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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再见我的可可西里(六)

        “分开的第一年我过得很痛苦,我无数次想要回去找他,可是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我真的不敢。”

        北樾说着,有些脱力,往后坐在床上:“一年后我收到他给我寄的一封信,说他要进山巡山了,可是那封信的寄信地址很模糊,甚至是在四个月前就寄出来的,他说要我好好生活,有机会还可以再见面的。”

        柳雨山在他身边坐下:“那你们还有再见过面吗?”

        北樾:“没有,我在影视城熬了两年,签了公司,火了,越来越忙,他也不再有消息,我以为他死了呢,托人去问了那时候的当地人邻居,说他一直在保护站。他就是不想联系我,我都那么有名了,想找我多简单,可是他也没有。”

        “总之就是拧巴的十年,我也挺忙的,后面慢慢的没什么时间去想这些事情了,最近两年几乎都不会想起来了,我以为自己已经过了这个坎了呢。”

        北樾笑了一下,看向柳雨山:“不说了,找地方吃饭去吧,饿死了。”

        蒋南松口气,他确实快饿死了。闻言赶紧拿上自己和柳雨山的东西放回他们的房间,三个人出门觅食去。

        小镇的街道并不长,几乎是一眼就可以看到尾,街上的店铺多是日用品农副用品,只找到两家买的店还开着门,都是新店了,北樾看着那家吃羊肉的店铺惆怅片刻,说:“就这家吧。”

        北樾戴着鸭舌帽,身上是奔波了一路没有洗过的冲锋衣,带着些灰尘,人也灰扑扑的,完全没有了大明星的样子,他看着墙上的中藏双语的菜单。

        “看得懂吗?”柳雨山打趣。

        北樾笑:“都忘了,以前是知道一点的。”

        刚点完菜,柳雨山的手机响了,他低头一看,是前领导,打了个招呼出去接。

        蒋南的眼神跟随着柳雨山出去,脸上难得的浮现出忧虑的情绪,北樾单手撑着下巴,问他:“你这眼神怎么那么忧郁,你俩吵架了?”

        蒋南回过头来,笑说:“没有,反而是很久都没有吵过架了。”

        北樾嫌弃:“你抖M啊?不跟你吵架你还不开心了。”

        “多少有点儿吧。”蒋南也不生气,打蛇顺杆爬地嘲笑自己。

        北樾看他情绪不对,也不开玩笑了,认真问他:“怎么了嘛,你们俩就差一层窗户纸没破了,找时间好好聊一下或者整点浪漫告白嘛。”

        蒋南:“会吓着他的。”

        北樾耸肩,不太搞得懂这两个大男人缠缠绵绵的情绪。

        “有些事要他自己想好了才行。”蒋南轻声说。

        北樾恨铁不成钢,手里拿着纸巾焦躁地撕来撕去:“哪儿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他这样你也这样,黄花菜都凉了你俩都没亲上一口。”

        北樾话粗理不粗,蒋南也无奈,只能笑一下,没还嘴。

        一开始没那么在意的时候能骚话连天的逗他玩,现在就差一步了,反倒谨慎了起来。越靠近目标越是紧张,有点近乡情怯那意思了。

        很快柳雨山就打完电话回来,刚好菜也上了,三人闲聊着梁木的事情。

        好像是在回到这里,并且北樾把自己和梁木的事情说出来之后,他整个人松弛了很多。

        “那时候我在这里,真的是任人宰割,日子过得并不好,我以为回到这里会觉得不舒服呢,居然没有。”

        “这里和以前也不太一样了吧。”柳雨山说。

        北樾:“很不一样,太不一样了,我也不一样了,我现在可是身家百亿的大明星,我还带了俩身强力壮的帮手。”

        “啧。”蒋南抬起头来:“拿我们当保镖呢。”

        柳雨山:“真的有百亿身家啊?”

        北樾哈哈笑:“夸张说法,我们这行税很高的好不好,因为我还搞投资所以赚得稍微多一点。”

        当地的羊肉确实很好吃,只是这一路吃过的好东西除了羊肉还是羊肉,真的也是有点腻了,权当填肚子,吃饱了就先回去休息。

        今天蒋南开车最多,最困的也是他,他冲了个澡之后吹干头发倒头就先睡了。

        柳雨山看看蒋南,收拾了他挂在床尾没来得及洗的打底T恤,顺手捞了打算去洗掉。

        柳雨山觉得自己有点奇怪,就是他挺喜欢给蒋南做饭什么的,现在帮他洗衣服竟然也觉得挺开心,好没出息。

        思前想后,这大概是因为平时自己手蒋南照顾多一些,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能给他做一点事情就会觉得心情很好,这是一种有来有往的报恩行为。

        “洗衣服呢。”

        柳雨山吓一跳,转头看到是北樾进来了,他过来接点水回去烧开了喝。柳雨山莫名的心虚,尽管北樾不可能看得出来柳雨山手里正在洗的这两件T恤其中有一件是蒋南的。

        柳雨山随口嗯了一声,默默洗衣服。

        北樾:“明天早上陪我去梁木家看看。”

        柳雨山:“可以啊,几点,我跟蒋南说一下。”

        北樾:“就我俩,他老跟办案似的,看见点什么都要问一下是不是在犯罪。这里的过去都是犯罪现场,怕他忙死。”

        柳雨山:“确实,还总是双臂插着恨不得拿出录音笔来。”

        “哈哈哈哈哈。”两人像在吐槽男朋友一样的乐呵一番,各自道了晚安。

        这个宾馆的床比之前农家小旅馆要大上许多,蒋南占了一半,柳雨山还在犹豫。

        睡哪儿合适呢?

        要是跟蒋南睡一张床是不是显得自己太主动了,那种吊着人家主动贴贴但就是不捅破的渣男形象呼之欲出。但是单独睡吧……他不想自己睡,这边晚上真的是好冷啊。

        纠结了一会,柳雨山还是钻进了蒋南的被子里。

        宾馆条件好了一些,蒋南睡觉就只穿一件T恤和睡裤了,整个人像个大火炉,热乎乎的,比电热毯好用。

        柳雨山板直地躺好,然后再轻轻往蒋南那边挪,沾点儿热气。

        “嗯……”蒋南感觉到有动静,哼了一声之后翻身成侧躺凑到柳雨山旁边,一只胳膊直接搭在了柳雨山肚子上。

        “赶紧睡吧。”

        柳雨山偷笑:“哦,好。”

        次日一早,柳雨山醒来的时候蒋南还睡着,大概是昨天开车真的累坏了,当然他本人也是一个很爱睡懒觉的。

        柳雨山小心下床,出门去洗漱的时候看到北樾已经站在走廊尽头了,他微微探头从走廊尽头的窗户往外看着,不知道在看什么。

        “北樾。”柳雨山喊了一声。

        北樾转过身来,整个人沐浴在早晨的阳光里,他很灿烂的笑了一下,跟柳雨山招手。

        柳雨山手里拿着牙刷走过去。

        北樾轻轻拉着柳雨山的手腕,指着很远很远,几乎看不清楚的一座山说:“雪山,你看到了吗?”

        柳雨山努力聚焦眼神,慢慢看到轻薄云彩后面冒出的一点点山尖,白色的,藏在阳光下,散发着点点光辉。

        “看到了,好远啊,很漂亮。”

        “我第一次看到。”北樾也挤过来,痴迷地看着远处:“以前梁木跟我说这里可以看到雪山,我一次都没有看到过,以为他是为了骗我起床呢。”

        柳雨山看着雪山尖尖,想起了乞力马扎罗,那好像是柳如雪很喜欢的雪山呢,要不要趁现在有时间去一趟,去看看。

        又想起了庄晓意店里的那张照片,庄晓意说是柳如雪送给她的,那一定是很喜欢了。

        柳雨山洗漱结束之后和北樾一起往镇子街头走,因为路程不是很远就懒得开车了,正好早上起来走走看看景色。

        太阳出来了,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沿路买了两个饼子,边啃边往目的地走。

        梁木家其实就在小镇边缘,独门独户的,就他一家在那里,围了个院子,但是院墙已经坍塌了一大半,都不用从门进。

        “梁木家里没人了吗?”

        北樾:“嗯,他跟着爷爷长大的,后来爷爷去世了。”

        柳雨山看着这个破败的屋子,高原的风吹雨淋更加凶猛,十年下来,几乎是住不了人了的。

        他们走进院子里,顺着窗子缝隙往里面看,都是空的,只有几件大家具。

        “他说从他十二三岁的时候爷爷去世开始,他就没有在这里住过了,跟着别人出去放羊,后来又当巡山队员,总是在外面走着的,不回来。”

        北樾说完,伸手往旁边的门上一推。

        尽管两个人都感觉得到在用点力说不定这个门就倒了,但是北樾没有用蛮力推开,门上还有锁,不知道钥匙是不是在梁木那里。

        没什么可看的,这里没有梁木的痕迹了,两人又晃悠着往回走。

        柳雨山的手机响了一下,就是软件的推送,他关掉了。

        “有什么事吗最近?”北樾问。

        “没有啊。”

        北樾歪头看他:“你总看手机,还避着我们打电话。”

        柳雨山抿着嘴想了一下,说出来也没什么,就说:“是工作上的事情,我前领导想叫我跟他去进个公司。”

        “要走吗?”

        柳雨山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实话:“不知道,还没想好……可是我我心里是清楚自己不会一直做遗物整理师的,我还是会回到计算机行业去。”

        北樾笑:“所以你是舍不得蒋南,纠结的是你走了你和蒋南就完了。”

        “也不是这个意思。”柳雨山说。

        可是在脑子里措辞了一会,还是不知道还怎么表达,只是说:“就是我觉得我和蒋南的结构是不稳定的,一不小心就坍塌了,这个一不小心可能就包括我最终还是会离开长北市。”

        北樾沉默一会,“我真是不理解,喜欢的话还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呢,要是当年梁木不是偷偷走的,我可能一个冲动就跟他回来了。”

        柳雨山:“不怕失去吗?”

        北樾:“最终都是要失去的啊,我们拍电影也有这种说法,鼎盛的时候要想着最终还是会沉寂下来的,低谷的时候要想着最终都会起来的,总之,不可能一下分钟还和现在这一分钟一样。感情也是。”

        一堆一堆的大道理堆满了柳雨山的脑袋,他也开始在怀疑,自己这样是不是不好。

        可是,可是,总是有很多可是,只好先逃避了。

        回到宾馆的时候发现楼下还有另外一辆车,也是越野,但是很旧了,看得出来改装过。

        柳雨山抬头看看二楼,自己和蒋南的屋子窗帘已经拉开了。

        “是不是保护站的队员来了?”

        北樾也迅速反应过来,两人往楼上跑。

        果然蒋南的房间里有人说话的声音,柳雨山赶紧进去,发现里面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人比蒋南矮一点,精瘦的,黑黝黝,非常有精神,他看向柳雨山:“就是你?”

        “不是!”蒋南赶紧上前解释,站到柳雨山这边指着旁边的北樾说:“是这个,他才是北樾。”

        北樾心情有点激动,说了声你好。

        对方点点头:“东西就在车上,马上拿给你。”

        北樾:“他人呢?我……我的意思是他的尸体呢?”

        对方愣了一下,有些不忍地解释:“巡山的时候碰到盗猎人,中了两枪,胸膛和肩膀,三个队员全部遇难,无人区有狼有秃鹰,没有全尸,只找到他们的车和一点骨头,埋在可可西里了。”

      第42章 再见我的可可西里(七)

    “那……那我是不是也不能去看看。”北樾问。

    “抱歉, 不能,我们也没办法去做所谓的祭拜,甚至下一次路过那里是什么时候都不知道。”

    大家都大概知道一点藏族丧礼的形式, 只是没想到连尸体都没有办法弄回来。

    梁木的同事简单说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梁木和另外两个同事照常巡山, 路上发现了新鲜的车轮印,一边联系保护站一边跟上去, 直接被一群错过好几次的追了好多年的盗猎团伙撞个正着,对方人多,都带枪, 毫无疑问的被反打。

    等保护站的人找到那个地方已经是四天后, 尸体已经被野狼和秃鹰弄得面目全非。连完整骨骼都没办法找到。

    “尸骨已寒,灵魂落地,是在我们发誓毕生守护的可可西里, 葬在那里是他们心中所愿。”

    同事说完,坚毅的脸庞浮现一丝温柔,对北樾说:“想他的时候就为他燃起桑烟,看看天空, 他会知道的。”

    北樾低着头,面无表情但是眼泪流了一脸, 他没办法控制。

    曾经梁木就跟他说过, 想我的时候看看天空, 我会向星星述说心事, 它知道我也很想你。

    保护站的工作忙碌,梁木和另外两个队员的死是近几年比较大的盗猎分子凶杀事件, 已经立案了。同时失去三个得力队员对巡山队来说也是重大损失, 他还要赶回去工作。

    一行人下楼去拿梁木的遗物, 一个行李箱,一个纸箱子,还有一个书包,没了。

    梁木同事从副驾驶拿出一件格子衬衫来,“找到他的车时在后座上留下的,不知道他当时怎么脱了放在车上,还保存完好。”

    那就是梁木所有的东西了,同事不打算逗留,马上就开车返程。

    柳雨山和北樾轻声说:“注意安全啊,太危险了。”

    那人握着方向盘,伸出头来露出笑容,常年经受风沙的皮肤粗糙,笑起来眼角满是褶子。

    他说:“谢谢,会的,我们在决定做这个工作之前,比任何一个人都知道它的风险。”

    关上车窗前,他又说:“再见,无论如何,祝你们生活愉快。”

    柳雨山看着远去的越野车尾,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太矫情了的感觉,很多时候困住自己的只是贪念而已。

    真正热爱的人,即使知道会死,还是会英姿勃发地往前走。

    他转身看了一眼蒋南,蒋南也看着车子离开的方向,手里还抱着一个纸箱子,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回去吧。”倒是北樾最先回过神来。

    三人把东西都搬到楼上的房间里,他们甚至都还不知道梁木的同事叫什么名字,他急匆匆的来,又急匆匆的走了。

    不像他们,还要发呆。

    东西都是收拾好了带过来的,蒋南和柳雨山觉得没有什么他们可以做的工作,想让北樾自己看看梁木留下来的遗物就准备离开。

    “别走。”北樾叫住他们,“陪我一起看看吧。”

    柳雨山和蒋南对视一眼,坐在床沿看着。

    北樾手里拿着那件格子衬衫,来回看了一遍:“我以前送过他一件差不多的,我们逃出去之后我赚到的第一笔钱,给他买了一件。”

    柳雨山:“不是这件吗?”

    北樾又看了看,确认:“不是,领子上的标签都不一样,应该是他后来买的吧。”

    说完北樾把衬衫挂起来,蹲在地上看那个纸箱子,里面是两本书,还有一些生活用品,指甲刀、手套什么的。

    最底层有个正方形的铁盒子,盒子上的花纹都掉了,看不出原本是装什么的,想来应该是饼干之类的。

    北樾扣了两下,没打开,应该是太久没开过生锈了,蒋南见状上前去用力一掰,哗啦一下就开了。

    因为用力太大没收住,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

    ——全是信封。

    晃眼一看至少有个三十来封,没个信封上都没有写地址名字,也没有邮票,但是又好好的用信封封住了里面的信纸。

    北樾拿起一个来,嘴里喃喃:“这和他九年前寄给我的信封一模一样。”

    估计是当时随便找了个地方买的,一口气就买了几十个。

    柳雨山走过来,在他身边蹲下一起看,北樾也不在意,就当着他的面拆开那封信。

    “展信佳。”北樾念出来之后大致扫一遍,皱着眉头说:“他连我的名字都不写。”

    许久没有说话的蒋南插一嘴:“工作特殊,可能是怕出事了会沿着信息打击报复。”

    柳雨山:“对哦,写上北樾两个字,都不用调查,上网搜一下就知道你是谁了,名字又很少见。”

    北樾点点头,继续念:“今天是除夕,我们顺利的完成了去年的最后一次巡山,路上一场暴雪冻坏了左边的小脚趾,现在走路一瘸一拐,十分滑稽。”

    念到这里北樾笑了一下,柳雨山也跟着笑。

    “巡山前出去过一趟,去网吧看了你的新电影,演得真好,虽然你以前就很漂亮,现在更漂亮了。我喜欢看你的采访,你看向镜头的时候像是在和我对视。看到你喜欢自己的工作,并且在上面取得了耀眼的成绩我特别开心,昨晚回到保护站之后有点发烧,迷迷糊糊之间做梦,梦到了四年前我们挤在那个小屋子里生活的样子,但是现在更好。现在外面的雪停了,希望不要再暴雪,巡山的时候碰到了母羊们可以好好生下小羊。

    我刚刚出去了一会,和队友们吃烤羊,刚过了零点,新年快乐。”

    北樾抿着嘴,很温柔地说:“是五年前写的,那年我上了《春风》那个电影,是我的第一个影帝提名。”

    柳雨山记得那个电影,当年的电影市场竞争激烈,北樾一个从电视剧转电影的年轻演员的第一个电影,杀进影帝角逐场中,虽然最后没有获奖,但也是轰动娱乐圈的事情。

    北樾继续打开下一封信。

    “展信佳。上次给你寄了一封信,不知道有没有收到,距离现在已经是半年多,离开你总共一年的时间,已经能在电视上看见你了,很为你高兴,想了想,以后就把这儿当做树洞,不会再寄出信去了,本想是安慰你鼓励你,但是我差点忘了你是坚强又很有魅力的人,你一定会成功的。

    原本带我的师父去世了,被犯罪分子绑住手脚,扔在戈壁滩上活活饿死的。送师父回家,师母关上门不愿意见我们,我很羞愧,好像没有保护好可可西里,也没有保护好师父。”

    柳雨山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沿,看北樾打开一封又一封,都是写着自己关注到北樾最近如何如何,自己最近怎么样,看着他们从没有名分的自发性组织到后来法律政策却来越完善,他见证着北樾的变化,也见证者可可西里的变化。

    时间越往后信的内容就越少了,有时候就是一两句话,说一句今天天气很好,说昨晚梦到你了,又说能见你一面就好了。

    北樾的眼泪像是泉眼一样,流个没完,但是又能控制住自己不出声音,就那么默默流着眼泪没有抽泣。

    最近的一封信是在半年前,没什么特别的内容,说了一句今年总是下雨,觉得特别异常。

    看完之后北樾一一收拾好信,又放到铁盒子里去。

    他不说话,转身打开那个棕色的书包,是个登山包,队友说平时去巡山会带着,这次刚好没带。

    北樾从背包里拿出一件外套,还有几包压缩饼干还有一个小水壶、充电宝、手电筒之类的。

    里面确实是去野外需要带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他忘了拿。

    还有行李箱,行李箱里衣物偏多,还有他父母和爷爷的照片,应该是近两年发现照片褪色得厉害才去加了塑封,塑封很新,里面的照片却泛黄了。

    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多的东西。

    这是柳雨山和蒋南一起工作这么久时间以来见过遗物最少的一个人,少到只花了两个小时就完成了查看所有遗物其中包括三十几封信件的内容。

    北樾像是累坏了,不是身体的劳累,是心里很疲惫。

    他在床沿坐了一会儿,说:“好累啊,想休息一会儿。”

    蒋南抬手看表,已经快一点钟了,他们还没吃午饭,就说:“那你休息一会,我和小宇出去弄点吃的回来,吃点再睡。”

    “好。”

    柳雨山跟着蒋南出门,下楼的时候念叨了一句:“我没想到做野生动物保护这么危险。”

    “其实这个类型的工作危险系数高的原因受环境影响很大。”蒋南解释。

    柳雨山:“环境?”

    蒋南:“嗯,从事盗猎的人你不能指望他们很文明读书懂法律,他们就是野蛮的,无视法律的,或者说,在这几大片无人区内,法律的手根本伸不进来。”

    “可是杀人不比盗猎的罪重多了?”

    蒋南双手揣进兜里,很无奈道:“可是他们杀了人有谁知道?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和雪原上可没有监控,没有天眼,杀了人还有野狼‘帮忙’处理尸体,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和猎杀一只藏羚羊那样罢了。甚至是羊皮能卖钱,巡山队员只是挡了路。”

    柳雨山皱着眉头:“太野蛮了。”

    听完蒋南说的再去回想北樾说的在曾经充满违禁品交易的这里生活的日子,所有的画面都罩上了一层阴影。

    “即便是一直知道危险性,他们还是义无反顾的去了。”柳雨山说着,转头问蒋南:“这就是信仰吗?”

    蒋南:“我可能不太懂这种与生俱来的信仰,但是我穿警服的时候,确实也有信仰。”

    “蒋南,你这样说让你整个人看起来很帅。”柳雨山说。

    蒋南笑了一下:“你敲键盘的时候也可以这么帅。”

    柳雨山:“那真的没有,我们都是伸着脖子像个王八一样趴在桌子上。”

    蒋南:“那你一定是最帅的王八。”

    柳雨山:“神经病。”

    找了个馆子炒了几个菜带回去,敲门的时候听到北樾虚弱的回应,柳雨山赶紧推门进去,发现北樾脸色很不好,发烧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然发烧,柳雨山弄了湿毛巾给他降温,又找了应急药包里的退烧药给他吃。

    但是北樾还是越烧越厉害,两人不得不带他去镇上的小诊所掉点滴。

    柳雨山守着北樾,他半梦半醒间一直在哭,一边哭一边喊妈妈,喊阿木,说我好疼。

    熬到晚上,终于退了烧,回到宾馆休息,日落的时候有霞光照进来,打在北樾苍白的脸上。

    他轻声说:“可可西里是什么意思啊?”

    柳雨山凑过去:“什么?”

    北樾:“没什么,你去休息吧,我自己睡会儿。”

    柳雨山让他吃了点东西才走,折腾一天他也有点累,瘫在床上看窗外落日的余晖。蒋南刚去弄了点炒菜过来,一一摆在小桌子上:“来吃饭了。”

    “蒋南。”柳雨山懒洋洋地问。

    “嗯。”

    “他这以后可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

    柳雨山:“他说这辈子遇见这样一个人,一辈子都忘不了,没办法再爱别人了。”

    蒋南笑笑,过来拉他起床:“你可不能这样,别摔过一次,就不敢再跑了。”

    柳雨山:“什么意思?”

    蒋南居高临下地看着柳雨山笑,耸耸肩。

    “什么意思啊你?”柳雨山坐起来追问他。

    蒋南犹豫了一下,还是看向柳雨山:“你能跟我试试么?”

    柳雨山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是在说自己因为没有处理好和柳如雪的关系现在对亲密关系很排斥。

    柳雨山双手撑在床上,有点不好意思,蒋南说这话的感觉就好像在菜市场问卖肉大伯能给我抹个零头么一样。

    太不……浪漫了,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小宇,”蒋南突然在柳雨山身边坐下:“别害怕,真的,要是真处不好分手了……”

    柳雨山不可置信地看向蒋南,眼神里都是你没事儿吧说这个?

    蒋南:“分了大不了就复合再来一次嘛。”

    第43章再见我的可可西里(八)

        “你看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柳雨山扶额。

        蒋南:“怎么了嘛,还不是你瞻前顾后总怕我们俩恋爱没谈好分手了,到时候连朋友都没得做。”

        柳雨山:“所以你的做法就是当前男友!”

        蒋南:“复合了不就变成现男友了,多好,纠缠一辈子。”

        “我……”柳雨山语塞,纠缠一辈子什么的听起来还挺带感的。

        但是他现在饿了,只能说:“先吃饭吧,回去再说。”

        蒋南也没有逼他,只是笑笑,一起坐到小桌子旁边一起吃饭,但是总有事儿没事儿就盯着柳雨山看,把柳雨山都给看无语了。

        “差不多得了。”柳雨山说。

        “什么。”

        柳雨山:“有那么着急吗你?”

        蒋南做作地耸一下肩:“倒也还行。”

        吃完饭洗了澡,两人在楼下转悠了一会消食,随便地聊着天,晚上气温低,脑子总是会清醒一点,不敢聊什么严肃的话题。

        转悠累了就回去睡觉,现在就等北樾身体好一点就能启程回去了。

        洗漱完之后两人又躺在一张床上,胳膊贴着胳膊。

        都躺上去好一会了,柳雨山有隐隐睡意,这时蒋南突然说话:“小宇,我突然在想,是不是我太老土了。”

        “什么。”柳雨山迷迷糊糊的。

        蒋南:“你说我们整天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在一起,吃饭一起,晚上都睡一起了,我还纠结个什么?”

        柳雨山突然清醒:“你什么意思。”

        蒋南嘿嘿一笑,伸出一只胳膊来:“来,搂着睡。”

        柳雨山还想再说点什么呢,但是人已经莫名其妙躺在蒋南的臂弯里了。

        好奇怪啊,怎么会这样。

        一天之后,北樾退烧,身体状态好了很多,能吃东西了,但是不怎么愿意说话。

        高原环境对大家来说都是陌生的,对于北樾恢复病情也没有什么好处,那天早上吊了最后一次点滴,吃了午饭,三人踏上返程的路途。

        这次蒋南的压力大了很多,北樾开不了车,柳雨山没驾照,只有蒋南一个人开,中途免不了要多休息几次。

        出藏区之后,找了个最近的城市的机场,北樾的经纪人和助理已经在等着了,她们来接北樾回去继续治疗。

        但是肉眼看,北樾就瘦了一大圈,回来的路上时不时呕吐腹泻,已经超出了一般发烧的症状。

        经纪人给了他们一个地址,让他们把车开到这个地方去,到了之后再买机票回长北市,一切费用他们来承担。

        有时候北樾会昏沉到无法站立,经纪人和助理都是女孩子扶不动,蒋南和柳雨山送到安检口。

        进去之前北樾昏昏沉沉地跟他们说:“别丢了东西。”

        航班起飞,蒋南和柳雨山要继续穿越大半个中国把车给北樾开回去,没有时间要求,两人就开一段停一段的,晚上会找个高速路口下去找地方休息,有点像是来旅游那意思了。

        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去看个电影,还偶然拿到了两张演唱会的票,柳雨山曾经定时定点地上线都没有买到的演唱会门票,竟然就那么偶然的、轻松的和蒋南一起看了。

        演唱会结束之后,他们两个人随着人流往酒店走,因为人和车都太多,根本没办法打车。

        看演唱会的歌迷们也不在意,头上还带着周边发箍,手上的应援棒也舍不得扔,一路和朋友们欢声笑语地回味着演唱会慢慢走回去。

        这一趟回来,好多城市慢慢慢慢的就入秋了,晚风吹来的时候带着一丝凉意,柳雨山的头发有点长了,刘海遮挡眼睛,时不时用手拨一下。

        他随口说:“回去得找地方把头发剪一下了。”

        蒋南的头发比柳雨山的长多了,他头发扎个小辫儿,人高马大的,手臂肌肉线条很明显,走在人群里很显眼,总有人打量他,“那到时候我也剪一个去。”

        柳雨山转头看他:“不留了?”

        蒋南:“突然想man一点。”

        “你这样也挺man的啊。”

        蒋南摇头反对,“刚刚看到你用手撩刘海,真的很娘,反观一下我自己,应该也差不多。”

        柳雨山:“……你欠揍是吧。”

        之前柳雨山说了回去再说,蒋南一路上就真的没再说什么,除了高原之后晚上也不会冷了,两人各睡各的。

        蒋南的暂停让柳雨山感到放松。

        再这样的心态下,柳雨山好像能够好好的去思考自己的人生了,领导那边催了很久,他也能感受到柳雨山的犹豫了。

        其实谁不明白在外工作心里缺失的是什么呢?只是高薪和看似很有前途的工作让人很难放下。

        历时五天,把北樾的车送回他的住所,北樾状态好了很多,裹着一件花灰色的针织衫在车库里等他们。

        柳雨山第一个看见北樾的,从车窗里伸出手跟他打招呼:“北樾!”

        北樾也朝他招手,车子缓缓开近,稳稳停进车位里。

        这一趟下来这辆价值不菲的越野车灰扑扑,急需一次包养,北樾却不甚在意,这几乎是他最便宜的车。

        “我看小宇发朋友圈,你们去看演唱会了啦。”北樾走在柳雨山身边,带着他们上电梯去他家里。

        回途他们会慢慢的过来,路上会好好休息玩一下,这是早就和北樾打过招呼的。

        柳雨山说:“碰巧遇到一对情侣有事去不了了,把票卖给了我们。”

        北樾:“真好,这票很难买呢,我自己弄都难。”

        一路聊着天到了北樾所在的楼层,这个高档小区是一层一户,完全不用担心有邻居泄露隐私。

        柳雨山和蒋南都奔波了一路,虽然不像进藏的时候那样没条件洗漱灰扑扑的,但人晒黑了,衣服也皱巴巴的,和这个公寓形成强烈反差,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进来吧,我给你们拿喝的,喝什么?要不小宇跟我一起?”

        柳雨山说好,换了拖鞋跟北樾一起去厨房。

        房子很宽很大,装修得比较简洁,很多智能家具,厨房几乎都有他家客厅那么大。

        柳雨山不由自主地夸赞:“这房子真的好大。”

        北樾笑笑,说:“是我演完第二部电影,大概七年前买的,那时候狠心拿出所有钱付了首付,到现在还没还清呢。”

        不用问也知道在这样的地段这样的房子价格会有多贵,那时候的北樾说是前途无量,但谁能真的知道以后会赚大钱呢?这个房子对于那时候的他来说是不小的负担。

        “那时候我满心想的都是买房子买车子,安定下来,就是想有个落脚的地方,要自己为之努力,想着说万一哪天真的有人会跟我一起住呢。”北樾说着,打开冰箱让柳雨山挑:“后来真的赚大钱了,可是买的大房子一直只有我自己。”

        本以为北樾状态好了许多,现在看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柳雨山也只能轻轻拍一下他的背,“会越来越好的,人生还长得很呢。”

        北樾笑笑,拿了一瓶苏打水,“也是,就是需要点时间。”

        柳雨山就拿了两瓶矿泉水,刚把冰箱关上的时候听到北樾叫了一声小宇。

        “怎么了?”

        北樾:“我上飞机的的时候不是带走了梁木的书包嘛,我把那件格子衬衫和所有的信都塞里面了,前天从医院回来,晚上我就拿着那个书包在翻,发现书包夹层里面还有一封信,是他去巡山之前写的。”

        “他写了什么?”

        北樾靠在流理台上:“他说最近心里总觉得不安,担心是我会有什么事情,于是时时在心中祈祷佛祖保佑我。但他没想到的是这次是他。我重新看了其他的所有信,关于那个衬衫他写过,是我买的那件不小心丢了,他自己去外面买了一件,假装就是我买的,一直带在身上穿着。他还写过,就是说随着时间的推移,经常很久不会想起我一次,偶尔想起来会觉得很幸福,想到我也许会遭受苦难,会诚心为我祷告,我慢慢的变成了某种类似信仰的东西。”

        听到这里,柳雨山的心情突然轻松了起来,他打开水瓶喝了一口水,歪头看着北樾:“我怎么觉得,梁木其实挺……”

        “挺幸福的。”北樾接话,笑着说:“他内心很富足。”

        柳雨山:“是。”

        原本满是悲□□彩的一件事,转换一个角度来看却是完全不同的样子。

        对于梁木来说,打击盗猎、保护北樾、守护可可西里是他想做的所有事情,他全都做到了。

        两个人在厨房说悄悄话,蒋南还被晾在客厅,说完梁木的事情,北樾又问柳雨山和蒋南怎么样了。

        柳雨山有点不好意思,就说:“就那样呗。”

        北樾:“还要走吗?”

        柳雨山:“之前认识的一个风投公司的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创业公司,是大学生合伙做了一个新项目,受到了很多投资公司的关注,也许是下一个风口,就在长北市。”

        “你打算留下来了?”北樾问。

        柳雨山笑笑,说“如果接触下来能合适就最好了。”

        三个人在北樾家里吃了一顿外卖当午饭,柳雨山和蒋南还要赶高铁回长北市。

        北樾叫助理开车送他们去高铁站,临走前柳雨山突然说:“你发烧迷糊的时候问过一句话。”

        北樾:“什么?”

        “你说,可可西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柳雨山微微皱着眉头。

        蒋南好像是听说过,但是又不确定,拿起手机准备搜索一下,这时候北樾开口了。

        “梁木在信里解释过,因为我以前问过他,他说可可西里保护区横跨多个身份,其中含义被改变引申很多次,大概的意思就是‘美丽的青山,美丽的少女’吧,喻指可可西里是美丽又危险的地方。”

        柳雨山和蒋南相视一笑,上了车。

        北樾看着他们消失在车库拐角,深呼吸放松一下身体。

        其实梁木的信里还有一句话,他说:“可可西里在我们藏族理解中的意思是美丽的青山,美丽的少女,我觉得,也是你,是我的挚爱。”

        北樾把那件衬衫挂进衣柜里,想了想,怕衣服落尘变旧,又随手拿了一件自己的外套罩在外面。

        “再见了,我的可可西里。”

        作者有话要说:

        北樾和梁木的故事结束啦!

    第44章柳如雪(五)

        此行耗费了柳雨山和蒋南的很大精力,不单是体力上的,还有精神上的。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令人动容的事情,这些事情范围内的辐射身边的亲友,很快就会随风而逝。

        世界之大,得信仰抚慰心灵,得挚爱热爱人间,如尘土飞扬般落在信仰之地,这一生算是值得。

        柳雨山和蒋南都闷头睡了两天,两家的卧室满打满算相距不到五十米,但愣是两天没见过面。

        第三天凌晨的时候,柳雨山莫名其妙的在在四点多醒来,怎么也睡不着了。

        于是起床,还没洗漱就在家里转了一圈,电视柜上有个日历本子,翻页的那种。

        柳如雪每年都会用心的挑选日历,小时候会去文具店里挑,一定要是最好看的,是她爱的港台帅哥美女之类的,后来开始网购了,日历的类型丰富了起来,柳如雪会挑两个好看的,买回来之后在重要的日子上面做好标记避免自己忘了事情。

        柳雨山看着已经好久没有翻页的日历,把它拿起来翻到今天。

        今天是柳如雪的生日。

        柳雨山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看着远处山与天的夹缝处透出一丝天光,现在是五点钟,距离日出还要一个多小时。

        但是此时的天空看起来很温柔,暗沉的、柔和的、油画一般的。

        柳雨山站在阳台上看了很久,这个城市还很安静,风吹过的时候树叶发出沙沙声,让人心里很平静。

        六点的时候,天色又亮了一点。

        柳雨山开始想,其实柳如雪不是想抛弃谁,她离开也许不楠是厌恶,而是向往。她只是不想再过这种围着孩子转的生活,她向往外面的世界。她那么年轻的时候就独自带着自己打拼,她已经很努力的让这种日子变得有意思一点了,可是她为之放弃喜欢的生活的人,也就是自己,并不能理解她,这让她感到挫败。

        所以她离开。

        就像梁木离开北樾一样,他当然不是不喜欢北樾,只是有对于他而言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梁木偷偷的离开是因为心里明白,如果他正式地和北樾告别,他一定会哭着挽留,会耍赖着要一起走,那样他会舍不得。

        就当柳如雪也是这样好了。

        柳雨山洗漱之后换了一身清爽干净的衣服,抱上柳如雪的骨灰出了门。

        路上他联系墓园的中介说他今天要下葬,虽然中介大哥很无语早上六点要下葬这件事,但是毕竟柳雨山买了那么贵的一个墓碑,他只好说我马上就到。

        柳雨山在小区门口等着,要是出租车先来就坐出租车,公交车先来就坐公交车。他还想着会不会在这里碰到早上外出采购的庄晓意,但是最后没有碰到。

        公交车先来了。

        早上六点多的公交车没什么人,有两个环卫工人,一个疑似刚下夜班的保安,还有抱着骨灰罐子的柳雨山。

        他还没有放到骨灰盒里呢,就是一个白瓷罐子,因为柳如雪火化的时候没有亲人在身边,没来得及买骨灰盒。

        后来买墓碑的时候顺便买了一个,但是柳雨山觉得太像棺材了,摆在家里有点吓人,就一直没带回家,就放在墓园中介处。

        柳雨山不是第一次这么早出门,只是以前不是赶飞机就是有什么急事,没有在车上好好看过这个时间点的城市。

        总是忙碌的城市,在这个时间点看起来竟然是可爱的。

        在温柔的点点朝阳下活动的人们看起来很有生机。

        在七点左右抵达墓园,敬业的中介已经在等着了,这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但是毕竟已经入秋,还是挺凉的。

        柳雨山抱着柳如雪的骨灰跟中介沿着台阶往上。

        “我最近还在想呢,您这怎么这么久都不来下葬,以为您又回去工作了。”中介跟他闲聊。

        柳雨山确实是因为工作出去了一段时间,但这个不是不下葬柳如雪的原因,他想了想,很认真的看着中介说:“你说有没有人永远不下葬的,就一直放在家里。”

        “呃……”中介给愣住了,甚至觉得有点麻:“按规矩说是没有的,俗话说入土为安,中国人讲究这个,就算没有尸骨都要葬点贴身衣物求灵魂安定转生呢,更别说把骨灰一直放在家里了。”

        柳雨山继续问:“那你这个意思就是只要不埋,人就不能转世,就一直在人间晃荡咯。”

        中介回过头来,看看一脸认真的柳雨山,又看看他怀里抱着的骨灰罐子,眨眨眼,紧张得吞口水:“算……算是吧。”

        柳雨山心里在憋笑,嘴上还要贱兮兮地说:“那早知道我去哪儿都带着了,带我妈到处转转。”

        中介:“这不太好吧……”

        很快到了选好的墓地,中介已经找人在墓地位置上挖好了坑,立刻就可以下葬了。

        柳雨山站在墓地前,看着眼前的景色,觉得这位置真的是很不错。

        没有搞一般人下葬的那套繁琐程序,柳雨山就是很简单的把骨灰放进了坑里,然后填土,工作人员帮忙封一下水泥立好墓碑。

        那么豪华那么大的墓碑上就只有四个人的名字,柳雨山不禁笑了笑:“妈,你说要是我也死了,咱家可就绝种了,没人来祭拜了。”

        当然,柳如雪大概是不在意什么绝种不绝种的。

        这一堆事情做完已经是九点多,明明已经很简单了,还是花了两个多小时才完成,柳雨山甚至没带什么祭品,只从包里掏出一罐雪碧,在柳如雪面前喝了。

        出了墓园在路边好一会都没有公交车来,柳雨山这才想着去看一下旁边的路牌,好家伙,两个小时一趟,而且上一趟刚过去半小时。

        不过一般来墓园都是自己开车来,像柳雨山这样坐公交的没几个。

        打开叫车软件犹豫了一会,柳雨山在轿车软件和通话列表只见切换好几次,还没纠结出个结果,蒋南的电话先打过来了。

        “喂?”

        蒋南:“你去墓园下葬柳阿姨了?”

        柳雨山:“你怎么知道?”

        蒋南:“我刚在楼下朋友个奶奶说你一大早抱着个罐子出去了。”

        “啊是,”柳雨山笑笑:“已经下葬好了。”

        蒋南:“回来了吗?”

        柳雨山微微抿嘴:“嗯,等公交车呢。”

        “墓园的公交车你等到地老天荒都不一定来,我来接你吧。”

        “哦,也行。”

        柳雨山美滋滋的在长椅上坐下,半小时后蒋南开着他的面包车来了,沿着盘山公路一路往下。

        蒋南说:“就那么葬了,后面有什么安排吗?”

        柳雨山是有的,但还是说:“休息几天再说。”

        蒋南笑笑,“别休息了,堆了一堆单子呢,今天开始干活吧。”

        “干活可以,先供吃的,饿死了。”

        “我就说要准备贡品祭拜一下吧,至少祭拜完可以吃贡品。”

        “我是突然决定要下葬的,没想那么多。”

        “受什么刺激了?”

        “滚,今天是我妈生日。”

        “哇,那不得好好庆祝一下,你请我吃饭吧。”

        最近的日子很平静,柳雨山和蒋南把囤积的单子都解决了,其中最多的是孤寡老人,他们没有儿女,也没有去养老院,平时看着身体也还挺好的,就是突然一下子就去世了。

        有天下午柳雨山约好了去见投资人创始人,但是上午临时有个单子过来,他和蒋南早起去收拾。

        地址位于城中村,一大片的自建民房,这里租金便宜但是设施老旧,租住在这里的很多都是刚到长北市来打拼的年轻人,环卫工人、清洁工、外卖员之类的职业比较多。

        面包车只能开到路口,巷子太窄,只能过一辆车,蒋南怕里面没有合适的停车的地方堵上了路,就停在巷子口了。

        柳雨山抱着一个大箱子,蒋南也是大包小包的,两人往里面走。

        他们穿着人间山海的工服外套,总有人往他们身上打量。

        走了十几分钟才找到房东家里,房东又带着他们去另一栋房子。

        “您是房东吗?”柳雨山问,不然为什么带他们去别的房子。

        房东笑眯眯地回答:“我是啊,这栋,这栋和那栋都是我的。”

        柳雨山:……

        原来是富婆。

        近几年不管什么城市都在拆迁,这要是拆了,能吃三辈子吧。

        带到地方,房东开了那个房间,“这个老姐姐是在外面出事的,人已经被家人接回去了,现在拜托我把东西寄回去,你们收拾好了叫我吧。”

        房东走了,柳雨山和蒋南进门把东西放下。

        “她这么多房子要是拆了,得多少钱啊。”柳雨山感叹。

        蒋南:“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呢。”

        柳雨山:“为什么,我看旁边那个老小区都拆了。”

        蒋南:“这一片太大了,拆不起啊,这里太杂了。”

        说得也很有道理。

        两人穿戴好工具准备收拾,房子是个改装的一室户,进门就是个大概不到三十平米的房间,旁边是个小储物间,过去式水泥砌的台子用来做饭,还有个很小的卫生间。

        很老很久,但是整理得挺干净。

        房间角落里放着一个画架,旁边堆了很多油画。

        柳雨山走近了蹲下,拿起一张来看。

        “蒋南,你看,还挺有意思的,好看。”

        “你们是她亲戚?”

        柳雨山和蒋南转头,看到门口有个阿姨,好奇地看着他们。

        “不是,我们是来替她家人整理遗物的。”

        “哦。”

        柳雨山:“您认识这个阿姨吗?”

        对方说:“认识啊,我们也经常搭伙吃饭。”

        “她是做什么的?”柳雨山举着手里的画问。

        阿姨笑笑,靠在门框上:“我们都是清洁工,在大厦里搞卫生的,那个就是她平时画着玩儿的。我之前还笑她呢,说都五六十岁了出来打工还有这个闲情逸致呢。”

        “然后呢?”

        “然后她就说,觉得现在的生活可好了,她很有享受生活的欲望。”

        阿姨想了想,组织一下语言接着说:“你知道像我们这样五十岁往上的妇女,在老家就是没有赚钱能力的,只能照顾照顾家里,种种地,没什么价值的。但是我们到大城市来了,发现自己居然还可以一个月赚五六千块钱,我们靠自己挣的钱花着就是舒服,也敢弄点小情小趣,画画呀唱歌跳舞呀,想干什么干什么,可有底气了。”

        阿姨说着,笑了起来,摆摆手说自己马上要去上班了。

        “可别把她的画儿扔了哈。”

        柳雨山笑着说好。

        他们收拾了整个屋子,有很多小家电,就是那种很适合做一人份食物的小家电,也许是因为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吃饭,也许是厨房真的太逼仄了。

        还收拾出好些包包衣服,有些看着是这个阿姨自己买的,有些可能是工作的地方的人不要了的。

        柳雨山之前也会这样,收拾家里有不用的东西,但是那个东西又还很新很好,扔了可惜,就会问问保洁阿姨或者保安大叔要不要。

        房间里还有画册,有很多柳雨山和蒋南都不认识的艺术家,阿姨也许看不懂,但是能看得到里面的美就够了。

        还有很多零零碎碎的东西,有家人的照片,有收音机等等。

        桌子上也有一份日历,上面印着一个公司的名字,大约是她工作的楼层的公司,在发公司周边的时候也给了她一份。

        这么热爱生活的阿姨,想必性格开朗,很受大家欢迎吧。

        一个上午工作结束,把收拾好的东西打包搬上车,返程。

        “下午还有个警局的活儿。”

        柳雨山拧开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我下午有事儿,去不了了。”

        蒋南开着车,“什么事?”

        说着说着很自然的伸手说:“给我喝一口。”

        柳雨山把水瓶递给他:“以前认识的一个投资人介绍我见见长北科技大学一个大学生创业公司的创始人。”

        “什么意思?”蒋南喝完,把水瓶递给柳雨山,忍不住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柳雨山笑:“什么什么意思?”

        蒋南:“这公司在长北市?”

        “嗯。”

        蒋南忍不住笑,傻乎乎地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你不走了?”

        柳雨山故作轻松,嘴角上扬。

        “大概吧。”

        作者有话要说:

        接近结局的时候就写得顺畅起来了呢嘿嘿。啵啵~

    第45章

    蒋南还是第一次看到柳雨山打扮得那么正式, 他平时确实也会打扮自己,但是风格都很休闲,偏潮男一类的打扮。

    今天是比较正式一点的打扮, 白色的衬衫扎进了牛仔裤里, 脚上是一双很简单的白色板鞋, 还系了个带有蓝色暗纹的领带。

    “这样看着,你还挺有那个意思的。”

    柳雨山在调整领带:“什么意思。”

    蒋南靠在柳雨山卧室门框边, 一只脚微微晃动,表情带着点羞涩说:“就是那种看起来很清纯的白袜球鞋0。”

    “什么?”柳雨山苦笑不得,回头看蒋南。

    蒋南笑:“但实际上非常火辣, 看着人的时候会故意低头让眼睛由下往上看勾引老实男人的那种。”

    听到这里柳雨山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随手抓了一件T恤扔过去。

    “拿我YY什么呢你。”

    蒋南抓住那件体恤,“对,就是这种用贴身衣物砸到老实肌肉男脸上的戏码。”

    柳雨山龇牙咧嘴:“你算什么老实人!”

    “啊……也是, ”蒋南点点头,表示同意:“我的意思是我得提防起来,要有危机感,免得一不小心你就溜别人跟前去了。”

    柳雨山:“闲得慌?那你送我去跟人见面。”

    蒋南:“当然可以, 我今天就是你的司机兼保镖。”

    说实话,今天的柳雨山着装看起来清纯得过分了, 但是蒋南脑子里都是在搞颜色, 此时柳雨山就变成一个看似清纯实则很那个的样子。

    真的快忍不住了。

    “你要去进那个公司了, 负责什么呢?”蒋南随口聊两句转移一下注意力。

    柳雨山正在用手机回消息, 头也不抬的说:“大概是个名不副实的技术总监之类的吧,等规模再大一点, 应该会再找一个更资深的cto。”

    “你满打满算也才三十岁。”

    蒋南的意思是, 这个公司是不是画饼呢。

    柳雨山说:“长北市的人才资源本来就没有上南市那么好, 像我这样履历的人也不好找,其实论技术我不一定有多强,他们也不缺技术,缺的是一个完整的、可行性强的、可组织的研发流程,而我——”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向蒋南,略带着骄傲说:“除了测试,一个产品的研发流程我都做过,而且全都是大厂实验过的可行流程。”

    蒋南看他一眼,宠溺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怎么,没想到我这么优秀是吧?”

    “是是是,能给你当司机真的太荣幸了,谢谢你啊柳总监。”

    到了地方,蒋南把柳雨山放下自己去找停车位。

    柳雨山说:“那你就在楼下那个咖啡店等我。”

    蒋南:“好,知道了。”

    柳雨山:“要是无聊你去商场逛逛,看电影也行,记得给我发个消息说一下。”

    蒋南:“好的。”

    柳雨山:“我尽量快一点,但估计不会很快,最晚也就是五六点。”

    蒋南:“不着急。”

    柳雨山:“要不你回家去吧,这等太久了,结束了我自己打车回家。”

    “柳雨山,”蒋南一只胳膊撑在车窗上,微微偏着头,玩味地笑着看柳雨山:“你怎么了?我不是八岁小孩,不用这么操心我。”

    柳雨山抿嘴,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怕……”

    蒋南:“说了等你就等你,不会食言。”

    很莫名其妙,柳雨山觉得鼻头很酸,说了声好就转身进了大楼。

    碰面聊天很愉快,聊到后面还发现他和创始人王冕曾经就有过交集,柳雨山之前的公司牵头办过一个大学生创业大赛,那时候王冕和他的产品还很稚嫩,没能入围。

    那时候柳雨山陪同自己总监去当指导,很温柔理性地私底下跟王冕说了他的产品很好,只是还有太多需要完善的地方,解决之后明年可以再来,一定有机会的。

    虽然后来王冕没有再来参加那个比赛,但是他很感激柳雨山跟他说的话。

    市场就是这样,今天你无人问津,明天或许就成为了风口。

    追赶风口的人敏捷而聪明,坚持自己的产品直到成为风口的人坚韧又有创造力。

    柳雨山觉得自己喜欢坚韧的人。

    投资经理Bella是从上南市来的,和柳雨山算得上是个不熟的朋友,一个非常干练的职业女性,本想请她吃个晚饭,但是她还有下一个工作需要立刻赶往下一个城市。

    “Kimi,我以前一点都不觉得你会离开上南离开大城市。”Bella说。

    柳雨山陪他在楼下打车,蒋南就在他们身后的咖啡馆里,靠窗的位置,他在看着柳雨山。

    柳雨山低头笑了一下:“为什么?”

    Bella:“因为你看起来很没有目标的样子,你是很优秀,不管是从外貌人品还是业务能力来说,但是你就像是一辆汽车上完美的螺丝。这样的人也会没有安全感,这种人呢往往就是不想在现下的地方安定下来,又不知道去哪里,那灯红酒绿的大城市是最适合这一类人的,因为大家都这样,没有人会特别在意谁。”

    柳雨山细细品味之后点点头,说得挺有道理的。

    他笑着,悄悄回头看了一下蒋南,刚好和他对视上,他笑得还挺坏。

    “也许……之前确实是这样的吧。”柳雨山说。

    Bella转头看他,他眼角的笑意和满足感。

    “那恭喜你了。”

    柳雨山:“谢谢你,Bella,要不是你介绍这个公司给我,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弄,说不定就回上南市去了。”

    “不会的。”Bella笑笑,满是打趣的语气:“你自己知道你根本不会回去了。”

    柳雨山:“哪有,事业还是很重要的。”

    Bella:“哦吼,别蒙我哈,你老领导跟我可熟呢,说一百一的年薪,你拖了他大半个月都没给确认消息。”

    柳雨山被当场戳破,只能笑笑。

    叫的车到了,Bella拎着她的名牌包包,永远干练得体,她喜欢这样的自己,也觉得这样的柳雨山很好。

    上车之前她说:“多笑笑吧,你笑起来好看的。”

    “好,下次过来了请你吃饭。”

    “一定哦,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Bella走了,蒋南出来,手里拿着给柳雨山打包的一杯咖啡:“说是什么新上的云南豆子,给你弄一杯。”

    “谢谢啊,南哥。”

    蒋南:“你干嘛。”

    柳雨山:“没什么,回家吧。”

    很久没有自己做饭了,两人途中停下来去逛了一下超市,买了点菜,蒋南说想吃咖喱鸡,柳雨山就买了材料,又买了点牛肉和鸭舌,可以喝点小酒。

    柳雨山做饭的时候蒋南没事情干,在厨房里转来转去的。

    “你出去吧行不行?”

    蒋南:“你在辛苦做饭,我不帮忙总觉得很心虚。”

    柳雨山无奈:“可是你什么都不会。”

    蒋南:“……好吧。”

    柳雨山做了咖喱鸡,牙签牛肉,干锅鸭舌,还有一个蒜泥蚝油生菜。

    “过两天我要回上南市一趟。”柳雨山坐下,扯张纸巾擦手上的水。

    蒋南:“去干嘛?”

    柳雨山:“搬家啊,我房子还没退租,东西一大堆。”

    蒋南:“好,我跟你一块去。”

    开了两瓶啤酒,两人干了一口,柳雨山说不走了之后蒋南人都平和了许多,他要做准备就做吧,人还还在身边就行,总有他想好了准备好了的时候。

    “鸭舌好吃。”蒋南说。

    柳雨山夹了一个鸭舌,也不吃,看着,片刻后说:“你在品尝鸭舌的时候,鸭舌也在品尝你。”

    蒋南夹鸭舌的手停在半空中。

    “你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柳雨山笑着问。

    经常做饭,熟悉食材的人是不会觉得有什么的,他就是要逗逗蒋南,把鸭舌送进了嘴里。

    蒋南手里的筷子转移方向去夹牛肉,不甘示弱地盯着柳雨山:“那我想去当鸭子了。”

    柳雨山:“……”

    又过了几天,柳雨山工作的事情基本确定了之后定了个入职的日期,因为柳雨山是投资方介绍进去的,见公司主要成员的时候有些人对他没那么友好。

    柳雨山能理解,这些还没进过真正的职场就直接创业了的大学生很容易吧投资方看做洪水猛兽。

    等过个两年,他们就会知道有钱花的好处了。

    柳雨山就这样很自然的退出了人间山海,蒋南又变成了独自一人工作,不过现在柳雨山还没开始忙,能和蒋南去的他都会去。

    囤积的单子都处理完之后,柳雨山要回一趟外婆家,上次匆匆回来还剩了个烂摊子。

    “都说了我自己去就行了。”柳雨山嘴上这么说着,心安理得地享受蒋南给他剥橘子吃。

    蒋南:“反正我也没事情。”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回来就是要把家里收拾干净,收拾好了以后有事没事还能回来看一看。

    “蒋南,你说要不要把我妈的骨灰分一点在外公外婆旁边埋起来。”

    蒋南皱眉:“没有这样干的吧,不过要是你想干我觉得也不是不可以。”

    柳雨山想了想,觉得也有点诡异,就算了。

    上次整理柳如雪的房间没弄完整,这次来的时候特地带了很多袋子箱子,还有真空抽气的东西,把柳如雪的婚纱啊衣服啊都封存好。

    蒋南一件一件的拿出衣服叠好塞进袋子里,柳雨山负责抽气。

    正忙着呢,听到楼下有人喊。

    柳雨山跑出去,是隔壁的大舅。

    “怎么了舅?”

    大舅头顶蹭亮,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有个事儿,就是你那个……那个爸呀,不知道哪里听说你回来了,说想见见你。”

    柳雨山愣住,连蒋南也走出来了。

    “我本不想搭理他的,可是听说他现在身体也是不太好,我想着,还是跟你说一下,你想见的话就联系一下。”

    大舅说着,挺难为情,他不喜欢那个男人,但是对方拿身体不好说事,他有种被胁迫了的感觉。

    柳雨山想了想:“我……”

    大舅:“我把他电话给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柳雨山得到了一串数字,他看着,没说话。

    “想见就见,也没什么的。”蒋南说。

    柳雨山把那张纸叠好塞进口袋里,“再说吧。”

    两天后,两人返程,回到长北市,柳雨山准备要去收拾自己出租房里的东西了,这一去就是好几天。

    人间山海囤了几个单子,他和蒋南去处理了之后就准备要走。

    走之前柳雨山想收拾一下柳如雪的房间,已经开始落灰了。

    回老家祭拜外公外婆的时候,香烟淼淼的样子让人觉得安心,他想是时候给柳如雪一个告别了。

    给她做个告别会吧,她那么多朋友,应该一个一个的告知死讯才对。

    还有就是那个父亲,从没见过一面的父亲,要联系他吗?生病了什么什么地步?绝症?

    柳雨山惊觉,自己对他的情况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反应。

    整理柳如雪衣柜里的衣服时,在她放陈年不穿的旧衣服下面,居然有个木盒子。

    柳雨山拿出来,随手一翻就开了。

    想必柳如雪自己也很多年没有看过这玩意儿,甚至是忘了它的存在了。

    打开盒子之后印入眼帘的居然是自己的出生证明,就一张纸,写着自己的名字和出生年月日。

    柳雨山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些东西柳如雪还留着呢。

    往下翻了一下,柳雨山不禁皱眉。

    “人民医院检查报告,先天性心脏病动脉导管未闭……”

    就诊人:柳雨山。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当你凝望深渊,深渊也在凝望你。

    小宇:当你品尝鸭舌,鸭舌也在品味你。

    第46章我朋友

        柳雨山不自觉的抬手放在自己的心脏上。

        他没有任何印象,他居然有先天性心脏病吗?那现在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从来没听老妈说过?

        柳雨山突然想到大舅给的电话号码,说不定爸爸会知道什么。

        他拿着那张纸往自己的房间走,没记错的话那个纸条当时自己把它塞进裤兜里了。

        可是走近房间,看着空空如也的脏衣篓。

        衣服昨天已经洗掉了。

        柳雨山又跑到阳台,看到了晾在上方的那条束脚运动裤。

        他心情一下子冷静下来,看着那条随风轻轻飘动的裤子笑了一下。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柳如雪离婚的原因,应该就是这个吧。

        把裤子拿下来,柳雨山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坨纸团来,早烂掉了,什么也看不见。

        柳雨山也觉得没必要了。

        柳雨山的手一软,裤子掉在了地上,他明明觉得心里很平静,但是眼睛像止不住的水龙头,一直往外面掉眼泪。

        直到他脱力跌坐在地上,撞倒了一盆花,陶瓷花盆碎了一地。

        “怎么了?”

        柳雨山听到是蒋南在说话,但是他没办法抬起头。

        “小宇!怎么了?”蒋南着急地在他家阳台大喊:“怎么了?你别吓我,伤到了吗?”

        柳雨山只是埋着头沉默。

        蒋南看情况不对,转身冲回家里,开门,从柳雨山家门上面的缝隙里掏出钥匙打开门进去。

        他看到柳雨山跌坐在地上,双臂抱着头埋在膝盖里,肩膀抖动。

        “小宇。”蒋南在柳雨山身边蹲下,确认他没有受伤。

        此刻的柳雨山似乎想说话,蒋南想了想,在他旁边坐下,看到地上有张纸,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居然是诊断报告。

        “蒋南……”柳雨山喊她。

        蒋南一手拿着那张纸,一手去搂柳雨山:“怎么了?”

        柳雨山:“柳雨山有心脏病。”

        蒋南:“报告上是这么说的。”

        柳雨山:“可是我没有,我每年都体检的。”

        蒋南想说他知道的,但是又觉得有点草率,就说:“我们找人问一下当年的这个医生,说不定他知道。”

        柳雨山:“我会不会是……假的柳雨山啊?”

        “你在说什么啊。”蒋南又心疼又觉得好笑:“如果你觉得真正的柳雨山已经死了,你是领养的或者什么大概真的想多了。”

        柳雨山:“那这个报告是什么,我真的没有什么心脏问题。”

        蒋南抿嘴,慢慢地说:“据我所知呢心脏病是分很多种的,很多都是可以通过手术治愈的,也有症状轻的会自愈。”

        “还有这种的?”柳雨山的悲伤哽在喉咙,不上不下。

        “真的,要不我们去咨询一下医生。”

        柳雨山顿时送了口气,擦擦鼻子站起来,手里还捏着那个纸团。

        蒋南问那是什么。

        “电话号码。”

        蒋南疑惑片刻才想起来:“你爸的电话号码?”

        柳雨山点点头。

        “可以再问大舅要一个的。”

        柳雨山觉得没必要了。

        和刚刚在知道自己也许是因为有先天性心脏病才被父亲抛弃的时候相比,柳雨山觉得他误以为自己是所谓“柳雨山”替代品时更难过。

        因为是替代品,所以可以随时抛弃。

        柳雨山都觉得自己有点搞笑。

        虽然蒋南有劝柳雨山吧事情弄清楚比较好一点,但是柳雨山却瘫起来了,他不是很想再去管那些事情。

        但是那边的电话打到了他的手机上。

        那天和蒋南吃完饭在广场看小年轻玩滑板的时候,有个陌生电话进来。

        柳雨山不想接,差点按掉,这时蒋南问了一句谁啊。

        柳雨山就直接把手机塞他手里了。

        “喂?”蒋南接听。

        对面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气息有些虚弱:“是雨山吗?”

        蒋南疑惑片刻,反应过来看向柳雨山。

        “干嘛?”

        蒋南对着话筒轻声问:“您是?”

        对方叹口气:“我是爸爸。”

        蒋南捂住电话,跟柳雨山书说:“你爸爸。”

        柳雨山正看小帅哥摔跤玩呢,本来开心着,听了这话嘴角的笑都慢慢垮下来了。

        “喂?”

        “雨山吗?”

        柳雨山不禁皱眉:“你是谁?”

        对方重复回答:“我是爸爸,雨山。”

        柳雨山很客气地说你好,有些不自在的用另一只手去拔花坛里草。

        “有什么事吗?”

        “听说你妈妈去世了。”

        “是的。”

        “回老家办酒席吗?”

        “不办。”

        “那……你结婚了吗孩子?”

        柳雨山有点不耐烦了,但是听他虚弱的语气又不忍心态度不好:“没有,不结婚,您别操心了。”

        对方大致也感受到了柳雨山对他的抗拒,他已经五十多岁,卧病在床两年,都没什么脾气了。

        “我没想到还能跟你再说上话。”

        柳雨山:“我也是。”

        “还是要跟你说声对不起。”

        “你对不起我什么?”

        对方沉默片刻,想着柳雨山说的是反话还是真的不知道。

        柳雨山想斡旋,开门见山地问:“你和妈妈离婚是因为我检查出心脏病吗?”

        对方顿住,“我……可以这么说。”

        “所以你当时就抛弃了正在哺乳期的妻子和刚出生的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吗?”柳雨山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柳如雪拖着疲惫的身体肚子照顾自己的样子。

        “我没有……”那人着急地为自己申述:“那时候小地方都没有什么产检,出生之后才检查出来,我们当时什么都不懂,我就想着……想着不行再生一个……”

        当年觉得很正常的话,如今说出来他自己都羞耻。

        “但是我绝对没有想要抛弃你们母子的意思,只是心脏病在那时的我们看来要花大量时间金钱,你知道的……”

        柳雨山笑了一下,淡淡地问:“那怎么离婚了?”

        “你知道,你妈妈是那样的人,她认为我不配做一个丈夫一个爸爸,她说看见我烦就想……想呕吐,让我赶紧滚。”

        “噗——”柳雨山真的没忍住。

        这的确是柳如雪会说出来的话,他脑子里的画面又变了,变成头上扎着发带的柳如雪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指着门口让那个男人滚。

        “雨山,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对,我不祈求你的原谅,只要知道你们过得好我就……”

        柳雨山皱着眉头:“别说了,我问你,要是不是你现在生病了,要不是你知道我妈已经走了,你会想着给我打电话吗?”

        对方沉默。

        “你现在想来祈求良心的安定,让我说一句我不怪你。可以的,我不怪你,我说了,而且我可以告诉你,我妈很坚强很勇敢,她也从没有把你这样没有担当的男人挂在心上。你的问心有愧,也不会因为我这一句我不怪你而消失。”

        柳雨山说到这里,听到对方在咳嗽,便软下声音说:“你……好好的吧,别自己折磨自己,我妈,柳如雪每天忙着活得精彩,没时间搭理我们这样的自怨自艾臭男人。”

        蒋南都没忍住笑了。

        柳雨山道了再见,祝他健康。

        “你笑什么。”

        “什么叫你们这样自怨自艾的臭男人啊。”

        柳雨山笑了笑,“就是会被柳如雪女士瞧不起的男人。”

        柳雨山还是拜托阿沐找到了当年给柳雨山开报告的医生,又联系到了来到长北市之后给柳雨山每年做复诊的医生。

        确认柳雨山的先天性心脏病是比较轻的房间隔缺损,在他四岁那年全部自愈,没有动手术。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柳如雪去哪里领养来的替代品。

        两天之后,蒋南陪着柳雨山去收拾了他之前住的地方。

        那是一个位于科技园附近的一栋公寓,两室一厅,次卧被他改成杂物间了。

        蒋南双手叉腰,头疼得不行:“你的东西未免也太多了吧。”

        柳雨山:“我在这里住了——”

        他掰起手指头开始算:“一二三四……七年诶。”

        蒋南环顾一下整个房间,笑了一下:“那搬家吧。”

        “我怎么觉得怪怪的。”柳雨山靠在沙发上,上下打量蒋南:“看到你收拾东西我总感觉我死了,你来收拾我的遗物。”

        “呸呸呸,说什么呢。”蒋南撸起袖子,拿起一个箱子开始用胶布粘好。

        这时柳雨山手机来了个电话,是好友知道他回来了约他吃饭。

        柳雨山说:“我带个人。”

        “行啊,谁啊?”

        “……我朋友。”

        蒋南咬着牙,在一旁幽怨地狠狠戴上手套。

        柳雨山的生活就是上班,很多时间都是在上班,下班的休息的时间很少,但是又不甘心什么业余生活都没有,于是买了很多消遣业余生活的东西。

        例如乐高、拼图、游戏机、跑步机、油画、电子产品。

        一样又一样的东西堆满了整个家里,都是九成新以上。

        “诶,蒋南你看。”柳雨山从书架上拿下一个钢铁侠模型。

        蒋南走过来,还戴着手套:“钢铁侠,怎么了。”

        柳雨山:“这是我刚毕业那年,我们产品经理送我的呢。”

        “他为什么送你?”

        “他追我来着。”

        “成了吗最后”蒋南随口一问。

        柳雨山嘴角僵住:“你就不会吃醋?”

        蒋南贱兮兮地笑一下,想到了柳雨山刚回来的时候跟他吹嘘自己谈过很多个但其实一个没有的事情。

        “你那么万人迷,哪儿吃得过来啊。”

        柳雨山一拳头打在的棉花上,气呼呼地把钢铁侠扔进箱子里。

        秋天了,风从窗子外面灌进来,吹在蒋南身上,很凉快,他摘了手套去拉柳雨山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我吃醋,也得有个吃醋的立场啊,你说是不是?”

        “什么意思?”

        “就是给个名分的意思,别钓着我了,给个准话,我什么时候才能做你男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宇:嗯……那个……好吧!

    第47章-

        “这个啊,我以为你不着急呢。”柳雨山往后退一步,轻轻靠在书架上,眼尾都是笑意,摆明了就是在调戏蒋南了。

        蒋南看出来了,说实话,骚他肯定骚得过,但是这次不想骚了。

        “我本来也不是很着急,但现在是有点急了。”

        “为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我,你想找工作,马上就找到了,你一回来马上一堆人约你吃饭。问你我是谁,你支支吾吾地说是朋友。”

        柳雨山笑,反手抓住蒋南的手腕:“真吃醋啦?”

        蒋南没说话,那个大一个人站在面前,三十来岁了,在闹脾气。

        柳雨山上前两步,稍稍贴近蒋南:“那我该怎么办,我现在打电话告诉朋友,今晚跟我一起吃饭的是我男朋友。”

        蒋南干咳一声:“也行吧。”

        柳雨山:“真的要啊?”

        蒋南:“不然呢!!”

        柳雨山笑得不行,马上就找出朋友的微信,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今晚跟我一起去吃饭的朋友是我男朋友。

        对方:?刚刚怎么不说?

        柳雨山:刚刚还不是。

        柳雨山突然这么坦然的面对他们两个的感情这件事让蒋南诧异,他一边觉得不可思议,一边觉得早该如此。

        他们两个现在贴得这么近,可是却不知道该干嘛。

        蒋南刚刚逼婚,有点臊了。

        “那……行吧,收拾吧。”蒋南说着,左顾右盼的不动身。

        一般情侣告白成功之后会做什么来着?应该不会是收拾打包搬家吧,可是现在家里乱糟糟的,自己的也乱七八糟的。

        要不就顺其自然吧,来日方长呢,急什么。

        正当蒋南在心里自我安慰的时候,感觉到一些毛绒绒的东西蹭到了自己的脖颈,痒痒的。

        低头一看,黑黑的一团。

        哦,原来是柳雨山把头靠在他的胸膛呢。

        柳雨山:“你瘫痪了吗?”

        蒋南:“啊?”

        柳雨山:“抱着我啊。”

        初秋的某个不记得是星期几的下午,在堆放着打量杂物的房子里,在堆起来的打包纸箱和书架缝隙中,两个而立之年的男人用一种很礼貌很生涩的姿势抱在一起。

        也许是因为感受太美好,柳雨山不自觉的轻微晃动着,带动着蒋南也晃悠着,像是喝醉后的情人相拥舞蹈。

        柳雨山动动脑袋,用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把脸饭放在蒋南肩膀上。

        随后他轻轻哼唱柳如雪很喜欢那首《在雨中》。

        “在雨中,我送过你,在夜里,我吻过你……”

        “有相聚也有分离,人生本是一段戏,有欢笑也有哭泣,不知谁能谁能躲得过去……”

        蒋南搂着柳雨山的腰,也轻声附和哼唱:“你说人生艳丽我没有异议,你说人生忧郁我不言语,只有默默的承受这一切……”

        因为柳雨山的饭局停留了两天,最后一天把东西寄走之后两人和柳雨山领导吃了最后一顿饭,坐上晚班的飞机回到了长北市。

        到达长北市机场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柳雨山在飞机上睡了一脚,迷迷瞪瞪地被蒋南拉着去排队打车。

        出租车在高架桥上疾驰,夜风终于把柳雨山吹清醒了,他看着窗外的夜景。

        看了很久,突然回头看蒋南:“我以前在脑袋里想过很多次我回来生活的场景呢。”

        蒋南也看着窗外,只不过是柳雨山那边的窗外,似乎也在想什么,随口回了一句:“什么场景?”

        柳雨山笑笑:“比如说我妈回来了,她叫我回家,或者是我在外面混不下去租不起房子了,回家住着。”

        “总之就是跟我没关系呗。”蒋南道。

        柳雨山:“那时候确实没有,一直以为你在加官进爵的路上呢。”

        蒋南:“我其实没想过自己能网上爬的,我这种人在警校的时候挺不受待见的。吊儿郎当,经常被老师骂。”

        “后来呢?”

        “后来进了警队,发现干一线刑警就是我们这种吃得香,那会上街做人物关系调查和群访什么的,那些板正的同事往哪儿一站人家就不愿意跟他聊,我嘴里叼跟演来一句哥们儿借个火马上就能聊起来了。”

        柳雨山在脑子里想象一下这个画面:“好像是哦,很多电视剧电影里也都是这么演的。”

        蒋南:“但是当到个队长几乎就是顶峰了,再往上做纯管理就做不了了。”

        柳雨山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所以这是你离开警务系统的原因吗?”

        “想知道?”蒋南看他,挺阳光的笑了一下。

        “想,我什么都不知道呢。”

        说话间车子开到小区门口,蒋南说:“想听可以,请我吃个宵夜喝点酒,慢慢跟你说。”

        柳雨山只好在小区门口找个店弄了个烤鱼和烧烤带回家去,时间太晚了,他不想在外面吃。

        蒋南现在进柳雨山家跟进自己家似的,进门自己找拖鞋啪嗒啪嗒的就进卫生间洗手去了。

        柳雨山把食物都摆好,去冰箱拿了点冰块把啤酒冻上。

        “说吧。”

        蒋南串都还没送到嘴里,“审讯呢你。”

        柳雨山:“哎呀,快说嘛。”

        蒋南:“就是执行任务,受伤了,干不了一线了但是又不想做后勤。而且当时那个案子没办好,差点害死别人。”

        柳雨山默默点点头,不好意思再追问。

        “那是个恶性连环爆炸案,最后一次我就在现场,当时左边屁股差点被炸没了,然后那个地方是个印刷厂,烧起来没完没了的,吸入了大量浓烟,肺有点不行了,养了好多年才好一点。”

        蒋南说着,想到了另一茬:“那时候就有点自暴自弃,心情很差,我弟就每天都陪着我,那时候他就在人间山海工作,跟着上一任老板出外勤,但是他身体不好嘛,你也知道。

        “我自暴自弃了将近半年之后,我弟旧病复发,连着很快有并发症,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就进了ICU,再也没能出来。我全家都崩溃了,可是他走之前跟我说,他说‘哥,我这辈子其实特别幸福,爸妈和你都爱我,我小时候刚得病那会其实特别惶恐,后来有人跟我说有人爱自己的话就好好珍惜认真享受这份爱,让你觉得幸福是爱你的人最大的成就,我就好好的了,我一个残疾人还能有一份喜欢的工作,真的很满足了’。”

        蒋南笑着,“来干一个。”

        柳雨山跟他碰杯:“让你觉得幸福是爱你的人最大的成就……”

        “是啊。”蒋南闷了一杯:“你要是爱一个人,掏心掏肺的对他好,他也喜欢你心疼你,但总想着自己不配啊早晚会腻啊什么的,多扫兴。”

        柳雨山:“好像是这个道理,我反省。”

        蒋南:“其实我恢复之后回警队了,做行政岗位,虽然落差很大但是在努力的适应着。小源走了不到三个月吧,人间山海的老板也走了,他是年纪太大了,磕磕碰碰一下就很容易出事,人间山海就那么闲置了下来。”

        两人边吃边聊,有点喝多了,微醺状态时表达欲最旺盛。

        柳雨山追问他:“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做遗物整理师的?”

        蒋南脸蛋红红的,“嗯……我收拾小源的房间,看到了他的日记,他当了接近三年时间的遗物整理师,几乎每天都写日记,记录他经手的案子,写他的感想,还会写说这个案子是哥哥警局那边给的。”

        柳雨山回想自己跟着蒋南干了不到三个月时间,经手的这些单子,确实和别的工作很不一样。

        矫情点说,挺有意义的。

        “那段时间我跟看小说似的看小源的日记,他还在的时候晚上写日记,还会边写边念给我听。”

        想到这里,蒋南挺开心地回味着笑了一下。

        “他还在日记里说‘我和以前的邻居柳阿姨通信了呢,我说去工作的时候经常会被人看不起,说实话经常会感到难过。可是柳阿姨告诉我,要允许自己做自己,允许别人做别人,只要不犯法,做就好了’。”

        “是嘛,小源和我妈还有联系呢。”柳雨山手掌拖着下巴,慵懒地着迷地听蒋南说话。

        蒋南:“嗯,那两年他们一直通信呢,我爸妈都不知道,小源喜欢阿姨,他还问柳阿姨说小宇哥哥去哪里了,她说小宇哥哥和自己一样在学着生活,学着爱这个世界和自己。总之两个人都黏糊糊文艺兮兮的。”

        “嗯……是呢,我妈是这种人。”

        “她还给小源寄过一张照片呢,我看过,是一座雪山。她说阿姨终于去看过了。”

        柳雨山:“雪山?是……”

        蒋南回想着:“叫什么马什么骡的。”

        “乞力马扎罗?”

        “对,是这个。”

        原来照片不是她在哪里找的,是她自己去看的,他比柳雨山想的要自由许多,勇敢许多。

        她连远在赤道的雪山都亲眼看过了,自己还傻乎乎的困在一个离别中。

        “蒋南啊……”柳雨山突然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养神。

        “嗯,在呢。”

        柳雨山:“你说三十岁才开始认真的、真实的生活不晚吧。”

        蒋南:“一点都不晚,風咱们不着那个急。”

        “再来点儿。”

        “少喝点。”

        “气氛在这儿呢。”

        “行吧。”

        次日,柳雨山迷迷糊糊地醒来,看着从窗帘缝隙投进来的阳光判断,现在至少是十点往后了。

        昨晚喝了很多,都不记得什么时候上床睡觉的,只记得半夜好像起床上了两次卫生间。

        挣扎着翻了个身,鼻尖蹭到一块……肉。

        “嗯……”蒋南哼唧着,也翻个身,平躺着。

        柳雨山屏住呼吸,轻轻掀开被子。

        还好,衣着整齐。

        “你醒了?”

        柳雨山有些不好意思,嗯了一声,平躺好。

        蒋南很自然的伸出一只胳膊:“来。”

        “哦。”柳雨山就那么躺进去,靠着蒋南的臂弯。他没有穿上衣,反正整个人总是像大火炉一样,也不会冷。

        蒋南:“你昨晚做梦了。”

        柳雨山:“什么。”

        蒋南:“不知道,但是你踹了我一脚。”

        柳雨山噗嗤笑出来,感觉有点像他们进藏的那段日子,他们几乎每天晚上都一起睡,因为太冷了。

        他喜欢这样抱着,想必更进一步的亲密,他更喜欢抱着。

        可能是因为根本没体验过更进一步的感觉。

        窗外的鸟儿还在叫,秋天了,比起夏天,还是带着点凉意的秋天更适合睡懒觉呢。偶尔有风吹过,成片的梧桐树叶砸在地上、阳台上,是洒脱的音符。

        柳雨山和蒋南睡到了中午十二点多才醒,两人分开的时候发现蒋南的胸膛都被柳雨山压红了。

        他伸手拍拍:“不好意思……”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和自己男朋友睡觉,睡醒了还因为觉得压到了对方说对不起。

        但他确实很不好意思,脸红了,装作不经意地看一眼蒋南,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饿了吧。”

        说完柳雨山一骨碌爬起来冲出了房间。

        蒋南半靠在床头垂着眼睛笑了一会,心想这怎么搞,他也太害羞了,怎么比没名分之前还害羞呢。

        不行,必须得想点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