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爷又活了
最后一眼,董叶轩抹去嘴边的鲜血,深黯的眼底看着上空,仿佛没有焦距。
他这一生坎坷颇多,自认不负天下之人,即便早年被人诬陷偷练魔功,遭师尊逐出师门,后又被挑去全身经脉,前程尽毁,落入如此境地他也不曾苟活过,不料现在……
想起那人,他嘴角勾起一抹艰涩的笑意,自嘲般地冷笑了几声:“董叶轩啊董叶轩,你自认天资聪慧,独具慧眼,到头来机关算尽却栽在了卫云那厮的手上!被世人畏惧的魔头,竟然着了无名之辈的道,活该落得如此下场啊。”
火烧云将天空笼罩,暗沉沉的欺压着下边乌泱泱的人群。
大势已去,黑压压的人群在叫嚣着,怒吼着,朝着他大肆嗤笑辱骂,那副得意的嘴脸,以及眼中的雀跃,悉数纳入了他的眼底,心中只剩一片凄寒。
他攥紧拳,闭上了双眼。
终究他是不甘的……
高台上的人怦然坠落,底下一片哗然。
“大魔头董叶轩死了,终于死了!”
“丧尽天良的事干了这么多,就这么一了百了的死了,真是足足便宜了他。”
“什么狗屁第一公子,我看就是随手一捏的小蚂蚁,哈哈哈!”-
耳边人声渐静,无边的黑暗袭来,就连风剐破他的肌肤都失去了知觉,随之而来的只有死亡带来的孤寂感。
几年后。
一缕光刺入他的眼眸,不禁激起了个哆嗦。身体火辣辣的疼,脑袋昏涨涨的,像是被谁迎头狠狠敲了一棍子。
“我还没死?”
话音一出口,董叶轩愣怔了。虽嗓音夹杂着嘶哑,却如空谷幽兰,清澈动听,不同于成年人的低沉浑厚,富有磁性。
董叶轩敢肯定这声音并不属于他。
他动了动那条锈迹斑斑的锁链,牵动锁链传来的叮当声响彻整个空间,怪瘆人的。手铐脚链延伸到背靠的墙,将他紧紧拴在一小块地方,桎梏了他的活动范围,仅够伸个大懒腰。
喉间腥甜的铁锈味令他回过神来,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胸口,本该被破开一个窟窿的位置如今平坦如初,受鲜血染红的衣裳也换成了有些扎人的劣质衣料。
他的这具身体身形很小,年龄约莫十一二岁,瘦骨如柴,满身淤青,结的痂还没掉下来又被新的伤口给覆盖,衣服灰扑扑的,破了洞的口子还在往里灌风,看着像个乞儿。
四周漆黑一片,董叶轩心口压抑烦闷,后脑一抽一抽的疼。
被魔族全军围剿,一个人孤立无援的绝望索绕在心,死前种种仿佛近在眼前却又恍若不过是黄粱一梦,如梦似幻。
这最后一仗,终是败了。
被背叛的愤怒与不甘纠缠在一起,堵得人心闷。
董叶轩眼神变得凌厉,既然他重活了一回,那必要屠尽仇人血,再登巅峰。
耳边时不时传来几声抽噎,董叶轩看过去,旁边不远处的一个孩子不时用脏兮兮的衣袖偷偷抹泪。
他收起眼中的神色,往旁边挪了挪,挤出一个笑,柔声询问:“小家伙,这是哪儿?”
本是埋头抽泣的孩子被吓了一跳,盯着董叶轩,满脸泪痕的孩子眼神中充斥着恐惧:“哇!”的一声,哭得更凶了。
罪魁祸首的某人摸了摸自己鼻尖,默默移开了视线。
点点微光照亮空气中的尘埃,瞳孔逐渐聚焦,他这才看清远些的景象。
缩在角落的孩子看着比他还惨,几个绑缚着绳索的孩子缩在角落中瑟瑟发抖。他们粗布麻衣遮盖不到的肌肤缠满了青青紫紫,或是拳打脚踢,或是被鞭挞出来的伤痕印刻在原本细嫩的肌肤上,找不到一块好肉,显得尤为可怖。
这是一座不大的地窟,视线开阔,无障碍物。
狭小的空间关押着八名孩童,筑土为墙,掘成的地穴,洞顶很高。
墙上地板或多或少沾着已经干涸的血液,西南方关着一扇铁牢门,门低窗小,隐约能听到外面传来的谈话。董叶轩往窗户底下靠了靠,试图听得更清楚。
“那小子老实了?”
“刚挨了顿鞭子,就算想哭也得给我憋回去。”
“给我盯紧,再给我逃了,饶不了你!”
“是是是,张管事慢走。”
听罢,董叶轩稚嫩的脸上挂了满脸黑线,他竟是遭了人贩子!
想到这一点,董叶轩眼光陡然一沉,他转动了一下自己纤细的手腕,里面毫无灵力波动。
修真多年,他已然忘却身为凡人是什么感觉。虽说可用神魂压制,但他如今身体虚弱,恐怕支撑不到逃出去。
如今之计,唯有伺机而动。
“吱呀”声打断了董叶轩的思绪。
久闭的深灰牢门缓缓打开,自外走进来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健壮汉子,旁边还跟随着一个身量矮小,大眼猴嘴的中年男子。
“带走。”一声令下,又进来几个人,将里边关押的孩子粗鲁的抓了出去。
一时间,孩子压抑已久的惊恐尖叫与抽泣声席卷牢房。
几个孩童如同物品般被明码标价一一跪在地上,车辆纷纷,人马簇簇,如同一个另类的菜市场。
男孩女孩们脸上原本灵动的双眸失去了亮光,散去了孩子的天真,独留下溃散空洞的躯壳。
男男女女来来往往,本瞧见这群孩子里还有几个好苗子,可见了孩子那副被抽了魂的模样又觉得没意思,停驻一会儿又摇着头离开了。
伢人手里夹着半截没抽完的烟,吐出一口浊气,复而又揿灭了烟蒂。对着一旁的同伙诉苦:“嗐呀,棱德甲子年那年生意还好,四年过去了,这生意是越来越差了。”
一霎间,董叶轩茫然失措。原来已经是棱德戊辰年了,他竟然死了这么久。
正当董叶轩思量之时,一辆精致的马车停在了伢市,走下一位身着华服的男子。他手执折扇,身量极高,生得风流韵致,仿佛精雕细琢般的脸庞英挺、秀美。
男子身份尊贵,普通人在见到他的时候都需要下跪行礼。
见了男子,董叶轩一时恍惚,却不料男子那双好看的眼眸竟往他这边看了过来。
他连忙低下头,与那人错开了视线,心里懊恼到骨子里去了。
完了完了,这不是他多年勾搭的那个,那个叫什么名字来着……
“唐公子来了。”
伢人见到来人,恭敬的将他迎了过来,被这么一提董叶轩终于是想了起来:这不是那个才华出众的唐幽明嘛!
不过他是因什么才勾搭上这人来着?忘了。
董叶轩将自己的身子缩了缩,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心里对这人可是发怵的。
听闻自从他一脚踹了唐幽明后,这人就性情大变,温柔小白花变异成恶毒霸王花,跟疯了似的,逮着一个与他长得像的,都得捆回去圈着,日日十八套刑具轮着伺候,人出来的时候已经神志不清了,简直惨绝人寰。
那时修真界谁人不知,大魔头董叶轩除了丧尽天良,其风流史可谓几十只手也数不过来,只要模样稍微出色的,都逃不过大魔头董叶轩的魔爪,坊间流传的一句话就说得没错——“董叶轩的嘴,骗人的鬼”。但这人也怪,只喜欢撩人,撩到手就踹,连小嘴都没亲过。
董叶轩为自己现在被动的处境叹息了一声,低着头,默默祈祷。
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唐幽明督了一眼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小孩,并未理睬,直接略过。
眼瞅着他往这边走来,董叶轩暗地里做起了小动作,蜷缩着身体偷偷往里钻。
伢人很是精明,一眼便注意到了人群中挪着身子往后退的董叶轩,心里顿时起了一个疙瘩。手往腰后一捞,就甩了个鞭子下去。
“跪好了!”
这一鞭子力道极大,直接将他抽得趴在地上,疼得董叶轩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眼神忽闪了一下,立了下神,赶忙撑着两条小胳膊想爬起到一边去,伢人却先他一步将他提了起来,放在了最前面。男子被这边的动静给吸引住了,那双好看的眼眸直接落在了他的身上,直勾勾地看着他,看得他心里直发毛,不禁打了个寒颤。
熟话说得好,旧情人见面,非死即伤!别人的老相好见面是要钱,他的老相好那是要命啊!还一个赛一个变态!要是放在以前他早就溜了,可如今他修为尽失,整个就一白斩鸡,往砧板上一躺,谁都能来砍两刀。
就在董叶轩绞尽脑汁想着怎么逃时,唐幽明已经径直走到了他的身前,略微冰凉的扇骨抬起董叶轩的下巴,强迫与他对视。
那人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俊美的脸上此时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你,长得可真像我的一个故人。”
第二章 我可能活不长了
男子薄唇轻启,呢喃软语,嗓音慵懒却又缠绵,仿若对着深爱的情人,若不是偶然间看到唐幽明眼中迸出的一抹毛骨悚然的冷光,不然他定要被这人欺骗了去。
“放心,我会好好‘招待’你的。”
精致的扇柄轻轻拍了拍他稚嫩的脸蛋,冰冷的温度如一把利刃堪堪滑过心尖,让他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落入耳畔的依旧是那极具欺骗性的温声软语。
唐幽明眼中带着三分玩味,六分阴狠,还有一分他着实猜不透。
男子收回了目光,侧首对着旁边的贴身小厮冷声道:“去,把津,吴两人唤来。”
“是,主人。”
不过片刻,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从自动分开一条路的人群中走出,对着自家主人抱拳行礼。
唐幽明手腕一转,折扇点了下跪在地上的人,动作轻佻,声音也却越发冰冷:“新玩具就交给你们了。”
“遵命。”其中一人大步一跨,像是拎小鸡一般将骨瘦如柴的董叶轩提了起来,顺带一根麻绳紧缚住他的手腕。
绳头被侍卫猛地一扯,董叶轩差点一脸砸在地上,他这人最稀罕的便是这张脸,吓得他一下子提起了精气神。
看着董叶轩走路踉踉跄跄,在两个侍卫手里讨不到好处,唐幽明也收回了目光,伸手将伢人唤了过来。
伢人面上陪着笑道:“唐公子,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他晃动了一下手中的折扇,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周身散发出阴冷的气息,给人十足的压迫感:“以后眼睛尖一点,再遇到这种货色,直接送入我府邸,酬金不会亏待你。”
话音一落,旁边的小厮很是有眼力见的丢了个钱袋子过去。
伢人一把接过,掂了下躺在掌心沉甸甸的银两,嘴角一咧:“好说好说,以后遇到这种货色,小的一定亲自将他送到您府中去。”
他睨了眼旁边的伢人,转身踩着车夫的背踏入车厢中,像是想起了什么,对钳制着董叶轩的侍卫吩咐道:“看着点,我还想留他一段时日,别让我的新玩具给碰坏了。”
董叶轩能感觉到一抹灼热的视线正紧盯着他的后脑勺,微不可察地将头又低下几分,直到那抹视线消失,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昔日清纯的小白花变得如此狠辣,董叶轩忍不住咂了咂舌,当初新鲜劲儿一过,说各过各的,这人一声不吭,扭头就走,也没见多大脾气啊?如今再见,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走快点!”
正想得认真,身旁的侍卫直接粗鲁的踹了他一脚,差点忍不住破口一骂,但一想到自己成了个废人,也只能咬着牙忍了下来。
他手腕缠绕着结实的麻绳,与马车连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拖着走,本来这具身体就虚弱至极,要不是他一口气撑着,估计一早就去地府会一会阎王了。
烈日当空,马车慢悠悠的行驶,汗水沿着鬓角滑落到下巴,再滴落于地,机械的重复行走,如同行尸走肉。
走了多久了,好渴……
马车里的人抬起手中的折扇,掀开了车帘,对着旁边的侍从道:“那人如何了?”
侍从看了眼车后的人,毕恭毕敬道:“踉踉跄跄。”
“给他点水,让他支撑到回府。”唐幽明吩咐完,撤走了手中的折扇,车帘再次落下,仿佛从未掀开过。
看到一碗水搁在自己的眼前,董叶轩有些眩晕,还未回过神,就直接被人扣住了下巴,粗鲁的灌了下去,呛得他咳嗽不止。
来人将手中的碗塞给了旁边的侍卫:“看好他,快死的话给他点水。”
死?董叶轩冷笑了一声,抬起衣袖将嘴角的水渍悉数擦去:他可不会就这么轻易死的。
没过多久,远远的传来了马蹄声,他眯着眼循声望去,便见迎面一队人马徐徐走来,视野越来越近。
烈日将滚烫的光倾注到干燥的土地,领头的男子依旧挺直着背脊,身如玉树,面色清冷,剑眉下狭长的眼眸杀气腾腾。
身后的随从们弓袋置左,箭箙置右,手握住一柄长剑,装备统一。古铜色的脸庞有些发红,浓浓的眉毛往中间蹙成了一个‘川’字。汗水顺着颚际流了下来,滴到被磨穿了的铁甲衣衫上,却依旧不显半分疲惫之态。
董叶轩不禁眉头一蹙,他闻到了浓重的血味,显而易见这些人来头不简单,而且刚才还见了血。
坐在马车中的唐幽明听到响动,掀开了车帘,刚想咒骂一句为何行车突然放慢,眼神在触及到打马而来的人后,神情中的不耐烦瞬间消失殆尽。
“沐尘仙君。”他恭敬的一礼。
江子陵用余光扫了他一眼,微微点了下下巴,算是回礼了。
一直低着头的董叶轩听到名号,浑身陡然一震,抬起头错愣的望向马上的男子。
那人是江子陵?
故人相见,董叶轩一阵惊悸,素来木讷之人,怎的突然变得杀气腾腾,阴沉至极。
相比于董叶轩的震惊,其他人却是惊叹,周遭开始小声议论着。
“那是沐尘仙君?”
“他竟然会出现在这儿?!”
“听闻前面的瑅北城有邪祟出没,闹得人心惶惶,为非作歹数月。各界派了不少人铲除,却都无功而返,沐尘仙君听此便特意前去,看这副样子应是凯旋。”
旁边的人听此咂了咂舌:“这四年来沐尘仙君无不尽心尽责,无论是那灵观台的百年鬼儡,还是那嗜魂妖魔,都无一例外的被沐尘仙君斩于剑下,其实力恐怕比之传闻中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沐尘仙君这周身的煞气,怕是邪祟见了都不敢上前。”
旁边的人朝着他的身边挪了挪,贴着他的耳畔小声道:“传闻啊,沐尘仙君早年的性情并非如此,只是清冷一些,好像是因他同门师兄的死受到了刺激才……”
“那个让世人恨不得抽筋剥皮的大魔头董叶轩?”
男子点点头。
一直呆在后面的董叶轩,将两人的谈论一字不漏的听了个全,心底道不出是什么滋味。
一直敬仰的师兄坠入魔道,对这小子的打击确实是严重了。
唐幽明的声音再次传来:“沐尘仙君,前方不远处就是在下的府邸,不如歇个脚?”
“不必。”
江子陵一口回绝,随即转动缰绳,再次前进。
董叶轩低着头,他能感觉到男子从自己身边经过时扬起的细尘,他咬咬牙,脚尖踢起一颗石子,不动声色的朝着马腿踢去。
那黑鬓战马踉跄一下,座上的人立即攥紧缰绳,眉头骤然紧锁,转脸瞥向了那个胆大妄为的人。
董叶轩将目光迎向了他,虽说这人对他应是不喜,但是他自认为这人不会因对他的不喜而牵连与他长得相似的人。
而且荒郊野外,怕也只有这人能将他从唐幽明的手中救出。
董叶轩打了一手好算盘,偏偏这江子陵不按常理出牌,仅是望了他一眼,又转回头,双腿踢夹马肚,继续前行。
董叶轩愣了下,不是说这人杀伐果断,眼里容不得沙子吗,他都冒犯他了,这人竟然只是甩了个眼神过来?!
眼见队伍走远,心急下,他这次找了块大的,就往江子陵脑袋的方向猛地一砸。
蓦然,那块石头在距江子陵还有三寸的地方,碎成齑粉,化散入空。
周围的温度瞬间下降,依稀可见飘浮在空中的冰渣。由于董叶轩的动静够大,在场的众人皆注意到了此番景象,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小子竟敢如此戏弄仙君,死定了!
果真,马蹄停住,马上的人蓦然掉转马头,周身散发着阴森的气息向他逼近着。
周遭安静极了 ,被江子陵居高临下的盯着,董叶轩不禁喉头一动,干咽了一下。
同窗几年,他自是知晓这江子陵的脾气好到令人发指,现在陡然见这人生气的样子,不禁有些发怵。
江子陵骑着马慢慢逼近,四周气氛安静得诡异,就在众人以为这小子要被沐尘仙君一剑处死,纷纷惋惜时。
却见那人抽出佩剑,竟然斩断了绳索,大手一捞,就将地上虚弱的小人儿提上马,圈在了怀中。
“卧槽!”
不知是谁直接惊讶出声。
我的眼睛是不是瞎了?!堂堂沐尘仙君竟然与一个不知名的低贱之人同乘一骑!!
说好的情感淡薄,性情冷漠呢!!!
董叶轩也是一阵错愣,可背部结实滚烫的胸膛正切实的告诉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诧异的想抬头琢磨这人的神情,后面的人却猛地收紧了手臂,将他桎梏于怀中,夹紧马肚子,再次出发。
外面的骚动引起了唐幽明的注意,意识到人被劫走了,掀开车帘就是大喊:“仙君且慢!您不能带走那人!”
“仙君——”
“刹”的一声,明晃晃的光亮,刺得他眼花。
只见最尾端的人马抽出了佩剑,虽然未有回头,但是意思明了。
他唐幽明若是再敢嚷嚷,这些人绝对会让他一辈子再也开不了口。
唐幽明脸涨得通红,气得咬牙,狠狠地扯下了帘子。
“还看什么看,走!”
听到后面的响动,董叶轩不禁松了口气,背部刚一放松,头顶就传来了一抹清冷的声音。
“你欠的账还没算。”
第三章 胆战心惊第一天
一队人马来到府邸前,斜阳为青绿色的琉璃瓦镀上层薄光,朱漆大门往前约莫数十步,立着两个威风凛凛的石狮,颇具气势。
蹄哒蹄哒的马蹄声环绕在耳畔,两侧绿萌幽谧,董叶轩如坐针毡,手心全是汗。
刚才这人的话,就如在他心里投掷了块无形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往人家天灵盖上扔石头,怕是得将他的皮给扒了吧……
董叶轩贴着背的胸膛平缓起伏着,这一路走来队伍寂静无声,倒更是让他心虚了,他耸搭着小脑袋,眼皮子微抬,打量着周遭。
大门守卫森严,还有不少侍卫巡逻,越往里人数肉眼可见的逐级增加,正灰心时,眼神却蓦然触及到了那被林木遮掩住的地方,隐隐约约显现出的一条路。
咦,真是奇了,为何这条路没有人把守?
董叶轩心下琢磨着,马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仙君。”
江子陵点头示意了一下来人,来人朝着后面的人马挥了挥手,带领着他们利落的离去。
挥退所有人,诺大的宫殿前便仅剩他们两人,江子陵利索的翻身下马,朝着他伸出了手。
董叶轩略微错愣了下,还是将手交付于他,那手有些割人,上面好像布满了不少的疤痕。
董叶轩眉头一蹙,为何拿剑的手会有这么多伤疤?
未待他反应过来,江子陵手一用力,另一只手顺势环住他的腰侧,顺着手臂的力度带着他翻身下马。脚尖刚碰到坚硬的地面,没料到那人会突然松手,董叶轩一惊,迟钝地踉跄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我去,这人可真是不会体贴人。
江子陵拾阶而上,将下面人的一举一动皆收眼底,见他依旧愣在原地,眉头微挑,略微不满道:“跟上。”
头顶传来冷冽的声音,吓得董叶轩一个激灵,这才颠颠的跑上来。
还以为这人挥退所有人是要对他动用什么私刑,可这人自打将他带入内殿后,便将他晾在一边,不管不顾了。
董叶轩安静的站在大殿中央,小心翼翼的将视线落在了上方案桌前的某人。此时他已褪下染上血污的盔甲,露出里面洁白的广袖长袍,戾气去了三分,一派仙风道骨。
空气中弥漫淡淡的檀木香,江子陵在一旁处理公务,董叶轩有些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见他放下了手中的竹简,还以为这人终于要发落他了,结果这人只是换了个竹简,瞧这架势,估计这人不把案桌上堆成小山高的竹简看完,就不打算搭理他。
如此惩罚,倒是挺折磨人的。
不知道站了多久,董叶轩感到小腿开始阵阵发麻。
下面发出的细微声响,仿佛扰了堂上那人的清净,江子陵眼皮子略微一抬,便见殿下的小人儿正在扭着臀,摇摇晃晃,一副很吃力的样子。
董叶轩咬着牙到底是坚持不住了,他现在恨不得冲上前去攥着那人的领子,让他给个痛快,如此折磨人着实难受。
董叶轩深吸一口气,调整好状态,语气软着道:“那个仙君,刚才砸你的事你别放在心上,只是当时情急,我也是出于自保才出此下策的。”
说着他还时不时的往上面瞧去,见上方的人脸色未变这才敢继续说道:“我在伢市的时候就听他的贴身随从说,要将我折磨致死,以解他心头之恨。这折磨人可比一刀抹脖子还要可怕,我这才叨扰仙君你的。仙君,你瞧着面善,心地铁定比那个小气的唐幽明好。
他一骨碌说了一通,江子陵听着,拿着竹简的手一顿,眉头微挑,仅是眼角微敛,目光依旧紧随简中文字,还是不搭理他。
董叶轩咂咂舌,这人不信?
想着他就小跑到他的身边,两条小胳膊交叠搭在桌面上,小表情很是严肃。
“仙君,你知道那个董叶轩吗?这漫天的烂桃花都是他惹的,也不懂收敛,愣是招惹上了唐幽明。我听闻,那唐幽明就是因为我与那人有几分相似才将我买回来的。”
“砰”
竹简被人猛地合上,震得董叶轩浑身一抖,一看那人陡然沉下去的脸色,立即将最后一个音给咽了下去。
什么情况?这人怎的还越来越生气了?是不信他长得像那个董叶轩?
他自知自己重生在了另一具身体上,毕竟他的形骸早就被那些人嚷嚷着烧得一干二净了,这重生后他也没仔细看过这具身体的模样,单听唐幽明那人的话,这副身子也肯定与他的原貌相差不了多少,不然不会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恨意。
董叶轩赌了一把,将脸凑在了江子陵的眼前,怕他瞧不清还贴心地将自己蓬松的头发抚了开来。
近在咫尺的面容虽沾上些许灰土,却掩盖不住娃娃一等一的底子。小家伙眉眼精致,不难看出长大后铁定也是仪表非凡,皎如玉树临风。
然江子陵面色淡淡,似乎是这才意识到原来屋中还有一人,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撤回目光,继续专注于手中竹简,一言不发。
这江子陵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董叶轩也猜不准他的意思,一时间他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给愣住了。
他都已经这般坦诚相待了,这人怎的一点表示都没有?男子汉大丈夫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岂能受得了这般卑躬屈膝。
董叶轩也难得解释了,衣袖一挥,坐在了离江子陵最远的冷板凳上,也不顾这人会不会因为他的胆大无礼而加责于他,抱着胸生起了闷气。
“咕噜噜——”
一声清脆的声音在大殿响起,董叶轩愣了下随即一把捂住了肚子。
“咕噜噜——”
声音没有丝毫的减弱,反而更响亮了,他现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肚子也真是的什么时候不叫,偏偏这个时候叫,存心叫他丢人,想当初他董叶轩也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乞能为一顿饭低三下四!
他轻咳了一声,企图缓解尴尬,但是显然,他的肚子不愿意妥协,与主人完全是两条相反的站线,饿得直抗议。
就在董叶轩蜷缩着身子羞得抬不起头时,江子陵终于向这边瞟了一眼,看到那人一副倔强样儿,终是薄唇轻启:
“来人。”
这两个字语调轻轻,像是不经意间脱口而出的话语,却掷地有声。
下一刻,精致的镂空门桕前倒影出人形的剪影,那人恭敬一礼道:“仙君,您有何吩咐?”
“传膳。”
短短两个字,小厮已清楚自己下一步该如何动作。按理说仙君早已辟谷,不需要再接触人间烟火,可他们只是下人,何敢揣测主子的想法,只好火燎燎的让人去准备。
不多时,小厮推门而入,阵阵香味缭绕在董叶轩的鼻腔,大膳桌上布满精美食具和菜肴,勾得董叶轩移不开眼。
他这才注意到虽说这人有很多侍卫,但是专门伺候人的却很少,要是放在寻常宫殿里,哪个主子不是几百人伺候,可江子陵喜静,几百人硬生生被削得仅剩下几人,能留下来的自然都是佼佼者。
上方的人终于有了动作,江子陵走了下来,撩起衣摆,落座在了白玉凳上,手执起玉筷,竟是比那温润的玉更胜三分。
虽说他面若寒霜,杀伐果断,但吃起饭来倒是厮条慢里,看起来似是一幅画,可对于饥肠辘辘的董叶轩来说就是另类的折磨,虽然桌上备了两副碗筷,但是心中的傲气让他不能这么轻易的妥协。
江子陵神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副要将菜肴盯穿的眼神,不可察觉的叹了口气:“过来。”
董叶轩不明其意地看向了他。
江子陵这才多说了两个字:“吃饭。”
既然别人都开口了,那这面子就算保住了。
董叶轩这么一想,立即打着哈哈,面带笑容地落座在了江子陵的身旁。可就在他的小手将要触碰那诱人的美味,却被某人的筷尾打了一记,看着那色相极好的烤鸭,董叶轩也只能收回手,眼巴巴地看着,别提多心塞了。
江子陵撇开视线,声音清冷道:“本尊的府里不养废人,既然你要留下来就要清楚规矩,从今以后你就是本尊的贴身小厮,要是敢跑……”
说着他看了眼桌下的双腿,董叶轩被他盯得正襟危坐。
“要是敢跑,本尊不建议替你把这不听话的双腿给剁掉。”
董叶轩双腿一闭,使劲点着头。
他这是搭上什么魔头,竟然对人这么狠。
见江子陵的余光依旧在自己的双腿上,董叶轩赶忙信誓旦旦道:“自然自然,牢记于心!往后仙君您走东我绝不敢走西!”
董叶轩说着,偷偷咽了口唾沫。
“你叫何名?”
“啊?”董叶轩被他给问住了,眼珠子一转,原名肯定是不能用的,在外勾搭人偶尔用的化名?不行,也容易穿帮,想着他瞧了眼外面的天色,突然灵机一动。
“楚暮,我叫楚暮,日暮的暮。”
江子陵拿着筷子的手陡然一顿,眉眼低垂。
楚暮……
第四章 我有一个想法
晚膳后,江子凌派人给楚暮安排了住处,位于西边,与主殿仅数尺之隔,以便伺候。
殿内范金为柱础,云顶红乌木为梁,如坠幻海。砚池摆放在纸的右上方,桌上还放着几本书经。
月色朦胧,桌上零散摆着几张字迹未干的符箓,皆是画得歪歪扭扭的,不成样子。
一道身影缓缓自内室走出,正是身着玄衣的楚暮。经过一番修整,此时的他已不再是那个满面灰土的小孩,看着精致可爱,粗布麻衣换成昂贵的衣料,不似小厮,倒像是世家的小公子。
将几张符箓揣入怀中,屋内悉悉索索声止,小小的身影悄悄自偏殿的窗口探出头来,遥遥望了眼江子陵的寝宫。
见主殿那边一片漆黑,他这才稍微放下心来,嘴角一勾,眉梢上挑。
哼,想关住爷,可没那么容易。
高墙将楼宇分隔开来,受夜色笼罩。一队腰佩长刀的侍卫穿行于林园之中,面上肃穆,态度严谨。
脚步声渐远,躲在墙后一直警惕着的楚暮探出小脑袋左右盼了下,见那一队人离去,这才呼出一口气,显出身形。
他微蹲下身揉了揉酸麻的小腿。
总算是走了,方才老是在我身前身后转悠,真是瘆人。
还未修炼的普通人自然比不得修士,何况是这些修为本就不差,还受过训练的侍卫,他还是小心为妙。
楚暮看了眼手中的符箓,手上的敛息符时效短,且稍微有动作就会立马失效,而他画了几个时辰统共也就成了三张。
但是三张也足够了。
楚暮嘴角微勾,后扭头转身离去,却是跑向与出口完全相反的方向。
府中侍卫不分昼夜的把守巡逻各个要道,受困于这庞大牢笼中简直插翅难飞,所以今夜他的目标仅是探查那条他无意间瞟到的小径。
按理来说能在这府间走动的人修为都不会低,却不知何由,那条小径竟是无人把守。楚暮目光笃定,他或许会在那里有意外的发现。
楚暮想着一溜烟隐身进了小径,知道这里没人,他便略微直起了身板,未行多远,隐约嗅到了一股香火味,抬眼一看,于林中堪堪看到一个屋尖。
这小径旁怎的还有间屋子?先前怎么没发觉?
他眉头微蹙,有些疑惑,朝着那屋尖走近了些,香火味愈浓。
这屋中难不成供奉着哪位仙人?若不是,那这屋中为何会飘出香火味?
楚暮回身看了眼受层层遮掩的小径,又扭回头看了看那若隐若现屋尖,摸着下巴,蹙起了眉头。
没人看守的地方有一处香火盛旺的屋子,这搁谁谁都会疑惑。 他这人素来好奇,更何况这还是他小师弟的事情。
心念一动,楚暮便想着先去探探这屋子。
拨开繁茂的草植,映入眼中的便是一栋装潢朴素的房屋。
怀揣着好奇来到跟前,屋子瞧着没什么人气,孤零零的埋没在林中,应该是无人居住。见屋子大门紧闭,他一双眼溜了一圈,看到一户窗户开了个缝。
楚暮踮起脚尖推了推窗户,窗户没动。
随手将头上的发簪取下,一头青丝散落。楚暮双手扒住窗缘往上蹬,躬下身子,先是在固定的地方钻孔,使槛窗的转轴脱落,又捣鼓了一会儿,待伴随一道不大的“咔哒”声,窗户应声而开。
汗珠自他的脸上滴落,天上的明星都移动了好几回,他用袖子拭了把脸后重新将簪子插回,嘴角不禁一勾。
可算成了!翻个窗户竟然这么费劲,这壳子可真是肩不挑水不提的主儿,够弱小的。
从窗框上跳下来,脚尖刚一沾地,楚暮便被屋内景象看傻眼了。
正前方竟然是个灵堂,灵堂前设供桌,上摆祭物,两旁陈设香炉。
而那桌上碑位讶然写着他的名字!
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卧槽!谁这么狠?整这么瘆人的阴损玩意儿?
他本就胆子大,见了自己的碑竟还起了几分兴致,想要探探现在什么情况。
楚暮向前走近两步,那碑位光滑透亮,看得出是经常被人擦拭,祭品也是新鲜的,就连那香都还在燃着,不难看出主人家的上心。
看那袅袅升起的青烟,楚暮轻轻叹了口气。
世人皆传我作恶多端,不得好死,没想到竟还有人愿为我立碑
楚暮左右张望了下,打量一番屋子,发觉没什么特别的,再将视线转回那碑的时候,却又察觉出些微不同。
那碑上苍劲有力的字体,边缘处隐隐有金光流动,竟还有仙力加持。且细看,这字体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似是在哪看到过。
这是谁的字来着?
这样想着,向前躬着的身子又近了几分,最后索性拿起来,眨着眼端详。
突然,他的脑中突然蹦跶出一张冷冰冰的面容。
猛地一直腰,他手上的碑差点掉地上,他后退半步,感到荒谬。
一个大胆的猜想涌上脑海,楚暮一时间难以言喻。
这是江子陵的地盘,谁敢在他的地盘摆别人的碑?若是没有他的首肯显然是办不到的。
或许,这碑就是他立的?
他使劲摇了摇头,试图甩掉这个可怕的想法。
他瞧了眼窗外的天色,见时候不早了,立即将碑归于原位,深深看了一眼还在高烧的半截香烟,心中升起了些许暖意。
他往后退了半步,背部蓦然撞进了一人坚硬的胸膛上,身子陡然一僵,那鼻尖时有时无的香味他今早闻过,意识到这点他喉间一动,下颚贴紧了胸膛,不敢抬头迎上那双盯着他后脑勺的灼热视线。
身后蓦然传来了某人清冷的声音:“本尊的贴身小厮什么时候需要清理祠堂了?”
月光幽幽映射入内,拖曳出身后人高大的影子,那惨白的月光衬着江子凌半张俊脸有些阴沉。
第五章我感觉被耍了
屋内凛冽的威压压得楚暮脸色苍白,他勉强撑了一会儿,悄悄回首窥了眼江子陵,由于角度的原因他仅能看到江子陵小半张脸。
江子陵总是一副冷淡的模样,楚暮以为不存在能挑动江子陵情绪的事物。而现在,却见一贯无澜的面容沾染上一丝怒意,那柄令人胆寒的仙剑仿佛随时会出鞘。
宛如变了一个人。
楚暮连忙低回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心中乱成一团,完蛋,这回真是在劫难逃。
他绞着衣角,神情紧张,底气不足地解释着:“仙君,我不是故意”
“出去!”简短的两个字,声音冷冽,犹如万年寒冰。
楚暮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默默转身离去。
临出门前,楚暮自觉地绕开了江子陵,生怕距离太近,里边那碑就真要派上用场了。
“允故晨。”江子陵唤道。
“在。”护在门外的亲卫拱手一礼道。
“带他回房。”
末了又补充一句:“让今夜巡夜的侍卫自行到训诫堂领罚。”
“是。”
允故晨眼睛的余光注意到楚暮一直在往里瞟,逐转身面对楚暮,身穿盔甲的亲卫有一副温润的面容,偏偏声不对人,暗哑难听:“请。”
楚暮看了允故晨一眼,朝允故晨点了点头后,步伐急迫地向外走去。
人都已离去,空旷寂静的灵堂仅剩下一袭白袍的江子陵,他逆光而立,在阴暗的环境中看不清他的面容。
江子陵眼神复杂地望着碑位,发生了些微移位的碑位安安静静立在原处,一道流光掠过边缘,就如以往无数日夜一般。
“师兄,抱歉。”
他伫立在碑位前,一声轻叹,殆尽于漫漫长夜。
穿过曲折游廊,遥遥望去,本是漆黑一片的偏殿晃着微弱的光,途经之处增添了不少侍卫。
看到一个个侍卫在眼前晃悠,楚暮心中郁闷,我是神兽吗?不过溜了一回,不必调人过来看守吧?
院门前守着的两个侍卫见了允故晨,抱拳行礼道:“队长。”
允故晨颔首,视线一刻不离楚暮的后脑勺,盯得楚暮头皮发麻。
一直到将楚暮送到内室,看着他闭着眼睛,乖巧的躺在床上,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临走前熄灭桌上的烛火,道了句:“好好休息。”顺着带上了门。
脚步声远去,楚暮睁开一只眼睛,瞟了眼顶上轻晃的帐幔,又往四周环了番,见现下仅剩自己一人,终于呼了口气。
那个祠堂,不会真的是江子陵建的吧?可为什么要把祠堂建在那条小径旁呢?
他翻身侧躺着,以手托腮,不知怎么的,他就是对那个祠堂耿耿于怀。
脑中蓦然出现那人的怒容,楚暮淡眉轻挑,不满的撇撇嘴。
平白无故的整这玩意儿作甚?这人活得好好的突然看到自己的碑都还没说呢!不就摸了两把?至于吗?
楚暮闷闷地踢了踢锦被,当时怎么就脑抽去看那什劳子屋子呢?害得现在又得罪人。
越想越不是味道,辗转反侧睡不着,突然胸前磕到了什么,楚暮伸手,自内襟中摸出了几张符箓。
几张符箓皆已失去光泽,代表已经使用过了。
急忙跳下床,卷成小小的几张后,依次施法点燃扔入香炉中,升起的袅袅清香卷着淡淡焦味,弥漫整间内室。
天色微微泛白,楚暮好不容易眯了一会儿,冷不防的被人从被窝里拎起来。
耳畔传来一道低哑的男音:“你该起床了。”
“啊?”楚暮眼神迷茫,还未反应过来。
刚起床时脑袋还很浑浊,楚暮眨巴眨巴眼睛,温和亲人的面容映入眼眸。
“现在什么时辰?”他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
小孩的身子瘦瘦小小,跟抽不高的小柳条似的,没什么重量,让允故晨有一瞬的恍惚。
“五更时分,你该起身前往主殿。”允故晨提醒道。
一听 ,楚暮不乐意了:“才寅时呢!我再眯一会儿。”
扑腾了两下后,他嗖地抬头看向允故晨:“等等!你刚才说主殿?”
日上三竿,管事见了经一番打扮的楚暮,望了眼外边明媚的阳光,不禁打了个哆嗦,将物件一件一件往楚暮捧着的托盘上送。
沿途一遍又一遍的向楚暮重复着服侍仙君该注意的大小事,楚暮懵懵懂懂的点头,给管事看得心里直发怵,恨不得拿着只锥子将条条框框刻在他脑子里。
穿堂两边抄手游廊偶有人穿行,楚暮被引入内殿,推开门的吱嘎声响起,入眼镂空窗桕落下斑斑点点,空气中飘着淡淡檀香,闲适雅致。
楚暮小心翼翼地绕到屏风后,映入瞳孔的是一双冰冷的眼眸。
“为何迟到。”椅靠在床头江子陵督了他一眼,语气沉沉,听得楚暮七上八下的。
楚暮下意识摸了摸鼻翼,委委屈屈道:“昨夜追蛐蛐误入那屋子,我吓着了,睡不着。”
小孩精致的面容带上些微憔悴,一双滴溜溜的眼睛下边顶着两只黑眼圈,看着有些滑稽。
“下不为例。”他道。
见江子陵并未提及昨天的事,楚暮虽是狐疑,面上却未显,他是巴不得江子陵忘了那档子事。
左右瞧了下,瞥见江子陵垂落在肩头的秀发,楚暮放下手捧着的托盘,往桌一拂,拿起一支簪子,笑嘻嘻迎上前:“仙君,我来为您束发。”
江子陵并未拒绝。
小心地将如瀑般的青丝捋到身后,楚暮轻轻捧起些缕,一手执玉梳,为江子陵梳理披在脑后的青丝。那动作轻而缓慢,十分谨慎,仿佛他手上的是一碰便碎的奇珍异宝一般。
看得出来对方并不善于梳髪,这边刚捧起一缕,那边便滑下来一束,他捣鼓了许久,头发还是七零八落的,那簪子始终没派上用场。
很快的,楚暮开始不耐烦,手上的动作都随着急躁了些,一不小心摔断了梳子,吓得他的心咯噔一下。
镜中倒映一张翩若惊鸿的脸,冰冷的眼眸深邃寒冽如夜海,带上些许不悦。
楚暮手上顿了顿,忙不迭弯腰捡起地上的断梳:“这梳子不顺手,我这就去换一把。”
“不必。”江子陵微抬手,道。
指间流光闪动,不过转瞬,簪子稳稳固定在发顶,及腰长发半披半束,优雅入画。
楚暮看得眉头一皱,心情微妙。
其实你根本就不需要人服侍起床对吧
第六章 伺候了个寂寞
见江子陵穿着单薄的中衣,楚暮十分贴心地取来衣服:“仙君,我来为您更衣。”
楚暮笑意盈盈地走过来,半大少年瞳孔灵动,明媚如风,让人见了不由心生暖意。
如果忽视掉那被楚暮拖拽到地上的长袍的话。
江子陵配合地站在楚暮身前,楚暮展着衣服,先是左袖,然后是右袖,左襟叠盖右襟。
可到了系腰带的时候,楚暮却怎么都没法把腰身收好。
系好腰带,再穿上外袍,楚暮打量了一番,虽较之平日有些凌乱,却依旧是一派风姿,冰冷寒冽得不近人情。
只是那腰带太抢眼。
楚暮撇过视线,打着哈哈:“仙君真是玉树临风。”
江子陵看到铜镜中歪斜的腰带,淡淡扫了眼楚暮。
用过早膳,江子陵在园内看书,楚暮就躺在一旁叼着草望天,慵懒的枕着小胳膊。
长空一碧如洗,和煦的阳光滤成点点破碎的光晕,为内院镀上淡淡的金边。
楚暮侧过脑袋看了眼江子陵,端坐在塌前的人袍服雪白,一尘不染,一板一眼无可挑剔,周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看着可望不可及。
歪斜的玉带收束得恰到好处,纤长白皙的手裸露在玄纹云袖外,神情专注。
事实证明,即使没有楚暮的伺候,江子陵也能自食其力。
看着面前如谪仙般的男人,楚暮思绪飘远。
其实,江子陵真的是不可多见的美人。
脾气也还好,就是人面瘫了点,有些僵,要是能多笑笑就好了。
这个想法刚冒出点脑袋就被楚暮掐灭了,他喘了两口粗气,为这个可怕的想法感到不敢置信。
你是不要命了吗!居然想祸害江子陵!
楚暮收回视线,他又翻了个身躺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真是闲得发慌。
眼光流转,督到一排排的书籍竹简,随手从架子上扒拉下本书,兴致缺缺地翻看着。
看着书里丑陋的画像,再看下边的介绍,他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直到从书里边看到自己的名字,他这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连忙翻回头看了眼封面——《修真界十大恶人》
看着书里丑陋的画像与恶意贬低的内容,楚暮心里窝火。
这本书简直是胡说八道!什么叫欺男霸女?什么叫蛊惑上神?这是诽谤!
而且这画像,歪瓜裂枣的也太丑了吧!
暗搓搓地抓住书页就想毁尸灭迹,却倏然察觉一道寒冽的视线在看自己。
江子陵不知何时看过了过来,吓得楚暮打了个激灵,手上的书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楚暮弯腰将书捡起,疑惑道:“仙君?”
江子陵神色古井无波,楚暮不明所以,他张了张嘴,正想问,江子陵却动身站了起来。
见状,楚暮看了眼手中的书,将书塞回书架,连忙追了上去:“仙君这是要去哪?”
突然想起了什么,楚暮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会儿,终于在怀中内襟口袋里搜出一个蓝皮小本子。
这是管事担心他记不清那些个大大小小的规矩,特地给他发的,他记得管事说过在里边还记着江子陵的行程。
楚暮边走边看,他不得不感慨管事的细心,这本子里边事无巨细,有关府邸的基本都能从本子找到答案。
好不容易在一张折叠着小角的书页上找到了行程,却冷不防地撞上了墙柱:“哎哟!”
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江子陵转身便看到了跌坐在地上的楚暮,也一眼就看到了掉落在地的蓝皮本子。
江子陵眉头微蹙,楚暮捂住撞得有些发昏的脑袋,见江子陵转身,喊道:“仙君等等我!”
到了大殿,楚暮乖巧地侍立在一旁,默默看着江子陵处理公务,觉得闷人。
他看了眼旁边空落落的杯盏,想起来江子陵有喝茶的习惯,就积极道:“我去沏茶!”
见江子陵并未理睬,楚暮就当他同意了。
茶具摆在桌上,一套一套茶具看得人眼花缭乱,按照江子陵的口胃把茶冲好,楚暮捧着茶盘回来。
托住杯底,把茶端给江子陵。他本以为自己已足够小心,却不不料茶水倒得太满,滚烫的茶水洒落,手上动作一歪,茶水撒了一桌一地。
看着难以补救的桌面,楚暮怔住了。
楚暮扯着自己的袖子去桌上擦拭了下,他佯装咳嗽了两声,有些窘迫:“那个仙君,你说这洗得掉吗?”
江子陵睫羽微颤,楚暮明白自己又把事情搞砸,默默后退了几步,战战兢兢道:“仙君,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楚暮尝试解释:“仙君,你要相信我,我只是对端茶送水这类不太娴熟而已。”
最终江子陵揉了揉太阳穴,朝他摆了摆手。
端茶送水的活儿确实是不适合楚暮,可连端茶送水都能洒一桌一地,你能指望他干什么?
楚暮自知理亏,只好默默退到后边矮塌乖乖坐好。
江子陵指尖微移,对着桌上施了一个净咒,霎时间,那受污的字体重新浮现,方才的乌龙仿佛只是幻觉。
只有那地上还未来得及整理的碎片在招示着真相。
看了眼江子陵的背影,楚暮再次摸出蓝本子,细细研究起来。
见上面写道江子陵后天要去西都,他看向江子陵,状似无意道:“仙君。”
“何事?”
“仙君,您后日可是要启程去西都? ”
江子陵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这样啊。”楚暮呢喃着,心里暗搓搓计划,那正好,你不在,那查探小径的事想必会容易许多。
就在楚暮思索着计划的时候,江子陵合上竹简,道:“鉴于你屡次犯错却不长记性,往后你每犯错一件事便罚抄一本书,本尊会派人送书过去。”
楚暮听了,十分愕然,这么狠的吗?抄书?还是抄一整本?
沉默了一会儿,他心中自然是不满的,可现在的他没有反驳的资格,他只好弱弱道:“仙君教训得是。”
度过不舒坦的一天,就在楚暮要告退之时,江子陵叫住了他。
“后日巡视本尊会带上你,你回去准备一下。”
第七章 老色胚了
江子陵管理的地界在西都,这次他们来的是西都的重楠城。
重楠城的大街上车来马往,市面繁华,街道仿佛没有尽头。他们一露脸,就在大街上引起了骚动,男男女女见了江子陵这几人,纷纷侧目。
楚暮乖巧地跟在冷冰冰的江子陵侧后面,乍一看,就像是两个世家的公子出门游玩。其他结伴在后的,男男女女理所当然地将其归为随从。
出府邸的时候,几人有乔装一番,所以这场骚动的起因自然是几人不凡的容貌,其中的翘楚即是江子陵。
奈何江子陵寒冽的气息太骇人,众人不敢明目张胆地看,瞧一眼后又低头继续忙手头上的事情了。
楚暮歪头往四周探了探,街上闹闹嚷嚷,小贩的呦呵声不绝,一派繁荣的景象。他走南闯北多年,很多地方也只来得及匆匆看一眼,不过重楠城他有印象,他记得这里美人云集。
“卖包子哩!好吃的肉包子哟!一文钱一个!”
楚暮看了一眼那热气腾腾的包子,不太感兴趣。视线一偏,他督到边上有卖用来制符的流光石,招呼道:“仙君,等会儿,我想看看这地上摆着的小玩意儿。”
见江子陵几人停了下来,楚暮这才蹲下,饶有兴致地拿起来端详起来,那是小小的一块石头,看起来十分普通。
他将石头放在太阳底下,那石头内里竟变得流光溢彩起来,再放回阴影中的时候那斑斓的光慢慢淡去,变回平平无奇的石头。
“小公子,这是刚到的货,这坠子的底子是流光石,一年也就至多进十几块,平常很快就卖光,现在也就剩这一块了。”
楚暮看了两眼,觉得货色不差,用来制符应该不错。
“怎么卖?”
小贩搓了搓手,笑道:“看这流光石与您有缘,便宜卖了,一两银子。”
既然出来游玩,楚暮自然会备钱财,从钱袋里拿出银子扔给小贩:“给。”
“谢谢小公子!”小贩将银子收好,靠近楚暮,神秘兮兮地说“您可知这流光石为何如此受欢迎?”
楚暮摇头。
“因为啊,若是能将这流光石赠予心悦的人,即可事半功倍。”
楚暮身子顿了顿,嘴角上挑道:“那我可得藏好了。”
“仙君,我们走吧。”将流光石揣入怀中,楚暮站起来拍了拍衣摆。
见状,小贩道了声:“小公子下次再来啊!”楚暮颔首,规规矩矩地跟着江子陵,不徐不疾地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倏然嗅到股诱人的香味,略眼望去,两边排排过去有酒楼,有点心铺子和各色小吃,楚暮舔了舔下唇:“我们出来是为了探查百姓的生活,可我们现在这样和游玩有什么区别?不如找家酒楼什么的打听打听,这些地方的消息可灵通了。”
后边随行的亲卫听了,嗤笑一声,一语道破他的小心思:“打听消息?说得好听,我看你是嘴馋吧。”
“我这不是头一回来嘛!”楚暮回身面对那亲卫,道:“重楠城如此繁华,我觉得白白错过实在可惜!再说了,在仙君的辖区内,谁敢作乱?”
这倒是真的,这里百姓安居乐业,人们乐善好施,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酒楼小歇的事情算搁置下来了,来往的男女重新夺走了楚暮的眼球。他们衣着华贵,容姿皆属中上等,楚暮兴致盎然,伸着小脖子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途中看到有卖糖花糕,楚暮就买了袋来,边吃边看,各种意义上都解解馋。
可能是觉得这小孩有意思,守在后边的亲卫忍不住上去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他一下,打趣道:“小小年纪就如此贪恋美色,大了还得了?”
其他亲卫附和道:“啧啧啧,你看他,看得眼睛都直了。”
“你这小子倒是懂不少东西啊。”
其实他们并无恶意,在这街上走得久了难免有些无趣,互相就想唠嗑唠嗑,路上没人敢打趣江子陵,可对于楚暮这个半大小子他们倒是没什么好顾忌的。
楚暮觉得莫名其妙:“欣赏美人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感到四周温度骤降,楚暮打了个寒颤,转头看到眼光逐渐暗淡的江子陵,楚暮意识到江子陵大抵是不喜这类腌臜话。
听到不远处传来阵阵敲锣的声音,楚暮眼睛一亮,急忙岔开话题:“前面是做什么呢?”
站在街尾的两人一前一后,男的绕着圈敲锣,引来路人:“在下是家中老大,这位是我妹妹。”他后面站的少女哭得眼睛肿得像桃似的。很是伤心。
“家乡遭了旱灾,我们一家就剩下我们三兄妹,初来贵宝地,不料老幺前天突然一病不起。因身上盘缠都已花光,我们兄妹几人早些年练过些拳脚,斗胆在此献丑!望各位发发慈悲,给家弟买副棺材,大恩大德,我们兄妹来生必定做牛做马,报答各位!希望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先谢过大家啦!”
“就是跑江湖耍把戏的戏班子。”后边亲卫解释道。
楚暮往前跑跳两步,嬉笑地道:“听起来可好玩儿了,我们去看看吧?”楚暮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充分发挥了这壳子的优势,把孩子贪玩爱凑热闹的那般天性展现得淋漓尽致。
江子陵道:“可。”
见了几人,众人下意识腾出一条道,他们站在靠前的位置上,看着那对兄妹。
男的躺在地上,腹部挺起,压着的大石头占了半个身子。女的手上握着一柄极大的大锤,女的高高举起大锤,瞬间往下砸去,看得出女的有点功夫,看起来弱柳扶风,一折就断的手腕拿起大锤愣是没连带人往后倒。
“诶呀!”众人看得连连惊呼,怕给人肋骨压碎了。
看了一会儿,见地上都是碎了的石头,那男的起来也跟没事人一样,人们感到惊奇,在女的拿那小盆绕圈的时候纷纷往里投些小钱。
表演了几个后,楚暮兴致缺缺,打了个哈欠,往阴暗的地界挪了挪。
又是一阵欢呼,众人脸上皆是精彩的表情,只有楚暮几人,板着一张脸,与周围热闹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
楚暮干笑了一下,无奈地想,看来看去都是些简单的拳脚功夫和低阶的障眼法,一眼就看穿了,这些小把戏在江子陵这些人眼里怕是根本不够看。
“嘻嘻嘻。”听到孩子的嬉戏声,楚暮循声看到几个半大的孩子往人群里挤,嬉笑着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好不欢快。
他突然计上心头,这里人这么多,若是我趁现在混出去,不就可以摆脱江子陵了吗?
楚暮猫着腰悄悄后退去,想着趁机逃跑,结果还没走两步,人群呼啦啦散开来。
几乎瞬间,楚暮腰杆挺得笔直。
“走了。”江子陵他斜睨了楚暮一眼,转身离去。
“哦哦,好的。”楚暮迈开小短腿跟上江子陵,心里也不由得松了口气,回首看了眼清冷的场子,楚暮有些疑惑:“什么时候散的场?”
第八章 你对果酒有什么偏见吗
天边泛起红光,燃烧着云层,向西沉落。
周遭开始黯淡下来,小街上星星点点亮起了灯,楚暮停在装潢大气的客栈前,回首道:“仙君,我们进去看看吧。”
江子陵道:“可。”
却不料一道身影兀地蹿了出来,江子陵眼神一凛,将楚暮护在身后。
“何人!”刷地一声,长剑出鞘,剑尖已及其喉。
那人惊呼一声,脚下踉跄,徒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亲卫将那人架住,楚暮探出脑袋看了眼,却见那人身穿锦衣,满脸通红,浑身酒气。
“小铭,小铭!”打从远处跑来一青年,见被押在地上挣扎不得的醉汉,扭头怒目看向几人,却顿觉脑门一凉,起来的焰气就给灭了个干净,他战战兢兢道:“各位抱歉,我是这城中柳府的大公子柳夜,这是愚弟柳铭,愚弟平日不曾饮酒,不成想竟会闹成这样,给各位添麻烦了。不知几位府邸在何处?改日、改日我必携愚弟登门致歉!”
江子陵冷然扫视全场后,剑尖从咽喉移开:“不必。”亲卫手腕一转,将那人推向青年。
青年被撞得生疼,往后倒退两步,半蹲下身子轻轻摇晃了两下醉汉:“小铭,你没事吧。”
检查一番知后得知这人只是睡着了,青年被气笑了,向众人道谢后就扶着人回去了。
进入客栈,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被人遗忘,除了楚暮。
他想起方才那醉汉,倏然冒出一个想法。
我不曾见江子陵饮酒,听闻不喝酒的人都容易醉,想必灌醉江子陵也不是什么难事
大堂中几位看起来堪堪及笄的少女围坐一起,看向几人时,眼中焕发光彩。
小二见这几人气度不凡,连忙上前招呼:“各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楚暮对小二说:“打尖!”
“各位客官,这边请。”带几人到二楼雅间落座,店家退到一边站着,恭敬地问:“各位要点什么?”
“来几蝶好菜,再烫几壶好酒!”楚暮想了想,补充道:“要最烈的酒!”
“哟,这人小鬼大的,还想喝酒啊?”
不理会亲卫的调侃,楚暮道:“我们人多,多备几坛!”
这样才能有备无患,灌醉江子陵的机会才大。
“好嘞!”小二扶着门退了出去。
待小二将东西都送上来,那几坛酒里却混进来几坛粉粉嫩嫩的小坛,楚暮眉头一挑,顿觉不对。
小二帮把酒打开,放到楚暮面前。
嗅到浓郁的果香味,楚暮脸色难看,不满道:“怎么拿这小孩儿喝的东西来糊弄我?我要的可是烈酒!”
可不就是小孩儿嘛?小二笑了,两条笑纹深陷,一边往酒杯里斟酒,一边说道:“这是客栈里最受欢迎的果酒,是从南方运回来的,您尝尝。”
楚暮迟疑地端起酒杯,啜了一口。醇香的酒灌到了嗓子眼儿,火烧火燎的,泪花一下子就蹦了出来,他手上一抖,急忙推开那酒杯:“呸呸,什么东西,真难喝!”
“我不要这个,给我换别的酒来!”
“你还想喝酒?想得美,好好喝你的果酒去。”亲卫炫耀般地晃着酒杯,调笑着,浓烈的酒香弥漫在空气中,令楚暮更加生气。
楚暮朝坐在靠窗的那人控诉:“仙君,他们欺负我,不给我喝酒。”
亲卫纷纷看向楚暮,似乎是没想到这小子会向仙君告状。
江子陵道:“那你不喝便是了。”复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对他不加理睬。
小孩下巴贴着桌面,嘴巴瘪瘪的,瞧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们客栈有不准小孩喝酒的规矩?”
“没有啊小公子,吩咐送这果酒来的是其他客官。”
“是谁!”
小二为难地看了眼楚暮,悄然看了一眼靠窗的方向。
看向独自饮茶的江子陵,楚暮斟满一杯,小口小口地嘬着:“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好嘞,有事您吩咐。”
楚暮陷入了沉思,他想,果酒再不济也是和酒沾边的,对江子陵应该有点作用。
拿来一只酒杯,笑盈盈坐在江子陵旁边的位置,江子陵略显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楚暮将两壶酒放下:“仙君,这果酒甘味入口,清润滋爽,可好喝了。”
楚暮殷勤地为江子陵倒酒:“仙君,您一定要试试。”
结果楚暮都不知道第几杯下肚了,江子陵却还是滴酒不沾。
到现在,楚暮对果酒也已有所改观,他吧塔一咂,手又伸向酒壶,嘴中咕哝着:“再来一杯。”
依旧是一口闷,待那劲道过去后,味蕾独留下酸甜。
确实是挺好喝的。
把果酒当水喝到第二坛的时候,江子陵终于有所动作,他端起酒杯,姿态不缓不急,薄唇轻抿,就像是在品茶一般。
悄悄偷眼看了眼江子陵,楚暮心中暗喜,又是一仰脖,将手中的果酒咕嘟咕嘟一口喝干。
两人就这样隔着几坛酒,形成两个极端,诡异地相处着。
隔了不知多久,等到外边都已经是繁星点点,银河灿灿,楚暮突然将杯子往桌上一砸,发出极大的响声。
小孩细嫩可爱的脸上逐渐浮起一朵淡淡的红晕,并快速蔓延。
握着空酒杯,倒了半天倒不出一滴酒,楚暮醉醺醺地来了一句 :“再来几坛!爷可是千杯不醉,呃,万杯不倒的!爷还能喝!”
可能是没见过喝果酒都能醉成这样的人,一时间,几人表情都有些僵硬。
楚暮目光无意识地转向一个方向,就这样凝视着江子陵,楚暮眼睛茫然地看着面前白糊糊的一团。
毫无预兆地往江子陵挪了下位置,下一秒却一脚踩在椅子上,楚暮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泪眼朦胧的看着江子陵,说着:“美人,你真好看。”
“哐当”一声,不知是谁的酒杯没拿稳,醇香的美酒洒了满地,醉得人发昏。
霎时间,四周变得安静无比。
第九章 原来只有我还单身
天刚蒙蒙亮,开门“嘎吱”声响起,传来了熟悉的粗糙男音:“起来了吗?”
高大的男子迈入房中,看到还窝在床上的楚暮,脸色难看,径直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光线直直照射进来,床上楚暮眼皮颤动,挣扎了许久才勉强睁开一条缝。
看到一张温润的脸,楚暮不情不愿地坐起身子,突感脑袋昏涨,他一手扶额,脑中接踵而来的疼痛感令他难受至极。
房中燃着香,嗅着脑中舒缓了些,应该是提神醒脑用的。
以往他饮酒从没醉过,这回倒是他疏忽了。
楚暮揉揉太阳穴,环视了一下周围,见了四周陌生的摆设,问:“这是哪儿?我怎么躺在床上?”
允故晨身子一顿,看向楚暮的时候,眼神颇为复杂:“你不记得了?”
眼前突地闪过些微画面,楚暮感觉好像抓住了什么“我想想。”他一手托着脑袋,寻思着昨夜自己醉酒后发生的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脑中模模糊糊的。
依稀记得一些画面,却怎么也连接不上,他叹了一口气。
记得昨天允故晨也在场,楚暮转头问允故晨:“我怎么回来的?我没出丑吧?”
“昨天你喝醉了,仙君吩咐我将你抬回府邸。”
他只字不提楚暮昨夜醉酒后的所作所为,仅在临出门前说了句:“下回别再喝酒了。”
把楚暮听得云里雾里。
楚暮急匆匆赶到主殿,乍然看到装扮整齐的江子陵,心中陡然漏了一拍,糟糕,又迟到了!
短暂的沉寂,江子陵道:“走吧。”
虽江子陵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他却隐约感觉江子陵对他的态度更加差了。
“是,仙君。”
按江子陵的习惯,用过早膳后会去内院看书。
阳光柔和,楚暮躺地上,拿书挡住半张脸,悄悄打量着江子陵。他看得心里虚虚的,除却今天又迟到外,昨天他可能又做了什么傻事惹他生气了。
可当他跑去问昨夜那几个亲卫的时候,他们都是遮遮掩掩的,愣是说不出半个有用的字眼,把楚暮搞得一个头两个大。
见江子陵还是那副冷冷的模样,楚暮打了个哈欠,闷闷地将书往上挪了挪,彻底阻断掉着光线,想着眼不见为净,缓缓闭上双眼。
直到他昏昏欲睡,那边江子陵有所动静了,楚暮迅速将书从脸上扒拉下来,却顿觉不对,看了眼天。
据楚暮了解,江子陵的生活十分自律,现在这个时间点他本应在看书。
他道:“仙君,您去哪?”
江子陵看了一眼楚暮手中倒着的书,并未回答。
*
刚到府邸大门,就见一辆奢华的马车缓缓驶来。
马车停靠,打里走出位佳人。
她盈盈握着半截帘子,发髻状如云雾,面庞秀美,独有一番清雅高华。
倏尔,楚暮眼前一亮。
佳人名为若菱,乃是仙界的修士,为人清冷,法力高强。
楚暮曾经追求过她,那段时日他围绕在佳人身边,使出了浑身解数却得不来佳人半个眼神。
若菱是楚暮为数不多的败笔,差点让他一蹶不振。
不曾想竟能在这重楠城再遇若菱,楚暮心中欢喜,立刻狗腿的迎上前去。
下一刻,从马车上下来了一个婢子,怀里还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那小娃娃生得粉嫩可爱,一双桃花眼向上微挑,小嘴嘟嘟的,可爱极了。
那婢子恭敬道:“夫人。”
楚暮刚翘起的嘴角瞬间就下来了,看起来还有些怏怏的。
“娘亲。”小孩甜甜地唤着,若菱伸出莹白的手,抱过小娃娃。
小娃娃一双小短手环住若菱的脖颈,若菱侧头看着小娃娃,神情柔和恬淡,眼中难掩喜悦,说不出的温柔。
看着若菱对小娃娃的态度,楚暮傻眼了,他没料到,原本清冷的人,竟也能露出如此慈爱的笑容。
晶莹剔透的小娃娃见了江子陵,伸出一只小手可爱地往江子陵那晃了晃:“爹爹。”声音糯糯的,听得人心都要酥了。
楚暮却是猛然一惊,看向江子陵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第十章 带娃
江子陵抱过小娃娃,小娃娃两条小胳膊环住江子陵的脖颈,粘人得紧。
看得出江子陵不太会照顾小娃娃,也不会和小娃娃玩闹,显得整个人很是僵硬。
只是这样有人情味的举动出现在江子陵身上实属不易,楚暮故意提高音量道:“啊呀,这小娃娃的模样真是随了仙子,好看得紧。”
“仙君可真是好福气。”
方才楚暮跑过来的时候若菱就注意到这半大少年了,现在看到他眼巴巴地盯着被江子陵抱在怀中的小娃娃,若菱心中了然,走上前去,道:“你想抱抱他吗?”
话音刚落,楚暮和小娃娃皆是一愣。
那小娃娃脸上停顿了几秒后,满是嫌弃地瞟了一眼楚暮:“不要!小羽不要他抱!”
谢谢,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谢仙子”楚暮正想婉拒,话才吐出前头三个字,那小娃娃已被塞进他怀里,他只得手忙脚乱的张开手抱住这软乎乎的小粉团。
楚暮手法生疏,抱得小娃娃不舒服,那小娃娃不安分地挣扎了几下,见没挣开,白嫩嫩的脸上恼怒,生气地扯了扯楚暮垂落到肩上的头发。
这小娃娃人小,力道却不小,楚暮被牵动,脚下踉跄了几下,差点栽倒。
婢子惊呼:“小少爷!”
众人都被吓得不轻,独独若菱朱唇噙笑。
将小娃娃往上托了托,楚暮瞧着怀中漂亮的小娃娃,心念道,原来不是姑娘,而是小子啊。
“抱。”小娃娃朝着若菱伸出双手,待若菱接他过去后,他回过头来,对楚暮做了个鬼脸。
楚暮嘴角抽搐,这小鬼
接下来好几天,有小孩的地方就没见到过江子陵,楚暮看出来了,江子陵在躲着他儿子。
伺候了江子陵后,楚暮回偏殿,趴桌上用那流光石在纸上勾勾划划,正当一纸字迹潦草的鬼画符将将完成之时,他听到了敲门声。
楚暮将桌上零零散散的纸拂进抽屉,一开门,来找他的是若菱,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仙子?”
若菱抱着小娃娃,道:“小友可否代本尊照看小羽几个时辰?”
“照看小公子”楚暮直觉这小娃娃对他算不上欢喜,甚至隐约带着些敌意。
“不要!才不要他!”窝在肩头的小娃娃忙抱住若菱:“娘亲是不要小羽了吗?”
“娘亲怎会舍得?娘亲要出去一趟,小羽和小哥哥在一起要乖啊。”
小娃娃水灵灵的眼珠转动:“那青竹呢?小羽要青竹!”他指的是跟随在若菱左右的婢子。
“青竹要与娘亲一起出去。”
这么一听,小娃娃不乐意了:“凭什么青竹就能与娘亲出去!”
眼看着这小祖宗就要闹脾气了,若菱刮了一下小娃娃的鼻翼:“娘亲很快就会回来的。”抱着小娃娃转向楚暮,道:“劳烦小友了。”
被若菱那笑晃了满眼,楚暮模模糊糊地点了脑袋。
“小羽你看,小哥哥也想与小羽玩呢,我们小羽最乖了对不对?”
“那好吧。”
若菱将小娃娃放下,蹲下身,牵起小娃娃小小的手掌,视线与小娃娃平齐:“待会儿你爹爹来寻你,小羽要乖啊。”
楚暮眉头一挑,江子陵要来?
又嘱咐了几句,若菱才站起身,轻轻将小娃娃推向楚暮,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送别若菱,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在屋里大眼瞪小眼,有些尴尬。
楚暮假装咳嗽了两声,首先打破尴尬:“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娃娃坐在塌上晃悠着两条小短腿:“小羽。”,他看了眼楚暮,问:“小哥哥呢?”
“楚暮。”
“那楚哥哥这儿有什么好玩的吗?”
“没有。”
小娃娃瘪了瘪嘴,滴溜着大眼睛在屋里绕了圈,兀地督见桌上摆着块小石头,拿起来:“石头?”
“这可不是普通的石头。”楚暮握着小娃娃的小短手移到太阳底下,经光一照,自石中迸发出各种色彩,把小娃娃看得愣愣的:“ 哇啊!”
忽而扭头看向楚暮,小娃娃吧唧了楚暮一口,羽睫扑棱扑棱的:“楚哥哥,我想要这块石头。”
楚暮一抹脸:“不成,这流光石有作他用。”
“我要!”
“不行。”
“你不给,小羽就同娘亲说你欺负小羽!”小娃娃的脾性突然就被打开,在屋里围着楚暮转悠,叽叽喳喳的像是一只永不停歇的小麻雀。
“娘亲和父亲可疼我了,你不给小羽,小羽就让他们罚你!”
楚暮被他闹得心中烦躁,干脆闭上眼,转身背对着他,这小鬼是江子陵亲子吗?怎的如此娇气!
后边传来道闷响,楚暮一惊转身,却见小小的人儿跪倒在地上,流光溢彩的石头砸在地上,在阳光下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
这小祖宗摔得楚暮措手不及,赶紧过去将人扶起来: “摔哪了?哪疼?”
“腿,腿疼。”小娃娃抽泣了声,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盈满泪花。
撩起小娃娃衣摆一看,小娃娃的膝盖擦破了皮,红红的一大片,好在没流血。
擦了药酒,小娃娃的嗓音夹着鼻音: “楚哥哥,真的不能送给小羽吗?”
那小娃娃胖乎乎的手鼓鼓的,都摔了,还不忘将那石头拽手里藏着,倔得很。
“这块不行,改天我送块更好更漂亮的给小羽的可好?”
“小羽就要这块!”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小娃娃金豆豆止不住地往下掉,可伤心了
小娃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无奈楚暮只好搂住他的手臂,抱过来放大腿上,轻轻地拍着后背,颠着哄:“好了,好了,不哭了。”
他安慰来安慰去也就那么两句,哄了半天,小娃娃小手扯着楚暮的领口,越哭越凶,偏还埋头在楚暮颈项,嚎得楚暮耳朵嗡嗡作响。
楚暮最怕别人掉泪,更何况小娃娃还有江子陵之子这层身份,想着买那石头也是为制符,现符箓已经制得七七八八,送出去也无妨。
听到他一声悄然的叹息:“行吧行吧,送你了。”
粉嫩的耳尖竖了起来,小娃娃抽噎着,细望了楚暮几眼,倔强地扭过头,忍着不去看楚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