兄只管上这张纸条应对的小船。”
街上其余人皆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少有谭文淮这般心善的。
谭文淮的眼神闪了闪,一张俊脸被烈日照得更加红:“安、安宁,不必如此客气。”
殊不知两人对话间,不远处马背上的少年捏紧了缰绳。
听见身后顿止的马蹄声,被阴影笼罩的慕安宁,蹙着眉回头。
只见一抹绯红身影矫健地自马上跃下,未等她反应,便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她拉到了一旁。
“阿宁,你不能喜欢他。”
第 59 章 朋友
走了几步后,慕安宁奋力挣开少年的手,神情有些复杂:“世子这是何意?”
顾淮之这回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好端端地便过来同她说这么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谢云庭揉了揉眼睛,显然也是注意到了那身着象牙色衣裙的女子。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眼面色铁青的顾淮之,毫无眼力见道:“唉,顾兄?那位不是慕姑娘吗?”
竟有如此巧合,慕姑娘竟与那位女子相识?
谢云庭心中生出一丝讶异,但随即又是一阵欣喜。
既如此,他可央求慕姑娘为他们二人牵线搭桥,届时他若想求娶那名女子岂不是水到渠成?
谢云庭还沉浸在幻想之中,却发现身旁已经空无一人。
他四周张望了一番,才瞧着那抹转瞬即逝的绯红背影,焦急地跟了上去:“唉,顾兄等等我!”
*
慕安宁略感不自然地别开了脸,嗫嚅道:“时时公子,你”
她话音未落,只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震得她脚步略微踉跄,直接往后退了半步。
“慕安宁!”
她堪堪勉强站稳了身形,又听那人愠怒道:“你们在做什么?”
慕宛儿松了口气,而慕安宁只是看了眼紧紧拧着眉头的顾淮之,便垂下了眼睫,敛下眸中一瞬即逝的难堪。
他向来如此,丝毫不顾及他人感受。
在这大街上乱嚷嚷,活脱脱像是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般。
说罢,她直接拉着慕安宁飞快地走了。
时将离望着二人的背影,眸中迷离褪去,笑意愈发深。
这侯府二小姐倒是有趣,带着自家姐姐寻了他一路,还当他一无所知。
突地,他嘴角边溢出一抹刺眼的鲜红,但他却并无过多反应,只是从袖中拿出一颗丹药吞下,眼中闪过嗜血的杀意。
*他的嘴角缓缓浮现一抹笑意,仿佛忆起了往事,口中却带着一丝戏谑道:“臭小子,谁是你师兄。”
他不过是十二岁那年在慧明寺待了一年,只学了点皮毛,算不上正式修行过,但后来入门的小弟子却都惯爱唤他为师兄。
云争便是其中之一,比他足足小了六岁。
云争难得孩子气,拉着他的手臂,不满道:“师兄,你都多久没来看我们了,当真是无情。”
顾淮之自从下山后,一年都不回寺一趟,比他们的师父还不着调。
玄诚也笑着缓步走来,目光慈爱地注视着师兄弟俩,最后将目光停留在顾淮之身上:“淮之。”
顾淮之瞧见来人,眉宇间难得地显露出一丝严肃,他尊敬地行了一礼:“师伯。”
玄诚点了点头,感慨万千地看着面前已经比自己高上半个头的少年:“长大了。”
顾淮之眉眼间浮现一抹笑意,但心中暗暗反驳。
他原本也就不小,下山时都已经十三岁了。
顾淮之又揉了揉云争的头,颇为疑惑地问道:“师伯,你们二人怎么下山了?”
慧明寺坐落在上京的一座矮山上,离此处有相当一段距离,一般情况下,弟子们不会轻易下山。
玄诚抚了抚长须,叹息一声,语气中透出一丝无奈:“带你师弟出来历练,顺带寻你师父。”
这几个徒弟分明是玄灵的,但却总要他来管。
要他说,他们不该叫他师伯,该叫他师父才是。
顾淮之略一思量,负着手笑道:“这老头又去哪儿了?”
云争皱着小脸,苦涩道:“师父都两个月没回来了。”
顾淮之看师弟满面忧色,和颜悦色地摸了摸他的头,安抚道:“担心这老头作甚,他哪次不是玩够了就回?”
当年他还在慧明寺时,玄灵便是神出鬼没的,神龙见首不见尾。
玄诚笑了笑,声音如轻云般飘渺:“淮之所言有理,只是近日寺中不甚太平。”
顾淮之面上笑意一滞,刚欲开口询问,但玄诚好似并不想多言,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师伯方才见你与一位小娘子谈话。”
他眸光深沉地看了眼崇德侯府的大门后,暗暗观察顾淮之的反应:“那位小娘子可是你的未婚妻子?”
顾淮之一怔,还没想好如何答复,云争便抢先答道:“师伯,那位就是师兄那未婚妻子,徒儿上回见过。”
他早就对师兄下山后定下的婚约好奇不已,上回去慕府时才终于寻得机会,窥见未来师嫂的真面目。
目前来说,他对这位师嫂还算满意。
至少在相貌上,与师兄算得上是天作之合,就是不知品性如何。
顾淮之面色一热,不禁又拍了拍师弟的头。
他还未曾向他们透露他已经与她解除了婚约,不过,不说也罢。
虽说现下是解除了,但往后可不一定。
不过,他心头发觉一丝奇怪之处,垂头询问小师弟:“云争,你何时见过她?”
*
慕安宁与慕宛儿才进府,正走在廊道上,忽然迎面碰上一身玄衣的慕归凌。
慕安宁有些意外,讶道:“兄长,你今日怎的有空闲回府?”
自从他们回京以来,慕归凌便一直在大理寺忙得脚不沾地,回府的次数屈指可数。
慕归凌也停下脚步,揉了揉眉心,眉眼间尽是疲惫:“听闻母亲病了。”
慕安宁一怔,心中涌起一丝疑惑。
养父曾严令过众人不能将养母生病的消息透露出去,兄长又是从何得知的?
慕归凌看了眼两个妹妹一模一样的粉色衣裙,正色道:“你们二人这是从哪回来?”
慕宛儿抢在慕安宁前,按照之前商议好的说辞,面不改色地笑着答道:“兄长,太子殿下组织了场踏青,邀了我们与其他家的公子姑娘。”
慕归凌的眸子眯了眯,扫视了慕宛儿一眼:“太子?”
连他都知道,太子素来不喜热闹,怎么可能办踏青?
慕宛儿被慕归凌锐利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怵,眼神顿时变得心虚起来,身子往后缩了缩。
慕安宁赶忙跟着附和了一句,转移了话头:“兄长可去看过母亲了?”
慕归凌的面色紧绷了一瞬,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仿佛一汪深潭,在表面上看不出波澜。
他沉声道:“未曾,正准备去。”
慕安宁微微颔首,目光瞥向身旁低着头、似乎试图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慕宛儿,提议道:“那我们二人与兄长一同去吧。”
待姐妹二人回到府中,天幕已晕染出墨蓝色。
慕安宁才迈步走进正厅,便瞧见养父黑得发青的脸。
崇德候面色肃然地望向她,冷声道:“安宁,你将宛儿带去哪了?你莫非忘了你们还是未出阁的女子?”
倘若她们遭遇什么不测,那便是给侯府蒙羞。
慕安宁被养父那眼神盯得有些不适,正思索着该如何作答,只听那蛊惑人心的声音再度出现——
“你这养父第一反应便是觉得,是你将慕宛儿带出去,要害她。”
慕安宁的长睫不由自主地一颤,随即不受控制地缓缓开口:“父亲,是宛儿今日提议要出门的,女儿拗不过她,这才答应陪同。”
虽然她所言的事实,但这般极力撇清自己的言语,听起来却是有些奇怪。
崇德候目光微凝,转而看向慕宛儿:“宛儿,可是如此?”
慕宛儿神色无异地点了点头。
崇德候抚了抚长须,却并未再发难:“既如此,下不为例。”他揉了揉眉心,有些烦闷道:“你们去看看你们的母亲吧,她不知染上了什么怪病。”
许氏?
慕安宁拧着眉,极力忽视耳边那道说养父区别对待的声音,面无波澜地应下了。
*
谢府。
谢夫人叫来谢云庭身旁的小厮,忧心忡忡地问道:“云庭这是怎么了,怎的自昨日回府,便无精打采的?”
但儿子一直将自己关在房中,她就是想问也问不了,只能让他的贴身小厮稍加注意。
那小厮稍稍叹了口气,垂首如是道:“夫人,公子说他心中空了一块。”
空了一块?
谢夫人一双精细描画的长眉微微蹙起。
这番言辞不像是她儿子会说出的话,反而像是情场失意之人,才会说出口的话。
就在她沉思之际,谢老夫人拄着一根拐杖,走进了厅堂。
她笑眯眯朝着儿媳道:“我今日与许久未见的闺中老友聚了一番,她同我说她那孙女也未议亲,恰好与我们云庭年龄相仿。”
她顿了顿,言下之意已是很明显:“我瞧了眼她的画像,一看便是性情良善,极好的姑娘。”
谢夫人有些讶异甩手掌柜般的婆母,竟会关心起孙子的婚事。
不过,婆母看人向来很准,不然又怎会挑选她做谢家夫人?
想及此,谢夫人也没问那姑娘是谁,直接笑道:“母亲,正巧过几日儿媳准备举办一场相亲宴,届时可将那位姑娘邀来,与云庭相看一番。”
慕安宁看了看侯府的高墙,又看了看少年,欲言又止:“世子,你”
今日是她的休假日,因此不必去医馆。而且祖母还特意嘱咐过,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府,说是有要事。
此处阴影斑驳,树荫婆娑,乃府中难得的阴凉处,从她的院子去往正厅的路上恰好会路过。
若是未曾听见那落地的声响,她或许也不会留意到这一角落忽然多了个人影。
少年今日穿着一身洁白的衣衫,身姿挺拔,站在这片阴影下,显得格外耀眼。
但他的衣摆却因为翻墙之举,染上了些许泥点子。
顾淮之原是打算从正门光明正大入府,但当他瞧见那身穿着喜庆的妇人时,脑子一热,便翻了墙。
在花园内碰上慕安宁,完全是他意料之外的事。
被少女那如泉水般清澈的目光打量着,顾淮之的呼吸阵阵发热,心头一片混乱。
片刻之后,他才若无其事地按照先前想好的说辞,清了清嗓子道:“阿宁,我娘想你了。”
他,也想她了。
慕安宁听了一半,还是打断了少年:“世子,我需得去一趟前厅。”
她环顾四周,思索片刻,有些迟疑地补充了一句:“若世子有事,待会再议罢。”
慕老夫人与许氏两人皆在正厅等着她,她也顾不上追究,顾淮之今日为何贸然翻墙进府。
话罢,慕安宁看了眼此前默默退到一旁的抱琴,示意她过来,她们可以走了。
“正巧我今日无事在身。”顾淮之抖了抖衣摆,微微颔首,语气很是漫不经心:“本世子在此等你便是。”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待少女纤薄的背影渐行渐远后,他却是蹙紧了眉头。
那妇人前脚才进府,慕安宁便被唤往前厅,而且瞧着她的模样,貌似还有些急迫。
此事必定有蹊跷。
顾淮之脑中浮现出那妇人的打扮,越想越觉得像媒婆。
虽说他从未亲眼见过真正的媒婆,但也从别处听说过一二。
顾淮之心中一片疑云,靠在树边静静思量,心想要不如直接去瞧瞧慕安宁究竟去做什么了。
反正慕府他也算熟悉,跟过去到屋顶上听两句,若那妇人并非什么媒婆,那他再回到此处等慕安宁。
少年是这么想的,也便这么做了。
然而,他才踏出没几步,便被一道似乎又惊又喜的女声唤住——
“世子?”
念及自己是在别人府中,顾淮之只得顿住了脚步,略微侧眸望向来人。
夏日炎炎,此处连路过的下人都没有一个,顾淮之蹙眉打量面前的女子片刻,方才忆起她是慕安宁的庶妹。
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东西藏入袖内后,慕景悦理了理黏在额前的碎发,又仔细整理了下衣裙。
她莲步轻挪,缓缓靠近少年,笑意盈盈福了福身,心中暗自窃喜:“世子今日怎的来侯府了?”
原以为想要再度见到顾淮之极其不易,倒是没料到机会来得这样突然,他竟主动寻到了侯府。
许久未见,少年仍旧那样俊美,当真不愧为上京女子最想嫁的男子之一。
少年虽穿着一身白,却依旧张扬肆意,比他们江南的男子,要好看得多。
不过,她原本是想趁着今日慕老夫人与许氏有的忙,来此处完成姨娘的嘱咐,将袖中那东西埋进土里。如今看来要耽搁了。
顾淮之眼神掠过慕景悦的衣袖,并没回答她的疑问,而是扬了扬眉:“慕三小姐为何会在此?”
此女孤身一人,没带任何侍女随从,不知在遮掩些什么。
对上少年审视的目光,慕景悦掩在袖内的手不自觉颤了颤,但意识到不可能被少年发现,便扬起一抹无可挑剔的笑容:“小女正要去前厅,只是恰巧路过此处。”
慕景悦眼睫动了动,忽掩唇笑了笑:“世子今日莫不是来寻大姐姐的?”
见少年毫不犹豫地颔首,似乎并没觉得有哪不对,慕景悦的神色霎时一僵。
他今日前来,便是怕她相信了那等谣言。
“你也莫要闹了,婚姻大事绝非儿戏。”见少女朝自己看来,顾淮之的语气愈发强硬:“那媒婆可还在前厅?我带你去说清楚。”
一切应当还来得及。
他说罢,便伸手拉住少女纤细的手腕,似乎打算直接去前厅。
感到腕间传来的阵阵凉意,慕安宁愣怔片刻,顾淮之的手向来是热的,今日倒是凉得出奇。
走了两步,慕安宁恍然回过神来,她用了点力挣开了少年的手,一时又不知是该恼还是该笑。
皇后微微颔首,旋即走至主位坐下,她的一双凤眸微微眯起:“淮之今日怎的入宫了?”
她抿了口宫女递给她的普洱茶,笑着打量两人:“本宫可打扰了你们兄弟二人叙旧?”
话虽是这么问的,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早就知晓顾淮之在东宫。
顾淮之扬了扬俊眉,面不改色扯谎:“皇婶说笑了,侄儿原本便计划着,见完堂兄就去寻您。”
皇后被他逗乐,心情明显舒畅了不少。
她忽略一旁的顾亦寒,继续朝着顾淮之道:“听闻淮之与慕家姑娘退亲了?”
顾淮之没料到皇后会忽然提及两月前的事,绷着脸点了点头。
皇后若有所思地颔首:“本宫这倒是有一桩好婚事。”
第 60 章 乔府
皇后话音才落,顾淮之脸色突地一变,但很快他便将那抹不悦藏于心底
“皇婶的好意侄儿心领了。”顾淮之面不改色地勾起唇角,从容道:“只是侄儿不想过早议亲。”
他纵然要议亲,也不是跟别的女子。
他绝无可能委曲求全,去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从前他是这么想的,如今亦然。
虽说,他对自己过去的冥顽不灵有些后悔。
眼见少年那张染上绯红的脸庞离自己越来越近,慕安宁整个人顿时僵住,被定格在原地,思绪一片空白。
顾淮之他想做什么,莫不是想吻她?
就在那张薄唇即将触碰到她的唇瓣时,愣怔的少女突地回过神来,情急之下,直接伸出手挡住少年。
手心传来温热细腻的触感,慕安宁的手指不自觉地僵了僵,而少年那双惯能蛊惑人的眸子也终于缓缓睁开。
慕安宁可以明显瞧出,那双眸中透出了一些不满,仿佛一个好不容易寻得猎物的兽,忽然发觉猎物自个跑了。
慕安宁惊魂未定地吸了一口气,目光定了定,竭力不让面前的人看出自己的异样:“还望世子自重。”
他到底有没有醉酒?
而顾淮之歪了歪头,那双漆黑的眼眸,似乎比夜色还浓,一刻都不想离开眼前的少女。
被捂着嘴的少年说不了话,只能在少女手心动了动唇。
慕安宁又是一僵,才想松手,但又怕他再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来,只得维持着这个奇怪的动作。
“世子,今夜没有星星。”慕安宁清了清嗓子,不急不缓的声音在此刻略显仓促:“你先带我下去。”
她现下除了好言相劝,也只能好言相劝了。
毕竟,少年那双紧紧扣着她腰身的大手,似乎又紧了一些,颇有一丝怎么都不可能放她下去的意味。
听到这话,顾淮之蹙紧了眉头,又动了动唇,显然想反驳。
他明明看到夜空中,有许多颗星星,就像当年她拉着他看过的那些一样明亮。
其实,他大可以将头往后一退,便能离开少女的手心,但醉了酒的少年头脑混沌,并未反应过来。
他只知道,覆在他嘴上的那只手,很柔软。
他不想离开。
顾淮之似是找到了什么乐趣,看少女没松手,也没再急着尝试开口说话,反而啄了啄她的手心。
一下、两下、三下
慕安宁莹白的脸上,终于同醉酒的少年一样,染上一点绯红。
而两人的耳尖,却都红得可以滴血。
“顾淮之”慕安宁抿了一下唇,声音细若蚊蝇。
手心被他蹭得,好痒,好痒。
这感觉,好生奇怪。 身旁呼啸的风声越来越大,似乎要将两人拽进无边的崖底。
慕安宁实在没了力气挣脱少年拽着她的那只手,而顾淮之的半个身子,也已然逐渐挂在悬崖边上。
少年紧紧抿着薄唇,眼神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少女,仿佛想将她的模样刻进眼底。
下一刻,慕安宁忽地感到一阵令人心慌的失重感,她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这便是死亡的感觉吗?
她要死了。
但有人陪她。
不过,这失重感只是持续了一瞬,便被一道声音打断——
“陆将军,他们在那里,快去救他们!!!”
崖边摇摇欲坠的两人听见响动,齐齐睁开眼,而原本阴沉的天,也忽然之间恢复晴朗,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就在慕安宁感到身下那股力道消失的那一瞬,整个人被轻而易举地拉了上去。
慕安宁摇了摇头,不自觉看向身旁被陆长卿扶着的少年,旋即无意识攥了攥衣摆。
顾淮之的神情似乎略微有些恍惚,俊脸苍白如纸,但眸子却一直粘在少女身上,似乎是在确认着什么。
陆长卿瞟了眼顾淮之渗血的衣袍,以及那只还在滴血的左手,没有作声,转而将目光投向慕宛儿,暗暗打量她面上的那份忧色。
方才他们二人走了一半路程,慕宛儿忽然提出,要他折返回去寻顾淮之与慕安宁,说什么四人行走,更安全一些。
若是他们此刻晚来一步,恐怕顾淮之与慕安宁便要葬身于崖底。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
而被搀扶着的顾淮之,突地将自己的手臂从陆长卿手中抽走,继而步履踉跄地走到少女面前。
慕宛儿默默往旁边退了几步,与陆长卿站到一块,心中忍不住暗暗称奇。
顾淮之看了少女好一会儿,失而复得地笑了,声音低哑:“阿宁,你还活着。”
他并不惧死亡,但他却怕这两个字同他的心上人扯上关系。
望着少年这副狼狈的模样,慕安宁鼻尖终泛起轻微酸意,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嗯。”
还活着。
他们都还活着。
她想,应当是慕宛儿这个主角的出现,救了他们。
但她心底更感激的,却好像不是慕宛儿,也不是陆长卿,而是
顾淮之喉咙滚了滚,缓缓伸手欲触摸少女的脸颊,但在距离少女两指之处,那只染了血的手忽地顿在空中。
*
傍晚。
营帐外,头发半白半黑的男子打量少女许久,凝重的眉目松了松,似乎还染上些许探究:“姑娘是?”
他没想到,顾小将军与陆将军前往追捕梁人,最终竟带了两名女子回营。
并且
慕安宁恍然将目光从紧闭着的营帐收回,意识到自己并未做介绍,心觉有些失礼,朝着中年男子福了福身:“李军师,小女姓慕,名安宁。”
她此番安然无恙,除了有些疲惫,竟意外地没有其他感觉。
但顾淮之却因失血过多,此刻还躺在营帐内被医师医治。
陆将军不知去了哪,慕宛儿此刻在别处歇息,而她却心中不安,怎么也睡不着。
毕竟,眼下顾淮之性命垂危,但营中药材紧缺,而她的行囊也掉落至崖底。
李军师眸子眯了眯,深思半晌,方才点头道:“原是崇德侯的千金。”
慕安宁并未否认,只是轻笑着点了点头。
纵然是养女,但她在外的一举一动,皆牵扯着侯府。
过了半晌,李军师的目光却还停留在少女身上,似乎有点像是,在透过她看什么人。
慕安宁抿了抿唇,旋即侧眸笑了笑:“李军师可是有什么话要同小女说?”
被戳中心事的李军师不紧不慢挪开目光,抚了抚长须,笑着摇头:“是老夫失礼,只是姑娘同老夫一位故人有点相似。”
何止一点,简直是太像了。
慕安宁微微一怔,才欲发问,营帐中的医师却忽地走了出来,面色沉重。
少年闻言一愣,缓缓停了下来,那双勾人的眸子似乎染上了些愉悦。
他这是在做梦?车夫停下后,一直垂着头、默不作声。
但彼时,她们二人丝毫没有察觉出任何不对劲,毫不犹豫地直接踏上了马车。
未曾想,就在她们以为马车即将启程之时,那车夫突地掀起了车帘,干脆利落地给了她们一人一掌,将她们两人打晕。
转变来得如此突然,连给她伸进衣袖、拿出迷晕人的药粉的时间都没有,她的眼前便被一片黑暗笼罩。
不过,在昏迷来袭之际,她隐约瞥见车夫粗壮的小臂上,好像一笔一画刻了一个字。
似乎是‘离’。
这或许,可以算是一条微弱的线索,倘若能脱离此劫,应当可以顺着这个方向摸寻。
思绪逐渐抽离,她方才意识到,此刻她不应该是孤身一个人,被打昏的应当还有慕宛儿才是。
她眨了好几下有些酸涩的眸子,才终于注意到,软趴趴躺在她斜对面,倚靠在另一扇车窗的人影。
在黑暗之中,她虽然看得不是很真切,但清净的耳畔告诉她,慕宛儿理应还在昏睡之中。
此时,当务之急,莫过于筹谋自救。
但就以她们两人当下连动都动不了的状况,无需多想也知道,自救之举无疑如同登天。
不过,那车夫既然并未对她们起杀心,仅仅只是绑了她们,那便意味着她们在他眼中仍有所用,性命应当暂且无忧。
又不知过了多久,原本疾驰而行的马车,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不知为何,她心头涌起一股隐隐的不安,心跳仿佛提到了喉咙口。
她细软的睫毛轻轻颤动,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眸。
直觉告诉她,此刻最妥当的选择就是继续装作昏迷。
幽暗之中,人的感官好似变得异常敏锐,尤其是听觉。
她能清晰听见,那马夫“吁”了一声后,稳健地跃下了车。
与此同时,外头逐渐传来一阵飘忽不定的脚步声,那声音轻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她仍旧得以捕捉。
紧接着,马夫粗旷的声音响起,似乎带着一丝恭敬与敬畏:“阁主,人带来了。”
阁主?
听见这两个字,慕安宁的眼珠子不由自主地在眼皮底下动了动,仿佛春水轻波微涌,思绪游回至在梧桐城的那段日子。
她在林间为身负重伤的顾淮之采药那日,也曾遇见过被如此称呼的人物。
而且那人应是来自梁国。
想到此处,她的纤指不由得捏紧了衣摆,脊背微微有些发凉。
在他们楚国,就连五岁的孩童都知道,梁国人狡黠、凶残,绝非善类。
倘若车外的这两个人真的是梁国之人,那她与慕宛儿
正当她思绪万千之际,车帘猛然被人掀开。
扑面而来的光芒虽算不上特别刺眼,但差点令她这个在黑暗中待了许久的人,下意识地睁开了双眸。
所幸,她及时抑住了,连眼睫都未曾颤动分毫。
那掀车帘的人也不知是那位马夫,还是那位被称为阁主的人,半晌都没有动静,只是静静地立在她面前。
那人似乎凝视了车内许久,才终于以不紧不慢的语气开腔:“把她抬出来。”
慕安宁屏息凝神,感到身边有人靠近。
但就当她以为自己要被抬走时,她忽而感到身旁一空,应当是慕宛儿被抬走了。
又等了半晌,那个男子再度发话:“这个我来。”
马夫似乎稍稍迟疑了一瞬,才恭顺地回应道:“是,阁主。”
就在她心生错愕之际,她猛然闻到一股浓烈的男子气息逐渐靠近,这种强烈的压迫感,使她不自觉咬紧了口中的布条。
紧接着便是一阵晃动,她被人粗暴地一把提起,身躯犹如被风吹起的落叶般,在一瞬之间飘然上升。
她被抗到了肩上!
要说她是如何发现的,除了腿上传来的强硬触感,那便是从腹部蔓延开来疼痛感。
这男子的肩很硬,仿若磐石般,硌得她生疼。
她悄然平稳气息后,眯缝着眼,尝试窥探周遭的环境。
日头已然隐没,余晖如金丝般斜洒。
她与慕宛儿被绑时约莫是末时,看来此处离太子修养的宅子所在之处,大约有两个时辰的距离。
这是一座巍峨壮丽的别院,被茂密的草木所环绕,使得整个院子更加隐匿于暮色之中,仿佛与世隔绝。
周遭除了这位阁主与马夫的脚步声外,便再无其他声响,甚至连鸟鸣虫吟都没有,寂静得有些瘆人。
就当她想继续观察时,她突地感到在她腿上的大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施加的压力增大了许多。
他的阿宁终于不再生疏地唤他世子了。
倘若这是一场梦,那他期盼永远别醒过来。
眼见少年终于不再乱啄,慕安宁的面色终于逐渐恢复平静,但那只手,还停留在他的唇上,不敢动弹。
“世子,我有一事相求。”慕安宁停顿了一下,思量好说辞,方才道:“今日乔青生被衙门的人抓去,不知现下状况如何。世子可否派人查一查?”
怕少年记不起乔青生的身份,慕安宁又补充了一句:“乔公子是今年的状元。”
既然顾淮之不肯放她下去,那她也只能借此机会,提出这事。
顾淮之越听,眉间的不耐便愈发明显,直到少女说完,他那紧蹙着眉头也没松开过。
她又唤他世子。
她还让他帮别的男子做事。
脑袋胀得慌,他一时记不清乔青生究竟是谁,但他很不开心,想惩罚她。
顾淮之目光微垂,静默半晌,忽然张嘴轻轻咬了少女的手心一口。
慕安宁瞳孔一缩,愣了一下才猛然收回手,她忍不住惊怒出声,仰头瞪了少年一眼:“顾淮之,你是狗吗?”
慕安宁看了眼自己的掌心,只有一个浅浅淡淡的牙印,并没有很痛,但她莫名心中就升起了一丝恼意。
他别不是趁着喝醉,故意而为吧?
她从前怎么不知,顾淮之生性如此放浪,醉了酒就抱着女子不放,还又咬又亲。
他不会对任何女子都这般吧?
洛氏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好,去去去,到时候跟紧你表兄,别给姨母惹祸。”
顾淮之抱着臂,鼻哼一声:“谁说我会去了?”
他不能明着拒绝皇后的‘好意’,那他还躲不起吗?
反正那宫宴他说什么都不会去的,一想到要与女子同席,他便浑身不得劲。
依他看,有那闲情逸致,还不如多练练武,又或者,想想该如何见到慕安宁。
洛氏才欲劝阻,随即又想到什么,故意哦了一声,转而看向洛芷嫣:“嫣儿,既然你表兄不愿去,那你便随着慕家姐姐一同去吧。”
她说罢,满意地瞧了眼神色微变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