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龙湘的名字, 是妈妈对她最美好的祝愿。
她从小到大都很喜欢自己的名字和姓氏，因为姓氏的独特，也总是被夸奖好听。
当然好听了，这可是妈妈的姓, 是妈妈从姥姥那里传下来的。
不过龙湘从未想过, 自己有一日真的可以御起真龙。
白浮笙是白清音的儿子, 自然与母亲一样都是龙族。
可惜白浮笙还是太嫩了, 父亲也并非龙族，所以他现在还不是完整形态, 龙角和龙爪都差点火候。比起龙，他现在更像蛟。
有机会要是可以试试踩着白清音是什么感觉就好了。
龙湘抓住龙角, 毫不客气道：“少主又来北庭凑什么热闹，上次没死成, 这次非要北庭雪把你杀了才高兴吗？”
书里血月剧情可没白浮笙和花蓝夜出现, 现在剧情真是离谱到没有任何参考价值了。
怎么他们这些土著违背剧情, 天道就不派个人来威胁一下, 实在不行给电击一下也成啊。
区别对待，早晚失败。
龙湘嘴上虽不服输, 心里其实也没什么底。
白浮笙可不是来白给她踩的, 他来杀北庭雪，也不忘寻找叛徒，找到了更不会好心让叛徒来骑自己, 他将龙湘送到头顶，是要她吃苦头的。
御龙可没想象中那么轻易，龙湘手上全都是烫出的燎泡, 她疼得龇牙咧嘴，却不发出半点痛呼, 说话还那么趾高气昂，搞得白浮笙都开始怀疑自己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
小白龙在雪境里阖了阖眼，龙湘艰难地在他头顶保持稳定，龙息不断扑过来，她那点修为根本不够看，身上与龙头接触的位置全都破皮烫伤。
若非身处雪境之中，这境内对龙族有一定压制作用，龙湘可能早就被龙息浇得体无完肤。
“我回妖界仔细调查过你，你无父无母，也无亲朋，如何与北庭太子扯上关系，又胆敢背叛妖界？北庭太子又为何对你那么在意？”
看得出来白浮笙是真的怀疑人生了。
他回去疗伤这几日估计都不安生，每天都在困惑为何北庭雪会对一个刚见面还意图不轨的小妖那么在意，那么维护。
龙湘极力保证着自己的安全，没什么好回答的，也懒得回答他。
有别人为白浮笙好心解惑，是他的好盟友花蓝夜。
“这便是白少主几次提起的，那个胆敢背叛妖界的小妖？”
花蓝夜并未露出真容，蝴蝶形态的魔气围绕在她周身，龙湘很难不感到压力山大。
这个人可是认识她的。
虽然不是以魔君的身份认识的。
他很快就笑着说：“若是她，那本君倒是可以为少主解惑。这小妖与太子雪那无疾而终的未婚妻相貌，有七分相似。”
头发染黑留长，卸了美甲，她就是十成十了。
龙湘忍不住瞪了一眼身边的魔气，她看不见花蓝夜的真实模样，只能看到魔气里面有一双血色的眼睛。
这让她想到北庭雪的眼睛。
不能让自己成为白浮笙和花蓝夜要挟他的底牌。
龙湘握紧了手机，悄悄在裙底画了个阵法。
想来花蓝夜和白浮笙都不至于疯到钻她裙底。
果然，他们毫无所觉，白浮笙还在那哔哔：“什么？你这小妖，不会以为那七分相似，便可让你在太子雪面前永远特别下去，令他予取予求吧！”
花蓝夜好像无语了一下，魔气里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他都明示到这个地步了，小白龙居然还以为小妖只是小妖。
妖后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他也不打算暴露自己的假身份，将他与龙湘从前的纠葛为他人得知。
毕竟……那日在红霄阁，服药之后的酸爽记忆，于他而言，也颇有些不堪回首。
离火仙洲那群废物，还嚷嚷着什么要帮他解决问题，他还以为他们多有本事，最后能想到的办法，居然只是寻了个他的“同行”女子来。
从来只有花蓝夜戏耍别人，这是第一次有人耍了他还全身而退。
他还没找补回来呢，她就“死”了。
这诈死又一次骗过了他，叫他真以为她死了，这是耍他第二次。
事不过三，他不会被龙湘耍第三次，也绝不会再给她机会逃脱。
从她在凡界出现，他就通过属下众魔的眼睛看见了她。
之后他们在林子里的对峙，北庭雪的态度也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纵然他还会认错人，太子雪总不会认错妻子。
花蓝夜想这些不过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并不耽误今日诛杀北庭雪的正事。
他打算杀人之后再抓了龙湘慢慢玩，不过龙湘显然不太想和他一起玩。
白浮笙也着实无用了一些。
远古龙族，困一只小妖都困不住，在他们到达雪境中央的一瞬间，龙湘凭空消失了。
……
“白
弋
浮笙，你家去吧，今日这里不用你了。”
花蓝夜直接道：“一个小妖都看不住，妖后不准你出来参与战事是对的。”
白浮笙气炸了。
他瞬间化为人形，拿着长枪就朝雪境中央的北庭雪而去。
龙湘还能逃到哪里去？
肯定离不了北庭雪。
这小妖令他颜面尽失，他若不讨回来，这少主也不用当了！
龙湘确实就在北庭雪这里。
他情况实在不好，人很虚弱，手背上血脉冻结凸起。
龙湘抱住他的胳膊，撩开衣袖查看，发现血脉一直到手臂上，全都是冻结状态。
龙湘又想去看他的颈间，被北庭雪按住。
他好像在仔细辨认她，明明雪境似乎是由他操控的，剧情里也都说他用雪境如何如何，可他眼睫也结了霜，身上也很冷，人在发抖。
龙湘意识到不对劲：“雪境不是你的能力？”
北庭雪轻轻点头，沙哑说道：“是用来压制我的。”
……难怪。
难怪从前看他身处雪境之中，风雪有时也会打压到他，好像他越弱，这雪境就越强。
他应该尝试过摧毁雪境，最起码要阻止它漫延，但从他此刻的状态来看，必然是失败了。
龙湘有些着急：“谁给你下的这东西？我去——”
她情急之下想去帮忙，这是最本能的反应，是毫无保留的偏向。
北庭雪拉住她的手笑了笑，都这个时候了他还笑得出来，还笑得那么好看。
即便处境堪忧，腹背受敌，可他神色轻松，笑意苍白动人。
“我已将人都杀了。”
都杀了。
龙湘怔了怔，想到血月剧情要死的人，低声道：“你杀了北庭长渊和王后？”
北庭雪点了一下头，将龙湘拉到身后，抬头看着风雪里迎来的小白龙，还有小白龙后面那团魔气。
“别怕。”
他手在发抖，但人站得很稳，嗓音也逐渐平和温润。
“今日之事，除了血月飞升和杀人不在预料之中，其余皆在掌控。”
从带她回来，感受她身上的妖气，看到她眉心的红点却不去掉，他就开始计划这一切。
“我会解决所有，不会让你受伤，所以别怕。”
不要因为害怕又离开。
不要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又改变决定。
北庭雪手里捏着那道明一切的古怪光团，很想直接拿到龙湘面前，让她看看这是什么，观察一下她会是什么反应。
越拂玲说的那些话着实小儿科，更过分他都听过，妄图以此激怒和伤害他是异想天开。
他唯一介意的一点，只是她提到，是他害她任务失败，不能如愿，她恐怕恨他。
恨他没什么，无爱何来恨，恨说明还会在意。
如他这般，已经不会恨从前的任何人了，因为根本不在意。
龙湘恨他，这很好。
他只是对害她失败的事耿耿于怀。
之前他非常肯定，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可能放她离开。
可他现在知道，她很可能是想要回到自己的家，才不断努力，不能答应他留下。
他没有家。
没有体会过家的温暖，不觉得那有什么割舍不下。
可龙湘和他不一样。
她的家一定很幸福，所以她才一心想要回去。
她的虚情假意没什么，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可他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曾经令她与梦想失之交臂，他害她失败。
饶是如此，她任务失败死之前还留下书信，叫他好好活着。
越拂玲可没见过那书信，龙湘一字字的诚意和真心，他们这些外人怎会感觉得到？
那是他独有的，不会与任何人分享的。
龙湘吐血身亡之前的“对不起”，已经是在为所有的利用和虚情道歉了。
她未曾道明，却也不曾完全隐瞒。她道了歉，也付出了真心和死亡的代价，信中写下的每一个字，死前望着他那个眼神，北庭雪每一样都记忆深刻，绝不怀疑。
他最害怕的只是他爱意反而辜负了这样的龙湘。
她其实可以做得更过分，可她没有。
她总是想要衡量一个度。
是他太不懂事，没能顺从她的心意，让一切圆满。
北庭雪永远记得在离火仙洲时，龙湘那样不顾一切地问他是不是喜欢她。
她不是没动容，是他先说不知道，才导致后续更不可收拾。
都是他不好。
他的爱意是负累。
他甚至还想继续阻止她离开。
她没骗他，那么坦然地说会走，但会很晚才走，可他还一心要她再次失败。
第一次失败，她被迫死去，那第二次呢？
她为何能回来，她不想多解释，他也没问过。
她会不会有新任务，新任务又是否与他有关，他又要如何面对她可能存在的新任务？
北庭雪突然头疼欲裂，心魔折磨得他无法静心思考，人被劈成两半，一半叫嚣着负累又如何，他一生孤苦，终于鼓起勇气有了一定要守住的人，难道不能自私一次吗？
另一半则不断在道歉，为第一次，也为还没发生的第二次。
北庭雪明明冷得身体僵硬，却又汗如雨下。
龙湘察觉不对，抓着他的手臂试图叫醒他，可他眼底魔气丛生，连天上看着的花蓝夜都望而却步了。
白浮笙被强大的罡风给弹了回来，挥着长枪还要再靠近北庭雪。
见花蓝夜隔岸观火，他不平道：“魔君怎得还不动，今日之事分明是你寻我母后合议的，我母后不应你，我背着她与你来此，你该冲锋陷阵才对，怎么反而躲在我身后？！”
啊，原来不是完全傻。
花蓝夜一点点从魔气里面现出真容。
他紫衣白发，桃花眼波光粼粼，说话时会习惯性地浅笑勾唇，俊美的脸上总有一种似醉非醉的微醺之感。
“白少主见谅，你仔细看看，眼下北庭雪的魔气比我这个魔君还要强，我还下去做什么呢？”
“人人都道他得道成仙，如今看着，本君还是回魔界去整兵待敌，等着他来抢我的魔君之位比较稳妥。”
白浮笙一顿，也看到北庭雪身上的异象。
“可是——”
他刚刚吐出两个字，就被极强的风雪卷入雪境核心，花蓝夜也没能幸免。
北庭雪以羸弱之身，将试图趁他病要他命的人关进了王城雪境，自己也一点点被雪意冰冻四肢。
龙湘一直没放弃叫醒北庭雪，北庭雪也终于给了她一点反应。
在被雪境淹没之前，他笑了起来。
“龙湘。”他说，“你之前不是想知道，我是什么灵根，我的灵根去了何处。”
龙湘呆呆地看着他的脸，不懂他之前似悲似喜，一会内疚一会癫狂的神情是到底在想些什么，现在又是要做什么。
“我现在就告诉你。”他操控半个还没冻结的身体靠近她，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的灵根在出生那一刻，就被我的亲生母亲剖了出来，交给北庭长渊。”
“他们用我的灵根构建了北庭的大阵和结界，成功将王城藏起来三百年，维持了三百年的安宁。”
“现在魔君和妖界少主都站在我的灵根之上，我要将他们绞杀其中。”
“你有一个机会。”
他说到这里，人已经完全冻结，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同一时间，雪境迅速收缩，只保留在王宫这一点地界，其他被雪境压迫伤害的无辜民众都被释放而出。
龙湘不可思议地望着北庭雪被冰雪封印的脸庞——
她有一个机会？
什么意思？？？
帅哥，把话说清楚点好吗！
052
龙湘从雪境里出来了。
是北庭雪将她推出来的。
她仰头, 王城雪停了，无辜民众得救，血月从红变成正常颜色。
除了眼前冰封的王宫和北庭雪本人，几乎看不出之前好像世界末日一样的痕迹。
身后传来迫切焦急的脚步声, 人数还不少, 龙湘回眸, 看到数不清的民众涌过来。
他们虽然得救了, 但都受了伤，不过伤势比龙湘的看起来好多了。
龙湘被白浮笙的龙息烧得遍体鳞伤, 衣衫不整，见来了不少人, 赶紧从乾坤袋里拿了件外袍披上。
“杀了太子雪！”
王城内的民众，可不是人间的凡人, 他们都有些修为, 不然也无法在雪境里挺那么久。
哪怕身上带着伤, 人已精疲力尽,
依譁
他们还是坚持着来到这里，不因感恩, 不为道谢, 他们手里拿着兵器，对已被冰封的北庭雪喊打喊杀。
“杀了太子雪，不然等他醒来, 一定还会布下雪境！”
无人知晓雪境是拿来压制北庭雪的，不是他布下害人，他自己也无法完全掌控。
这些民众没做过坏事, 只是靠着世世代代服侍北庭来换取安宁的生活。
现在他们觉得自己的苦痛来自北庭雪，死里逃生后, 便想着借北庭雪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杀了他永绝后患。
君君臣臣，哪里比得了他们自己和亲人？
龙湘理智上可以理解他们误会北庭雪才要杀他，可情感上很难不为此愤怒。
“站住！”
她一个人挡在北庭雪面前，高声阻止。
但这群人满心满眼都是要杀了北庭雪，听不进去她的话，也不相信她。
“这女人是太子雪的未婚妻，先杀了她再杀太子雪，要快！”
龙湘成了他们第一个集火对象，她并不慌张，只觉松一口气。
北庭雪将自己冰冻之前，已经想到了会发生这种事吧。
他所说的给个机会，是给个让她逃走，随这些人将他杀了的机会？
书中没有花蓝夜和白浮笙来打扰他升起血月，也就不会有他最终需要冰封雪境来对付这两人的结局。
书里的他可以稳妥地压制所有误会他的人，哪怕不解释，他们也不敢造次，但现在不行。
为何会有这样的变故？无非是因为现实里北庭雪进阶了，人人都说他得道成仙，跟从前人修的身份不是一个量级，这样的大麻烦，妖魔两界不可能坐得住，必须除之。
说到底此事与她的存在脱不了干系，她改变了最初的一切，后面的连带反应就都不可避免。
龙湘双手结印，将手机凝在灵力之中，她发现用手机做阵眼，可以更快地开启空间转移阵地。
她要把北庭雪从这里带走。
单打独斗她还可以试试，这么多人群殴她一个，不跑就是傻子了。
可法阵结成需要时间，在那之前她还是避免不了与这些人战斗。
虽然有些话说了他们可能也不会相信，但她还是得说。
“雪境不是北庭雪布下的。”
龙湘的声音不大，用灵力推出去，确保每个人都能听见。
“雪境是北庭长渊夫妇布下用来对付他的，他自己也深受其害，不能完全控制。”
龙湘目光划过众人完全不信的神情，一字字道：“你们方才不死，正是他用自己将雪境和魔君、妖界少主关在了一起。否则现在哪怕没有雪境，你们也得死在妖魔手下。”
民众只顾着在雪境里煎熬，确实不知晓还有白浮笙和花蓝夜来此。
龙湘这么一说，他们不禁愣住，但还是不愿意相信。
“胡说什么，这里一点魔气和妖气都没有，若非要说有，也是你身上的妖气，和太子雪身上的魔气！”开口的人道，“太子雪走火入魔，对我们也下了手，若不尽快杀了，待他挣脱出来，我们只会死得更惨！”
“人人都知道雪境是他独有的杀器，怎么可能是王上王后用来对付他的？你为了救他可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不就是看王上和王后已经不在，死无对证，随你胡说吗！大家万万不可相信此女！”
有理说不清，就是眼下这种情况了。
龙湘若有所思地盯着说话的人，他应该是这群人的主心骨，修为最高的那个，深受他们信任。
如今北庭长渊和王后都死了，如果北庭雪也死了，那王城该由谁来掌控？
龙湘慢慢笑了一下，看穿一切的眼神令那人有一时慌乱。
但时间不等人，错过这个机会便是万劫不复，他又开始怂恿民众诛杀北庭雪。
龙湘就在此刻掏出一样东西来。
“看这是什么。”
龙湘笑得眼睛都弯起来：“这个东西呢，叫做手机，刚才发生的一切，我这里都有记录，可比留影石好用许多。”
想不到吧！！
她这手机大场面都能自动录像，上次是北庭雪进阶，这次是血月飞升！
龙湘轻巧地解锁，将刚才录下来的视频播放出来。
这个过程需要耗费一点灵力，但也能为她继续法阵拖延时间。
“亲眼看过，总要相信吧？”
龙湘将视频投到天幕之上，民众不自觉仰头观看，当真是将北庭雪如何锁了魔君和妖界少主，又如何遏制雪境漫延看得清清楚楚。
他确实不能完全控制雪境，也确实救了他们。
也不知是谁先放下的兵器，总之重物落地的声音不断响起，昭示着他们放弃了围杀北庭雪。
为首之人哪里允许这种事发生，法不责众，如果他们都坚持做这件事，哪怕不成功，事后北庭雪也不太好追究，总不能把人全杀了吧？他还是要人伺候的吧？
可若只剩下他一个人，那就——
他张口想说什么，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喉咙被人割破，他不可思议地望着龙湘，几乎没看清她是何时过来的，怎么动的手。
这人不过筑基，修为比他差一些，怎会如此！
龙湘灵力已耗尽了。
通过空间转移瞬身到他面前，手起刃落，这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
放下手中的冰刃，龙湘颤颤巍巍地回到北庭雪身边，转移他的法阵终于结成，她带着他冰雕一样的身体消失在众人眼前。
而被她割喉的男子倒地不起，血流成河，有人想靠近帮忙，被拉住手摇头阻止。
不多时，一黑衣男子走过来，看见了奄奄一息的男人。
男人以为能得救，朝他伸手求助，却得到对方迎面一掌，被强行合上双眸。
“真的是她。”
黑衣男子喃喃道：“既要动手，便该再恨一点，想要他死，又不做到极致……她还是老样子。”
就像当初推师妹下妖墓悬崖，却没能置他们于死地，反叫他们得了机缘一样。
来人正是云微雨。
北庭雪离开王城，他才能出现在这里。
那日被魔族追踪，他们以为他是奉北庭雪的命前去寻找那三枚通天梯碎片，其实不是。
师妹和师尊被抓，师娘守着离火无数弟子不能外出，只能靠他来救人。
可他力量微薄，哪里是北庭对手，若要成事，必得找些别的出路。
用碎片的力量，是他想到最快最合理的方法了。
可惜魔君虽不曾销毁碎片，却把碎片带在身上，他是万万没机会拿到的了。
北庭会出乱子在他意料之外，但这是个机会，所以他来了。
会在这里看见龙湘是意外中的意外，很长一段时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些日子他一个人忙忙碌碌，如行尸走肉，常回忆起师妹被关之前问他，龙湘要杀她，为何他还要为对方的死难过。
师妹不见得是气他为龙湘伤怀，因为她自己看起来也不太高兴。
她这样问，或许不是在问他，而是在问她自己。
至于答案是什么，大概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云微雨甩甩头，在追上龙湘和寻找师妹之间还是选择了后者。
龙湘有太子雪，师妹却什么都没了。
当他好不容易找到被摧毁的地牢痕迹时，才明白什么叫一语成谶。
师妹什么都没了，就是真的什么都没了。
一点她存在过的痕迹都找不到了。
雷音山百里之外，龙湘带着北庭雪降落在一个山洞。
山洞很大，潮湿阴冷，龙湘呼出的气都是白色的。
她顾不得自己冷，赶紧把北庭雪放稳妥，这大冰棍跟着她转过来，直接歪
璍
倒在地，好像神像倒下了一样，重得她扶一下都胳膊酸疼。
好不容易将大冰棍扶起来，龙湘揉胳膊的时候又碰到手臂上的伤口，她撩开袖子一看，皮肤溃烂的痕迹实在可怕，她浑身发麻地放下手臂，盘膝坐下凝神修炼。
先救己才能救人，手机需要充电，她需要补充灵力，北庭雪还冻着，应该能坚持一阵子。
雪境中，北庭雪确实还能坚持。
因为无需他出手，白浮笙的状态就很差，雪境对他有压制力，对白浮笙也有同样的压制力，那种无差别的攻击，就好像白浮笙是北庭雪的分神一样。
白浮笙自己都懵了，人形都维持不住，勉强保持着原形在冰天雪地里挣扎。
花蓝夜情况好不少，魔君修为本就比白少主高，也不怎么受雪境压制，可要闯出去也需要点时间。
“今日本君不杀你，你也别想就这样杀了本君，不如大家都省点力气，就此作罢。”
花蓝夜侃侃而谈，“你放本君离开，本君也放过你，如何？”
回答他的是北庭雪冻结的无数冰锥。
冰锥从四面八方袭来，蕴藏着魔气和仙气，花蓝夜眯眼看着做出这一切的人，北庭雪一个人斗他们两个，还要承担雪境的压制，依然显得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你感觉不到疼吗？”
花蓝夜虽然击退了冰锥的袭击，但也有被击中的漏洞，为此他吐了一口血。
北庭雪比他的情况好不了多少，虽然没吐血，但身体摇晃，几乎站不住了。
花蓝夜忍不住笑了一下：“能将魔气与仙气操纵自如，统统驯服归你使用，若非你我是对手，我都要欣赏你了，北庭雪。”
北庭雪不想和他废话。
他想迅速结束一切，出去看看龙湘到底抓没抓住这个机会，她到底选了什么。
她不会意识不到吧，他突然令月如血，又被雪境控制，杀了王上王后，怎会毫无缘由？
肯定是有诱因的。
在这个前提下，他说给她一个机会，那诱因为何，已经十分清楚。
她不会想不到的。
她那样执念于回家，最终会如何选择？
北庭雪透支灵力，心魔既想诱他弥足深陷，那便先来让他用用好了。
他将纯洁的仙力和魔气合拢，这个过程花蓝夜也看见了，不可能不想办法应对。
但他出不了雪境，至少短时间内不行，雪境之中可以闪躲的地方也不多，想来想去，只有正面对敌，抗下这一击了。
花蓝夜功力深厚，诛神灭仙都不在话下，自然不惧怕北庭雪。
但他素来爱偷懒，能少用些力气就少用一些。
所以他一边聚气一边和缓说道：“太子殿下可还记得，龙湘在离火仙洲时去过的红霄阁？”
话刚说出来，他便看见北庭雪眉眼一挑。
花蓝夜笑着继续道：“你该知道的，那事传得人尽皆知，谁不晓得她与大婚之前还在红霄阁见了相好？你可知她的相好姓甚名谁？”
“那人叫长乐，是阁内一个清倌人。”花蓝夜弯唇道，“正是本君的化身之一。”
换言之，与龙湘拉拉扯扯亲密接触的人，是他。
北庭雪一开始可能没打算真身过来与花蓝夜近战。
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眨眼之间，花蓝夜看到巨大的白影混着仙气魔气而来，他甚至都看不清楚那白影究竟是何形态，但绝对不是人族就是了。
——北庭雪他不是人族。
至少不是完全的人族。
有趣。
花蓝夜发现了了不得的秘密，可他无心深究，因为他的话不仅没能让北庭雪方寸大乱，露出破绽，反而给自己惹来了大麻烦。
北庭雪亲身近战而至，将雪境前所未有地完全操控，拼着神魂破灭也要与他分出个胜负来。
弄巧成拙这件事，他果然还是最在行的。
花蓝夜终于严肃了表情。
053
龙湘入定迅速, 聚气顺畅，心无旁骛。
冰雕一样的北庭雪就在身边，寒气散在她周围，她哪怕入定也能受影响, 眼睫发丝都结了霜, 整个面目都蒙着点点白色。
来之前山洞只是潮湿, 现在则是完全冰封了。
龙湘睁开眼的时候, 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天亮了，但山洞很深, 感觉不到什么亮光，她转移空间的时候只想着要找个安全隐蔽的地方。
有没有光也无所谓, 反正北庭雪正在发光。
好一尊大灯。
龙湘站起来，身上的伤好了不少, 但因为是龙息留下的, 哪怕已经不再继续溃烂, 要完全愈合如初也需要很长时间。
能结痂就行。
她完全自己摸索着来, 都没人怎么教导，修习的心法都是北庭雪给的, 那心法该是很好很适合她, 两个时辰就让她又站了起来。
感觉又能生产阳光了！
有力气了，就得想想怎么解决大灯泡的问题，再这么让他冻下去真得出事了。
要说担心, 龙湘肯定担心，可她也很生气。
气这人胡乱决定，自说自话。
气他有事不沟通, 那嘴不要就捐给有需要的人好了，以后专心做她的哑巴新郎。
龙湘如北庭雪所料一样, 能明白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导致血月剧情出现。
缘由估计还和原书里面不一样。
鉴于他最后说的是给她一个机会，那还能是因为谁呢？绝对是因为她。
要知道龙湘现在唯一需要的机会就是回家去，北庭雪从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他恐怕是知道了她要回家。
给个机会放她走？
龙湘忍不住冷笑一声。
她不高兴，有时真想扭头就走，但又不能跟不懂爱的人计较。
作为一个健全的，有幸福原生家庭的人，她能明白北庭雪被经历造就出的性格。
这才让她坚持到现在，没有甩头离开，要不然——
算了，不说这些伤感情的话，气归气，但有些话说了就收不回来了。
已经不是被胁迫完成任务的时候了，龙湘绝不会像从前那般纠结，有什么大家敞开来说，之前不让他知道是怕出什么意外，如今知道了，那也不必再隐瞒。
等解决了生命危险再好好说就是了。
他不懂没关系，她就喜欢他这种不懂，这种白纸一样的纯洁，虽然有时气人，但教好了受益的就是她。
哪怕最后分开也没关系，都决定要教好他了，还能真让他断了她回家的路吗？
只不过要费些心思，之前不想那么累，也不甘心带不走这个人，最后白忙一场罢了。
龙湘站定在北庭雪的冰雕面前，隔着冰看他的脸，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显得更俊美了。
她缓缓抬手抚过冰面，掌心汇聚灵力，冰面不见任何变化。
果然这种程度根本不行。
龙湘叹了口气，真的心很累。
她认命地放下手，就地取材制了一把冰刃，握在手中刚要行动，手机忽然响了。
谁在这个时候打电话啊？？
龙湘腾出手拿起手机一看，她哥，果然是这个没眼色的家伙。
侧头看看北庭雪，还活着，还有气，再吃点苦头好像也行。
总得给他点教训，叫他知道自作主张的坏处。
龙湘按下接听键：“喂？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老哥还真没什么要紧事：“给你打了点钱，虽然不知道你那边到底用不用得上，但有总比没有好吧？”
龙湘：“好哥哥，爱你呦！”
“明明刚接电话的时候
YH
还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你变得可真快。”
龙湘：“你都不知道我现在还能接电话心里有多高兴，只是真的有点忙，时间比较紧张。”
“忙着呢？”老哥马上道，“那回头再说好了，你先忙，我其实就是想确认一下。”
需要打电话确认的肯定不是钱的问题。
以前哥哥打钱从来都不特地打电话告知，都是默默的。
他现在要确认，也只为肯定还能联系到她，之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罢了。
龙湘心酸了一瞬间，挂掉电话自拍了一下，把照片分别发给爸妈和老哥，自己还欣赏了一下会儿。
真好看。
还好之前先疗伤了，脸上看不见伤口，只是脸色苍白些，不然家人看了肯定担心。
这一点点的苍白病态，这么看反倒衬得她更好看了，有一种死了老公的美。
【好了不说了，先下了，手机只有98%的电了】
再不办正事那就真要死老公了。
龙湘收起手机，丈量了一个好的角度，眼都不眨地割破了手腕。
北庭雪身上曾被借命符文覆盖，是她的血无意间解决了问题。
他说她的血很独特，可以破解结界和阵法，从前的符文可以，如今的雪境就也能行。
龙湘重生之后非常惜命，不到万不得已，几乎不用血来做什么。
哪怕用了也只用一丢丢。
但现在她极其大方地以血浇灌北庭雪的冰雕。
她能回来与他的雷劫脱不了关系。
手机借了他的力量，他也是她的救命恩人之一。
虽说一报还一报，但这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可恶，更生气了。
龙湘皱了皱眉，伤口很疼，失血过多，人更觉得冷。
可她觉得还是不够，实在太慢了，于是又将伤口开得大了一些，用灵力将血浇灌在冰雕的每一个角落。
雪境里面，被龙湘鲜血覆盖的一瞬间，北庭雪就有了反应。
不单是他，就连白浮笙也浑身一震，战栗着睁开了双眼。
雪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颓败瓦解，冰天雪地里升起了阳光，所有的冰都在融化。
温暖蔓延到每一个人身上，冻得瑟瑟发抖的小白龙好像回到了母亲身边，反应过来只想着赶紧离开，哪里还记得诛杀北庭雪这件事。
想娘了。
白浮笙逃得极快，北庭雪想拦，但眼前还有一个花蓝夜，外面还有龙湘在试图救他，那么逃一个白浮笙也没什么。
她没有离开，甚至还在救他。
这要他如何才能甘心放她走。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救了个什么人，如果知晓他心里此刻怎么想，她一定会后悔不迭。
不能让她后悔。
至少表面上不能让她后悔。
北庭雪被魔气重创。
他本可以闪开，哪怕不能全避开，躲开大部分还是可以的。
可他突然全都迎上来，花蓝夜都惊讶自己能这样重伤他。
他认真起来虽然也很厉害，可他这破绽也太明显了，就跟故意的一样。
……哦。
懂了。
雪境瓦解，不是北庭雪之力，是外界之力。
是龙湘。
她竟还有这样的本事，倒也正常，花蓝夜可从不小看这个让他吃两次哑巴亏的女人。
“高手，高手。”
花蓝夜对北庭雪的意图瞬间了然，毕竟他也算是这方面的能人。
“之前与你交手，即便你好似战无不胜，十分棘手，本君却不觉得你有多厉害，因你根本不像是个活生生的人，就如兵器一般，生冷强悍又如何？早晚有破局之法。”
花蓝夜慢慢道：“现在你才算是有些活人气了，你如今这个样子，反倒是更难对付。”
他不会认为有弱点的人才更好对付。
花蓝夜一向觉得，正因有弱点，才要做到更加无懈可击，强悍无敌。
与亡命天涯，随时准备舍弃性命的人相比，这样的人更值得他去认真对待。
好想试试他能到什么程度。
花蓝夜这样想着，缓缓扩张魔气，卷向雪境之外的龙湘。
这个人他得带走，来之前他就想好了的。
北庭雪再强也还是太年轻，面对诛神灭仙的魔君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白浮笙都能走，花蓝夜不恋战，想离开，这会儿也不是难事。
再带一个人，那人筑基的修为，更反抗不了他什么，怎么看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但这期间发生了一点意外。
在花蓝夜从雪境破出，准备抓走龙湘的时候，有另一个人迎了上来。
现场还有第三者。
不是白浮笙，这家伙早就跑回娘家去了，是另一个女子。
龙湘不能停止滴血，否则雪境无法彻底解除，北庭雪还是会受它影响，日日不得安枕。
既然做了，就做得彻底一些，永绝后患。
花蓝夜的手都已经快碰到龙湘的肩膀了，她有所察觉，稍稍错开了一些，另一人就顶了上来，替龙湘被他抓走了。
龙湘不可思议地望着那个身影，这应该是她回来后第一次见到越拂玲。
她还活着，状态似乎还不错，身手敏捷，帮她挡花蓝夜的时候意念坚决。
……她想干什么。
不单龙湘震惊，花蓝夜也非常意外，他没想到会抓错人，这人不知在这里蛰伏了多久，他居然都没发现，龙湘看起来也没有注意到，可见本事不小。
这人身上还有熟悉的气息。
也不亏。
花蓝夜没放手，准备将人带走，可还是不舍得放下龙湘。
他迟疑一瞬，想要两个都带着，奈何北庭雪已经从雪境里出来，冰雪剑刃直入他眉心，速度太快，他居然不曾躲过。
冰寒剑意刹那间席卷全身，他周身魔气都被冻结，在碎在北庭雪独特的剑意里之前，花蓝夜不得不放弃再夺龙湘，带着越拂玲遁走了。
魔君毕竟是魔君，吃了大亏，如此落荒而逃，这已经是几百年不曾发生过的事情。
他自然咽不下这口气，是以在走之后，留下了巨大的隐患给北庭雪。
“太子雪本能躲开本君那一击，不知何故突然露出破绽。”
他拆穿了北庭雪故意受伤。
龙湘将话听得清清楚楚，视线落在北庭雪猎猎衣袍下的身体上。
就好似透视一样，将伤痕都看分辨仔细。
花蓝夜还不止这一句话，他趁着北庭雪因龙湘的眼神而放松警惕，挥手招来无边梦魇，将龙湘和他统统揽入其中。
“现在本君是明白了，殿下也是好心机，不如本君助你一臂之力，与她一起睡个好觉吧。”
花蓝夜慢悠悠地说完，身影彻底消失在修界。
作为对手，魔君自然不可能真心让龙湘和北庭雪睡个好觉。他这是要让他们被梦魇困扰，身体受创不止，还要精神受创。等他休整一下，再来要了北庭雪性命，将龙湘带回去。
他要得到的，从来就没有失败的，过程可能会因为他的性格偶尔搞砸，但结果总是完美。
小看了北庭雪一次，栽了跟头，下一次必不会如此。
龙湘既然还活着，也该为戏耍他的事情先付出一点代价。
这梦魇就是前菜。
只是帷幕拉开，昏暗的光将两人笼罩，他们确实失去意识沉入梦中，但北庭雪第一时间将龙湘庇护进本命剑的结界之中，想要就此破阵杀了他们，亦不是件简单的事。
更有甚者，龙湘压根就没被梦魇困住。
该说不说，自从找回手机，龙湘是一点梦魇都没了。
人活着，能玩手机，还能见到爸妈，筑基之后也不会饿了，没什么五谷轮回的需求，人生大事解决一半，还有大美人可以睡，她虽然不会做梦笑醒，却也知足常乐。
梦魇不了一点。
没有任何可以困住她强大心灵的存在。
强者从不抱怨环境！
她在黑暗中走啊走，走累了，紧锁眉头想要醒过来，头顶的乌云滚滚生怕她就这么醒了，左右无法，干脆将她扔进了北庭雪的梦魇之中。
龙湘只觉突然失重，无声尖叫着坠落许久后才落地。
她找回知觉，可以睁眼视物，身体却缩得很小，甚至不能自如操控。
手脚好
忆樺
像被别人控制着，不断挣扎乱踢，她发现自己变成了襁褓中的婴孩。
视线里有个面庞模糊的女子，她横抱着他，温声唱着好听的曲子，她的身体逐渐平稳下来，刚不挣扎，突然剧痛袭来，那女子满手鲜血地抬起，掌心紧紧攥着婴孩稚嫩的灵根。
……龙湘知道自己变成谁了，又为何无法操控躯体了。
被夺灵根，还是被疑似亲生母亲的女子下手，这个人只能是北庭雪。
她在和北庭雪共用一个身体！
054
龙湘对北庭雪的身世已经有了一定了解。
她知道长琴音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知道他的灵根被亲母剖出，知道北庭长渊自私借命，但她真实发生过的事远超她的想象。
在她模糊的印象里，小时候她对疼痛的耐受力是比较高的, 磕磕碰碰不会像长大了那么难忍, 摔一跤很快就爬起来继续玩。
可寄居在这个小小的身体里面, 龙湘疼得神魂痉挛, 视野从清晰变得模糊，被鲜红色晕染, 婴孩本身可能不知道这意味什么，但她明白, 这是因为孩子在哭，血泪不止。
北庭雪才刚刚出生没多久, 实在太小了, 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痛苦, 哭嚎了一会就没了力气。
他应该是七窍流血, 她与他共用一个身体，虽不能控制, 但有通感, 哪里在流血，哪里疼得最厉害，她都感知得清清楚楚。
真要命。
不如杀了他。
都这样了还要他活着做什么, 既然能对刚出生的孩子下如此狠手，不如让他死了还少些痛苦。
但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哪里能那么容易就杀了？
龙湘迷迷糊糊地感觉到画面在变换, 身上的疼渐渐消失之后，她感到极度的虚弱, 那种说两句话就急促喘息，声音沙哑，站立不能的虚弱。
比她刚接到穿书任务的时候身体还要差。
这次北庭雪应该长大了一些，至少可以摇摇晃晃地坐起来。
视野没了血泪影响，却还是看不清楚身边那个女子的模样。
不过现在可以听到她的声音，还有外界对他们母子的议论。
“那女妖居然真的以为有了孩子就能当上王后，也是可怜。”
“是啊，不但耽误了自己，还害得孩子跟着她一起受罪。”
“王上要娶妻，当然要娶身世相当的人族女子，从没听说过北庭有哪个王后是异族的，她有儿子又如何，注定是当不上太子的。”
“听说王上已经在和长琴一族的遗孤商谈婚事，想来很快王城就会有女主人了。”
“她年轻貌美，法力也不错，若未来王后能容人，她以后做个妃子也总比在外过得好。”
“那可难了，听说长琴族素来要求一夫一妻，决不允许二娶，别说妃子，偷偷养着都是个问题。待王上真的定亲，此人必会被除掉，以表求取长琴仙子的诚心。”
北庭雪和他母亲住的宫殿不大，很简陋，门外却守着许多人。
这些人全都是女子，各个法力高强，看起来不像是伺候他们的，更像是来看守的。
龙湘被塞进北庭雪的身体里，此时已经可以感知到少年的情绪。
他最多三四岁，初初懂事，已经非常会察言观色。
发觉到母亲不高兴，他身体发着抖，明明怕极了，还是要强迫自己靠近，稚嫩地开口劝说。
“娘，你别不高兴，我一定争气，好好修炼，让父王好好对你。”
女子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手上温柔地摸着他的头，轻轻道：“娘知道你的心意，但小雪，你连灵根都没有，还要怎么修炼呢？”
“你没听见她们说吗？你是我的儿子，我是个女妖，你是注定当不上太子的，哪怕可以修炼，修得再厉害，也不过是卑贱的妖族，没有用的。”
小少年手被母亲攥紧，女子用力极大，龙湘和他一起感受着剧痛。
“娘，我疼……”
他哽咽哀求，女子倏地放手，将他揽入怀中安慰：“都是娘不好，娘和你一个小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呢，别怕，娘去给你做好吃的。”
女子站起来，将伸手挽留她的孩子丢下，开始在不大的房间里做饭。
她做饭的姿态很美，优雅大气，即便看不清脸，也能感觉到她的明艳动人。
她不是长琴音那种雍容华贵高高在上的类型，她是野蛮生长的青草，但绝不显得低微，她是能绞死天敌的柔韧草丝。
夜里的时候，北庭雪睡着了，龙湘作为单独的魂魄还清醒着。
她实在感觉不到累，也无心睡眠，因为北庭长渊来看北庭雪的母亲了。
这个时候的北庭长渊身体还没有那么不好，只是脸色苍白一些，说话稍有些咳嗽，像是偶感风寒，并不影响施法和行动。
他俊美极了，个子高挑，披着雪白的大氅，漆黑的发垂下来，如玉的脸上点着熠熠生辉的长眸。
北庭长渊在屋里的椅子上坐下，蹙眉看着这里的一切，目光最后落在睡着的儿子身上。
“他还是老样子？”
“是。”女子的声音很温柔，“还是没有好起来，很虚弱。”
北庭长渊皱眉，似乎觉得这有些麻烦。
他生得好看，皱眉都叫人心疼。
女子迎上去，轻柔地替他抚平眉心，他愣了愣，将她轻轻推开。
“不成体统。”
龙湘：5。
儿子都生了，你现在知道不成体统了？？
女子并不介意，笑了一下就退开，非常知进退。
北庭长渊很喜欢她这样知进退，勉强向她解释：“白日里胡言乱语的人朕都已处置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没有放在心上。”女子如此回答。
龙湘差点没因此无语死。
他还能真不知道那些人会胡言乱语？
若是真心要维护她们母子，早在选人的时候就规避风险了。
现在来猫哭耗子，不过是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那些人说的话，说不定就是他想透露但不方便主动开口的。
果然，北庭长渊很快道：“我身体不好，需要借长琴一族的阵法和力量，你是知道的。”
“他们一族只剩下长琴音一个人，她提出要求，若我娶她，愿竭力助我稳固自身。”
“我只会娶她，但不会与她在一起，我心里只有你和我们的儿子。”
龙湘快吐了。
听不下去了，还不如跟着北庭雪一起睡着好呢。
……不对。
北庭雪好像没睡着。
他人一动不动，睡得好像非常死，但大脑活跃，并未沉寂。
他醒着！
“小雪何时才能好起来，届时长琴音起阵，还要用到他。”
女子这次没有回答，从刚才北庭长渊说要娶长琴音开始，她就沉默着。
他也察觉到不对，尊贵的北庭之王难得放下姿态，主动靠近她，将她抱起来前往隔间。
“不要任性，不是应了你，等阵法成了，我便废了她，娶你为妻吗？”
这个时候龙湘才听见女子开口：“真的吗？不是骗我的吗？”
“我的身体不会骗你，你是我的命定之人，我只能对你有反应。”
…………
…………
所以源头在这儿呢！
谣言就是从这里散播出去的对吧！
龙湘但凡能离开北庭雪的小身体，就下去砍死北庭长渊永绝后患了。
可惜她离不开。
她被困在这里，能清晰感受到他的难过，他的悲伤。
人人都觉得小孩子不懂事，其实小孩子什么都懂。
胧月六岁就能“她推了熹娘娘”，北庭雪三岁就知道父亲“关心”他的身体是为何了。
他已经没有灵根，却还要被压制气运和生命。
北庭王族拥有预言的能力，这双小小的眼睛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看到了他未来的下场。
因为父亲预言到与这个女子诞下的孩子会是让他活下去的关键，所以他不得不牺牲
璍
色相，委身给一个卑贱的女妖，还要对着女妖花言巧语，博取信任。
最后得手，却又倒霉地赶上妖魔与神族大战，通天梯被毁，人族式微，他只能凭借预言能力早做防备，将北庭藏起来。
他根本不是真心要北庭雪做太子，只是他一直也没能再生出第二个孩子，也为了稳住北庭雪继续利用，不得不给他一个名头。
那是个随时可能会被夺走的身份，一个另一种意义上的沉重枷锁。
少年似懂非懂预言里的一切，犹豫了许久要不要告诉母亲，没多久就知道自己永远不需要再说出来了。
母亲不见得猜想不到，可她不会为此改变心意。
每次北庭长渊来见母亲，身体状态都不太好。
与母亲一起后离开，气色会稍好一些。
可下次再来，就会比上一次更虚弱。
北庭长渊常常会来，他应该确实也对北庭雪的母亲有些喜爱，当然更多是痴迷于与她在一起之后那短暂的身体康健。
后来长琴音真的嫁入北庭，女妖不得不自己躲了起来，只留北庭雪在外供他们使用。
是真的使用。
古老的阵法要成，需要好几道工序。
北庭雪如一个阵眼，小小年纪被几条铁链锁住，压榨着身上所有的剩余价值。
他很痛苦，龙湘与他感同身受，除了□□上的痛不欲生，精神上的折磨才是最要命的。
他是靠着一个“娘说这一切结束就会给他做酥酪”的信念坚持下来的。
可惜最后他也没能吃上那一口酥酪。
女妖消失了。
在北庭长渊专注于阵法的那一刻，女妖失踪了，随后便是妖魔和神族仙族的大战。
北庭因为先藏了起来逃过一劫，北庭雪被关着，年岁在涨，灵力却只减不增。
他一心想死，没有任何变强的欲望，总是随波逐流。
在女妖离开后，北庭长渊的身体衰败得更加厉害，哪怕靠着北庭雪吊着一口气，却连保持站立都变得很难。
北庭雪一天天长大，仍然会想到那没能吃到嘴里的酥酪，会忆起被从母亲身边带走的时候，他抓着她的手，被她亲自一根根手指掰开。
“娘，不要抛下我。”
“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少年的眼睛就是预言之镜，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这次就要走，知道她不会留，可他还是在哀求，在挽留。
手指被掰开的时候，皮肤都被母亲扣破了。
鲜血流出来，可为了挣开他极大的力道，女妖无法不伤到他。
“小雪。”女妖最后只是说，“跟着我有什么好呢？不如自己一个人。”
北庭雪被人拖着离开母亲。
最后望着她的时候，龙湘可以透过他的眼睛，看到女妖身上一点与众不同。
从前她只是个女妖，隐忍，温柔，安静，秘而不发。
但现在，龙湘借着北庭雪独特的双眼，看到她身上升腾的紫气。
紫气乃帝王之气，在北庭长渊身上有不奇怪。
他人很垃圾，但确实命好，是北庭名正言顺的王上。
北庭雪身上也有帝王紫气，即便他的血脉不纯，北庭长渊也只有他这一个孩子，他继承了北庭的预言之力，就有当王的资格。
束缚开始溃散，幻境在崩塌，梦魇内容其实十分凌乱，时断时续，时间重叠交换，没有顺序，也不全面，都是片段式的。
龙湘从梦魇里出来，少年被母亲抛开那一幕，很难让她不想到他求她不要走的时候。
女妖没答应他。
她也没有。
龙湘从混乱中镇定，发觉梦魇褪去不是因为北庭雪醒了。
他伤得太重，又被揭穿内心隐秘，约莫也知晓龙湘能看见，那种羞耻、不安与戾意在他内心集合，他的心魔更重，隐隐有彻底失去理智的征兆。
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无需龙湘想法子解开梦魇，有人帮他们解决了麻烦。
白龙灵力降下，梦魇不战而退。
龙湘看见身边的人双眸赤红地望向天空，手掌虚虚一握，本命剑被他抓住，下一瞬他就劈开了山洞掠向天空，化为魔气环绕的光点。
白龙将他卷住，一龙一人消失在乌云滚滚之中。
龙湘好不容易从烟尘里出来，正奇怪是白浮笙去而复返了吗？
他居然还有胆子回来？
下一秒，人被另一条稚龙缠住，呼吸都变得很困难。
“母后来了，北庭雪必死无疑。”
白浮笙慢悠悠道：“皮卡，你现在可怎么办才好呢？”
……所以天上不是白浮笙，是白清音。
她身边这个才是白少主。
龙湘稳定了一下，慢慢道：“你问我？我哪知道怎么办？我只是一只卡皮巴拉！”
085
北庭雪走火入魔了, 如今和妖后缠斗在一起，不可能顾得上龙湘。
他再强，还能强过胜了神魔大战的妖后吗？更别提他还走火入魔失去理智了。
是以白浮笙抓了龙湘之后，非常肯定她这次不可能逃脱, 没急着处置。
背叛妖界, 叫他在北庭面前丢了那么多面子, 总不能让她轻轻松松地死了。
龙湘心里也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 所以并不是很慌。
她或许会吃点苦头，至少不会马上挂掉, 还可以再努力想想办法。
“这次本少主必不会叫你像上次那样逃了去。”
白浮笙言之凿凿，意识到龙湘会空间法术之后, 已经用法宝锁了周围空间。
“你还有什么本事，现在全使出来好了, 说不定本少主见了更新鲜的, 会舍不得杀你, 继续任用你, 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呢？”
“将功折罪？确定不是被榨干所有利用价值再杀了吗？”
龙湘发丝飞扬，指甲紧紧扣着稚龙身上的鳞片, 故意说：“妖后是龙, 怎么少主是只蛟？”
书里的白浮笙最厌恶别人说这个，每次有人提起，他就会被激怒。
她话音刚落, 白浮笙果然大怒：“住口！竟还敢说这个，是真觉得本少主不会杀你？！”
就是知道你真的会杀，才要让你生气。
人一生气, 就会失去理智，就会露出破绽。
白浮笙很快平静下来, 扬着角笑出来。
“你以为我会这样吗？那你就想错了，我在你身上栽了一次两次，难不成还会有第三次？”
这次他绝不会再中她的计。
白浮笙将身躯卷得更加厉害，龙湘窒息感更重，别说想法子，呼吸都成问题，大脑因为缺氧都处于下线状态了。
“在你选太子雪而不是妖界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日的下场。”
白浮笙继续加大力量，慢悠悠道：“你凭什么认为，一个几百年后能得道成仙的后辈，便可以抵挡的了妖界的力量？”
“为了这样一个人背叛我，若要你干脆死了，我白浮笙今后便不必在妖界立足。”
“叛族叛主，你这样的东西，我会好好折磨的，别指望那个走火入魔的疯子还能记得你——”
“龙湘，接剑。”
不等白浮笙话说完，冰白色划破长空，龙湘在窒息中睁开眼睛，扣着龙鳞的手朝上一抬，心有灵犀地接住了北庭雪送来的本命剑。
握住这把剑的一刹那间，龙湘周身迸发极强的剑意，剑意逼得白浮笙不得不放开她，否则哪怕坚硬如龙鳞，也有要被剑意给剔除的架势。
龙湘第一次用剑，或者严格说，这是她第一次用兵器。
穿书之后就被迫做任务，按人设走，根本没多少时间修炼，用过的法器除
銥誮
了璎珞就是北庭雪给的玉镯子。
这次回来没了枷锁，也有在好好修炼，她心法灵根独特，不过几日已经要金丹了。
跨越几个筑基小境界直接迈向金丹，这样的速度她已经非常满意，甚至觉得太快了。
欲速则不达，哪怕这会儿到了金丹，她的担忧也多过高兴。
已经有一个人走火入魔了，她可不能再加入，所以还是要慢下来。
她这次回来，不见天道有任何阻止，除了北庭雪自身出了点状况，世界意志就跟死了一样，这本身就非常奇怪。
既然可以为了修补世界线从异世界找人，那在她罢工去世又复活之后，他们该想尽办法再来补救。
她越是顺利就越是反常，越可能要出大事。
龙湘在剑意包裹中睁大眼睛，望着再一次朝她袭来的白浮笙。
北庭雪被妖后绊住脚，居然还能顾得上龙湘，这显然让白浮笙非常不服气。
他也不觉得刚才的剑意来自龙湘，只认为是北庭雪所致，原形在空中飞了一圈之后，打算再抓了龙湘直接杀掉，不磨磨蹭蹭了。
就算有空扔把剑下来又如何，一个小妖而已，难不成拿一把破剑就能反抗他了吗？
他可是妖后的亲生儿子！
白浮笙生得太晚，在妖魔当道之后出生的他，根本没见过当年人修势力多大，是如何压制魔族妖族的。
他觉得人族根本就没好东西，哪怕是太子雪的本命剑又如何，普普通通的法器罢了。
但现实给他上了一课。
藏起来几百年的北庭是有好东西的，北庭太子手中执掌北庭的王剑，那把剑没有具体的名字，可所有见过它的人都会知道它的厉害。
那是成为上神的北庭祖先留下的神剑，北庭长渊活着的时候拿都拿不起来，更别提拔出来。
北庭雪能拿到，还是在立太子这件事上，作为王后的长琴音不甘心，故意搬出神剑来，若他能得到认可，她就认他的太子之位，若不能，说明未来的北庭继承人另有其人，整个王城都该再等等。
她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完全没顾忌北庭长渊的脸色，那时的北庭长渊非常需要她的继续支持，也不敢指摘什么，只能默默咽下这口气。
他心里深处亦藏着隐秘的期待，期待北庭雪如他一样无法得到神剑认可。
他也不是心甘情愿立他做太子的。
奈何结果不如他们的意。
北庭雪真的拔出了神剑。
天地为之失色。
而现在龙湘拿到了这把剑。
北庭长渊都拔不出来的剑，她用得自如从容，手腕翻转持剑冲杀的模样，根本不像第一次用剑。
她心底好像有个小傀儡在与她一起执剑对敌，一招一式两人都心有灵犀。
龙湘将灵力附着于剑上，剑锋泛起刺目的冰白，她看向近在咫尺的白浮笙。
这么瞧不起她，那就付出点代价。
几次三番置她于死地，令她身陷生死险境，她必须得讨回来。
“既然你那么不爱听旁人说你是只蛟，那今日我就让你永远都化不了‘真龙’。”
龙湘真的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欺负了她的，哪怕是一点小事，她也得把场子找回来。
就你想化龙是吧，龙湘对小白龙不闪不避，持剑迎上，一往无前。
那一刻她发现，她生来就该用剑！
她脑子里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招式，没有一点章法，可每一剑刺出去都让白浮笙不太吃得消。
他太轻敌，龙湘又太来劲了，攻击紧凑，他几乎被控到死，一时居然还真的没什么反抗之力。
但也只是一时片刻，白浮笙毕竟比龙湘多修炼两百多年，修为差距很大，有神剑相助也只是为她的安危多了一点保障，可要在斗法里得胜还是太难了。
白浮笙完全认真起来，化为人形握着长枪踩着龙息而来，龙湘很快就有些招架不住。
身上的伤口还在疼，又回忆起被龙息伤害的感觉了。
龙湘看着白浮笙，又想到白清音，觉得自己会穿书真是命中注定。
不穿书怎么御飞龙？
她命中注定要踩在这些龙之上冲上云霄，直入青云。
这就是羁绊啊！
龙湘心潮澎湃，非但不害怕，还越战越勇。
她还有法宝没用呢，还是白浮笙亲手交给她的，那控灵环本该是和他对付北庭雪所用，如今正好反用在他身上。
天际乌云滚滚，看不到白清音和北庭雪任何影子，他们似乎也没那么轻易回归，龙湘勉强躲过白浮笙的致命一击，擦去嘴角的血迹，双手握住了剑柄。
到底不是自己的剑，再自如也还是差点意思，龙湘想到了她的手机。
心随意动，手机不需要她拿已经从口袋里出来了。
她的战意比修炼的灵力更让它发挥能效，它现在不但电量满格，甚至闪着电光。
电流声钻入耳中，白浮笙也惊异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想起龙湘说是传音法器，估计全是骗人的。
他也忽然意识道：“你根本不是妖族。”
他后知后觉地回想起花蓝夜的暗示，还有对方一言难尽的表情。
回想起北庭雪扔神剑下来时唤的名字。
她就是太子雪那个没能娶成的未婚妻，不是什么替身。
“……你没死？你怎么进的妖界！你们人修几次三番进犯妖界，到底想干什么！”
白浮笙这次是真的很在意。
神不知鬼不觉混入妖后宫中，都不知道藏了多久，说不定是与北庭雪里应外合，再加上前几次突然的越境，被引动的妖墓悬崖，白浮笙目光犀利起来。
“是不是通天梯碎片？还有两枚碎片不曾寻到，难不成北庭雪预言到它在妖界？”
龙湘闻言，忍不住道：“你怎么突然变得聪明了？”
白浮笙一听更是炸开：“本少主一直很聪明！你这骗子，拿命来！”
面对他搅动风云的杀招，龙湘腾出一只手握住了手机。
她看了看手机屏幕，本来很严肃的对敌时刻，突然忍不住笑了。
【为您搜索到家常版肉龙的做法，学会这样做，龙也可以做得鲜嫩多汁，皮薄肉嫩。
步骤1：选择龙身上三分肥七分瘦的前爪肉，用剑剁成肉泥，不建议剁得太细，会影响口感。
[确认开始]】
龙湘下意识按了确认开始，只见她的手机开始旋转跳跃闭着眼，电流和雷鸣在它身上集合，龙湘瞬间明白，引雷在剑上，人也被雷击了一下，浑身一震，连睁大的眼睛里都凝聚着雷光。
白浮笙都看愣了：“……这是终于知道害怕，打算自我了结了？”
龙湘当然不可能自我了结。
她非常惜命，因为惜命才要变强。
她开启控灵环，一身雷鸣闪电，眨眼间劈到了白浮笙面前，与他的杀招撞在一起，迸发出巨大的火花。
烟尘四起，雾气缭绕，看不见战场中央的一人一龙如何，天际上的雷云滚滚都因此静息下来。
北庭雪如雪色的蝴蝶振翅而来，宽袍大袖在空中飞扬飘逸。
他状态很差，但身上魔气不见了，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要去雾气里寻到龙湘。
在他之前，妖后先到，钻进雾气之中，他更担心龙湘出什么意外。
不过片刻，几乎与妖后前后脚，有人走出黑雾，带着硝烟的味道近前来。
北庭雪全身绷紧，以为会看见带着白浮笙出来的妖后，却看到粉棕长发，衣衫脏污却不减气势的龙湘从里面缓缓走出来。
她手握神剑，浑身仍带着闪电的余韵，看到北庭雪的那一刹那，嘴角露出电力十足的笑容。
“这剑挺好用的，跟我的手机特别合契，它叫什么？”
北庭雪几乎溺毙在她的笑容之中。
他嘴角沁出血来，被走来的龙湘拭去，她伸手接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能从妖后手下活下来，还褪去了魔气，他和她一样，都厉害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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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生平罕有的时刻，精疲力尽的时候有人可依，有怀抱可靠。
北庭雪高大的身子被龙湘稳稳扶住，她还有力气带着他飞远，离开那硝烟弥漫的黑雾。
大约是她身上残余的电流弥漫到了北庭雪的身上，这样被人庇护，被妥当安置的感觉，让他阴郁破碎的眉眼回转良多。
他苍白的唇微微启合，怔怔地望着龙湘的脸庞，喃喃说道：“它叫，相思。”
从前它没有名字。
但现在开始，它叫相思。
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绿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龙湘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到是没那么多诗情画意的想法。
她有件事比较急着处理。
将北庭雪放稳后，龙湘腾出手，取出一样东西，摊在掌心尴尬道：“那个什么，这个东西，你会煮吗？”
北庭雪望过去，身子瞬间一僵。
“龙的前爪肉，据说很好吃，我不太会做饭，但你很擅长，你来处理一下？”
北庭雪：“……”
“龙湘，不要什么东西都往回带。”
055
龙湘最后还是把龙肉带回了北庭。
人就是很奇怪的东西, 之前还对着北庭雪喊打喊杀的北庭子民，见他好端端回来了，一个比一个恭敬。
他们还主动禀报，当初那个领头要杀了他的人, 已经被分尸烧毁, 一个渣都不剩。
“还要多谢太子妃为我们解决了那人, 否则我们都要被骗, 对不住太子殿下！”
……解决了那人？
“我杀的？”龙湘问了一句。
跪在地上的人回答：“太子妃将他割喉后，不待我等动手, 便有人将他直接毙命。”
龙湘刚想继续问是谁，那人已经非常有眼色地主动回答：“是离火仙洲的那位雨仙君。”
云微雨？？
说起这个人, 龙湘还真是有点疑惑不解：“云微雨是你派去魔界的吗？”
她一回来就遇见他被魔族围攻，居然没死, 还回过北庭。
“我不会任用你厌恶的人, 他不配。”
北庭雪看都没看跪在地上的民众, 牵住龙湘的手就走。
“他一心要救他的师妹, 心知敌不过我，便把心思动到了通天梯碎片上。镇杀殿和生灭宫的他不能去抢, 便去抢魔君手里的。”
胆子可真大, 也真够一心一意无私付出的。
龙湘寻思了一下，魔族大概见了修界来的，就以为是北庭雪派去的。
她提着龙肉, 还想说什么，忽然见北庭雪停住脚步。
他脸色不太好，情绪压抑, 漆黑的眼底那一丝丝的翡色幽丽动人，也莫名的令人惊悚。
“以后不要再叫太子妃。”
他对跪在地上的人们说了这么一句话, 龙湘一怔，视线飘到他脸上，他唇边微掀，后面的话声音很轻，但整个北庭王城没有人听不见这句话。
来了这里的，没敢来躲起来的，甚至是在关注着这里的修界修士们，全都听见了。
“北庭长渊和长琴音已经死了，以后我便是北庭的王。”
北庭雪一字一顿，“她是朕的妻子，是北庭的王后，你们知道该叫什么。”
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了，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王上万岁！娘娘千岁！”
龙湘长着大第一次被跪，还是这么多人，里面随便哪个拎出来都比她年纪大，即便她不喜欢这些人，也有点无所适从。
纠结了半天，她把手里的龙肉丢过去了。
拿了她的东西，跪她就算是在道谢了！
众人看着面前扔来的奇怪东西都愣住了，连北庭雪也表情微妙地变了变。
半晌，还是他先开口：“这是龙肉，食之可延年益寿，王后赏赐，谢恩罢。”
龙肉！
这还了得！
若说他们之前还对弑父杀母上任的龙湘北庭雪有任何质疑的话，那现在就什么都没了。
谁不知道龙肉天上有地下无，现在妖界执掌权位的妖后就是龙族。
食龙肉不但能延年益寿，还可增灵平气，助他们突破瓶颈。
这样的好东西居然给了他们，北庭存在了近万年，一代又一代传承至今，就没有谁是比龙湘更大方的了。
他们跪龙湘跪得更是心悦诚服，再次高呼：“王后千岁！”
龙湘瞪大眼睛，从刚才听北庭雪提到龙肉的效用之后就开始后悔。
现在看这群人这么激动，更是恨不得马上捡回来。
可惜她还没动手，那为首的人已经先把龙肉收起来，搞得她真是有点下不来台。
北庭雪哪里看不出她后悔了，但难得没替她讨回来，还要拉她走。
龙湘站在那不肯动，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使劲拍了一下自己那欠揍的手掌。
北庭雪划过她的小动作，又纠正了一下众人的话。
“朕只要千岁。她万万岁才好。”
“……”
懂了。
“王后万岁！王上千岁！”
北庭雪满意了，带着更加傻眼的龙湘不容拒绝地离开了。
一直回到住处，龙湘还是表情难看，很不甘心。
进了屋，北庭雪放开她的手，温声说道：“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若你还想吃龙肉，我这里也有，等我醒来再为你做来吃。”
龙湘抿抿唇道：“我哪里是贪图那么一点好东西，我只是……”
她负气坐到椅子上，喃喃道：“你之前入了雪境，反抗不能，那些人以为是你害他们被雪境压制，张牙舞爪地要来杀了你。我没能帮你都报复回来就算了，还让他们得了益处，我怎么能甘心。”
越说越气，龙湘蹭地站起来：“不行，我得去拿回来，我本以为那只是一块肉，吃了没什么不一样呢！”
她走出一半，被北庭雪轻轻地拉住衣袖，明明他也没用什么力气，她就没法再往前了。
他很累，也不知和妖后斗法的时候是怎么活下来的。
身上魔气也散了，是心魔得到控制了吗？
龙湘回眸对上北庭雪深冷的双眼，突然想起事发之前他们之间的小矛盾。
“北庭很大，我总要用人，给了便给了。东西再好，也要他们有福消受才行。何况——”
龙湘慢慢走回来，虽然没说什么，但姿态上是放弃去讨回龙肉了。
北庭雪的未尽之言，不过也是看不起白浮笙的肉，觉得他的肉不算好东西，给那些人吃才是最该去的地方。
龙湘要么不吃，若真想吃，他这里自然有最好的。
北庭雪眼神莫名热切许多，看得龙湘浑身不自在。
但他到底是太虚弱了，一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龙湘想和他说话都没了机会。
她坐到床边，手轻轻抚过他的脸庞，觉得比起睡过去，说他是昏了更实际。
他眉头紧锁，冷汗一身一身，连法衣都扛不住这非同寻常的汗水，很快就湿透了。
龙湘不得不帮他解开衣裳，想替他擦擦汗，换些干爽的。
可这手刚解开腰封的玉扣就被紧紧攥住，骨头都差点被捏碎。
“别碰我。”
他昏迷之中万分防备，龙湘使劲挣脱他的手，一边揉着手骨一边道：“是我。”
虽然这么说了，也没抱太大希望他会放松警戒。
她没忘记在梦魇里时与他感同身受的那些回忆。
他的戒备来自什么她一清二楚，如何是简简单单两个字就能安抚的。
龙湘看看手上的红印子，也不敢再伸手尝试，最后只是用手帕替他擦拭脸上和颈间的汗水，然后学着小时候妈妈哄自己那样，哼着不知名的曲调，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肩膀。
起初好像没什么用，龙湘越是拍，北庭雪的情况看起来越差，周身寒意将身上的汗水凝结，他一身的冰霜，像是要就此变成雪人冻死了。
龙湘立马不唱也不拍了，想用灵力帮它化冰，也就在停下的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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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北庭雪睁开了眼睛。
“怎么不唱了。”他紧紧盯着她，“很好听，为何不唱了。”
龙湘愣了愣道：“我以为没用，想着或许得用灵力……”
北庭雪一把将她抱住，翻身压住，搂在怀中。
“你没丢下我。”
听起来是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但意思两人都明白。
龙湘望着帷幔眨了眨眼，慢慢道：“所以呢？”
北庭雪没再说话。
只是将她抱得越发紧了，她都快喘不上气了。
这看起来就是死也不肯放手了。
大事不妙。
但龙湘丝毫不慌。
她反而不戳破一切，任由他阴暗爬行，偏执到底。
甚至还把自己往他怀里送了送，让他抱着更舒服一点。
北庭雪手臂力道慢慢减轻，换了个温柔的姿势将她抱紧。
这次他是真的睡着了。
抱着龙湘睡得很安稳。
龙湘继续拍着他的背，她自己也很累，拍了没几下就跟着睡着了。
两人一起睡了不知多久，北庭雪清醒了过来。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将帷幔放下，布下隔音结界之后，掌心化出一个光团。
龙湘还醒着的话，肯定会发现见到了老熟人。
这不快死的时候被她一脚踢开的4880吗？
越拂玲在死牢里因此物振振有词，如今死牢毁，他忙着对付花蓝夜和白浮笙，后面还多了一个白清音，还尚未来得及去探查越拂玲与越舟的生死情况。
越拂玲口口声声说只有她和龙湘听得见此物说话，北庭雪并不认可。
他这一生，说来总是失败、妥协，充斥着无奈。
但在这样的事情上，只要他想，就没有办不到的。
北庭雪不过休养生息片刻，已经恢复不少力量。
他看起来很好，半点走火入魔的痕迹都没有，但精神好不代表他的情绪好。
他情绪比之前更差。
北庭雪将阴煞的灵力注入光团之内，迫使它与他连接，和他说话。
这个过程很慢，需要一点时间，他等待的时候，耳边总会响起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个人。
曾经以为，不到妖界灭世的那一刻，他们再也不会有机会见面。
或者干脆他先死了，就更不用再见她。
在山洞看到她来不算意外，毕竟白浮笙在这里，她不会不管这个儿子。
被卷走的时候，他以为今日必定难以善了，哪怕拼尽全力不死，也不可能好好活下来。
事实证明，他也没想错。
他身上很多伤，脏腑也受了影响，满嘴的血腥气，几次想要吐血，都被他忍耐了回去。
这是被龙勒到濒死留下的后遗症。
五脏六腑破损，哪怕身为仙人，要修复也需要时日。
白清音对他下手毫不留情，言语间对他的轻蔑也并不掩饰。
她说他无能，到今日才算彻底掌控北庭，这不算说错。
她说他狂妄，没拿到解毒的药就彻底把人杀了，跟找死有什么区别，也确实狂妄。
她还说了他很多，讽刺他走火入魔也好，看不起他为情所困，觉得他拘于私情，未来绝无大成，必然死无葬身之地，这些都没什么。
真的都没什么。
只是他头很疼，疼地眼睛都快睁不开。
就在这时，手中光团突然发出痛苦的哀鸣，北庭雪倏地望过去，幽冷的视线让光团瞬间噤声，但为时已晚。
他能听见它说话了。
就是这个东西告诉了越拂玲关于龙湘的那些事。
北庭雪顾不上头疼，将光团抛到空中，淡淡说道：“你到底是什么。”
光团挣扎了一下，心知暴露，逃不过，最后只得回答：“你别问我是什么了，我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什么。”
北庭雪微微挑眉，若有所思地看着它，重复道：“我是什么？”
光团道：“是。你是要成为这个世界的主角，还是要成为弃子，如今尚有转圜的余地，你想清楚了。”
北庭雪嘴角缓缓勾起，慢慢道：“你便是如此诱骗越拂玲听信于你的。”
光团急切道：“是不是诱骗你一试就知。我知道你的一切秘密，一切过去，和一切未来！”
一切，非常狂妄笼统的词汇。
北庭雪嘴角的笑一点点消失。
他并不好奇这东西口中的未来和秘密，只是问它：“龙湘的死是否与你有关。”
光团顿了一下道：“她本来就要死了，是我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她若听我的话，好好走完她该走的路，便可以回到她的世界活着去了。是她自己不听话，非要……反正她任务失败了，自然要死，跟我没关系，她本来就已经是死人，能多活几个月都要感谢我、啊！——”
北庭雪从刚才就在忍耐。
他不喜欢它提到龙湘时那种高高在上，仿佛她只是个棋子的态度。
它将他当做弃子无妨，但不该那样描述龙湘。
从越拂玲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北庭雪就已经知道是自己害龙湘任务失败，经历死亡。
现在亲耳听到，眼下慢慢划过一道颤动的阴影。
光团说龙湘不听话，非要如何，并未细说，可他知道她非要做的是什么。
她最后的时光都用来和他告别，给他写信，让他好好活下去，不要发疯。
是不愿辜负他。
她的死，他是直接，光团便是间接。
它也该赎罪。
雷霆在小范围内不断劈着光团，让它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光芒越来越暗。
北庭雪静静看着，也在思考，他又要如何赎罪。
面对这样的龙湘，他之前还想着死也不要放手，绝对不能让她离开自己。
要改变主意助她离开吗？
北庭雪想都没想过这件事。
恨他也好，杀了他也好，反正在他活着的时候，他是不会让她离开他视线的。
北庭雪忽然收起光团撤掉结界，站起来转了个身。
床榻上帷幔撩开，龙湘睡眼惺忪地望过来，歪着头道：“你起来了？在干什么？”
北庭雪平静道：“你饿了吗，我正要为你准备晚膳。”
龙湘看看窗外天色，暮色四合，确实该吃晚膳了。
他们还住在她的小屋里，明明北庭已经彻底由北庭雪掌控，但他好像还是不想去住王宫。
再豪华奢靡的住所，似乎都比不上此处带给他的安全感。
龙湘已经快要金丹，很能抗饿，但她觉得要给北庭雪找点事情做，所以点头说：“饿了，晚上吃什么？”
北庭雪过了一会道：“吃你心心念念的东西。”
龙湘目光从他袖口收回，撇开其他思绪，纳闷道：“我心心念念的东西？”
一刻钟后，坐在桌前，龙湘看着盘子里的色香味俱全的美食，拿着筷子问：“这是什么？”
北庭雪没有立刻回答，在意识到龙湘得不到回答就不吃的时候，才回道：“龙肉。”
龙湘懵了：“你去找他们要回来了？”
北庭雪：“白浮笙的肉还不配入你的口。”
龙湘吓得差点站起来：“你该不会趁着我睡着，去妖后身上动刀子了吧！”
北庭雪微微抿唇，半晌才道：“没有。”
龙湘忽然安静下来。
她起刚回来的时候，北庭雪确实承诺过，她想要龙肉，他这里也有。
龙湘绕到桌子对面，抓起他的手撩开衣袖一看，果然有一道刚刚愈合不久的疤痕。
她表情难看，勉强笑了笑，道：“……总不会，你也是龙？”
085
白清音。
这三个字突然就钉在了龙湘的脑子里, 再也无法抹去。
她不是没想过北庭雪那个女妖母亲会是谁，只从未想过会是妖后。
原书里北庭雪的结局是献祭自己，补全通天梯，救世而死。
白清音和花蓝夜则是积极地在消除所有碎片。
他们和北庭雪是敌对的, 北庭雪的死与二者是直接关系。
一个母亲, 要害死自己的亲生儿子。
忆起北庭雪少时那些梦魇片段, 好像不难相信会发生这种事。
龙湘的原生家庭幸福, 长到这个年纪遇到过最大的坎坷就是猝死穿书，被迫执行任务, 最后惨死在北庭雪
依誮
面前。
眼下不能马上回家，还要努力修炼找机会, 也算是坎坷之一，但比之前还是要好一些。
她执着于回家, 除了放不下现代的生活学业和朋友, 最大的就是放不下家人。
她有自己所爱, 也爱着她的家人, 但北庭雪没有。
龙湘从不觉得天底下所有的父母都是爱孩子的。
她见过太多不爱孩子的父母，只是在她生活的世界里, 那样的父母特定的不爱往往只针对于他们的女儿。
龙湘没有直接问北庭雪妖后是不是幻境里面的女妖。
哪怕她与他同体, 都不能看清女妖的面容，可见那是他哪怕虚弱到极点，失去了理智, 也会下意识屏蔽掉，不让任何人知晓的绝密。
她侧面询问他是不是龙，若他应了, 也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给她答案了。
这世上哪里还找得出别的龙？
白浮笙白清音母子两个，现在再加一个, 必然也与这对母子有关联。
想象中北庭雪就算承认也会是默认，可现实里，北庭雪正面回答了她。
“你猜得没错。”
他一字一顿道：“是她。”
像是怕龙湘听不明白，他望着她的眼睛，吐字清晰，自虐一般地明确说道：“你在我的梦魇中看见的那个女妖，就是我的亲生母亲。她就是白清音。”
说到这里，北庭雪突然开始大口大口吐血，血如泉涌，吓得龙湘什么都顾不上了，赶紧将他抱住，却也只能做到这里，因为不知到底该如何帮他止血。
北庭雪偏了一下头，不想让血弄脏龙湘的衣裳。
他深呼吸了一下，将呕意忍回去，抓住她的手腕沙哑道：“无碍，只是脏腑受伤，过些时日会好。”
脏腑受伤……龙湘也有这些症状，是被白浮笙勒得。
那北庭雪如此是因何也就很清楚了。
白清音干的。
她对北庭雪下手，比白浮笙对龙湘下手还狠。
这便是所谓的亲生母亲，看起来也没比长琴音那个王后好多少。
两人名字最后一个字都一样，这又是巧合吗？
龙湘手按在北庭雪的腕间，感受着他的经脉跳动，她不懂把脉，但他对她不设防，她可以这样感受到他的灵力流转，确实只是伤得重了些，但不会危机生命。
龙湘将他扶住，想让他回床上继续歇着，但北庭雪坚持着不肯走。
他反握住她，有些执拗道：“你还没用晚膳。”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龙湘眼睛发酸地望向桌上那道晚膳，因为名贵非常，所以今夜只有一道菜。
这怎么吃得下去啊。
北庭雪看出她的勉强，长眉之下漂亮的眼睛里隐有倔强。
“他们的都可以，为何我的不行。”
龙湘试图辩解：“他们的什么时候可以了？？”
“白浮笙的肉你想要回来，白清音的也只见你怕我去找她，不见你对她的血肉排斥，为何我的不行。”
北庭雪气息不稳，努力说着：“龙湘，这对你有好处，从前……你没见过，北庭长渊想要我的血肉，但他无福消受，吃下后被灼伤经脉，身体更差。而你不会。”
“我自愿许你血肉，吃下之后，你可功力大增，直接结丹。”他大方得可怕，“若你喜欢，我往后日日都给你做。你在我身边一日，我就为你割肉一日。”
龙湘身子都被他带得踉跄了一下。他俯下来，眼神深邃偏执，丝毫不掩饰自己阴郁病态的欲·念。像是只要她想，把他全都吃下肚子都可以。
早知男主不是什么纯白无瑕的圣父，神明皮下是偏执恶魔的心肠，但龙湘至今没怎么体会过他真正的病态。
现在完全体会到了。
他话说得好听，牺牲极大，也有潜台词。
日日割肉给她，在他身边一日就为她如此一日。
所以不要离开，永远在他身边，他会用自己的血肉供她成仙。
在北庭雪看来，修士最大的心愿就是得道成仙，没有哪个人能抗拒得了这个诱惑。
他自觉拿出了最大的底牌，可惜龙湘对成仙没兴趣。
她肯定发现了什么，也意识到他知道了什么，但她什么都不说。
她只是道：“我不喜欢。”
龙湘的态度非常平和，既没被他的癫狂吓到，也没因其中深意而畏惧退却。
她身上现在没有干净的帕子，便用袖口替他擦拭唇边的血迹，看北庭雪表情恍惚茫然。
“为什么？”
他怔怔地问，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连这她都不喜欢。
龙湘还有点无语。
“为什么？因为他善。”
她有点生气道：“我又不是什么变态，要吃喜欢的人的肉做什么，你快把它收回去，一定能收回去的吧？”
北庭雪失魂落魄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他眼眶红而湿润，长发凌乱，散下来的发丝为他增添了几分落魄脆弱，与一丝不苟正襟危坐的时候完全不同。
眼睫投下的阴影游移不定，六神无主，那种罕见的无助让龙湘心悦诚服。
真的心悦诚服。
美人就是美人，哀怨地坐在这里看着她，真的让她开始沉默伤心，反思自己到底为什么不肯吃他的肉，你凭什么不吃，你怎么能那么丧心病狂。
龙湘阖了阖眼，觉得自己必须开口说点什么。
于是她捧起他的脸，一点点靠近，低声说道：“你要是非想让我吃，也不是不行。”
北庭雪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点色彩。
龙湘低下头去咬住他的嘴唇：“我直接吃，不用烹饪，那太奇怪了。”
就像他曾经啃咬她的嘴唇，吸食她的血液一样，龙湘在一点点讨回来。
北庭雪浑身一震，脊背绷紧，双眸睁大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眉眼。
她没有闭眼，睁着紧盯他的反应。
那双干净的眼睛里面倒映着他病态癫狂的模样，更反衬出她的温柔强大，热烈坚定。
北庭雪自惭形秽地颤抖起来，脑子里有个声音在问，她这样好，你真的要拦着她，再让她失败一次吗？
就算强留她下来又如何，那时她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他吗？
他几乎已经松动了心意，可又有个声音说，不会像现在这样在一起又如何，分开也没什么，总归还在一个地方，他想她的时候，还是可以想办法见到她。
若真的让她走了，便是永远都见不到了。
只要一想到这个，北庭雪便情绪波动极大，已经半晌没出现过的心魔好像又有复起的迹象。
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龙湘手机响了。
铃声伴着震动，实在很有存在感，龙湘即刻后退，低头去研究谁来电话。
这会儿时辰刚好，不早不晚，她看看手机屏幕，是妈妈发来的视频。
回头看看北庭雪，他情况实在不太好，分明两人也没做什么，但他就像是被做惨了一样。
再摸摸她自己的嘴角，摸了一手的血。
龙湘清清嗓子，起身道：“我要接个电话。”
北庭雪目光专注地定在她身上不肯移动，也不见起身离开。
龙湘朝门口迈开步子，他倒是站起来了，大有跟着她一起出去的意思。
这是避不开了。
那就不避了。
龙湘重新坐回他身边，接了妈妈发来的视频。
“湘湘啊，睡醒了嘛？有没有打扰到你？”
温柔的女声含着浓浓的关怀，还有怕打扰到对方的担忧。
龙湘赶紧道：“没有没有，我不怎么睡觉的。”
她一边小声回答妈妈，一边朝手机背面的北庭雪用口型解释：是我母亲。
她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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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雪反应了一会，目光落在那个长方形的法器上。
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手机背面，正面是什么一筹莫展，也就谈不上看到龙湘母亲的容颜。
龙湘与她母亲的对话和相处模式，也是他完全无法想象的。
那该是正常母子之间该有的样子，哪怕只是最简单的言语问候，都有着旁人无法插·入的默契与感情。
北庭雪眼神幽暗许多，觉得自己待在这里，便如腐朽发霉的尸体，越发丑陋不堪。
她“接电话”之前示意他回避，他怎会看不明白，只是装不懂，厚颜无耻地赖在这里而已。
如今后悔想离开也来不及。
龙湘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将他从阴郁的思绪里拉扯回来。
他也终于听见她们问候之后的对话。
“你上次发的那个照片，说是你的神仙老公，是妈妈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神仙可以谈恋爱吗？会不会有什么天条不允许，然后为难你们俩啊？”
“妈，你真的电视剧看多了。”龙湘道，“没人管这些的。”
“所以你确实谈恋爱了？”
手机那头的妈妈有些犹豫，似乎非常为难，表情不太自然。
龙湘见了还有什么不明白？妈妈是想认识一下她的“神仙老公”，又怕会给她带来麻烦。
毕竟俩人现在不在一个世界，恋爱情况也不能像从前那样简单。
她估计看到照片就开始焦虑烦恼，直到今天才终于忍不住打来视频。
“我妈想看看你呢。”龙湘直接朝北庭雪抬抬下巴，“你稍微收拾一下？”
那唇瓣嘴角的血痕，叫妈妈见了恐怕得担心。
北庭雪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立刻坐直了身子，一个晃眼的功夫就换了衣裳，重新梳好了发髻，神冠正经，珠带玉簪，一袭白红法衣，柔光在周身倾泻，美得好像一幅神明古画。
这一键换装直接把龙湘看傻了。
发觉龙湘呆呆盯着自己，也没把手机转过来的意思，北庭雪不得不开始检查自己是否还有什么不妥，亦或是她改变主意，不想让她的家人见他了。
正想到这里，龙湘已经连人带手机靠了过来。
“怎么样，妈，帅吧？！”
龙湘得意洋洋道：“我的了！稳稳拿下，你闺女厉害吧！”
龙妈：“……”
她要是在龙湘身边，肯定得锤她一下，说的这叫什么话。
不过有一说一，确实帅。
龙妈妈一眼看下来，笑得合不拢嘴。
“哎呦！”
她不断发出感叹，赞不绝口道：“好好好，真是好相貌，和你二舅供的那尊道君像生得一模一样！”
北庭雪被夸奖了，面上风平浪静，斯斯文文地笑了一下，可衣袖下手心里全都是汗。
他几次张口想和龙湘的母亲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他实在不习惯在这样的场合自处，难以做到从容。
那边也不需要他说什么，很快就有一老一少两个男子挤进了镜头，对着他好一通研究。
总归都是好的言论，闻言似乎是龙湘的父亲和兄长。
他们生的与他没什么区别，都是寻常人的面容，非妖非魔，只是头发衣着有些外放，他眼睛都不敢多看她的母亲，生怕有什么冒犯。
龙湘挂了电话时，他紧绷的情绪才稍稍松懈一些，对上她揶揄的视线，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我家人就是话多了一点，但他们都没恶意，不是故意评论你什么，你不要介意。”
爸爸和哥哥刚才那评头论足不太满意的样子，可别叫他往心里去了。
这也就是他足够完美，换做别的男人，那俩人估计更苛刻。
北庭雪摇了摇头，忽然道：“宫中尚有些事要处理，我去看看。”
龙湘瞟了一眼窗外，几个鬼魂在那飘来飘去很久了，约莫是北庭雪刚继位，有不少事要处理。
花蓝夜手里的三枚通天梯碎片还没找回来，若再不加紧，怕是会被对方销毁。
如今原书剧情都没参考价值了，不是没有找不回碎片的可能。
就算按照原来的剧情，结局修界也被凡人背刺，其中一枚碎片损毁，明明修复通天梯的大业成功就在眼前，却功亏一篑。
最后是北庭雪自身化为那一枚碎片，才终于完成修复，迎得天道灵力回归尘世，人界再也不任人鱼肉。
龙湘肯定不希望北庭雪还是原书的结局，既然她都回来了，那就要赶紧帮他找齐了所有碎片，谨防再有什么意外。
“你快去忙。”她说，“我在这里等你。若有什么事要出去，便回来带我一起。”
北庭雪因这回答恍惚了片刻，似乎有些不想离开。
但他最后还是走了，走得还有点快，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龙湘盘膝坐下，一边凝神聚气修炼，一边回忆他走时的样子。
所以，他现在心里还是那样想的吗？
一门之隔，北庭雪缓缓走下台阶，一步步走向王宫。
他走得很慢，孤家寡人，身边既无北庭长渊那排场十足的守卫，也没长琴音那些心腹女官，只有漫天幽魂环绕，哀鸣嘶吼不断。
思及龙湘与家人在一起的状态，他无法不拿自己来比较。
那是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放松和自然。
他本该高兴的。
她心知肚明他怀有什么企图，却不点破，还让他见了她的家人。
这怎么看都像是要纵容他的心事。
可现在望着布满幽魂灰暗衰败的北庭王城，北庭雪不得不承认，这个地方不配留下她。
他猛地停下脚步，抬起手来，掌心出现极其微弱的光团。
光团挣扎着浮起来，投向他的目光充满恐惧与怨恨。
北庭雪并不将它的情绪放在眼里。
他在黑暗与幽魂之中伫立许久，才审慎而迟疑，充满压抑，极其克制地低声迫问：“她要去的地方，我能去吗？”
4880看着已经癫得彻底的男主，奄奄一息有气无力道：“做梦！”
058
哪怕是4880, 也明白男主是绝对拐不回来的了。
他那个性格，既然选择了龙湘，就会一条道走到黑。
既然如此，它也累了, 龙湘都能摆烂毁灭, 它凭什么不能。
它决定不怕这个男人了, 他居然想和龙湘一起回家, 做什么美梦呢！
“空间维度都不一样懂吗！低维生物还想去高维空间，纯纯做梦！”
说完这话, 4880都做好被摧毁的准备了。
没办法，高维生物脱离了高维空间, 也发挥不了自己的全部力量。
任务失败能力供给又不足，累了, 也都毁灭好了。
就是可惜被干掉之前不能再见龙湘一眼, 它还有话想和她说呢, 她不会觉得现在看似风平浪静, 就真的没有任何问题了吧？
还有大的在后面等着他们呢！
她和男主，有一个算一个, 最后下场都不会好过它！
4880等了半天, 没等到男主下手，再有些讶异地要看他，已经被塞回了袖里乾坤。
……没完蛋, 真不错，突然又有干劲儿了。
它好像是跟着龙湘久了，都有点融合这个人的性格了。
路途有点颠簸, 也不知道男主要带着它去干什么，它确实没有力量了, 勉强被叫醒，很快又在颠簸里面进入休眠状态。
北庭雪其实什么都没做，他只是在王城中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
幽魂在身边转来转去，有很重要的消息禀报给了他，看起来非常急切，但他根本不在意。
估计人人都以为，他走到今日这一步，是很看重修复通天梯，真正飞升成仙的。
可完全不是那样。
他会有生的希冀，会愿意修炼，会想办法克制体内的毒，都是因为龙湘。
他是北庭长渊都不得不承认的天赋卓绝，所以只要他愿意，就能想到办法活下来。
从前几次濒死，不过都是自己没了求生意志，一心求死，又被迫活下来罢了。
现在他发现，就算他愿意，好像也有无法完成的事，无法跨越的维度。
便好像又回到了从前那种生无可恋，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的状态。
不知不觉走到王宫前，他在这里看见了已经数次求见他无果的人。
拿到了通天梯碎片的镇杀殿霜染剑尊和生灭宫宫主明川，这两人站在人群最前面，状态看起来都不怎么好。
见他来了，二
依譁
人急急上前行礼，姿态恭敬得挑不出任何错处。
北庭雪淡淡受了这礼，目光划过两人身边弟子的脸色，心知肚明他们来干什么。
拿了碎片便真是福吗？
也要知道怎么用才行。
若走向错误的方向，得了碎片反而毫无益处。
“王上。”明川最豁得出去，为了弟子和自己的安危，什么往日身份都不端着了，谦卑到有些低微地跪在地上道，“王上终于肯来见我们，多谢王上。”
北庭雪外在条件实在优越，跟着宗主前来北庭的弟子们也都是修仙人士，自己本身都长得不错，身边的师兄妹和长辈也都是俊男美女，饶是如此，看见北庭雪，他们依然一阵晃神。
此刻正值白日，北庭却漫天幽魂，遮光蔽日，比魔界还魔界。
北庭雪站在这样的场景里，便如落入了污泥的菡萏，幽冷洁净，圣洁无瑕。
不管男的女的见了这样的他，都免不得要心潮涌动，怔忪片刻。
“王上且看，这便是我们根据北庭之前发下来的预言，寻到的通天梯碎片。”
宝贝得跟命根子一样的东西，开启护山大阵也要守护的东西，现在随随便便就摆在了北庭雪面前。
北庭长渊早就料到会有今日，所以才不慌不忙，大大方方地给了所有预言。
可惜他再也看不见这一幕了。
北庭雪自从到了这里就对所有话音没有反应，是看到碎片那一刻才有了动作。
他伸出手来，什么都不需要做，碎片就自动飞到了他掌心。
它看起来非常普通，就好像白瓷碎了一样，周身没有灵光，内里也探知不到灵力。
“你们将它表面的灵力都吸收了。”
北庭雪终于开口，明川如蒙大赦，虽心里不舍碎片真被取走，却也没别的办法。
他看了一眼霜染剑尊，霜染跟着将碎片交出来，北庭雪扫了一眼，那碎片便和上一片一样到了他手里。
他将手一攥，任凭碎片割破手指流血也不在意，随手将其收入袖中。
明川隐忍得额头青筋直跳，那可是举全宗之力才拿到的碎片，不知多少人为此付出了生命代价，现在就这么轻轻巧巧地被北庭雪拿走了。
他强忍内心躁动，如实道：“我等用它的灵力修炼，初时确实大有益处，但不久之后便发觉体内有秽气聚集，往日灵力都被污染，经脉淤塞，难以运功。”
霜染补充道：“现下此物再无灵力波动，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如普通的碎瓷一般。”
北庭雪听着他们的话，心里在算，通天梯被打碎，一共留下八枚碎片。
其中北庭留下一枚，花蓝夜在雷音山抢走三枚，现在又拿到两枚，已经有了六枚踪迹。
剩余的两枚，还要等他彻底解毒，力量恢复之后再做出预言来判断方位。
他现在的体力根本支撑不了这样级别的预言。
不过总归是好事。
白得了两枚碎片，谁能不说这是好事呢。
北庭雪慢慢道：“你们可以留在这里。”
他抬头望了望天色：“三日之后，这里会建清骨池，带你们的弟子沐过清骨池，便可洗去污秽，自如运用灵力。”
明川本以为还要费些功夫，再献上些宝物，才能得北庭雪的帮助。
毕竟北庭在外界看来就是那样唯利是图的。
乍一听北庭雪的话，他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就这么轻易得到指示了吗？
还是霜染先拜谢过，他才急急跪下来道谢。
低头的一瞬间，他又觉得这也正常，毕竟他们可是把碎片交了出去，北庭雪看起来是不打算归还了。
待身体好了，还得想办法拿回来才是。
刚想到这里，身子就动不了了，明川头低着无法抬起，脖子如压着千斤重，他很快连跪拜的姿势都保持不住，直接五体投地趴在了地上，在弟子和同盟面前可谓体面全无。
“……王上？”
在场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北庭雪了。
明川非常紧张，担心是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但北庭雪说的却是——
“龙湘前往北庭之初，你逼迫过她。”
明川呆住，面露不可置信，这，这话题跨度也太大了，怎么突然说到这里了？
“离火仙洲前宗主蒙骗北庭，胁迫龙湘代嫁，还毁了她的灵根，罪无可恕。如今他和他的女儿已认罪伏法，咎由自取。你既来了，作为迫嫁的一员，也该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当初和龙湘死讯一起传出来的，便是北庭雪为龙湘正名，问罪离火仙洲的消息。
修界的人们怎么都没想到，越拂玲和龙湘之间，不是龙湘贪心冒认身份，而是她被毁掉灵根，以母亲安危要挟，被迫立下血誓，不得不前往北庭代嫁。
之后与北庭太子情投意合，也算是歪打正着结下了良缘。
离火越宗主手段恶劣，为众人所不耻，蒙骗大众和北庭，被如何处置收拾都是应该。
他的女儿明知内情，助纣为虐，贪心不足，既无气节也无大意，害人害己，被看押也是正常。
蔺子如和云微雨一样作为知情者，一个因为及时悔悟，与龙湘关系还算不错，没有被处置。一个因为先行逃走，北庭雪没有亲自外出追踪，而暂时得以自由。
他们本以为这件事到这里，就算是处理完了。
他们也都是被欺骗的，是受害者，是可以唾弃越氏的旁观者。
明川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要被连带的一日。
只因他在龙湘代嫁那天，反驳了水天仙阁阁主苏青窈几句话。
他自认那些话没说错，但他也不傻，目前这种情况，他除了认罪之外没有其他选择。
“那时无心之言确实不该，我愿随王上处置，但逝者已矣，还望王上节哀顺变，莫要总是回头看，也要往前走。”
这话说得非常恳切，实则暗示北庭雪，龙湘死都死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既已给她正名，那就算仁至义尽，该往前看了。
而往前看，自然就要得到修界所有人的簇拥和维护，他这一环是必不可少的。
为此也不该重罚他，点到为止即可。
他的斜后方突然传来一声笑，明川脖子松动，他下意识转头去看，见龙湘好端端朝他们走来。
她看起来好极了，除了一点点皮外伤，发色有些改变外，没有任何损伤。
甚至修为都增进许多，已经是快要金丹的真君了。
要知道修界蛰伏多年，最高的不过元婴，那是凤毛麟角，宗主级别的。
金丹的一样少见，离火出了一个云微雨，生灭宫也不过明川自己一个。
明川不得不以为这是北庭雪的神乎其技，惊疑不定的视线在他和龙湘之间流转，心里盘算着今日若无法善了，又该如何将损失降到最低。
龙湘来得很早，北庭雪走了不久，她就待不住了，还是觉得要出来看着他才行。
他何时见了这些人，又说了什么，她都清清楚楚。
“我好好活着呢，他不必节哀。倒是你，上交了碎片，回去可要好好节哀。”
明川被戳到痛处，假面快要挂不住了。
龙湘话锋一转道：“碎片给了你们，你们也不会用，倒不如全都交给王上，让他来处理，你们坐享其成就是，这不好吗？”
稍稍安慰了一下，龙湘来了个更大的：“三日后泡完清骨池，你们便联合起来，想法子将花蓝夜手里的碎片都拿回来，交给王上罢。”
完全是吩咐的语气，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她眯眼笑着，嘴角弯弯，大有不答应就连池子都不给泡，直接赶出北庭的架势。
反正你们碎片都交了，总不能一无所获地走吧？
明川从龙湘死而复生的震撼里彻底回过神来，硬着头皮为难道：“这是否有些不妥？
依譁
那毕竟是魔君，以我等的修为……”
“泡完了清骨池水，相信你们可以脱胎换骨，好好完成这项任务的。”龙湘道，“花蓝夜前日被王上重伤，如今正是虚弱的时候，灵力大不如前，不去试试，怎知做不到呢？”
明川没再拒绝。
他沉默下来，和霜染交换了眼神，心里都有个期许。
若魔君真的被重伤，那他们泡过清骨池，说不定真有机会取到碎片。
三日后好好研究一下清骨池是什么原理，再重新拿到碎片的话，岂不是又有转机。
富贵险中求，既然没别的选择，答应下来也不是坏事。
龙湘挥挥手道：“既无异议，就下去安置吧。”
北庭雪全程对她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
在她做出总结之后，直接唤来幽魂带着这些修士离开。
这般彻底地纵容，毫无底线地顺服，简直像龙湘才是北庭的王上。
修士们神不守舍地走了，周围安静下来，龙湘转过来对北庭雪神神秘秘道：“等他们去寻花蓝夜麻烦的时候，我们去个好地方，有好东西给你。”
北庭雪手握三枚通天梯碎片，看着龙湘欢快的眼睛，心知她要给的东西，恐怕也是通天梯碎片。
通天梯是连接凡间和仙界的媒介，是凝聚天地所有灵气的天梯。
它是不是也算高维到所谓低维的方法。
若用它，能不能靠近龙湘要去的地方。
北庭雪想了很多，而后终结在4880又一声“做梦”里。
它好像成了他新的心魔，在他强迫它和他说话之后，会被感知到一些隐秘的情绪。
“你绝无可能去往她的世界，她都明白的事情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就算你真的修复了通天梯，结果也只会更坏，届时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更遑论借它的力量了！”
这个东西现在完全不怕死了，什么话都敢说。
北庭雪并不生气。
是不是做梦，总是试过才行，一次不试就放弃，他不会甘心。
就算失败……好像一定会失败。
毫无关联的存在想要跨越空间，难度比破碎虚空还大。
她可能也知道成功不了，才主动帮他。
即便这是个办法，有一线生机，龙湘又愿意帮忙，集齐碎片也难如登天。
几百年一筹莫展的事情，不会一朝一夕就完成。
“好。”他答应下来，“你要跟好我，寸步不离。”
龙湘点头，问他：“你就不问我到底要带你去哪里，给你什么，又为什么知道那么多？”
“不必问。”北庭雪看着她道，“我能知道。”
光团基本已经都说清楚了。
更细节的不需要赘述，北庭雪能自己想到。
高维对低维肯定是了如指掌，说不定他在这里的一切，便如一本书，一幅画一样展现在龙湘面前。
说来说去，不过还是空间隔绝。
龙湘的法术和灵根很独特，他一开始就知道。
她回来之后勤加修炼，如今马上就要结丹，又拒绝他的血肉，这么勤奋不是想要成仙，那就只有一个原因。
这样可以回家。
空间，她的灵根，修炼，回家。
所有的都串联起来了。
她什么都不用说，北庭雪自己都想明白了。
有时他真是希望自己蠢一点，至少那样可以在她还在的日子里感觉到快乐。
“你在想什么？”
龙湘忽然开口问他。
北庭雪半晌才道：“我在想，我真拿到了你要给我的东西，你会高兴吗？”
“你不会害怕吗？”
若真要帮他寻通天梯碎片，那他拿到越多，力量就越大。
他不断变强，意味着她会与他拉开差距。
实力悬殊的情况下，她不怕被阻拦吗？
“我想帮你解毒。”
龙湘无所畏惧。
她镇定地走到北庭雪面前，仰头看着这个人的脸，看着他的眼睛，看他眼里倒映的自己，看他颤抖的眼睫，微启的唇瓣，无限的忧郁和不安。
“我想要你得道成仙，逍遥自在，无拘无束地遨游天地。”
“我想你能朝游北越暮苍梧，高高兴兴，快快乐乐。”
“北庭雪，别放任你的心魔，不要变成你自己不喜欢，我也不喜欢的样子。再这样下去，我可能会怀疑自己真的做错选择，还不如没有回来过，就死在那一天。”
“我会帮你寻天梯碎片，和你一起做任何你想做的事，看着你有一个好结果。”
北庭雪突兀道：“然后离开我，对吗？”
龙湘定定看他许久，点头道：“对。”
这话说得诚实又残酷，龙湘是说话的人，可她好像比北庭雪还要难过。
北庭雪以为自己得到明确答案会控制不住，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来。
但看着她涌出泪珠的双眼，紧绷的肩颈和呼吸，他的所有情绪好像都不值一提了。
既然如此。
若这是她想要的。
北庭雪上前一步，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抚背安抚。
“别哭。”
他都答应就是了。
059
若说重生之初, 龙湘还真心实意地害怕过北庭雪会阻碍她的回家之路。
那真的见到他，与他重新相处过后，她就完全不担心这件事了。
所以即便意识到他什么都知道了，也没应激地非要做些什么。
她很清楚怎么做能让这个人放弃极端的想法, 就像现在, 不费吹灰之力, 几滴眼泪, 三言两语，就让旁人觉得无法窥其内心万分之一的北庭王上, 什么都答应了。
真的完全白给，也让人莫名的心酸内疚, 难过不舍。
她的心也是肉长的，也会舍不得, 会纠结, 会夜不能寐, 辗转反侧。
她拿捏他的同时, 也在被他如此轻易受拿捏的模样所拉扯。
于是一开始的眼泪可能没那么汹涌，后面突然就控制不住, 如泄洪一般, 哭得不能自已。
后来是北庭雪将她抱回了住处，楼在怀中哄了许久，她也实在哭得很累, 精疲力尽地睡着了。
北庭雪看着她哭肿的眼睛，细致地为她擦拭脸上的水痕。
她并未用言语宣泄和表达任何情感。
但这从未有过的崩溃哭泣，已经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尽了。
北庭雪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以前不管多难她都能从容自处, 不泄露半分脆弱，给人丝毫可乘之机。
一定是伤心为难到了极点, 才会有这样心防崩塌泣不成声的样子。
她也不愿意离开。
可是没有办法。
她是人生父母养的女儿，与家人在一起的时间那样长久，和他相识才几月，感情再深，又如何与家人相比？
虽然他没有那样的亲情，但他能理解别人的。
或许也正因自己没有，所以更能理解那种感情的珍贵。
她和别人不一样，她是被迫离开，无法不这样选择，不是故意抛下他，也不是不爱他才走。
她想要他的，只是不能要罢了。
北庭雪缓缓将龙湘放开，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他在床前盯着睡梦中依然不安稳的她，许久才转身离开。
——足够了。
他想，现在这样已经足够了。
生平第一次，无论付出什么都要守住，失去也愿意牺牲所有换回来的人，心里一样有他，这已经足够了。
哪怕不能长相守，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与其两个人在一起痛苦，不如分开彼此怀念。
她可以不用怀念他很久，但他会在有生之年一直思念他。
北庭雪化出手中神剑，这柄无名之剑，在剑刃上不知何时刻下了相思二字。
看着这两个字，北庭雪又吐了一口血，他站在月光之下，突然怪异地大笑起来。
不达眼底的笑意阴郁
依譁
诡谲，即便是幽魂听见这笑声，也吓得瑟瑟发抖，四处躲藏。
明明身上已经没有魔气，可他好像还是有些钻牛角尖。
心里决定要放她走，可还是会不甘心。
或许心魔只是个幌子，他本就是个丑陋恶毒的人，没了心魔也一样有控制她，强迫她的念头。
他不确定这些压抑的情绪什么时候会爆发出来，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所以没有时间了。
要远离她，才能更好的控制自己。
他的亲生母亲果然是最了解他的，他这样的人，徒有一身修为，却性情恶劣，虚伪狡诈，将来绝无大成，迟早死无葬身之地。
死也想拉着龙湘一起死，与她万古同眠。
可世间唯一珍视他的人，怎能被这样对待。
岂不是更不配得她的珍视。
为了能让自己稍微配得上，也为了克制，不真的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北庭雪很清楚，哪怕是她还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里，他们最好也不要太长久地在一起。
那不是奖赏，是惩罚。
日日见，一日比一日更在意，更爱慕，最后只会更不愿放手。
她的不忍和为难，他都看在眼中，也许有一日，他真的可以改变她，让她放弃离开，留在他身边，可那样她会快乐吗？
不会。
她会永远活在痛苦之中。
她会再也没有面对家人时那种轻松惬意的模样。
那是在北庭雪面前从未有过的模样。
他果然还是……想看她永远那样自在逍遥，如同她希冀他能无拘无束遨游天地一样。
北庭雪止了笑，直起身，拭去唇边血迹，继续往前走。
再无回头。
妖界，白浮笙被母亲接回来就一直在疗伤，他身体越是受创，越是不甘心北庭雪能全身而退。
被龙湘割了肉的地方更是钻心得疼，叫他睡梦中都会看见她的脸，然后恼恨地醒过来。
这个女人骗了他，和北庭雪里应外合，割他的肉，用他给的控灵环来对付他，在他的底线上踩来踩去。
白浮笙气到神志不清，扛不住来找母亲寻求慰藉，也是在奇怪为何连母后出手都没能杀了北庭雪，还让走火入魔的他全身而退。
只是求见母亲数次，都被拒之门外。
他很快担心多过不甘，怕母亲也中了那两个可恶人族的诡计。
“阿笙。”
妖君一袭紫衣从侧门过来，拽住了想强闯进门的白浮笙。
“父君。”白浮笙紧锁眉头，“母后都很久没出来了，对付一个北庭雪罢了，怎会让她伤成这样？她到底怎么了，你让我进去看看，我也好安心。”
妖君淡淡道：“尊后早已无碍，只是被公务绊住了脚，你安静些，好好回去疗伤，少给尊后惹事，便是帮大忙了。”
白浮笙面红起来：“……我知道自己鲁莽，可也实在咽不下那口气。父君，母后是不是怪我了？”
妖君推了他一下：“你连控灵环那样的宝物都丢了毁了，尊后不也没说你什么？回去好好待着，别老胡思乱想，尊后若是生气，早就罚你了。”
白浮笙不想走，一步三回头，妖君不耐烦他磨蹭，一挥手把人赶出很远。
收回手，他拧眉自问，他哪怕不是聪明绝顶，也不是个笨蛋，怎么会有这样单蠢的儿子。
当真是妖界日子过得太好，从未体会过当年疾苦，将这孩子给宠坏了。
妖君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忧虑代替了其他情绪。
尊后这次确实疗伤有些久。
也不知情况到底如何。
一门之隔内，白清音对外面发生了什么了如指掌。
但她不见白浮笙，也不理会妖君，沉静地闭眼入定。
良久，她睁开眼睛，用力扣下一片魔气四溢的龙鳞扔在地上，如此才算身体舒服不少。
她站起身来，看着地上缓缓变得暗淡的漆黑龙鳞，当真是与她自身的白色格格不入。
她是妖，又是龙，抵御魔气并不是困难的事，但人族就不一样了。
白清音盯着那龙鳞许久，才在门外妖君的禀报声回过神来。
“尊后，查到妖墓悬崖底到底发生过什么了。”
人族几次来探妖界，剑指妖墓悬崖，白清音不可能不闻不问。
她早在暗中调查，只是兹事体大，需要时间才能查清楚。
“怎么回事？”她沙哑地开口询问。
妖君答：“在悬崖之底，寻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通天梯碎片痕迹。”
……那就什么都清楚了。
原来是为了通天梯碎片。
还真是不死心。
若老老实实苟且偷生，倒也不是不能放任他们活着。
可他们就是不懂，明知前面是死路，还非要往前跑。
想到人族如今的首领是谁，白清音神色阴晴不定。
妖君想进来，她伸手将地上龙鳞清理掉，才允准对方推门而入。
“如若妖界真的曾经藏有通天梯碎片，而今只剩下残迹，说明碎片已经被人取走。北庭当初有一枚碎片已经是心腹大患，现在聚集三枚，再加上这第四枚，不能再放任了。”
白清音知道他说得对，思索片刻，发了传音符给花蓝夜，可花蓝夜那边毫无回应。
白清音微微蹙眉，不得不透露碎片的具体消息给对方，只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魔君被……北庭王上伤了，或许正在疗伤。”
白清音慢慢道：“我看不止。”
魔界里，花蓝夜确实不是因为疗伤才不回传音。
他早就知道妖界有通天梯碎片，且知道这碎片到底在哪里。
并不在北庭雪那里。
在他眼前人的体内。
这个在关键时刻替龙湘挡了他的女子，体内有一枚碎片。
加上这一枚，他还有三枚，比北庭雪还要多，有什么可慌张的？
待身体好了，起阵毁了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花蓝夜若有所思地看着庭下跪着的女子，良久才笑道：“你方才说，你想加入魔界，为本君效犬马之劳？”
越拂玲感知着对方身上天梯碎片的气息，垂下眼睛应是。
花蓝夜笑意更深：“有意思。”他弹指一挥，“那就来表表诚心。”
越拂玲身子一震，知道肯定会有些艰难，倒也没什么慌乱。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魔君的所谓表诚心，会是这样的——
“我的脸……”
越拂玲错愕地看着地上的水镜，魔君将它扔过来，让她看见了自己丑陋不堪的模样。
“这样顺眼多了。”花蓝夜畅快地说，“你这小人修，几次坏本君好事，若非是你，本君早就……合该你这个模样。”
越拂玲满脸痛苦茫然，完全不懂花蓝夜在说什么。
毕竟不是人人都知晓魔君喜欢扮演小倌的癖好。
她也早就忘了在红霄阁打扰过龙湘与他的“好事”。
北庭王城，龙湘从睡梦中醒来，精神还有些恍惚。
眼睛不太舒服，她使劲揉了揉，没在身边和屋子里看到北庭雪。
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居然都上午十一点多了，她这是睡了多久。
北庭雪答应设清骨池，这便是原书里可以洗去天梯碎片污秽的秘宝，需要很长时间和精力来准备，北庭雪只留了三天，她都怕不够，是以也没太惊讶他不在这里。
她起身洗漱过，换了衣裳去王宫找人。
开门的时候，在门把手上看到了不少好吃的，有爸妈寄来的，还有不知名人士送来的。
爸妈给的都是好吃的，余下全都是元宝香烛，还有各种非常现代化的纸笔电，纸PAD，纸手机。
行叭，看这造型就知道是她那些塑料亲戚，尤其是堂哥“孝敬”的了。
这真是
殪崋
给他吓得不轻啊。
龙湘先把爸妈给的吃得七七八八，剩下些收进乾坤袋，摔在腰带上。
至于没用的，全拒收，手里提了点水果，拎着往王宫走。
她一到这里，就看见北庭雪站在高台之上，沐浴着难得暴露出来的日光，双臂微抬，姿态优雅，高洁美丽。
龙湘瞧见他心里就高兴，提着水果跳上台阶，想要去找他。
他每次见她，隔着好远都能感觉到，早就笑意盈盈地看过来，或者闪身来接。
但今日没有。
北庭雪仍然站在原地，在龙湘快要走完所有台阶的时候，才睁眼望过来，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这话说得，就好像她不该来一样。
龙湘动作一顿，兴奋削减不少。
她停在三节台阶之前，距离他只有几步之遥。
可这几步之遥便如天堑一般横亘两人之间，她看着他居高临下的模样，怎么都迈不动步子了。
“……我这里有些水果，想来与你分食。”
自从龙湘辟谷，除非北庭雪亲自下厨，否则她是什么都不吃的。
这水果来得奇怪，北庭雪不得不问：“何处寻来的？”
莫要叫别有用心的人下了毒才好。
龙湘低头看了看，模棱两可道：“嗯……大约是，贡品。”
饶是北庭雪，都因这话怔了片刻，但他很快就平静下来。
只要她拿得准来历，吃了别有事便好。
而他……
“我要准备清骨池，这几日都无法离开此地，东西你自己吃便是。”
虽未明言让她离开，但拒绝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有事要忙，水果也不吃，那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龙湘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又上了一级台阶。
北庭雪瞬间如被针扎，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能再近了。
再靠近他怕又控制不住。
也不该给她更多牵绊，叫她难过不舍，为他纠结伤怀。
要帮她稳定决心。
龙湘被他那个后退刺疼了眼睛，终究没再往前，丢下一句“那你忙”，转身离开了。
她走得不快不慢，若北庭雪挽留，她肯定会回来，可他什么都没说。
龙湘慢慢回到自己的住处，看着手里的水果，有芒果和榴莲，都是她喜欢的，但她现在一点胃口都没了。
所以还是那些坦诚的话伤了感情吧。
他不高兴了吗。
还是说他打算——
手机振动，龙湘拿出来，看到妈妈发来的消息。
【宝宝，那天视频不方便说，妈妈想了很久还是想问你，那个人看起来绝顶优秀，也不知他对你好不好？】
【他那一身气派，怕是身居高位，很有力量，如果他对你不好，你可以不要他吗？会不会受伤害？】
龙湘手指摩挲过按键，秒回了母亲：不会的。他对我很好。
至于妈妈另外那个担心，感觉也多余了。
怎么办呢妈妈，他好像先不要我啦。
070
龙湘颓废了, 龙湘抑郁了，龙湘闷闷不乐了——全部都没有。
北庭雪不回来，龙湘也没出门，她回完了微信就开始修炼, 修炼到夜里醒来也没闲着, 就躺在床上刷手机。
把该种的树都种完, 一家子的小鸡喂饱, 蛋捐了，再扣来扣去看看上次跟白浮笙对打时手机的火花雷电是哪来的, 能不能主动开启。
然后发现不行，好像不到战斗中就没有。
作罢之后, 龙湘准备放松一下。
小说、短视频，微博, 这看看那看看, 还追了三集热播剧, 弹幕凑了凑热闹, 指责特效太差，和真修仙的根本没法比, 然后被骂了七十多条, 被人质问你懂什么叫修仙。
龙湘只回了“我不懂”三个字就下了。
然后其他人看着她发弹幕的IP地址陷入了沉默。？
北庭王城是什么地方？
由于互联网实在太有趣了，龙湘沉迷手机，直到深夜时分困得睡着了, 也没顾上伤心难过。
只在梦里，模模糊糊梦到熟悉的腹肌和肩膀肌肉线条，想摸没摸到, 才狠狠扼腕，气得醒了过来。
“我也是服了。”
龙湘半夜起来开窗望月, 对月许愿。
“月神在上，如若今生能得此男子，一起带回家，信女愿月入百万，荤素搭配，一生健康如意！”
虔诚的话音刚落，突然看到月亮极速靠近。
龙湘愣住了，以为真有什么月神在回应她，人跟着激动三分，不过很快发现她想多了。
月亮在放大，因为距离近了，却不是朝她的方向。
是北庭雪所在的王宫方向。
上一次这样的场景，还是北庭长渊见儿子身体好了一点，急不可耐地让他做出预言。
是预言。
北庭雪开启了预言。
龙湘连门都来不及走，跳出窗户飞奔向王宫。
他不是在设清骨池？这个时候突然要预言做什么？
哪怕他真的已经没有走火入魔了，但身体还没好，毒素仍在，怎么支撑得起做预言？
龙湘自认速度很快了，可还是没来得及阻止北庭雪。
风雪落下，她与他一同站在风雪之中，看他闭目感受着月华之力带来的预言画面。
本该神圣美丽的画面，今次却有些诡谲恐怖。
月华流泻，将他重重包围，幽魂守在其中严阵以待，严防有人趁他预言时行刺。
掺杂了鬼魂的冥气，月华便好似污泥沼泽，将白衣黑发的人一点点吞没其中。
他的脸色也实在不太好，长眉紧蹙，双臂用力支撑着阵法也，龙湘确定他几次想要吐血停止，但全都忍了下来，一直忍到预言在他的脑海中出现。
龙湘张了张嘴，没有打断，也没有喊他。
事已至此，若终止一切，他前面的努力都白费了。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他拼了半条命也要看见的究竟是什么。
龙湘紧紧攥着手机，她今夜无聊，还特地编了个手机绳挂在上面，生怕揣在哪里丢了。
手机绳绕着手腕三圈，那种轻柔的拉扯和束缚感，让她想到了它几次大场面自动开启录屏的技能。
对了。
试试看手机。
龙湘赶紧将它拿起来，在屏幕上亲了一下，心里默念着给点力给点力，然后它就真的电量爆表，极其给力。
相册里出现一个缩略图一片漆黑的视频，龙湘毫不犹豫地点开，瞬间被拉进视频之中。
她透过视频，看见了北庭雪预言里看见的一切。
有那么一瞬间，龙湘以为自己回家了。
这画面实在太熟悉了，是她家里。
她大学就在本地，周末有时间就会回家，这画面定格的位置不是学校，是她家里。
但应该不是她猝死的时间点，因为家里面的陈设有些变化，多了一些她不记得的东西，妈妈在不断念叨天气预报不准，一直说要下雨，结果每次都不下。
连日来的高温让大家都有些受不住，哪儿都去不了，躲在家里吹空调。
画面一转，空调底下，是穿着白色睡裙的龙湘，她抬手接过妈妈递来的西瓜碗，一手叉子一手西瓜，靠着沙发背，看着手机上的游戏比赛直播，快乐得直冒泡。
这在穿书之前唾手可得的生活，是龙湘现在做梦都够不到的。
她的模样和她现在也有区别，头发长了很多，也染黑了，手上美甲早就没了，按照指甲生长的速度，这怎么都该是她猝死后的时间段。
她还听见她自己说：“妈，你都不知道我多想念这西瓜，你一会儿再给我煮个方便面，连这东西我在上面都吃不着，特别怀念。”
这话太明确了，龙湘在北庭雪预言里看到的，就是她回家之后的画面。
他预言到她能成功回家！！！
她回去的时候，爸爸妈妈还没长出太多白发，都还健健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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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龙湘激动得差点从画面里跳出来。
是画面急转直下，疯狂地旋转，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这里面有什么不寻常。
大约对她来说都是好的，没有任何不好。
但对做出预言的人本身是不好的。
因为不管画面如何旋转，龙湘都没在其中看见北庭雪的半个影子。
彩色忽然变成黑色，龙湘被手机从预言里吐了出来，她有些踉跄地倒下，位置有些靠后，有台阶遮挡，台上的北庭雪没有第一时间看到她。
待她想要起身过去的时候，北庭雪周身倾泻的罡风已经将她推得更远。
她只能看见他望过来时血红的双眼。
那双眼睛里聚集的情绪太多太复杂，比她刚重生回来，与他初见的时候还要可怕。
那个眼神让龙湘没了再回去的欲望。
看见她在这里，他应该是错愕和难堪的。
刚刚在勉励而为的预言里看见了她未来可以回家，但身边没有他。
然后就发现那种偷窥她未来的行为被她发现了。
也许在他的视角里，她可能不知道预言的内容，可这不会妨碍他情绪失控。
这个时候她再靠过去，他只会更崩溃。
龙湘抱住一棵树停下了身子，远远望着月亮慢慢回归到天上，北庭王城再次被沉沉的冥气所覆盖，内心里为将来真的可以回家而产生的高兴，已经淡得几乎没有了。
她在树上站了一会儿，跳下来后想回住处去，没走几步就看见了熟人。
是云微雨。
龙湘仔细看了看周围，啊，原来她一下子被甩出了北庭王城，难怪会遇见这个人。
虽说刚回来就见过云微雨，但直面相对，这是第一次。
龙湘对这个人无话可说，抬脚就要回王城去，刚迈开步子，就听到云微雨开口了。
“龙湘。”
叫名字她也没反应，还是继续往前。
云微雨便继续道：“有一个人，你或许想要见一见。”
打什么谜语？
龙湘翻了个白眼继续走，云微雨这次直接了许多。
“师尊还活着。”
什么？？
越舟还活着？？
命可真大啊！
死牢都塌成那个样子了，他都没死，难不成剧情的力量还存在着？
那女主呢？
龙湘终于回了头。
半个时辰后，她和云微雨站在凡间一处村庄里，在此处一农户的柴房中看见了越舟。
从前高高在上呼风唤雨的离火仙洲越宗主，此刻与一群农户一起睡着柴房的大通铺。
几个臭汗熏天的大汉翻了个身，惊醒了好不容易睡着的他，他惶恐地瑟缩，躲在角落里发着抖。
他修为全无，身体残缺，连脑子好像都不好用了，身上穿得破破烂烂，手臂和脸都脏兮兮，没了灵力护身之后，他很快就被风霜雨雪摧残的不成样子。
“他老了很多。”龙湘客观评价。
云微雨道：“修为尽失，又在死牢被折磨，哪怕活下来，也保不住青春年华了。”
越舟本就是修炼了几百年的人，换算成凡人岁数，早就该死了。
“他会一天一天快速衰老，然后死去。”
死前还会在凡间经受折磨，或许现在还可以用苦力换取一点饭食来支撑，但随着身体衰败，连这样的事情也做不了之后，他怕是连老得动不了那一天都等不到。
龙湘没再说话，也不想再看。
她要走的时候，大通铺上的越舟突然动了，她和云微雨一起回头，看见他鬼鬼祟祟地跑出房间，躲在角落里，在……方便。
哦。
龙湘迅速收回视线，再要走的时候，听到惊呼声。
“你这老头儿，你那下面怎么没家把什！”
云微雨一顿，欲言又止地看向龙湘，龙湘控制着嘴角，放慢了离开的步伐。
然后就听见越舟呼哧呼哧地逃走，一群人新鲜又意外地追着他，拷问他是不是哪个官府里面逃出来太监。
如果这就是他最终的结局，也算是令人满意了。
龙湘这次离开没再犹豫，直奔北庭王城。
云微雨追了一段路就停下来了，因为北庭雪一回王城，他这种被缉拿的罪人别想再进去。
龙湘甩开他之前，回头问了一句：“你师妹呢？你在外四处游荡，不就是为了救你师妹？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她还记得越拂玲在花蓝夜想抓她的时候，突然现身代替了她。
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那可是魔君。
她死之前还推越拂玲下了妖墓悬崖，越拂玲没理由救她。
等等。
龙湘眼睛忽然有了些神采，对云微雨道：“你们在妖墓，是否遇见了什么机缘？”
云微雨果然道：“你早自知那底下会有天大的机缘，才推她下去的，是不是？”
龙湘根本没理他，这回答已经证明了他们确实在崖底寻到了通天梯碎片。
也许越拂玲现在就带在身上。
如此，要帮北庭雪集齐碎片，修复通天梯，那就要放在一起使用。
知道碎片踪迹就行，至于越拂玲跑去魔界做什么，龙湘现在也猜到一点儿。
肯定是打魔君手里拿三枚碎片的主意。
事情发展到现在什么都乱了，也不知花蓝夜这个男二的线乱了没，他们在魔界会不会擦出什么火花，如果有还好些，至少不会让花蓝夜毁掉那三枚碎片。
如果没有，越拂玲彻底搞砸的话，别再把她身上的碎片也给交代了。
得抓紧时间了，龙湘自己的未来是知道了，能好好回家去爽一爽，可北庭雪呢？
这世界还能不能好，就看通天梯能不能修复。
龙湘飞速回了北庭，云微雨目送她的背影消失，自嘲地惨笑了一下。
她问他师妹去了哪里，其实他也想知道。
师尊还能活下来已经是个大意外，他知道与师妹脱不了干系。
这是师妹的仁至义尽。
毕竟是生父，管不了，怨不得，还能怎样呢？
只能如此，任其自生自灭了。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那他的命数呢？
云微雨这一生，前所未有的迷茫，不知前路何方，又该去做些什么。
他突然又想到，还要做什么呢？
最初修行，不就是为了求得大道长生吗？
既然现在什么都没了，倒不如由繁化简，一切从头开始。
这也是好事。
云微雨黯淡的双眼重新燃起光芒。
北庭王城里，龙湘回来之后，还以为不会在住处看见北庭雪。
毕竟不管是预言，还是预言之前他那个态度，都昭示着他的疏远。
但龙湘推门而入的时候，却见到了端坐在桌案边的男人。
他人和景一样，很寂静。
夜色深重，屋里没点灯，暗得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到他的影子。
雪色宽袍的衣袂洒开，如铺开的云朵，绵软飘逸，层层交叠。
龙湘走进来，将门关上，低头的瞬间，用灵力将门栓锁紧。
这样就算他要出去，以他目前的身体，也得拖延一会儿。
“你一下子把我甩出好远，我回来废了好大力气。”
龙湘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嘴里抱怨着他，人往他身边去。
本以为他会闪躲，但是没有。
看得出来他很克制，在忍耐，手紧紧抓着衣袍，力道极大，手背青筋凸起。
龙湘目光划过，嘴角快速地勾了一下，又沉沉地压下去。
“怎么不去接我？”
龙湘坐到他对面，眼底的哀怨真实了许多。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哪怕北庭雪不说，龙湘也能知道为什么。
他不去接，是因为打算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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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她直接这么走了，省去道别，也省去许多尴尬。
心底莫名的郁气，却也知道这不能怪他。
现在没有人比北庭雪更可怜。
龙湘阖了阖眼，抬起手想要碰他，他别开头，闪躲了她的触碰。
这在以前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龙湘手顿了顿，其实也不会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是太坏了。
明明知道不能永远陪着他，却还指望着留在这里的时光有他相伴，这是对他好，还是自私地只希望自己快活？
前一秒对月许愿，希望可以带他一起回去，下一秒就在月华的预言得到了反向回答。
果然她还是不够虔诚。
如果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她许愿的时候就不会什么亏都不肯吃了。
龙湘慢慢放下了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很残忍，是不是也该就这么走掉算了。
就在这时，北庭雪主动碰了他。
“这个还没处理。”
他嗓音非常沙哑，听起来很虚弱，尾音后继无力，让她想起以前。
龙湘视线往上，看到他的手指落在自己眉心。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这里还有白浮笙留下的一个红点。
“我加固过结界，虽然他不可能再进入北庭，但留着它，于你之后也会诸多不便。”
这东西是让白浮笙感知到她安危的，好像还有一样，龙湘抬起手腕给他看。
“那这个是不是也要消掉，似乎是妖界用来传音的。”
北庭雪看到她手腕的印痕，用左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温暖，柔软，握住就不想松开，就会不自觉加大力道，想要狠狠占有。
北庭雪额头青筋跳了跳，倏地松手后撤。
去掉这些印痕也不是非要接触不可，远远用灵力也不是不行，只不过慢了些。
他刚要闪身离开，就被龙湘再次抓住手，按在胸口上。
“还有这里，你看我是不是被什么妖法入心了，怎么这心里头也乱糟糟的，七上八下，难受得很。”
龙湘咬着下唇，气息短促道：“你这样按着我的心，我感觉好了一些。”
何止是按着心。
女子心口的位置有什么谁都清楚。
北庭雪漆黑眼底的翡色幽暗不明，他晦黯地凝视她，使劲抽手，但失败了。
龙湘喃喃自语了一句“我可真是个混蛋”，然后便迫不及待地去脱他的衣服，扯他的腰带。
“双修吧北庭雪，我想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