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风扇扫下巨大的阴影,在只有一盏吊灯的房间里,冰冷的雪水顺着铁壁滑落,由亮变暗,一滴接一滴不规律掉落的响动,组成了审讯室中唯一的旋律。

    隔着一层单向玻璃,华丽明亮的房间内,身着毛领灰白色披风的橙发青年坐在长桌的尽头,戴着皮手套的手十指相抵,冷眼注视着审讯室中的一切。

    四名全副武装的愚人众官兵驻守在他身后,身形挺拔得像四尊雕像,连呼吸都没有声音。

    空气安静到令人窒息。

    “笃笃。”

    敲门声很短促,尉官打扮的人握着一本审讯文件夹,走到青年身边,毕恭毕敬地行礼。

    “公子大人,他还是坚持说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名尉官顿了顿,“您看,要不要用刑?”

    “......”青年沉默不语,气氛一时僵住,尉官也不敢贸然继续。

    达达利亚松开十指,放下翘起的长腿,起身淡淡地开口,“看来我离开至冬的这段时间,你们的审讯水平没有任何长进。”

    “...是属下无能。”

    “资料给我。”他伸出手,那本薄薄的文件夹被交到他手上。

    皮靴踩着铁皮地板的声音渐行渐远,留在房间的四名官兵齐齐松了口气。

    他们面面相觑一番,忍不住低声私语。

    “公子大人要亲自审讯吗?还真是少见。”

    “可不是,能让公子大人出马的人,看来不简单。”

    “别感叹了,这么好的学习机会,还不赶紧闭嘴认真观摩?”

    说是观摩,但单向玻璃的隔音效果极好,他们只能看到达达利亚走进审讯室,屏退左右之后坐在了那个垂头丧气的男人对面,好整以暇地靠着椅背。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只说了一个词,就让男人猛地抬起头。

    审讯室内,温度正在缓缓升高。

    “注意你的元素力。”达达利亚不耐地扯了扯围巾,“我可没兴趣灭火。”

    “呵,我要是能控制,还用拼命去抢那样东西吗?”查理自嘲地笑笑,喃喃自语,“神之眼...本以为是神明的馈赠...其实只是一场命运的捉弄罢了。”

    他看向达达利亚,声音颤抖,“你刚刚说,有办法让我活命,是真的吗?”

    “只要能活下去就可以?”达达利亚反问道,“不管是在梅洛彼得堡,还是在别的地方?”

    “...嗯,什么地方都无所谓,只要能活下去。”查理咬咬牙,肯定地回答,“我有必须要活下去的理由,因为我答应过她...”

    “想活下去并不需要什么理由,这是人的本能。”达达利亚笑着摆摆手,“听着,我没兴趣听你讲故事,我们只需要达成一项共识,就可以促成这笔交易。”

    “既然我有办法治好你的病,那...我们是不是该聊聊筹码的事了?”

    “我该怎么相信你?”

    “那是你的事情,我只提供选择。”

    “......”男人沉默半晌,像是泄气似的肩膀一塌,“好吧,我...似乎只能相信你了。”

    “我说。”他低着头,声线有些低弱,“在梅洛彼得堡服刑期间,我偶然听到别人说,璃月有一种仙药,可以治百病。”

    “起初我也不信,可传播消息的人说得煞有介事。还说梅洛彼得堡里有一个之前患过重病的璃月人,就是吃这种药好的。于是我去找那人打听,他说自己的确去仙山求过药,但没有求到。”

    “我本以为之前听到的都是无稽之谈,但他又说,传闻不假。在他的家乡,一个叫沉玉谷的地方,的确有人求到了仙药。据说仙人会用一件法宝做药引,再用璃月人的鲜血制药,这种药可以医治百病。”

    “后来...”

    “谁让你说这些了?”达达利亚不耐烦地打断他。

    不等查理回话,他坐正身子,凝视着男人追问,“回答我,宁归呢?”

    “宁归?”查理一愣,堂堂愚人众的执行官,不问他作案动机,居然只抓着一个边缘受害者追问,这是什么至冬国的审讯流程?

    “你是说...那个小哑...”

    “你再叫他一声小哑巴试试?”达达利亚左眉挑起,眼神透出一股只要查理敢说完那个词,就会毫不犹豫扭断他脖子的狠劲。

    “抱、抱歉。”男人顿时汗毛倒立,出了一后背冷汗,“他...我说真的,我不记得了。”

    “你确定?”

    “我是说真的!我没有理由隐瞒这种事,不是吗?”查理有些慌张,“我当时向他逼问盒子的密码,但他死活说不知道,我一生气...不,我没把他怎么样,他一直挣扎,盒子掉到了地上,被撞开了。”

    “盒子被撞开了?”达达利亚皱起眉。

    “是的,很奇怪,看到盒子是空的,他就没再挣扎了。”

    “......”达达利亚一时无话,再开口时,声音显然有些干涩,“然后呢?”

    “我当时已经接近极限,记忆真的很模糊了...”查理吞吞吐吐地回忆道,“我似乎把他带到了地下室,我的头很痛,所以...”

    达达利亚抬眼冷冷地扫他一眼,男人的声音立马提高了一个度,“我承认,我对他的确有过不好的想法,但那时...我只是想用他的血...”

    “到了地下室之后,他又开始拼命反抗,所以我打了他两巴掌,又踢了他一脚,他很快就不动了...”查理看上去有些痛苦,显然,元素力紊乱时期的回忆让他并不好受。

    “抱歉,我...我并不想这样。”他双手抱头,声音再次颤抖起来,“我...我撕掉了他的衣服,然后...他好像哭了,眼泪很凉。”

    不用看达达利亚,他已经能感知到青年想要将他千刀万剐的愠怒。

    “后来...他突然消失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抬起头,匆匆看了达达利亚一眼,又心虚地移开视线,“我是说真的,我好像看到一道淡蓝色的光,也可能是我的幻觉...总之,他不见了。”

    达达利亚用尽全力,才忍住想要动手的冲动。他努力平复着呼吸,“就这样?”

    “是的,再然后我就彻底没有意识了,我没有撒谎!”查理鼓起勇气,目光诚恳又哀切地看向达达利亚。

    “我对宁归有好感...但我从没想过要对他做什么,都是因为元素力紊乱,我才会...”

    “啪啪!”达达利亚拍了拍手,打断了他的话。

    “公子大人。”候在门外的尉官走进房间。

    “把他送到博士的实验室,那边的人知道该怎么做。”达达利亚冷冷地说。

    “等等,实验室?!”查理慌了,“你明明答应我...”

    “我答应过会让你活下去,放心,不会食言的。”达达利亚站起身,“至于怎么活...你也说过的,无所谓。”

    “等等,等一下!”不管查理怎么呐喊,达达利亚没有再理会他的意思,他直径走向门外,直到查理喊出宁归的名字,他才停下。

    “再见到宁归...可以帮我和他说声对不起吗?”

    达达利亚回过头,冰蓝色的眼睛里不含一丝情绪,“我不想再从你口中听到他的名字。”

    *

    十分钟后,尉官带着查理离开,这处愚人众的地下审讯据点也到了完成使命的时刻。

    “公子大人,安排在您宅邸附近的人员已经就位,也照您的吩咐隐藏得十分隐蔽,绝不会干扰到您的家人。“

    “嗯。”

    “另外,审讯据点的收尾工作我们稍后也会完成,请不必担心。您看...是否需要安排马车送您去至冬宫?”

    “这点小事,不必打搅女皇。”达达利亚重新坐回那张长桌尽头的扶手椅,“我还有事要办,你们先出去...对了,那只从别墅带出来的鸡呢?”

    “呃,您是说那只会说话的歌鸲吗?”

    “...对,把它带过来。”

    等其他人都离开房间,达达利亚才掀开斗篷,从怀中拿出那只只有巴掌大的独眼小宝。

    这只玩偶...真的就是宁归吗?

    他端详着玩偶,指节滑过漆黑的玻璃面罩,想到手套材质粗糙,又急忙摘掉。

    玻璃面罩上还残留着他胸膛的温度,一点都不冰凉,只是原本会反射出各种表情的面罩之下,此刻平静地像一滩死水。

    他用指尖轻轻戳了戳面罩,“...喂。”

    没有反应。

    达达利亚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他怎么会相信宁归是玩偶变的?哪怕提瓦特确实是一片魔幻的大陆,但玩偶变成人...实在太过不切实际。

    可他没忘记,在与宁归初遇时,他的确说过自己是玩偶变的。

    他捧起玩偶,凑到面前,像从那只玻璃面罩里看出些端倪。

    温热的呼吸在玻璃上氲起一层薄薄的雾,在他看来,除了反射出自己那张略显呆滞的脸,并无任何蹊跷之处。

    敲门声响起,还未打照面,聒噪声已传进来。

    “嘎嘎?至冬小子,我们又见面啦!”

    “不许对公子大人放肆!”

    “够了。”达达利亚看不得属下和鸟一般见识的蠢样,他挥挥手示意他们出去,独留下那只歌鸲。

    歌鸲被关在一只劣质的铁笼里,脚上还挂着那条金链。达达利亚这才发现,它并不是纯黑色的,它的毛发是有些发紫的深蓝色,鼓起的肚皮与连接爪子部分的毛是灰色的,尖尖的喙之下还有一点鲜艳的红。

    算得上是只品种高贵的歌鸲,自己一定是关心则乱,再加之这鸟实在是太胖了,才会被他认成是鸡。

    “你...有名字吗?”

    “哦我的夜鸦亲王,总算有人问我的名字了。”它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激动,“听着,我的名号从不轻易向人透露,但作为我的救命恩人,还是有资格知道的。”

    “请高呼吾名,阿尔戈!”

    空气显得有些安静。

    “咳,阿戈尔,你似乎...有能读懂人心,分辨气味的能力?”

    “...你想让我帮你看看,这个奇形怪状的玩偶里有没有小哑巴的气味?”阿戈尔拍了拍翅膀,“帮助你能有什么好处?”

    “能保证你不会被我煮熟了吃掉?”

    “好粗暴!嘎嘎!小哑巴真是瞎了眼,怎么会喜欢你这种人?!”

    “嗯?”达达利亚心头一紧,怀疑自己听错了,忙追问,“你说他...”

    “抱歉,公子大人。”门外突然传来属下的禀报声,“这里有来自至冬宫方面的消息,代号是红色羽毛,请您立即确认。”

    红色羽毛?达达利亚一愣,那是少女的记号。

    什么样的事会让这位愚人众第三席的执行官亲自联系他?哥伦比娅可是很少参与具体的愚人众事物的。

    “...知道了。”

    阿戈尔的话的确出人意料,但他没忘记自己的身份,动用代号的消息通常意味着需要召开执行官之间的临时紧急会议,耽误不得。

    “等我回来再说。”他对阿戈尔说道。

    手刚碰到门把,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折返回来,摘下脖子上的红围巾,怕那只玩偶冷一般用围巾裹了好几层才离开。

    房间内再次重归寂静。

    阿戈尔盯着那只呆坐在桌上的玩偶,半晌叹了口气。

    “嘎,可怜的小哑巴,你确定不让我告诉他吗?”

    玩偶一动不动,像是没听到它的话一样。

    “喂,装死也要有个限度吧!这里又没有别人,我这种程度的声音,门外是不会听到的啦!”

    ......

    “你不会是因为变成这副怪样子在自卑吧?好吧,我承认你做人的时候的确更好看,但现在也没差到那里呀。”

    ......

    “你真的不愿意再和我聊聊吗?想哭就哭出来嘛,反正除了我也不会有人听到...别不理我嘎!不然...不然...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

    阿戈尔顿了顿,声音慢慢变得微弱。

    “安静到...我一直能听到心碎的声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