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天子
春寒料梢,夜雨过后,便是一年中最温柔和煦的季节。
小孩子病症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几日虞小宝就又可以满地乱跑了。平常去集贤院上学的时候清净些,一回了家就开始闹腾,做一个想法又一个点子,不是要去这里玩就是要吃那家酒楼里的菜肴。
虞宁在家里舒舒服服地养身板,偏偏摊上一个闹腾的亲闺女,没一天消停的,每日净带着虞小宝出门闲逛了。
好在家里人多,谢妤华和谢遇棠都十分愿意分担带孩子的任务。
午后,府中又来了客人,送来了崔家的寿宴帖子。
谢盈春跟着二房夫人林氏学管家,得了崔家帖子之后就准备起参宴祝寿要用的贺礼,还要为各方女眷都做几件春衣,方便参宴的时候穿上。
她带着府中绣娘来到昶欢阁,为虞宁量尺寸裁制新衣。
谢盈春坐在春凳上喝茶,看绣娘为虞宁量腰围,报尺寸。
“三姐,你最近怎么有些瘦了呢?吃得不合胃口吗?”
量好尺寸,虞宁叹息着坐在罗汉床上,随手拿起桌上的点心往嘴里塞。
“每日记这些书,食欲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她一边吃一边说,加上神情郁闷,看起来颇为搞笑。
谢盈春被虞宁逗笑,她扬手让屋中的丫鬟和绣娘都退下,认真问道:“还是因为要参选内宫女官的事情?”
“嗯。”虞宁无奈点头。
“其实我一直没想通,三姐你为什么要去参选内宫女官,你不喜欢拘束和规训,为何要逼着自己学这些呢?伯母和长姐都没有逼过你吧,她们对你似乎格外宽容,不要求你一定要做什么,哪怕是一辈子住在家里不成婚,也是一句闲话都都没有的。”
其实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家中大多数人都能看出来虞宁对参选内宫女官没有多大兴趣,但偏偏虞宁自己嘴硬,非要去考,实在让人费解啊。
谢盈春不只是在问自己的疑惑,其实也是替霍氏和谢挽瑜问这个事。
虞宁取了软枕垫在腰上,懒懒地仰下去。
她看了谢盈春几眼,眼睛转了几番,但最后还是应付着说:“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是我想试试自己能不能考上嘛,你看阿姊那么厉害,身着官服,出入天子堂,多么风光啊,我只是也想感受一下这种风光而已。”
“说谎,三姐你骗我。”谢盈春神色平静,淡定张口:“对了,除夕宫宴后,在承欢殿的事情三姐你还没有和我说呢,你说了要告诉我的。”
她对这件事怀有极大的好奇心,谢盈春怎么也想不通虞宁当时为什么要硬闯承欢殿,预想了好几种可能,但都被自己一一推翻。
回家这几日,谢盈春一直再等三姐来找自己说这件事,但等了好久也没等到,所以只好亲自来问了。
“这个……就是个误会呀……”
谢盈春抬手打断虞宁的话,“别说是误会,三姐,你就直接告诉我罢。”
“你真的……喜欢陛下吗?而且三姐你不是有一个中意的郎君吗?”
虞宁头疼扶额,表情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
“如果我说,之前你只见到背影的郎君就是陛下,你会相信吗?”
谢盈春:“……之前是不信的。”
但现在相信了。
承欢殿那晚谢盈春看见了太多,虞宁实在是瞒不住,只好将来龙去脉都实话实说了。
虞宁托盘而出,但谢盈春听了之后却不能如实跟大伯母和长姐回复了,只能帮助虞宁编瞎话将这事掩盖过去,毕竟兹事体大,大伯母身体本来就不好,知道后还不知道是什么反应呢。
长姐就更别说了,本来就不赞同谢家的女儿跟皇家有什么牵扯,怕是会生气……
*
几日后,到了崔家老夫人寿宴这日,霍氏和林氏照常带着几个女眷去参宴。
崔家乃是崔贵妃母家,崔老夫人是当天天子的外祖母,封为一品国夫人,备受天子尊敬。
虽然崔家男儿没有几个在朝为官,做官的几个官职也不高,但崔氏尊荣是无疑的,崔家与谢家一样,乃是世袭侯府,只要不犯大错,世代荣华是肯定的。
崔家后院没有长公主府那样精致华丽,但却有股沉稳雅致的风韵,家中女儿也各个气质清幽,自带书卷气。
虞宁跟霍氏一起去正院为崔老夫人贺寿,几位长辈客套一会后就将这几个小辈赶出来,让她们一起去湖边玩去。
“三姐,陪我去个地方。”路上,谢妤华拉着虞宁和谢盈春往相反的方向走。
虞宁还以为谢妤华是又看见了李家姐妹,要拉着她们绕道走,结果到了一处院落才知道,原来谢妤华是来见未婚夫的。
跟谢妤华订婚的男子名为崔桁,他是崔家旁支堂亲,虽然分了家,但也是正经的崔家人,此次也来了寿宴上。
崔桁父亲从崔家分出来之后,没有考取功名,只靠着崔家过活,到了崔桁这一代,算是家道中落了,大不如前。
他比不上谢家门第高,但前几年在武举上得了名次,谢家算榜下捉婿,才定了这门亲事。
如今崔桁从外省归来,得了一个七品的官职,也算是谢家没有看走眼。
若无意外,没有多久,他就要与谢妤华成亲了。
“你们约定好了再此见面?”虞宁有些疑惑,要是见面的话怎么没有约在外面,为何要定在别人家的寿宴上,这多束缚啊,也说不上几句话。
“不是,我自己打探到的,我身边的几个丫鬟从进门就盯住人了,我悄悄来看一眼。”
谢妤华左看看右看看,拿不准丫鬟传信里的院落是哪一个,她不好光明正大地露面,于是她便让谢盈春和虞宁去探探路。
谢盈春进了右边的院子,虞宁则是进了左边的。
虞宁装作误入地走进去,本以为院中会有丫鬟婆子询问什么的,没想到这院里静得很……
须臾,谢妤华终于见到谢盈春和虞宁出来,“怎么样?人在哪里?”
虞宁表情僵硬,指了指左边的院子,小声说:“我好像听见屋子里面有一男一女在说话,似乎提到了你……说话的那个男人,应该就是崔桁吧?”
提到了谢妤华的名字,应该说是在商量怎么合理地退婚,把过错归咎再谢妤华身上,虞宁虽然只听到只言片语,但也能理解个差不离。
虞宁将听到的内容说了一遍,谢妤华当即怒上心头,撸起袖子就往院子里冲。
“好一个崔桁,要不是有谢家女婿的名头,他以为他能走到这个位置上,没想到竟然还学恩将仇报那一套,敢在姑奶□□上动土,休怪我不给他脸面!”
“四姐!冷静啊!”谢盈春力气小,根本拉不住谢妤华,本想劝劝虞宁,让虞宁跟她一起拉住谢妤华,结果虞宁跟谢妤华同仇敌忾,一样很气愤。
她转而去拉虞宁,疯狂使眼色,“三姐,你可别跟四姐一起胡闹,另一个院子里有人。”
谢盈春挤眉弄眼,暗示道:“就是你前几日跟我说的那人,他隔壁院子里面。”
刚刚她进去就看见天子与崔家长子坐在里面下棋,得亏是机灵,说迷路找错院子了,这才灰溜溜地退出来。本想一出来就跟三姐说的,但三姐说话太快,没给她提示的机会。
虞宁正在与谢妤华说话,没在意谢盈春在说什么。
姐妹三个拉拉扯扯走进去,当即给崔桁和一女子堵在了屋中。
与崔桁在一起的女子谢妤华认识,是崔家老夫人沾亲带故的侄孙女,暂住崔家的表小姐裴玉瑶。
谢妤华的质问声引来了崔家一众丫鬟围观,没一会院子里面就站着好几个看客。
甚至有几位参加寿宴的女客闻声来看热闹。
谢妤华泼辣,崔桁也不相让,直呼冤枉,说他只是来看望表妹,并未有出格举动,是谢妤华横生事端,胡乱猜测。
这厢吵闹,崔家丫鬟给家中主子传信,一刻钟后,崔家几位女眷便赶到了,一起来的还有霍氏和林氏。
崔家几位小姐自是要想着与自家沾亲带故的裴玉瑶,但谢家也不好惹,不能随意偏帮表态,只好当个和事佬,在里面劝架。
按理说,这该是崔桁和裴玉瑶理亏,私会被未婚妻堵了个正着,围观的女眷窃窃私语,大多数都在说崔桁狼心狗肺,德行有亏之类的话,但自从崔家大夫人到场之后,这话风便全变了。
无外乎其他,这是崔老夫人的寿宴,裴玉瑶是崔老夫人的侄孙女,崔大夫人暗指谢家女儿没有礼数,搅乱寿宴,闭口不谈崔桁的事,一下子将谢家姐妹三个推到了下风。
霍氏和林氏自然相信自家孩子的话,不肯想让,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要坐实崔桁和崔家表小姐私会的事,更是当众说出了退亲的话,以及要求崔桁退还谢家这几年来在金银上帮助。
世家大族榜下捉婿者众多,在境遇不好时给予银钱上的资助,等到女婿为官,再回过头来帮助岳丈家,强强联合。
谢家在谢妤华的婚事上就是如此,其实也是顾虑到谢妤华脾气不好,怕她受委屈,才选择榜下捉婿。
没想到看走了眼。
本是来参宴,没想到闹成这样,崔大夫人维护崔家脸面护着崔桁和裴玉瑶,咬定是谢家三姐妹胡闹,霍氏和林氏也要维护自家女儿,让崔桁认错,一时间僵持住了。
崔大夫人没不讲理,缘何硬气?还不是因为崔老夫人是天子外祖母,她是天子的亲舅母,底气十足。
见此,谢盈春趴在虞宁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说完,虞宁惊讶地望向隔壁,悄悄穿过人群往隔壁的院子走。
天子的舅母这么硬气,她非得去问问沈拓,身为天子,是不是更应该约束好外家,以求公正。
第42章 马场
崔家院落清雅简朴,若不是谢盈春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当朝天子竟会坐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院落里喝茶。
如谢盈春所说,虞宁一进隔壁院子就看见了沈拓。
坐在沈拓对面与之下棋的年轻男子就是崔家大公子了。
她在隔壁跟几位崔家人争论,嘴都快说干了,反观沈拓,却在这里悠闲自在地喝茶。当真是不公平啊,但谁让人家是皇帝呢。
两个院子只用一堵不算高的墙壁隔开,直线不过几步距离,什么都动静都挡不住,霍氏与崔大夫人的说话声清晰传过来。
大庭广众之下闹了这样的事情,大家都是要脸面的,谁也不会撕破脸那样争吵,顶多就是口舌之争罢了。
两方争了半晌都没有个结论,互不相让,再耽搁下去会引来更多宾客,届时大家脸上都难看。尤其是崔桁和裴玉瑶,两个人急得冒汗,生怕自己的名声就这样坏了,便极力将过错推到谢妤华身上,空口白牙胡说。
林氏见此就更是心堵了,听亲生女儿被诋毁,素来温和的人都要忍不住了。
关键时刻,还是梁德出来平息了这场争论。
“杂家在隔壁院子里侍奉陛下,这两院子离得这样近,方才崔桁公子与裴娘子说的话,不仅杂家听了,就连陛下也是听见了的,崔桁公子一再否认,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没有人会质疑梁德的话,梁德是御前大监,看着天子长大的人,他的话就是天子的话。
这下,崔家女眷们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崔桁和裴玉瑶脸色顿时煞白,不敢再推脱了。
当着众人的面,林氏表明谢家与崔桁退婚,并要崔桁退还这些年的资助,对此,崔桁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只能咬着牙认下。
一番下来,谢妤华的婚事黄了,崔桁的名声臭了,他才刚刚进入官场就出了这样的事,以后要他如何往前走?
看戏的众人散了,不敢再多停留,唯恐搅了天子清净。
崔家确实得天子看重,竟然亲自出席老夫人的寿宴,这份敬重也就只有崔家能有了。
崔大夫人没护住崔桁,折损了崔家的名声,但天子出现在崔家的消息传出去,崔家的面子也算是维护住了。
出了崔家后宅,霍氏与林氏边吐槽崔桁狼心狗肺边往宴上走,偶然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女儿们,霍氏脚步一顿。
“宁儿呢?这孩子跑哪里去了,刚刚还在身边来着?”
谢盈春心想,三姐已经离开好一会了,大伯母口中的刚刚也是够久的。
“三姐姐她刚刚不小心与一个端着酒水的婢女撞上了,裙子上面都是酒水,不能见面,会马车那边去换衣裙了。”
霍氏点点头,继续与林氏往宴上走。
唯独谢妤华一头雾水,拉了拉谢盈春的袖子,小声问:“盈春,三姐什么时候湿了裙子啊,我怎么没看见呀?”
“你忙着跟那狼心狗肺的男人争论,当然没看见了,衣裙不整多实例,当然不会声张,三姐趁着你们说话悄悄去的。”
哄住谢妤华不难,谢盈春几句话就能圆过去,但要是三姐一直不回来,那就难办了,大伯母许久见不到人肯定会让丫鬟们去找的。
谢盈春轻轻叹息,心中期盼虞宁早些回来,不然她找不到其他借口了。
另一边,虞宁依旧待在刚刚的院子里没有出去。
崔家大公子看见闯进来之后露出惊讶神色,疑惑地看着她和沈拓,随后梁德就极有眼力见地将崔大公子请了出去。
沈拓大概知道她跑过来是什么意思,不等她开口,给了梁德一个眼神,梁德就立马到隔壁去解决口角之争了。
“既然来了,那就坐会,下两盘棋。”
石桌上摆着没有下完的棋局,沈拓将黑白收拢好,下巴对着石凳点了点,示意虞宁坐下来下棋。
虞宁没有拒绝,陪沈拓对弈,但她心绪不宁,始终留着一丝精力去听隔壁的声音,下了两盘都惨败收场。
“内官考核准备的如何,不到十日就是内官大考,你可有把握?”
虞宁干巴巴地笑笑,淡定说:“没有。”
沈拓轻轻落下黑子,“无妨,你若考不上,朕特许你恩旨,赐你女官之位。”
静了会,虞宁才缓缓开口,“若我说,不想进宫当女官呢?”
闻言,沈拓落子的手顿了顿,掀起眼帘看她。
“为何不想?”
“不想就是不想,也没什么理由,就是……没什么必要。”虞宁抬眼看向沈拓,四目相对,认真道:“我不能一辈子做女官,而且也不喜欢,陛下要是想让我一直在身边,我可以不嫁人。”
“不愿做后妃,也不想做女官,那你想怎么样?”沈拓声音低沉,眼神泛着冷意,“虞宁,你若是想,朕可以封你为……”
“不必了。”虞宁及时打断沈拓的话,迅速道:“做女官就做女官,我听陛下安排。”
沈拓深深看她,最后咽下嘴边的话,沉着脸继续下棋。
他没多留她,没一会就让她离开了。
不急于一时,过几日她进宫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
早在出宫之前,沈拓就答应了小宝,要带她去皇家马场玩,今日天色正好,不冷不热的,正是履约的好时机。
“夫人,梁德公公来了,说是陛下答应了小小姐去马场玩,现下来接小小姐出门了。”林嬷嬷急匆匆进屋,恭敬说。
“什么?”霍氏惊得从软塌上站起来,手里的绣棚不慎掉在地上,绣花针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林嬷嬷立马蹲下来找绣花针,让霍氏离远些,莫要伤到了。
“当真是稀奇,我不求自家有什么造化,一生安稳就好了,怎么三天两头的跟陛下扯上关系,当真是不知道这位天子心里是怎么想的。”
霍氏没忍住叨咕两句,说完又问急着问:“可跟昶欢阁的丫鬟们说了没有,快些叫小宝和宁儿起身吧,这一大早的不得安生。”
“夫人别急,已经派人去知会了。”
霍氏还是不放心,跟着林嬷嬷一起往昶欢阁走。
她们到的时候虞宁才从榻上下来,正在净脸洗漱,动作不紧不慢的。
“诶呦,我的小祖宗,你怎么才起来呀,梁德公公都在外面等好一会了,你也快一些,上点心啊。”
虞宁听了也不急迫,依旧慢悠悠的,“娘,梁大监是来接小宝的,我就不去了吧,陛下让梁德接小宝去马场玩,我跟在后面肯定很奇怪,说不定还要遭人闲话呢。”
想想也是这个理,但亲生的孩子就这样被带出去,怎么能没人家人在一边照看着,谁知道天子是不是个正常人呢,毕竟无亲无故的喜爱来得莫名其妙的。
霍氏实在不放心外孙女就这样被带走,即使这个人是当朝天子也不成,“到时候你远远看着就是了,皇家马场中没有闲人,不会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去的,娘就是不放心小宝,孩子还太小,无论如何也不能自己出门。”
虞宁点点头,算是认同了。
阿娘有这样的担忧也是理所应当的,毕竟她不知道小宝和沈拓是亲生父女。
霍氏又不放心地嘱咐虞宁几句,然后亲自将女儿和外孙女送出门,与梁德客套一番,塞了些金叶子。
“使不得使不得,奴才就是奉命办事而已,就算霍夫人不说,也该照顾好三娘子和小小姐的,夫人不必这样客气,奴才实在受不起呀。”
当着虞宁的面,梁德是真的不敢收霍夫人的赏赐,但霍夫人却执着地要给,两个人在门口推却了好一会,最后还是虞宁劝梁德安心收下,这才算完。
天街宽敞整洁,雕车宝马行走其中,稳稳当当没有一点颠簸。
皇家马场就在皇宫东华门边上,连着东宫和朝阳行宫,没有御令是不对外开放的。
梁德引着虞宁和虞小宝走进马场,沿着一侧的青石路往看台上走。
此时,马场中热闹得很,有好些人正在比赛蹴鞠。
虞宁往马场里面看了一眼,立马萌生退意,心觉今天就不该来。
阿娘骗她啊,马场明明就有很多人!早知道有这么多人她说什么都不来。
虞宁走上看台之上,身侧的虞小宝一看见人就立马跑过去,站在沈拓身边,兴奋问:“皇帝叔叔什么时候带我去骑马!”
面对孩子,他脸上的笑容总是多一些。沈拓将女儿抱起,望着马场正在蹴鞠的一群人,说:“这是蹴鞠,小宝要学吗?”
“要学!”
虞宁不参与他们父女俩说话,自顾自找了个椅子坐下,抓起小桌上的瓜子就嗑了起来。
沈拓转头就看见虞宁这副闲适模样,这里明明是御用看台,但坐在主位上舒舒服服观赏蹴鞠的人却不是他。
看虞宁的样子,倒比他更像这里的主人。
“来都来了,不下去打两场?”沈拓没见过虞宁玩蹴鞠,但猜想她是喜欢蹴鞠的。
顿了顿,虞宁才意识到沈拓是在和她说话,她抬手指了下自己,挑眉道:“我下去玩两场?还是算了吧,陛下带着小宝去玩就好,我在里看看就好了。”
沈拓看了眼怀里的虞小宝,见她眼中有失落了几分,再度看向虞宁,好声好气说:“小宝想和你一起,一起下去吧。”
虞宁不为所动,看都不看沈拓,专注嗑瓜子。
“不如,我们下去打一场,赌点什么。”
虞宁提起几分兴致,扭头看了沈拓一眼,“陛下想赌什么?”
“你若赢了,入宫以后,每旬给你两日假,放你回家去,你若输了,假期依旧,但要来紫宸殿当差。”
虞宁拍拍手站起身,“好呀,陛下说话算话。”
第43章 要争
马场中还有几人正在蹴鞠,最大的蹴鞠场被占着,沈拓没有让人将其撵走,而是和虞宁去了旁边一个较小的蹴鞠场。
梁德牵着虞小宝站在高台上,笑呵呵地看着下面,“佑明小姐再小等一会,陛下和三娘子去换骑装选马儿了。”
虞小宝乖乖点头,兴致勃勃地扒着木栏杆往下面瞧。
半炷香后,蹴鞠场上已经蓄势待发。
沈拓和虞宁从随龙卫中挑选了几位骑术精良的侍卫一起,沈拓身为主长,便让虞宁先挑人。没一会,两方都上了马,气势汹汹。
“陛下记得说话算话啊。”
“当然。”
虞宁扭头看了眼自己身边的随龙卫们,笑着道:“随龙卫都是陛下的亲卫,现在到了我这边与陛下相争,如何能保证他们心里不向着陛下呢?”
“这你大可放心,赢得一方有赏赐,朕也说了,必要真材实料地比,他们都会尽心的,而且就算没有赏赐,朕也不至于在这方面欺负你。”
话落,两方各自站好,随着鼓声,各自扬鞭策马,在蹴鞠场中奔驰起来。
虞宁没有在这种正经宽敞的地方玩过蹴鞠,但她自小学习骑马,马背上追捕猎物很是擅长,寨子里偶尔也会找些乐趣玩,所以她算不上行手,但也比寻常勋贵子弟强上许多。
再加上随龙卫们都是经过严苛训练的,身手上乘又灵活,配合起来没有丝毫压力,场上没有掉尾的人,几场下来,酣畅淋漓。
高台上,虞小宝看得紧张又认真,一脸认真。
梁德见此便问:“佑明小姐希望谁能赢呢,是陛下还是三娘子?”
“当然希望阿娘会赢!”虞小宝毫不犹豫地回答。
无论什么情况,她都是坚决站在阿娘身后的,阿娘希望赢得比赛,她希望阿娘得偿所愿。
“佑明小姐孝顺。”梁德看了会,然后十分惊喜地指给小宝看,“佑明小姐看,三娘子要赢了。”
“真的呀,阿娘好厉害。”虞小宝一脸欢喜,她虽然看不太懂蹴鞠的打法,但看清输赢还是可以的,她连忙从高台走下去,往蹴鞠场那边走。
等虞小宝跑到蹴鞠场中央的时候,大人们的蹴鞠赛已经结束了,随龙卫们牵着马儿离开,只有虞宁和沈拓依旧留在蹴鞠场上。
“阿娘,你好厉害呀!”虞小宝毫不吝啬地夸赞,只给虞宁本就不错的心情夸得更满足了。
虞宁骑着马行到沈拓身侧。
此时,沈拓已经从马上下来,弯腰去将女儿抱在怀里。
虞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笑得灿烂,“陛下,说好了每旬两日的假期,可不要食言呀。”
“自然。”沈拓一边说着,一边将虞小宝送上马背,牵着缰绳在蹴鞠场上慢慢走着。
虞宁看了会他们的背影,不自觉地看入神了,许久没有移开目光。
直到虞小宝大声叫她跟上去,虞宁才醒过神来,骑着马缓缓跟上他们父女俩。
暖融融的日光落下,将三人的影子斜照在大地上,彼此相接。
此时,倒真像是寻常的一家人了呢。
*
初春乍暖,寒衣收入箱笼,浅色衣裙上身,正与这美如诗画春日交相辉映。
今日,是京中女子翘首期盼许久的日子,许多人为了今日,已经准备了许久。
霍氏和林氏极看重这一天,一大早起来,满怀期待地送虞宁上马车,往皇宫的方向去。
内官考核在皇宫里的内侍省,诸位待考女君从西华门进入,家人与下人都需等在外面,安静等候,宫门外不可大声喧哗。
从清晨等到正午,参加考核的女子们陆陆续续走出来,但永宁侯府的马车在宫墙外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自己小姐出来。
虞宁没有立刻出宫,当然不是自己愿意的,而是被梁德请到了一处安静的假山八角亭中。
她走上青石街,那一角黑金交织的帝王冕服缓缓映入眼帘。
天子垂眸看着手中书卷,似是并没有看见有人闯入这里,但虞宁却知道沈拓早已看见自己,只是故意没有理会她而已。
虞宁故意将走路声放大,从沈拓面前走过,绕到他身后,看了眼他手中的书卷,然后又回到对面的坐席上,面色如常地坐下。
叫她过来又不说话,既然沈拓不张口,那她也不说话,就这样冷着好了。
在虞宁镇定自若的姿态中,沈拓冷眼扔下手中的书卷,凝着她的眼睛,道:“方才在宁华殿,你做了什么。”
宁华殿就是内官选拔考核的大殿,虞宁刚刚就是从宁华殿过来的。
“我……在考进行核啊。”
虞宁坦然回答完,对面人的神色更冷了。
沈拓面上不动声色,周身气势却冷肃下来,“行礼出错,宫规缺漏,虞宁,你敢说这不是你故意的么!”
一直以来,虞宁都没有多怕沈拓,得知他天子那一段时间确实很怕,但后来多番接触,行亲密之事,日常事上沈拓多有纵容,久而久之虞宁便没有刚开始那样惧怕了。
但现在,那种初初知道沈拓为天子的那种恐慌心虚感竟有些回来了。
虞宁心虚几分,但面色还算淡定,“陛下不是说过,无论我考核能不能通过,都会将我安排进宫,所以我在行礼出错宫规背的不好有什么关系,不是依旧要进宫侍奉陛下的吗?”
“你当真就那么不情愿。”沈拓冷笑一声,垂眸看向桌面,缓缓起身,“对,你说的没错,无论你考核如何,最终都会进宫,不会有任何意外。”
“所以,将你那些无用的小心思都收起来,不要再让朕看见。”
说完,沈拓拂袖而去。
虞宁在亭子里坐了一会,直到天色忽然响起雷声,乌云浮动蔽日,眼看着就要下雨,她这才缓缓往宫外走。
没错,她确实是不太甘心,总抱着一点小心思,不愿意配合,所以才会频频出错。
她讨厌被人支配,但仔细想想,五年前沈拓不也是被她强迫了么,现在一切,都是报应吧。
出了西华门,虞宁第一眼便看见了谢挽瑜,她笑着迎上去,但却被谢挽瑜一眼看出真实情绪。
“笑得这样勉强,怎么,没考好?”谢挽瑜微微笑着,试探着说:“又或者,是谁给你气受了?”
“没事,就是考核礼仪的时候出了点错。”虞宁不想说实话,随口敷衍。
谢挽瑜看破不说破,陪着虞宁上了马车。
“进京也有一年了,三妹觉得京都怎么样,谢家怎么样?”
虞宁:“京都很繁华,谢家也很好,我很喜欢这里。”
除了那个人,其他的一切都很好。
“三妹,你看起来很沮丧啊,笑得难看极了。”
虞宁尝试笑得真诚欢乐一些,但扯了扯嘴角,怎么也发不出真心的笑,她垂头丧气靠在软枕上,深深叹了一口气,拿起小桌上的玫瑰糕往嘴里塞。
人终归要为自己年少时犯下的错误负责,她现在也算是负责了。
不过就是进宫被沈拓压迫而已,没什么不能忍的,况且大多数时候沈拓对她还好。
虞宁成功安慰好自己,给阿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阿姊不用担心我,我很好,想到以后进宫做女官,跟阿姊一样为阿娘争光,我就干劲十足,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那就好。”谢挽瑜欣慰颔首,“有些事只要做了,就要做到最好,尤其是我们谢家的女儿,你若差了,后面会有无数豺狼虎豹将要拉下去。其实后宫的女官,本质上与后妃是差不多的,同为内命妇,踏上了这条路,就要做到最好。”
“做女官,就要争做尚宫令,如肃成夫人那般,得六宫敬重,位居一品国夫人,做宫妃,便要牢牢抓住天子的心,让他拜倒在石榴裙下,只对你衷心,眼里心里只有你一人。”
虞宁愣了会,干笑两下,垂下眼帘不与阿姊对视,“真心不能强求,阿娘曾说过,就算做宫妃,只要本本分分的,一样可以荣华富贵,安享晚年。”
“本分?不过是无能为力的借口罢了。”谢挽瑜茶盏轻抿,道:“身在旋涡,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无奈之下才告诫自己本分,但凡有一丝机会,怎么能不争。”
“三妹,你也不是本分的性子,怎么还说起本分来了。阿姊相信你,无论什么,都定能做到最好。而且咱们也不只单单为了自己去争,我们身后有父母,有兄弟姐妹,膝下还有孩子。”
谢挽瑜说着便感慨起来,“不过咱们这个家还好,虽是侯门,人口简单,家门和睦,没有什么争斗,但若是皇家就不一样了,历朝历代,凡是生在皇室的,几个能有好下场呢。
哪怕是公主之身,主动退隐,不参与皇位之争,亦有诸多不得已,记得先帝在时,好像就有一位公主和亲远嫁了,母亲不受宠,实属无奈啊。”
先帝有一位公主嫁去了友邦李朝,不算是蛮夷,李朝是大邺的属国,每年赋税纳贡,已经维持了近百年。
虞宁怔住,抬起头看着谢挽瑜的眼睛,“我朝还有和亲远嫁的公主吗?”
“有呀,不过不多,这事还要看实情,蛮夷之族总不安分,北边的李朝也与大邺常年联姻通婚,都是说不准的事。”
虞宁发愣了好一会,脸上神色变换,从沮丧到气愤,再到变气愤为动力,她抿抿唇,正色道:“阿姊说的是,既然走入了这个旋涡,定是要争的。”
谢挽瑜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我谢家的女儿,阿姊相信你。”
第44章 女官
三月底,内官考核的成绩放榜,与成绩一同下来的,还有发放到各家的册封旨。
来永宁侯府宣读圣旨的太监很眼生,但观他身上穿着的太监服,便知此人在宫中的品阶不算小,仅在梁德之下而已。
虞宁领旨谢恩,谢家客客气气送走宣旨太监,当日夜里便办了一场家宴,庆祝虞宁顺利考入尚宫局,今后也是正经的八品内女官了。
家中有人欢喜有人愁,阖家为其欢喜,但霍氏作为母亲,在欢喜之余,难免有些担忧。
“宫里虽说有太后娘娘照应你,但太后娘娘势微,已经不如从前那般,今年年初,更是将后宫大权交还给陛下了,怕是不能照应你多少。”
霍氏拉着虞宁的手细心嘱咐,“入宫后不能像是在家里,做事一切小心,娘不求你挣功名挣风光,只要你安稳。”
幸好,天子开了恩旨,允许八品以上的女官探亲假,只要办好差事,每个月都能向尚宫大人告假回家几天,这条宫规前所未有,当真是莫大的君恩。
出门前,霍氏与女儿说了好些话,直到时辰将至,宫中来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外,她这才止住话,满心忧愁地看着女儿踏出家门。
虞小宝也在门口送行,她不像霍氏那般伤感,反而是欢喜挥舞着小手,扬声道:“阿娘,下次回来的时候记得给小宝带好吃呀的呀!”
虞宁拜别谢家众人,挥挥手,拎着包袱上了马车。
*
马车缓缓往皇宫的方向行进,带着一众女官们踏入森严肃穆又华丽辉煌的宫阙。
入宫的过程十分繁琐,随身一切物品都需要严查,还要核对名单等事情,一趟折腾下来,虞宁走近药膳局大门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药膳局的宫人们知道今日会有一位司膳大人来此,故而早就收拾好了院子,整理好局中的食材和药材,有条不紊地等着新任司膳来此。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就怕这位司膳大人到了之后把火烧起来,故而几个宫女不敢有一丝怠慢。
“见过司膳大人。”
四个二八年华的小宫女站成一排,齐声见礼,明明是掰着手指头就能数过来的人,却把这声见礼喊出了十多人的气势。
虞宁着实被吓了一跳,一时没忍住竟笑了出来,“你们这是……还蛮客气的。”
梁德早就派人来送过口信,说药膳局人少事少,宫里没有后妃,药膳局能做的事情就是偶尔给陛下和太后娘娘熬制药膳,清闲得很。
虞宁对这份差事十分满意,现在见过药膳局的几个宫女后就更加满意了,许是药膳局太过清闲,这几个宫女脸上都洋溢着和善的笑容,生机勃勃,没有被磋磨过的样子。
药膳局的人真是太少了,除了三个跑腿的小太监就只剩四个熬制药膳的宫女,因为人少事少,药膳局连个正经的院子都没有,和女医署共享一处宫苑。
四个宫女分别是杜若、茯苓、沉香、花楹,看起来都是好相处的性子。
四人本还担忧新来的司膳大人出身世家,规矩多不好说话,接触后发现这位谢司膳脾性和善,像是不拘小节的那种,几人自然开心,语气欢快地介绍起司膳局。
其实司膳局没什么好说的,膳房和药房各一个,几步就走完了。
虞宁看完之后别提有多满意,沈拓果然会挑地方,给她找了个日日能偷懒的差事,药膳局事情太少了,四个宫女都清闲得很,更别说她这个司膳了。
宫女们两人一间房,女官可有自己的屋子,虞宁的寝房就在药膳局后院。
“许医师?”虞宁看见了熟人,立马走上前去搭话,“徐医师,我们在太和行宫秋猎的时候见过的呀,你不记得我了吗?”
许如烟哪想到在自己寝房门口遇见虞宁,当下一个踉跄,差点面朝下摔下去。
要不是虞宁眼疾手快拉住她,许如烟此时已经四仰八叉地趴在地上了。
“谢、谢三娘子?!你、你怎么在这里?”许如烟面色惊诧,眼神飘忽,极为惊讶地问。
虞宁笑着回:“我参加了内官考核,被指派到司膳局为八品司膳。”
她解释一番,见许如烟看见她的反应似乎有些惊讶过头,眼神中好像还夹杂着几分心虚的样子。
虞宁有些奇怪地张口,“许医师是怎么了?你看见我,似乎格外震惊。”
“呃……没、我就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罢了,以谢三娘子的出身,没想到竟会来尚宫局当差。”
许如烟掩下那些心虚的情绪,与虞宁闲聊起来。
竟是巧了,她们的屋子就在隔壁,许如烟在女医署当差,而女医署和药膳局也在一个院子里,以后可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了。
*
几日过去,虞宁已经融入司膳局,在这里混的风生水起,每日和杜若茯苓四人在一起厮混,除了偶尔的正经差事之外,她们最常干的事情就是躲在药房里打牌。
真真是没想到,杜若几个竟然藏了一副叶子牌,没事的时候就用这个消遣,打发时间。
“来人了来人了,快把叶子牌藏起来,好像是紫宸殿的人来了。”花楹在药房门口望风,一见有人来了立马跑进来送信。
茯苓和杜若动作极快,三两下就将叶子牌藏在花瓶里,一看就是干过好多次了。
之前没有司膳一职,与外人交接都杜若去干的,现在有了司膳,这事就交给虞宁了。
虞宁出门一看,来人竟是梁德。
“司膳大人有礼了。”梁德品阶比虞宁高上不少,但他却不敢托大,笑着说:“陛下突然想喝莲子羹,麻烦司膳大人留心,切记要在晚膳时派人送去。”
说完,他又小声道:“药膳局前面的凝辉阁已经收拾好了,陛下今夜会过去,三娘子别忘了。”
虞宁应下,客客气气送梁德出门,转头回来时,杜若几个已经分工明确地做起了药膳。
看杜若几个熟练的模样,虞宁突然有些羡慕,她怎么也学不会做饭,小宝特别嫌弃她做的饭菜,后来没办法,她只能每日去饭馆买做好的吃。
要不是她那几年还算能挣,她和虞小宝早就饿死了。
话本子里经常有女子给夫君做一桌好菜的桥段,俗话说,抓住男人,就得抓住他的胃,或许她也可以尝试做个点心,让沈拓感动一下。
上次见面不欢而散,进宫好几日了,沈拓第一次找她,虞宁觉得有必要让沈拓意识到她的好,让这个狗皇帝一点点离不开她。
杜若和沉香手艺都很好,等她们做完药膳之后,虞宁就请她们教自己做点心。
晚膳时,送药膳去紫宸殿的人是花楹,此时的虞宁还沉浸在点心的制作中。
终于,在失败了四五六次后,经过一番刻苦钻研,虞宁做出了一盘还算像样的点心。
眼看天色已经尽数昏暗,时间要来不及,虞宁来不及试吃,赶紧打发杜若几个回房睡觉,她则是趁着夜色悄悄出了药膳局,拎着点心盒子往前面的凝辉阁走去。
凝晖阁中燃着两盏昏暗的烛灯,烛光将男人的身影投射在窗上,灯火摇晃间,只觉他身影挺拔,隐约有孤傲之感。
虞宁走进去,清清嗓子缓解自己的尴尬,径直走到书案边,将手里的食盒放在书案上。
“陛下这样忙碌,还要挤出时间来这里,虞宁当真是受宠若惊呢。”
虞宁来之前想告诉自己要好好说话,温柔些,善解人意些,但一开口就是那么回事了。
无形中总有一根弦拴着她的嘴,说不出来服软的话。
沈拓不冷不热瞥她一眼,冷哼一声,“你最好真这么想。”
搞不清楚谁才是高位的那个,进宫好几日,只要他不来找她,虞宁压根就没有去紫宸殿见他的意思,哪怕是借着送药膳的名义走一趟呢。
上一次的争吵历历在目,沈拓也没有什么好脸色,语气淡淡的。
“这里面什么东西?”
虞宁暗自撇撇嘴,闻言立马端正脸色,打开了食盒,“是点心,刚刚做好,还是温热的。”
“给朕的?”沈拓有些意外,看了眼虞宁的表情,竟发现这还真是给他的。
“是啊,还是我亲手做的呢。”
看她多有诚意,对他多好。
沈拓脸色缓和了些,往食盒里瞄了一眼,然后起身走到罗汉床边坐下。
“算你有心,去小桌上吃。”
虞宁端起碟子往罗汉床那边走,坐在沈拓对面。
三言两语,两人之间的气氛就缓和了许多,虞宁将碟子往沈拓那边推了推,眼中暗含期待。
“我从午后就开始做,失败了好多次才做成的,陛下尝尝吧。”
这么听来,她还是用心了。
“今日对朕这么殷勤,有事要求朕?”
“没有,就是闲来无事想学了。”虞宁都要有些不耐烦了,这人怎么回事,好心好意给他做点心,怎么还胡乱猜测她的心意呢!
沈拓唇边泛起一丝笑意,拿起一块白色的点心咬了一口。
虞宁双手托腮,“怎么样,好吃吗?”
沈拓:“……”
他缓慢嚼着,面色一点点变得奇怪,眉头轻蹙。
看沈拓这个样子,虞宁有些失望,“是不好吃吗?”
沈拓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端起茶盏从容地喝了一口,“……还行。”
还行?什么叫还行啊!
虞宁不大服气,她做了好几个时辰的糕点,尝试了几次,这次一定是最好吃的,怎么能是还行呢,一定很好吃的!
“陛下没尝出来滋味吧,要不再吃一块尝尝。”
沈拓看着虞宁期待的眼神,沉默不语,伸手又拿了一块缓慢吃着。
“这糕点,你尝了吗?”
“没呀,第一口肯定要给陛下品鉴的。”
沈拓又喝了一口茶,淡定点点头,“嗯,挺好,但晚上不宜吃太多,两块即可,更衣睡吧。”
“好。”虞宁对沈拓的话的还算满意。
起身前,她看了眼点心,伸手拿了一块往嘴边送。
“这不是你送给朕的,你就别吃了,放下吧。”
沈拓阻拦的话刚说出口,虞宁已经将手里的点心咽下去了。
初初入口,虞宁便蹙起眉头,神色很是不对劲。
这味道好奇怪好恶心……
她不信邪,咽下去又咬了一口。
然后就……
“呕~”
沈拓既好笑又无奈,“朕说了让你别吃,偏不听。”
他递上茶水,“快喝口茶缓缓。”
虞宁对他胡乱摆手,捂着胸口干呕,糕点的味道再度飘进鼻子里,她再也忍不住,当真吐了出来。
第45章 吃醋
不过一口难吃的糕点而已,沈拓当真没想到虞宁竟然真的吐了,还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呕了好一会。
他扶住虞宁,抬手给她拍背,扬声叫外面的宫人进来收拾。
另一边吩咐梁德,“梁德,去请太医来。”
“别别别,别请太医。”虞宁一口水猛灌下去,摆手拒绝,“不用,真的不用,我没什么事,就是突然被噎到了。”
“那也要叫太医来看。”沈拓拉着虞宁坐下,面色紧绷,“就算没有事,让太医给你开一副调养肠胃的药也行。”
“不行不行,这大晚上的,别折腾了,我吐出来已经舒服多了,真的一点事没有,我与和许医师同在一个院子里,明天让她给我瞧瞧就好了。”
虞宁缓过来点,顺势靠在沈拓胳膊上,拉着他的袖子,语气温和,“让他们都出去吧。”
看虞宁真的没事了,沈拓这才松了口气,让宫人们都退出去。
“以后这些杂事,莫要自己动手做了。”
虞宁依旧靠在沈拓胳膊上,闻言扭头去看他的眼睛,抿唇瞪他,“哼,陛下是嫌我做点心太难吃了吧。”
“你做的再好吃也比不上御厨,这些有宫人们去做,你何必亲自动手,以你这个手艺,朕怕你哪天给自己毒死了。”
“而且,到底是谁在嫌弃这个点心,朕刚刚吃了两块可都咽下去了,也没说什么难吃的话,倒是你,直接全吐了。”
虞宁哼哼两声,自知心虚,没再跟他拌嘴。
两人洗漱就寝,一夜平和温馨,就这样相拥而眠。
*
虞宁在药膳局待了半个月,其中请尚宫大人批准回家探亲一次。回来的时候带了好些吃食点心,虞宁大方分享,与杜若几个一起品尝。
顺便也给住在隔壁的许如烟送了些,因为住的太近,几乎每日都能见到,一来二去,虞宁和许如烟渐渐熟络了起来。
女医署与药膳局一样,都是个清闲易偷懒的地方,到了午后,许如烟得享清净,躺在摇椅上晒日光。
未到晚膳时辰,膳房里浓烟滚滚,跟走水似得。许如烟上前查看,才发现竟是虞宁里面捣鼓。
“三娘子这是在干什么?”
“看不出来吗,当然是做点心呀!”
许如烟看了眼刚刚出笼屉的点心,疑惑地挠挠头,“这是……点心呀。”
三娘子做的点心卖相着实是差了点。
许如烟问虞宁做点心干什么,虞宁找借口敷衍,但许如烟心里却能猜到几分。
她知道陛下与三娘子关系匪浅,之前为陛下调制特殊的安神香给三娘子用,许如烟不敢反抗,但却在心里愧疚了好久。
聊了会,最后许如烟教虞宁做点心,她不仅擅长药理,更擅长厨艺。
虞宁这次可是学会了,自己试吃了一下,欣喜异样。
瞧,不过是一个点心,学会了也没有多难嘛。
晚膳时,花楹往紫宸殿送药膳,虞宁拦住她,说要亲自去紫宸殿送一次药膳,见见世面,花楹欣然点头,将药膳交给虞宁。
食盒里不仅有药膳,还有她做的点心。
到了紫宸殿,梁德将虞宁请进偏殿暂歇。
“陛下正在处理政务,三娘子在偏殿稍等会,奴才这就去通报。”
虞宁在偏殿里等了会,有些无聊便外面走,去廊下坐着。
不一会,前面隐约有女子的吵闹声传来,虞宁望去,只见沈拓正往这边走,沈知柔跟在他身边吵吵嚷嚷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没有什么表情,看上去颇为无奈,在沈知柔说了几句之后,终于停下脚步,转头回复了什么。
虞宁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但是能看见这两人的表情。
沈知柔那样胡搅蛮缠,围在他身边说了好久,沈拓不见一丝动怒的样子,依旧平静淡定,他仿佛有些无奈,但脾气还是很好的。
他对沈知柔真的很好。却在她面前总是动气,两三句就吵起来,动不动就要冷脸,对沈知柔面前倒是温柔。
恰巧此时,廊下有两个宫女经过,小声议论。
“陛下对郡主当真是好脾气,这么多年了,一直是这样。”
“是啊,要不是郡主当年意外成婚,估计早就入主后宫了吧。”
“谁知道呢,陛下身边一直没有嫔妃,唯一能接近的只有郡主,还惦记着也说不准啊。”
两个宫女渐渐走远,丝毫没意识到廊上还有一个虞宁。
虞宁冷哼一声,朝着远处的两人翻了个白眼,掐着腰往偏殿里面走。
沈拓进来时,虞宁正坐在软榻上,双手环抱在身前,垂眸盯着地面。
“说了不要你亲自动手做点心,怎么又做了。”沈拓打开食盒,亲手将里面药膳粥和点心拿出来摆上桌上。
按理说这些他不该做,但是虞宁好不容易来一次,他不愿叫下人来进来打搅。
“又是上次的点心。”沈拓笑了,拿着筷子琢磨着下手,准备夹一块卖相好的吃。
“陛下莫要吃了,小心中毒。”
“朕身强体壮,不怕中毒,倒是你,你莫要吃了。”
虞宁走到桌前,将点心拿走,收进雕花盒子里,扣上木盖。
“是啊,我做的点心不好,陛下该让一些手艺好的人来做,既然陛下如此嫌弃,那我也不要献丑了,这样的点心不配入陛下的口,合该扔掉。”
说完,虞宁屈身告退,拎着食盒退出偏殿,走得飞快。
至于身后的沈拓,他手里还拿着筷子,保持着要夹糕点的姿势,就这样看着虞宁跑出去。
沈拓:“???”
他说了什么?
天气渐渐热起来,晒得人心浮气躁,脾气也浮躁起来了。
不过……虞宁是否还记得谁是皇帝谁是臣子?
*
虞宁跑回药膳局,带回来的点心全进了她的肚子。
到了夜里,心烦意乱躺在床榻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日虞宁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出门,许如烟看她这样还偷偷笑了会,问她晚上是不会私会情郎去了。
虞宁冷笑:“呵呵,梦里没有情郎,只有恶犬。”
看虞宁这个样子,许如烟沉默了半晌,回房里拿了一包花果茶出来。
“这花果茶是我自己调制的,滋润脾肺,平心静气,而且比较甜,很好喝。”
虞宁接过,又说:“如烟,你还没有安神香,就是太和行宫秋猎时,我在营帐中点的安神香,夜里睡不着,我还想用一下那个,效果奇佳。”
许如烟多少顿时变了脸色,眼神闪烁,怯怯地回:“没,那个安神香已经没有了。”
其实她房里还有,但是没有陛下吩咐,她哪里敢给虞宁用,这香又不是寻常的安神香……
万一虞宁多用几次察觉不对,然后去质问陛下,她岂不是要被陛下灭口。
许如烟瑟瑟发抖,不敢再和虞宁讲话,没说两句就跑回房里躲着去了。
不一会,又有小太监来要药膳,杜若做好后,虞宁主动说要去送药膳。
闲着也是闲着,心里郁闷,不如出去走走。
这份药膳太后赐给了尚宫局的张尚宫,张尚宫偶染风寒,用以调养身体。
回来路上,虞宁被一阵熟悉的乐声吸引,她走到亭台上去看,竟发现是芳芷在此练舞。
太后娘娘已经放弃送盈春进后宫了,怎么芳芷还没有出宫?
这会功夫,芳芷也看见了虞宁,她停下动作,示意琴师停手,然后走到亭子外面与虞宁说话。
虞宁问了两句,才知道芳芷考中了内官,现在已经是教坊司的管事姑姑了。
*
出去逛了一圈,心情好了不少,虞宁最近胃口好,晚膳还多吃了一碗饭。
和杜若她们打了会叶子牌,虞宁安稳躺在床榻上,酝酿睡意,不一会就朦朦胧胧睡过去。
二更天,药膳局尽数熄灯,整个宫苑寂静一片。
忽然,门被推了一下,门栓横贯,没有被推开。
须臾,窗牖晃动,一股风吹进室内。
虞宁睡得正香,哪里想到夜里会有贼人上门。
那人步履轻松,像是进了自己的寝殿一般,径直走到床榻边,掀开帘缦进来。
虞宁被惊醒,是因为突然有人从身后抱住了自己,她醒来第一反应就是进攻,但是手腕被身后的人握住,扣在身前。
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别动,是我。”
虞宁很无语,她竟不知道,堂堂天子什么时候学会了夜入女子闺房,做这种不要脸的事情。
昨日的气闷已经散了,虞宁今日反省自己,觉得自己实在是沉不住气,她不该对沈拓耍小脾气,阿娘说的对,这里是皇宫,不是家里,她该收敛点。
“门是拴上的,陛下怎么进来的?”
沈拓抱着她不说话,过一会才缓缓回:“不是还有窗户可以走。”
虞宁:“……”
好理直气壮的回答啊,他难道没有觉得翻窗有什么不对吗?
“这么晚了,陛下干嘛过来我屋里,床榻太小躺不下我们两个,何不提早叫我去凝辉阁。”
“只是突然想来而已。床榻小不要紧,挤挤就行了。”
沈拓收紧手臂,两个人就这样抱着。
又过了会,他突然笑了声,问:“朕昨日在想你为何突然使脾气,今日突然想通了。”
因为想到某种可能,所以立马就来找虞宁确认答案。
“紫宸殿许久没有肃立规矩了,下面的人嘴碎起来,今日偶然听见两个宫女讨论昨日的事,妄加揣测帝心,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谈,惩戒之后,朕就突然想起昨日情形……”
沈拓轻轻笑了下,趴在她耳边。
“所以昨日,你看见朕与沈知柔说话,吃味了是吗?”
第46章 和好
清浅的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温柔似水。
虞宁盯着映在地面上的月光,低声轻哼,她闭眼装睡,不愿意回答沈拓。
但沈拓就是为了她的答案而来,只等着她的回答,怎能允许虞宁装睡,他一只手往前面挪动,在纤细的腰身上作恶。
虞宁不厌其烦,转身推开他,但沈拓将她抱得太紧,怎么也推不开。
“沈拓你不要闹了好不好,你在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赌气之下,连敬称也没有了,虞宁直呼其名,在这小小的床榻上对他拳打脚踢,暗戳戳用去掐沈拓肩膀上的肉。
有点硬,掐不动。
“好好问你你不说,这是恼羞成怒了?”
虞宁招呼在他身上的力道不算什么,沈拓不觉疼,反而更热了些,眼神一点点晦暗,幽幽盯着她。
“虞宁,你再乱动,我可不客气了。”
其实,就算虞宁不愿意说,沈拓也懂了,她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昨日是他粗心,所以没有发现。
现在却是明了了。
沈拓脸上挂着不易察觉的笑意,双手扣住虞宁的手腕不让她乱动,“这么有力气,不如我们干点消耗力气的事。”
“哼,陛下跟我做这些有什么意思,你相中谁就去找谁啊。”
“朕就和你做,你哪那么多废话,快闭上嘴。”
虞宁瞪圆了眼睛,凶狠地看着沈拓,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要是再说一句,我立马就要咬死你。
“好了,不要生气了,逗你一下而已。”沈拓就是故意逗她一下,果然看见虞宁炸毛的样子。
他轻抚虞宁的脸颊,解释道:“有些人,只能做亲人,做兄妹,不会其他的关系,枕边人,只有过你一个人。”
虞宁垂下眼睛,撇撇嘴,“说的好听,对表妹脾气那样好,与我却时常拌嘴,各种嫌弃,当真看不出来是对待枕边人的态度。”
“没有嫌弃,是在嘱咐你,因为在你面前的沈拓,才是个真真实实的人,对其他人……朕懒得多言而已。”
沈拓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唇,“虞宁,难道你真的不懂吗,你到底在顾虑什么,我们有小宝,血脉牵绊,总是断不掉的。这女官你若不想当,那你也可以进后宫……”
“谁要给你做妾!”
沈拓:“?”
“内命妇不是妾,而且,朕也没说让你做妃子。”
虞宁愣住,立马伸手捂住沈拓的嘴,“谁说我不想当女官,我这女官还没当够呢,其他的你先不要说。”
好奇怪,沈拓太奇怪,她还没有怎么样引诱他,这个人就先将底牌拿出来了。
这像什么话,大晚上过来胡说一通,她都没反应过来呢。
“怎么,你哪里不满意,我记得,五年前我们便成婚了,未曾和离过。”
所以,他们从始至终都是夫妻,没有变过。
“这不一样,不是一回事,总之,我现在困了,下次再说。”
虞宁糊里糊涂说不清楚,现在她脑子里一团浆糊,不能思考了,所以什么话都等她睡醒了再说!
确实很晚了,沈拓也不逼她说清楚什么,人在身边,他们还有很多时间相伴,不急。
*
虞宁在药膳局的日子照旧,一个月过去,她活的有滋有味,甚至比在外面还逍遥。
杜若四人也十分有趣,各有各的性格。
这日,虞宁再次去给张尚宫送药膳,许如烟无事可做,便也一起去了,一路说说就当搭个伴。
“前面好多人围着,是出了什么事吗?”许如烟拉着虞宁离远些,谨慎道:“别看宫里贵人少,整个内侍省都清闲,但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女官晋升也要争,肯定又是一摊子破事,咱们快走,离远些吧。”
“什么能围着这么多人呀,走走走,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凑个热闹。”虞宁是喜欢凑热闹的人,好奇心又重,她当然不肯走,还带着许如烟走近些去听。
人群中间站着几排身穿舞裙的女子,最前面的舞姬捂着溃烂的脸哭诉,内侍省的管事太监审问众人,一轮下来,将矛头指向了那个长相尤为出众的舞姬。
被怀疑的舞姬就是芳芷。
管事太监:“芳芷娘子,你说你三日前黄昏时分在甘露台练舞,可是你是自己一个人去的,没有任何人给你作证,这事你怎么解释。”
芳芷看了正在哭泣的舞姬一眼,挺直了脊背,“我没有说谎,那时我就在甘露台练舞。”
她与被下药烂脸的舞姬有些过节,加上没有证人证明她当时不在场,即使怎么辩解,也是众矢之的,管事太监并不相信她说的话。
围观人群只看热闹,不参与争论,管事太监下令将芳芷关押,顺便让人遣散看热闹的人。
这时,虞宁走上前,扬声道:“我便是芳芷娘子的证人,三日前的黄昏,我送药膳给太后娘娘,正巧从甘露台路过,看见芳芷娘子里面练舞。”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看向虞宁,管事太监拧眉,面色不善地觑着虞宁,问道:“你又是谁,谁能知道你话里是真是假,杂家可提醒你,在宫里做假证,可是要挨板子的。”
说话的管事太监不认识虞宁,身后的小太监里却有人认得,小太监立马拉了下管事太监的衣袖,小声提醒。
可要小心了,这位女官虽然官职不高,但却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永宁侯的女儿。
虞宁不是袒护芳芷,她说的是真话,当时恰巧看见了而已。
她与芳芷有些交情,又有作证的底气,何不把真话说出来呢。
“太后娘娘身边的李尚宫可以作证,当天晚膳时分我确实去祥安宫给太后娘娘送药膳,而且甘露台就在祥安宫与药膳局的路上,我从甘露台路过,看见芳芷娘子在里面,乃合情合理。”
管事太监心里暗骂虞宁多事,面上却不得不笑着应承,当即宣布芳芷有证人,免除了下毒嫌疑。
做完证,虞宁与许如烟往回走,芳芷没一会就追上来,真诚对虞宁道谢。
“能得三娘子为我作证,芳芷感激不尽,如果没有三娘子,我现在应该已经被用刑了。”
虞宁不觉得自己是在帮芳芷,她只是遵从本心,想说真话,不能看着无辜的人被冤枉,但芳芷实在过意不去,定要报答。
推脱一番,最后虞宁问她,会做饭菜吗?
芳芷点头。
“那芳芷娘子随我去药膳局,给我做顿好吃的吧。”
只是一顿饭哪里够回报,就算是做十顿饭,这人情也是欠下了。
几人回了药膳局,芳芷当真做了一桌口味特别的佳肴。
“我的母亲是外族人,我做菜的方式与中原有些不同,不过是好吃的,三娘子若是喜欢,以后我经常来给三娘子做菜。”
虞宁被好吃的饭菜香晕了,拿起筷子开始夹菜,顺便招呼芳芷和许如烟一起坐下吃饭。
“芳芷娘子,教司坊的人不是很多,怎会出那样的事情?”许如烟好奇地问。
“寻常便罢了,这次不一样,下个月李朝公主和使臣来京,若是能在宴会上露面,也算是一份说得出去的资历了,无论是为了往上走还是找个如意郎君,大家都要争一争的。”
芳芷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她有外域血脉,生来不受家人待见,进宫也是为了争口气,努力往上走。
“李朝公主进京?”虞宁从她们的对话里捕捉到关键信息,立马追问道:“这位李朝公主进京,不会是为了和亲吧?”
“那是自然。”芳芷点头,“公主出使,还能是什么意思呢,现在人都在半路上了。”
许如烟瞧虞宁微微蹙眉,连忙道:“陛下不纳妃,也许这位李朝公主是来嫁其他宗室王爷的吧。”
这话说完,她自己都觉得不对,皇家子息凋零,哪还有什么王爷了,除了天子与晋小王爷,其余的都是旁支了。
芳芷笑笑,没有反驳。
其实天子不近女色与纳和亲公主进后宫并没有什么关联,为了两国邦交娶了就是了,至于宠爱什么的,那就是后话了。
用过晚膳,芳芷离开药膳局,没多久李尚宫便来了,宣虞宁去祥安宫面见太后娘娘。
自入宫以来,太后时常会找虞宁说说家常话,但昨日虞宁才去过祥安宫,所以今日太后娘娘宣召,怕不是因为今日为芳芷作证的事情。
虞宁在心里有些猜测,没想到还真叫她猜对了。
“给你安排职位时,哀家本是要将你送进尚宫局,跟着张尚宫学学正经本领,谁知道……”
谁知道那个逆子跟她对着干,如此针对谢家的女儿,竟然将虞宁送进了最没前途的药膳局!
谢太后为这事生了好几天的气,奈何皇帝手握大权,她老了,已经没有能力跟皇帝对着干了。
“神悦,姑母知道,你心思纯善,不愿看见不公的事发生在眼前,但是往后再遇到这种事情,还是要多加小心,尽量保全自身,不要参与,姑母不知道还能护着你多久,虽然现在可以,但以后谁也说不准,毕竟这宫里,还有一个能左右你生死的人……”
谢太后嘱咐一番,虞宁连连点头,尽数应下。
虞宁能听出来,姑母话里话外都在骂沈拓,姑母觉得沈拓针对谢家,也会针对她,从而让她做事小心些,不要给别人留下把柄。
可是阿姊说过,世勋贵族没落并不是只谢家而已。
而且,沈拓也没有针对她……
姑母风光一生,如今为了谢家的发展也小心翼翼起来了,上次没有成功送盈春进后宫,姑母应是很失望的。
说话间,李尚宫绕过屏风进来,躬身道:“娘娘,三娘子,陛下来了。”
第47章 迷香
“这个月已经来请过安了,怎的又来了?”谢太后揉揉眉心,让李尚宫将人请进来。
沈拓进来时,虞宁正坐在茶案旁边泡茶,她恭敬行礼,随后就专注于手上,没有抬头多看一眼。
虚假的母慈子孝谢太后扮演了二十年,她与沈拓说起话来得心应手。
刚开始两人说宫中用度,说着说着,谢太后提起李朝送来的和亲公主的事情。
“陛下后宫空虚,也是时候纳几位宫妃在身边服侍了,前朝有许多大臣催这事,几次三番跟哀家提起,为了后嗣,陛下也要上些心,毕竟皇嗣乃是传承根本啊。”
沈拓不为所动,还是老说辞,他还年轻,一点不急。
谢太后不管他急不急,反正膈应到沈拓就对了,沈拓已经这么不给她面子了,她也不管沈拓愿不愿意,自顾自地说着。
“大选不急,那李朝送来的公主可不能怠慢了,陛下少说也要封个妃位,就算是给贵妃之位也是可以的,友邦的面子不能不给。”
沈拓不说话,只是看了虞宁一眼,见她沉默安静,一点反应也没有,他轻轻咳嗽两声,道:“嗓子有些干。”
谢太后:“神悦,给陛下奉茶。”
虞宁:“是。”
她端着茶盏奉到沈拓面前,姿态恭敬,神色如常。
“麻烦谢司膳了。”
虞宁眸光闪了闪,无奈回:“不敢,请陛下用茶。”
他要干什么,非要在太后娘娘面前这般客气,制造说话的机会吗,有话什么时候说不行,这口茶就非要现在喝?
沈拓接过,带有薄茧的手指与柔软的手背短短暂接触。
“啪!!”
手腕一松,茶盏不小心掉在地上,茶水尽数洒在了冕服上,浸湿一大片。
虞宁觉得沈拓是故意的,但谁让他是天子,无论是不是他失手没拿稳,都只能是她的错。
“妾身失手,陛下恕罪。”虞宁急忙拿帕子给沈拓擦衣摆。
“神悦你也真是,怎么能这么粗心呢,要不是陛下气量大不与你计较,此时就该狠狠罚你。”
谢太后也怕沈拓借此发难,所以率先说了虞宁几句,随后撵她出去了。
“母后安歇,儿臣就先告退了。”
沈拓要回宫换衣衫,没说两句话就走了,刚出祥安宫的宫门,看见虞宁还没走远,他指指前面,梁德立马会意,让众人快些走跟上去。
圣驾从身侧经过,虞宁屈身行了一礼,起身便听某人说:“朕突然想吃药膳了,谢司膳稍后送一份药膳到紫宸殿罢。”
虞宁嘴上说是,但毫无顾忌地朝着沈拓翻了个白眼表达无语。
沈拓看见了,却还是带笑看着她。
他见过虞宁各种犯上不敬的行为和言语,已然习惯了,见怪不怪。
一个时辰后,虞宁拎着食盒踏入紫宸殿大门。
寝殿安静,只听见烛火燃烧发出的细微声响,风吹过帘缦轻动,唯独不见人影。
虞宁在殿中走了一圈,然后出门去问梁德,才知沈拓在后殿温池中沐浴。
一听沐浴,虞宁来了兴致,撇下食盒往后殿走。
温池上方蒸腾着水雾,将整个后殿晕染成朦胧的缥缈之地。
男人精壮紧实的上半身闯入眼帘,虞宁站在屏风边,兴致勃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夜里亲密时烛灯大多熄灭,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身体,全凭触感。
而现在,她贫瘠的眼睛得到了补偿。
“你还要看多久。”
沈拓靠在池边闭眸养神,虞宁以为他不知道自己进来,没想到是了如指掌。
“陛下不让看呀?”虞宁反问他,缓缓走到池边蹲下身子俯视他。
往常都是沈拓在上面,今日虞宁自上而下看他,别有一番滋味。
“看,想看多久都可。不过,朕不能给你白看。”
沈拓猛地从水中站起来,抓住了虞宁的手,将她往自己身前拽了下。
裙摆飘散,有一半不甚落入水中,池水浸湿裙摆,水渍一点点向上攀爬。
“听见李朝送来和亲公主,你倒是淡定得很,虞宁,这不太像你的性子。”
“我的性子?陛下觉得我该怎么样,我是不是要和你赌气耍脾气,吵着闹着不让和亲公主入后宫,这才像是我的脾气?”
沈拓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确实,虞宁的脾气不算好,通过李昀青和沈知柔的事,便能看出来虞宁对他的干净看得很重,不允许他身边有其他的女人,哪怕他是皇帝,虞宁也不能释怀这件事。
可现在,李朝的和亲公主即将抵达京都,嫁入皇宫,为何她对此没有了反应,事不关己般。
“我又不是不讲理的人,朝堂上的事情我左右不来,娶不娶不是我的事情,是陛下的决定,陛下要娶和亲公主,我不能怎么样,但陛下要知道,我会不开心,我会恶心……等陛下身边有了其他人,我便出宫罢。”
“若是朕身边只有你,一直没有其他人呢?”
虞宁直直地看着沈拓的眼睛,想了会,狡黠回复:“陛下不是说过,我们一直是夫妻么。”
“是。”
“我认为的夫妻,当一心一意,为情守身,不然就是前夫了。”
沈拓缓缓扯开湿透了长裙,一层层剥下来扔在地上,“虞宁,你是在威胁我?你哪来底气威胁我,可真敢说。”
或者说,是用夫妻这个词诱惑他,虞宁已经拿准了他,知道他的欲望,知道他喜欢她。
“那就陛下心意了,反正我也逼不了你。”
所为引诱,美人计之类,不过是愿者上钩罢了。
*
十日后,李朝使臣入京,李朝公主前两日住在驿站中,然后被太后娘娘请进皇宫,在祥安宫旁边的云景殿住下。
李朝公主一进宫,宫人们都开始忙活起来,内侍省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变化。
初初入夜,天还没有黑透,虞宁送完药膳立马回来,结果膳房还亮着灯,杜若几人正在忙活。
“刚去给张尚宫送完药膳,怎么你们又忙活起来了,是紫宸殿的吩咐?”
这个时辰了,除了沈拓估计没有人会让药膳局忙活起来了,今晚怕是又歇不下了,一会还要给紫宸殿送药膳。
杜若摇头,“不是紫宸殿,是云景殿的花容公主,云景殿的下人过来说,花容公主突然想要尝尝大邺的药膳,所以让咱们药膳局立马送两份拿手的过去。”
“药膳又不是才寻常吃的菜品,这有什么好吃的,肯定没有御膳房做的膳食好吃呀。”茯苓一边做一边嘟囔。
杜若:“别说了别说了,快些做吧。”
太后娘娘给李朝的花容公主面子,让尚宫局好生伺候着,下面人都不敢怠慢,好吃好喝供着。
待药膳做好,虞宁带着茯苓和杜若一起去云景殿送药膳。
听说这位花容公主脾气不好,只让两个宫女去送怕花容公主觉得药膳局怠慢,所以虞宁便亲自走一趟。
云景殿华丽秀美,正值春季,景色秀美,宫苑中的宫灯尽数亮着,照得山水景观和宏伟宫殿熠熠生辉,胜过天宫华庭。
云景殿的宫女们进去通报,随后带着虞宁三人进入寝殿。
殿中香气萦绕,闻不出是什么香,约莫是花容公主从李朝带过来的香料。
“端上来吧。”
花容公主坐在梨花圆桌旁,让虞宁将药膳呈上来,拿起白玉勺子搅动药膳粥,拧眉瞧着。
药膳的味道并不怎么好闻,也不好吃。
杜若和茯苓为其介绍药膳功效,但只说了一半就被花容公主打断了。
“着实不怎么好入口,是本宫对这药膳期待过高了,罢了,你们退下,来人,将这东西倒掉吧。”
杜若和茯苓有些心疼地盯着被那两份被扔掉的晚膳,依依不舍跟着虞宁往外走。
“对了,女医署送来的安神香不错,等下让她们再送些过来。”
花容公主对身边的宫女吩咐完,宫女往女医署走。
恰巧女医署与药膳局同在一个院子,这个宫女便与虞宁同路了。
得知花容公主殿中是安神香的香气,虞宁有些奇怪,回想起许如烟给她用过的安神香。
这两种安神香的味道竟然全然不同,应是女医署有好几种不同味道的安神香吧?
虞宁最近总觉得自己睡不实,便也跟着那个宫女往女医署的药房里走,想讨一份安神香回来。
“给,谢司膳,这是你的安神香。”李医师将包好的香丸诶递给虞宁,嘱咐她一次不能焚太多,不然会对身体有损。
“我还惦记着如烟给我的安神香,之前秋猎的时候,如烟给过我一份安神香,我记得很清楚,那个味道特别好闻。”
李医师:“这怎么可能,我们女医署向来只有这一种安神香,对外对内都是一样的,女医是不能另外制作香料给官宦家眷使用的,这违反宫规,可是要受罚的。”
虞宁顿时闭嘴了,她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只好领着这份安神香出去了。
这确实不是当初那份,虞宁觉得如烟当初给她的那份可能是私自制成的,但那时她们并不熟悉,为什么要另外给她特殊的安神香呢?
刚刚在李医师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虞宁怕给许如烟招来麻烦,于是她敲响了隔壁房门,想着跟许如烟说一声。
“如烟,开门呀,你在里面吗?”
虞宁轻声扣门,听见里面有微弱的声音传来。
“谁呀?”
“我,虞宁。”
她听见窸窣的穿衣走路声,没一会,许如烟打开房门,揉揉眼睛,一副困倦模样。
“虞宁呀,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刚刚在李医师面前,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
虞宁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但许如烟一边打瞌睡一边靠着门框。
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只见她无所谓地摆摆手,打着哈欠说:“嗐,没事,我经常私下里调些香料,不会有事的,李医师一直知道,她刚刚应该是在提醒你吧。”
“原来如此,那就好。”
虞宁松了口气,然后就看许如烟迷迷糊糊回了软榻上趴着,随手指了指旁边的架子,嘟囔着说:“那上面有好些东西,宁宁你去看看有什么想要的直接拿去就是了,我也不记得都做过什么香了。”
虞宁关上房门,走到架子前,看着琳琅满目的小罐子。
好多香料摆在上面,罐子上面都用纸条贴着名称。
虞宁的鼻子还算灵,她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目光在架子上逡巡着。
那款安神香的味道她闻见了,可是并没有看哪个罐子上写着安神香三个字。
“如烟,我好像没看见你安神香呀,但是我闻到了上次你给我用的那款安神香的味道,这个味道真的好独特。”
许如烟并没有回应她,已经躺在软榻上睡着了。
虞宁笑着摇摇头,拿起几个罐子打开闻了闻,最后,她的目光落在知道青色的小罐子上。
“迷香?”
这里居然还有迷香?如烟居然还调制这个,这要是被有心之人看见了,会惹祸上身的吧。
虞宁暗道许如烟粗心,就这么把迷香光明正大摆在架子上。
她有些好奇,伸手拿下去,放在鼻子下面轻闻。
“这香味……”
虞宁蹙起眉头,不可置信地又闻了一边。
没错,就是这个味道!这款香竟然是迷香吗?
或许,是标签贴错了呢?
虞宁转身,想要叫醒许如烟问问,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她从罐子里倒出几粒香丸收好,离开了许如烟的屋子。
夜里,虞宁翻来覆去,始终没有睡好,第二日一大早,她就用失眠心慌的借口去了太医院。
她不信任女医署的女医们,因为女医们全是许如烟的同僚,而姜太医是谢家送进宫,太后娘娘扶持起来的,最为可信。
“姜太医,我最近常常夜里心慌,睡不下,您看这安神香怎么样,我能用着缓解一下吗?”
姜太医将香丸碾碎,粉末捏在指尖嗅了嗅,面色凝重。
“若是睡不下,就吃一些调养的食物,少思少想,实在严重,用些安神香也无妨,但这……”
“这香料虽对人体无害,但也不能依靠着它入睡,长久以往,岂不是有依赖性了,不行不行,三娘子不能用这个。”
“这香……到底是什么?”
“三娘子不清楚吗?”姜太医神情变了变,认真道:“安神香辅助入睡,功效不大,但这个香不同,这是迷香,入睡后中途无法醒来,就算被人挪出屋子拐卖了也醒不来啊,这香丸若不是娘子的,可要小心了。”
虞宁:“……”
*
从太医院回药膳局的路上,虞宁走得格外慢。
她想不通许如烟为什么要给她迷香,绞尽脑汁也找不到任何理由。
她和许如烟平素不识,无冤无仇,为什么给她下迷香呢?
许如烟的目的是什么?
虞宁也没法骗自己许如烟是无意的,毕竟之前她每次提起安神香的事,许如烟都眼神闪躲,有些心虚神态。
之前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了,现在仔细想想,这事还真不是巧合。
虞宁纠结一番,她视许如烟为朋友,心里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
罢了罢了,她就不是个能忍住话的人,知道了就没法装傻,问吧,肯定得要一个清楚明白的结果。
用过晚膳,许如烟清闲下来,靠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惬意地磕着瓜子。
她本来是不爱吃瓜子的人,都是跟虞宁学的,她还学会了打牌,生活颇有乐趣。
“如烟,我有话想问你。”虞宁在许如烟旁边的石凳上坐下,面色平静。
“给,吃瓜子。”
许如烟给虞宁分了一半瓜子,笑盈盈地问:“有什么事要说呀?”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许如烟愣住,浑身上下不得劲起来,她从躺椅上下来,坐在虞宁对面的石凳上,小心翼翼回:“当然没有呀,我们相处这么久了,吃住都在一起,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呢。”
见此,虞宁拿出一包纸,打开露出里面的香丸,放在许如烟面前,“在你屋子看见一个写着迷药的罐子,我好奇闻了下,没想到这味道十分熟悉。”
“本来我是不信的,所以拿去太医院,问了太医……”
接下来的话不用多说,许如烟已经冷汗直流,坐立难安了。
“虞宁……我……”
“如烟,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给我下迷药吗?”
那迷药对她的身体没什么影响,虞宁也不想计较什么,她只是不懂许如烟为什么要这么做,想要一个答案而已。
可是……
对许如烟来说,如果说了,怕是会掉脑袋。
她胆小且惜命,实在是不敢说,哪怕这段时间和虞宁做了朋友,有些交情,她也不敢说。
那毕竟是天子,能轻易要了她的小命。
“你别怕,如烟你有什么苦衷,或者有什么人指使你威胁你,你都可以跟我说,我的位置不高,但你也知道,我是谢家人,太后娘娘是我亲姑母,我可以护着你,为你做主。”
虞宁能这样说,其实依靠的不仅是谢家和太后,更是因为沈拓必然护着她,所以才有底气。
但她劝了半晌,许如烟除了道歉,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看许如烟害怕又可怜,虞宁有点不忍,但她话都说出口了,就必须要问个结果出来。
“不行不行,说了要死的,说了要死的……”许如烟低声呢喃,害怕得不行。
“怎么会死呢,只要你说实话,我说了会护住你的,有谁是能大过太后娘娘呢,你怕的到底是谁?”
虞宁的暴躁脾气上来了,语气有些冲,她回想起秋猎时的场景,察觉到那个时候的异样,心底越发焦躁。
“为什么不敢说,你快说呀,任谁还能盖过皇帝不成,你……”
虞宁说到这,突然停下来,瞬间冷静了。
她怔怔地盯着许如烟的眼睛,试探着问:“不会就是皇帝吧,是沈拓指使你的?”
许如烟不说话,但是头快低到石桌下面了。
她这个样子,不说差不多就默认了。
“真的是他?!”
许如烟都要哭了,一脸绝望,“都说了会死的……我不是故意的,对不住宁宁,我也是没办法……”
虞宁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被沈拓那个狗东西给气死!
“行了行了,别哭。”虞宁扶额,“你把心放肚子里,你死不了。”
沈拓要是真的小肚鸡肠,因为自己的私心去怪罪别人,那虞宁就真的要恶心了。
虞宁被许如烟哭得头疼,耐心将许如烟哄好,然后气势汹汹地端着药膳往紫宸殿走。
路上,她遇见了沈膺。
“谢三姐姐,你是要去紫宸殿吗?我也是,同路同路,咱们一起吧。”沈膺性子爽朗,因为和谢遇棠兄弟交好,所以对虞宁很是客气。
沈膺身后跟着几个太监,手里端着好些珍宝,看样子应该是去献给天子的。
最吸引虞宁目光的,是沈膺怀里抱着的纯白色的长毛狸奴。
这小东西双眸湛蓝,毛发柔软顺滑,尾巴大大的,趴在沈膺怀里探头探脑,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好可爱!
虞宁敢说,这是她此生见过最可爱的狸奴,一下子就夺走了她的全部注意力,连生气都忘了。
“好可爱的狸奴,是要献给狗……呸,要献给陛下吗?”
沈膺欢快点头,十分大方地将小猫往前送送,让虞宁摸了两把。
“我听姑姑说,皇叔小时候捡到一只白色的野猫养着,但太后娘娘不让养,给扔掉了,昨日我在相国寺偶然看见这只,就想着买下来送给皇叔。”
虞宁和沈膺一起往紫宸殿走,话题围绕着小猫说了一路,到了紫宸殿外,她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
好可爱的小猫,她回头也要养一只,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遇见这样的了。
没一会,梁德请两位一同进去。
虞宁是来找沈拓算账的,但是沈膺在这里,有些话就不能说了,只能暂且忍耐,恭恭敬敬将药膳放在小桌上。
旁边,沈膺献宝似得将小猫碰到沈拓面前。
“是不是很好看,我专门寻来献给皇叔的。”
刚刚还说是凑巧遇到,现在就变成专门寻来了。
虞宁暗叹,出生在皇家的孩子,果然都是会说话的,心眼都很够用。
“奴才抱着吧,当心挠到陛下。”梁德急忙说。
“无妨。”沈拓果然喜欢这只小猫,将猫放在桌子上逗弄了几下。
随后,他看了眼虞宁,注意到她落在小猫身上的眼神,笑着说道:“谢司膳一直盯着这狸奴,你若喜欢,不如这就由你替朕照顾它。”
虞宁收回渴望的眼神,给沈拓表演了个瞬间变脸,“妾身笨手笨脚,怕是照顾不周,不敢接这个差事。”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是来吵架的,才不要沈拓给的小恩小惠。
这个狗东西从不安好心!
“哦。”沈拓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失去了逗弄小猫的兴致,将虞宁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
不对劲,虞宁的语气和眼神都不对劲。
这又是怎么了?谁招惹她了?
沈膺目光在亲叔叔和虞宁身上流转,然后立马转移话题。
他还有其他珍稀物件要献给皇叔,便张口介绍起其他东西,让小太监一件件端上来给沈拓过目。
沈拓一边听着,一边瞥了眼虞宁,对她招招手,“咳,朕肩膀有些酸,谢司膳若是无事,不如来给朕松松肩膀。”
虞宁在心里冷笑,忍住翻白眼的动作,捏了捏手腕,假笑着走过去。
“是,不过妾身力气小,望陛下不嫌弃。”
“嗯,不嫌弃,你随意捏捏就行。”
第48章 争吵
“皇叔看,这是前朝画作,也是从相国寺寻到的,这纸张乃是前朝的官制书坊成品,绝对是真迹……”
沈膺除了不爱读那些正统的四书五经,其他方面没什么缺点,他喜欢骑射蹴鞠,爱好书画乐曲,若当个闲散王爷,也算不辱皇室名头。
他兴致勃勃地说了半晌,抬头看向上首,却发现皇叔神色工整严肃,眉头轻蹙,好像在处理什么国家大事一样。
明明是在赏玩古画珍奇,为何皇叔要露出这样一副表情,丝毫放松不下来。
看来最近的政务太多,已经填满了皇叔的整个人,让他一刻不得已放松,就连这种轻松散漫的时候还在思考朝堂上的政事。
沈膺哪知,他的皇叔不是不想轻松赏玩,而是实在做不到。
搭在肩膀上的小手看似柔弱无骨,但力气大的惊人。
寻常在床笫间玩弄时,虞宁的力气并没有这么大,打他都跟挠痒痒似得,沈拓以为虞宁这么年不锻炼身手,力气都退化了,谁知竟是他小瞧虞宁了。
看来之前虞宁张牙舞爪打他的时候真的是闹着玩,已经手下留情了。
“咳咳。”沈拓掩唇轻咳,扭头看了眼身后的虞宁,用咳嗽来提醒她。
这不是揉肩膀,是赤裸裸的虐待。
对于沈拓的暗示,虞宁都当做看不见看不懂,笑盈盈地加大力道,温柔地问:“妾身力气太小了,可能按得不如陛下心意,我再加大些力气,多为陛下解乏。”
沈拓:“……”
你开心就好。
下面,沈膺一边说着,一边奇怪地看了眼上首,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后宫女官也算是嫔妾,侍奉天子本没问题,但……这人若是谢三娘子,就总有点怪怪的。
谢三娘子嫁过人,前夫早早过世,膝下还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儿,沈膺记得皇叔极喜欢这个孩子,还封了一个县主的名号……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但话说回来,这也不是什么不能搬到台面上的事吧,二嫁妇多的是,只是皇室少一些。
难道,是皇叔一边喜欢人,一边嫌弃二嫁妇的身份,不肯给名分吗?
沈膺怀着自己推测出来的秘密出了紫宸殿,一脸心事重重,他和谢遇棠谢遇恪一起长大,以后还怎么好意思跟他们一起玩呢。
真没想到皇叔是这种人。
*
紫宸殿的殿门紧闭,梁德让周边的宫人都走远了些,但仍能听见殿内的争吵声传出来。
不应说是争吵声,毕竟陛下没有与三娘子争吵,应是三娘子一个人的战场。
虞宁嗓门很大,火气上来压不住声音,沈拓问她是不是在别处受了委屈找他撒气,这么一问虞宁就更生气了。
直接将迷香的事情说出来,质问沈拓都干了什么。
“能干什么,只是确认一下是不是你罢了,五年未见,你突然出现在眼前,还成了永宁侯府的女儿,这简直太过离奇,亲自去确认一下是不是你也是合情合理。”沈拓当然不会承认他干了什么,人要脸树要皮,他身为天子,岂能被虞宁拿捏住。
认错是不可能的,他不会承认做过什么。
身来站在高位,向来高傲,让他承认自己龌龊可能比让他死还难。
但虞宁不是傻子,她起身后的异样历历在目,当时以为是自己的问题,现在却成了铁证,沈拓就是在她睡觉时用迷药欺负她了,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净做些龌龊事。
关键是这男人还嘴硬,就是不承认。
虞宁气得打他,但也无济于事。
沈拓不愿意提这个事,想让这个事情就这么过去,哄着她想糊弄过去,偏偏虞宁就要他承认过错。
吵架无果,虞宁推门而出,临走前还不忘警告他别动许如烟,逼着人家做亏心事还要人家的命,那可就是阴毒了。
“你这么想我,真拿我当小人?”
“哼,你最好不是。”
“你……”
沈拓靠在太师椅上,望着虞宁的气愤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梁德,把这小猫送过去,再去私库里挑些珍品……罢了罢了,你别送了。”
说到一半,沈拓又摆摆手让梁德退下了。
他拿起折子批阅,却心烦意乱看不下去。
这么磋磨了一下午,到了晚膳时分,粗浅用了膳,他便往药膳局走。
谁知人去楼空,虞宁对李尚宫告假,要回家三日,此时人家已经出宫去了。
这回,想认错也得憋着,人家不给机会了。
*
“呦,宁儿看着还圆润了不少呢,嗯,这些日子过得可还顺心?”
“顺心,我在宫里好好的,爹娘你们就放心吧。”
谢芝安和霍氏都觉得女儿容光焕发,比上次回来胖了点,不像是受了苦的样子,本来还担忧女儿这个性子在宫里会受委屈,现在看来是想多了。
虞宁高高兴兴回家,看不出一点生气的样子,阖家因为她的归来欢喜。
晚膳后,女眷们均在正屋中说话,许久不见,长房二房难得聚齐。
虞宁回来的巧,后日就是花灯节,虞小宝好几日之前就闹着要和阿娘一起逛花灯节,这下子如愿了。
“去年的花灯节阿娘就没带我出去玩,今年一定要带我一起!”
霍氏对着外孙女笑,“那是自然,今年必须陪着咱们小宝。”
去年花灯节,陆承骁约了宁儿出去游玩,自然不能带着孩子一起。
“说起来,陆家那个好像是回来了。”林氏也想起陆承骁,顺口提了一嘴。
霍氏点头,“听说是回京述职,过一段就要走了。”
两位长辈聊了几句,然后一同看向虞宁,打探虞宁对陆承骁可还有什么念头,有没有再嫁的想法。
虞宁哪能有什么绮思,她现在一心应付不做人的沈拓,被沈拓气到郁闷。
沈拓给她下迷香,做了些什么,其实没那么重要了,在虞宁看来这没什么大不了,最让她生气的,是沈拓端着身份和面子,不肯认错。
真心换真心,错了就要认嘛,她吃软不吃硬,沈拓若是当时认错道歉,她就没那么生气了。
许是虞宁隐藏的愁绪被谢挽瑜看出,在所有人散了之后,谢挽瑜追上她,一起往闺阁走。
“小妹可是在宫里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谢挽瑜问。
“阿姊的眼睛总是那么锐利,好像做了我肚子里的蛔虫。”
谢挽瑜莞尔一笑,“那你就与阿姊说一说,有什么不顺心的憋闷在心里,或许阿姊能给你出出主意。”
“都是私事罢了,无关乎宫务。”虞宁用一个朋友指代沈拓,将具体事件模糊了一下,只对谢挽瑜说了个大概。
虞宁透露的不多,但谢挽瑜也能猜到一半底细。
“小妹说得很对,待人待己需得真心才是,若是不真诚,就没有交往的必要了,但有些人啊,生来就站在高处,自小被捧着,顺从着,让这种人低头很难,但也不是行不通,你需要让对方知道你为什么气愤,为什么执着……总之,多给些时日吧,或许他已经在心里知错了,但不好意思告诉你而已。”
有些话说讲出来,骂两句,虞宁舒服很多。
阿姊豁达,虞宁愿意多和阿姊说几句,聊一会。
就是冥冥之中总有种阿姊已然看透她的感觉。
*
花灯节当日,虞小宝早早起来,弄醒睡懒觉的虞宁,兴致高涨地出了门。
大街上热闹非凡,人头攒动,出来玩的不止虞宁和虞小宝,兄弟姐妹中,除了忙于官务的谢遇瑾谢挽瑜没来,其余几人都出来逛了。
虞宁身边的下人不少,尽数都盯着小宝,霍氏丢失过女儿,所以对孩子看得格外严。
“阿娘,皇帝叔叔在哪里呀?”
“自然是在宫里。”
虞小宝双眸中顿时流露出失望之色,“没来呀?我还以为今日是花灯节,皇帝叔叔会陪着阿娘一起出来找我的。”
为什么没有出来陪小宝呢,是不爱了么!说好了亲生的呢?
虞宁赞同点点头,“是啊是啊,他也真是的,怎么不出来陪小宝呢,坏人,以后怎么不理他了好不好。”
“呃……”虞小宝小心翼翼瞥了亲娘一眼,试探着问:“阿娘,你在生皇帝叔叔的气么,他惹阿娘生气了?”
虞宁不想在孩子面前说沈拓坏话,就随便应付过去,没再说了。
一行人逛到了晚上,夜色降临,各种喧嚣热闹的节目在大街小巷上演,没了天光,却有万家灯火照亮整个皇城。
谢妤华要去河边放花灯,姐妹几个同行。
虞宁:“去年的花灯节我就来过这,可惜没有放花灯祈福,正好今日补上。”
上次,其她一起来这里的人是陆承骁,花灯夜会,别有风趣,奈何他公务在身,早早走了。
也是有缘无分吧,若没有某人从中作梗,陆承骁也算是良配。
想什么来什么,虞宁在心里感叹,抬眼就看见一年不见的陆承骁。
她还以为是眼花了,谁知陆承骁对她挥了挥手。
还真是他,怎么就这么巧么,偏偏在这里遇上了。
第49章 道歉
“三姐,前面那人好像是陆承骁?他好像在往咱们这边看呢。”谢妤华眼尖地看见了花灯摊贩旁边的人,然后凑近虞宁身侧,小声嘀咕起来。
“他好像在看你,两家的婚约的断了一年了,他不会还惦记着什么呢吧。”
虞宁摇头,“不会,他也是个骄傲的人,应当早就放下了,巧遇罢了,今夜是花灯节,大家都要出逛逛的。”
话虽这么说,但谢妤华是不太相信的,她总觉得陆承骁还在惦记着三姐,即使隔着一段距离,谢妤华也能看见陆承骁的眼神定在三姐身上。
一年了还记着,怎么不算是用心呢,谢妤华想起自己退掉的糟心婚事,两相对比,顿时觉得陆承骁还算不错。
谢盈春和虞小宝没有听见虞宁和谢妤华的悄悄话,不一会,谢遇棠和谢遇恪买好了花灯回来,兄弟姐妹几个往河边走,一片欢声笑语。
虞小宝在前面叫她们两个跟上,虞宁和谢妤华不再谈论别的了,连忙追上前面几人。
然而就在谢遇棠几人拿着花灯写愿望的时候,一个小童走过来,将手里的花灯交到虞宁手上。
小童说:“这位娘子,方才有位公子托我将这个花灯送给您。”
此言一出,周围几个人都看向虞宁,一双双好奇的眼睛在虞宁身上逡巡着。
谢遇棠:“呦,谁呀,送花灯也不自己过来,还要托人来送,怎么,大男人连面也不好意思露?”
谢遇恪:“就是就是,快说是谁送来的,不然我们不收这个花灯,陌生人的东西不能要。”
那送灯的小童一脸为难,他是收钱办事,也不知道那公子是什么身份啊。
虞宁不想为难这个小孩,伸手接下了。
等那小童欢喜地走远了,众人才围上来问虞宁知不知道是谁送来的。
虞宁不说话,旁边的谢妤华只好替他们解惑。
谢妤华:“你们往后面看不就知道了。”
谢遇棠几人扭头往后面看,不一会,都兴致缺缺地回过头来。
谢遇棠:“还以为是谁呢,原来又是陆承骁,没戏。”
谢遇恪:“还能有谁,三姐一直待在宫里,是遇不上外男的。”
其他人还好,唯独虞小宝失落极了,叹气道:“我还以为是皇帝叔叔呢。”
她声音不大,但身边的虞宁却听得清清楚楚,她拉着小宝的手,将手里的花灯送小宝,“好啦,舅舅和姨母们都在这里,我们不是都陪着你呢么,不要再提你的皇帝叔叔了,一会大家都听见了,阿娘的花灯也送给你,让你多写一个愿望好不好?”
“好吧。”虞小宝拿着两个花灯,将愿望一笔一划写在字条上,然后塞进花灯芯子里,蹲在河边许愿,双手合十仰望明月,一脸虔诚。
谢遇棠几个也在许愿,几人在河边蹲了一排。
“嘭!”河对岸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绚丽的烟花在空中炸开。
刹那间,对岸有无数的烟花升起,在夜空中爆炸。
河岸两侧的人们都静了一瞬,驻足仰望夜空,烟花的绽放声混杂着万民的欢呼,构成了大邺皇都此时此刻的盛世画卷。
“遇棠、遇恪,这么巧,你们也在这里啊。”
听到后面有熟悉的声音传来,谢遇棠谢遇恪回头看去。
原来是沈膺。
谢遇棠兄弟眼睛亮了亮,立马迎上去和沈膺说话。
“小王爷不是今日要进宫拜见陛下,不能同我们出来了,怎么又出来了呢?”谢遇恪问。
他们本是说好了今日一起出来,结果沈膺推辞,这才作罢。
沈膺尴尬笑笑,有些心虚地看着两位好友,“因为今日……我不是一个人出来的。”
谢遇棠和谢遇瑾顺着沈膺的目光往后面看去,顿时都僵硬住了。
他们膝盖一软,下意识要跪下去,但被沈膺拦住。
沈膺:“别啊,别行礼,我皇叔今日清闲,就是出来随意看看,你们都当做没看见就行了,千万别行礼。”
谢遇棠和谢遇恪常与沈膺一起花天酒地,故而看见天子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般,颤颤巍巍的,精神气都少了大半。
谢遇恪幽怨地瞥了眼沈膺,低声说:“兄弟,你这就不仗义了,你自己玩不好就罢了,怎么还能将陛下往我们这里引呢。”
沈膺很冤枉,“我也不想啊,皇叔自己往这边走的,我哪里敢给皇叔领路啊,没这个胆量啊。”
说着,沈膺心里暗暗想,要问皇叔为什么谢家几人这边来,那自然是因为你们谢家有皇叔想见的人啊。
还以为皇叔不甚在意谢三娘子,连名分也不愿意给呢,谁知道谢三娘子才出宫两天,就跑出来找人了。
他也看不懂皇叔究竟是玩玩还是认真的了。
另一边,谢妤华在看见天子的那一刻就跑去小摊子边逛了,离得远远的,谢盈春舍不得走,想想陛下是不是来找三姐的,她就躲在河边玩花灯,装个鹌鹑。
唯有小宝兴高采烈跑过来,一阵风似得从两个舅舅身边跑过,一把扑进亲爹怀里。
小孩子无拘无束,比几个大人自在多了。
谢遇恪见此,长叹一口气,“你们说我要是小个十岁,与小宝一般大,此时是不是也能肆无忌惮地跟陛下讲几句话,说不定我还能卖卖可爱呢。”
沈膺无情大笑,“快别做梦了,我皇叔不喜欢接触小孩。”
谢遇恪:“……那小宝是怎么回事。”
沈膺:“这是个例外。”
“啊!!皇帝叔叔你来了!”
沈拓笑着抱起虞小宝,掂了掂重量,“嗯,又重了些,一个月没见,好像长高了点。”
虞小宝咯咯笑着,然后捂着嘴,凑到他耳边很小声地问:“你们吵架了吗?阿娘好像在生你的气诶。”
沈拓摸摸女儿的小脸,声音温和。“我们确实拌嘴了,不过都是小事,一会我去给你阿娘赔罪。”
“嗯嗯,好。”
父女俩说完话,便要去找虞宁,谁知左右看一圈,竟没瞧见虞宁。
沈拓不想去问谢遇棠几个,只好抱着小宝在岸边转悠,装作闲逛去寻人。
不一会,谢妤华抱着一堆小玩意回来,她故意绕着天子走,谁知虞小宝扬声叫她,让她不得不过去。
“四姨母,你瞧见我阿娘在哪里吗?”
谢妤华神色僵硬,对着面前的天子屈身行了一礼,手足无措道:“呃……我刚刚瞧见陆承骁来叫她,他们好像去那边说话去了。”
小宝要找亲娘,可是陛下还在这里,这要是陪着一起去像什么话,谢妤华只好实话实说,搬出陆承骁,想着陛下听了之后应该会带小宝去别处。
她并不知道虞宁和天子之间的关系,也是一片好心,不想让堂姐尴尬地面对天子。
谁知好心办了坏事,她刚说完,就见陛下的神色冷下来。
“他们在哪?”
谢妤华被吓到,指了个方向。
待到沈拓带着虞小宝走远些,谢盈春和谢遇棠几个人立马围上来。
“四姐,你给陛下指了什么,陛下怎么带着小宝走了。”谢盈春焦急地问,她没听见谢妤华说了什么,却看见天子冷凝的面容,顿感不妙。
谢妤华很懵,她也不知道陛下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冷脸,气势压的人喘不过气。
“我也不知道啊,刚刚小宝问我三姐在哪,我就说了。”
谢妤华仔细将刚刚的对话重复一遍,说完,她看向沈膺,问:“小王爷,我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沈膺:“……应该,没有吧。”
这太不应该说了,怎么偏偏撞一块去了呢,可是谢四娘子什么也不知道,她并没有说错什么。
沈膺心里像是有蚂蚁在爬,急迫地想看看这几人遇见是什么情形,他提议跟上去看看。
谢遇棠和谢遇恪没意见,谢盈春也要去看,于是几个人就一起跟上去了。
*
“这一年,三娘子可安好?”
“安好,还没恭贺陆将军升迁,听家里说,还是连升两阶呢。”
杨柳树下是河岸,河中飘着万盏荷花灯,星星点点,美若银河。
只可惜河边站着的不是有情人,而是已经分道扬镳的陌路人了。
虞宁与陆承骁叙旧几句,她不经意看向来处,竟然惊恐地发现沈拓就在不远处看着她。
他面色冷沉,阴雨交加。
虞宁短暂地心虚一瞬,然后立马反应过来,继续与陆承骁说话。
她和一年没见的旧友叙旧并无问题,这没有什么好心虚的,反而是沈拓行事阴暗,拿不出手。
他还好意思生气呢,那就气吧,也感受一下愤怒的滋味。
陆承骁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与虞宁说两句话罢了,叙旧的话说完了,他就没什么话题可说了。
他的眼里藏着惋惜,其实有许多话想说,但是他知道说了也没有用,陆家和谢家的不会结亲了,他个人的意愿并不重要。
“家中弟妹还在等着我回去,便说到这吧,陆将军,别过了。”
“嗯,别过。”
虞宁没法再说下去了,她真怕沈拓气急了走过来逛一圈,拜别陆承骁,她面色如常地往回走。
陆承骁看了会她的背影,然后转身,往相反的方向离去。
看见陆承骁走远,虞小宝才蹦蹦跳跳地跑出来,追上虞宁。
“阿娘,你刚刚有看见我吗,我和皇帝叔叔在亭子里等着你呢。”
“嗯,看见了。”
某人脸都黑了,她当然看见了。
沈拓走在虞小宝后面,步伐缓慢。
他周身气势很冷,面无表情,若是别人见了,定然是心生畏惧琢磨着自己哪错了,偏偏虞宁不这样想。
她一看见沈拓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表情比皇帝还臭。
虞宁拉着小宝说话,缓缓往回走,直接把沈拓忽略掉了。
沈拓的低气压顿时散了,猛然想起来,自己是来赔礼道歉的来着。
但一看见虞宁和陆承骁说话,他就控制不住生气,十分介意。
因为他知道,虞宁是愿意嫁给陆承骁的,如果没有他暗中阻挠,虞宁早就已经嫁到陆家了。
“宁儿。”沈拓走在虞宁身侧,拉着她的手。
虞宁冷哼一声甩开他。
被甩开就再牵上,反复几次以后,沈拓强硬地将她的手捏在掌心,不让她甩开。
虞宁气鼓鼓地瞪他,碍于孩子在身边,没有大声争吵。
她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陛下日理万机,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有些功夫不如多批点折子。”
“怎能叫浪费,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这才是属于我的时间。”沈拓拉住她,认真道:“宁儿,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气不过要打要骂都可以。”
“呦,不容易呀,我真荣幸,还听见陛下认错呢。”
“嗯,别气了,我真的知错了。”
虞宁瞥他一眼,扬起下巴,“那你说说你错哪了?”
第50章 暴露
“我不该那样对你,以后不会了,
宁儿有没有想要的,无论什么,我都可以补偿你,只要你别再生我的气。”
“不对,陛下说的不对,我可不是因为你对我用迷香才生气的。”
虞宁正色说:“那个时候你怨我,我确实也有错,得到惩罚是应该的,况且你并没有对我怎么样,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我念叨几句就不生气了。
让我心里不舒服的是你不肯跟我实话……你明明说要做夫妻,是你说喜欢我的,却遮遮掩掩地好面子,连坦诚都做不到。”
在虞宁心中,相互喜欢应该是坦诚的。
沈拓抬手抚上虞宁的脸颊,指腹轻轻拂过,唇角微微勾起,“在喜欢的人面前,当然是要面子的,是我没想通,不过你既然说了,我会记住,以后再不骗你,我们坦诚相待,你也是。”
“好啊,坦诚相待,我当能做到了,毕竟我没骗过你什么。”
沈拓不太相信,“是么?其实你的嘴比我硬多了。”
“不要瞎说,我那叫矜持,而且我生气都是不得已的,都怪你仗着身份欺负我。”
“哪里有欺负你,皇帝的身份都压不住你,你根本不怕,每日跟朕咋咋呼呼的,生气摆脸子的次数比我多多了。”
虞宁大咧咧朝他瞪眼,掐着腰理直气壮说:“你不就喜欢这样的吗?”
几年前在寨子里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对待沈拓的,重逢之后她想躲得远远,沈拓反倒不愿意了,自己贴上来。
所以虞宁琢磨出来了,沈拓就是喜欢她,喜欢受虐,想要一个人动不动顶撞他气他。
有她在身边,日子才有趣。
沈拓笑出来,伸手圈住虞宁的腰,手在腰上捏了一把,“对,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两个人边走边说,虞宁不记仇,很快就被哄好了,两个人十指相扣,说着说着又闹着玩似的拌起嘴。
两个人的世界谁也插不进去,哪怕是亲生的虞小宝。
“阿娘!皇帝叔叔!你们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啊。”
虞宁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开了虞小宝的手,她双手都用来跟沈拓吵架,没注意女儿被落在后面。
“嗯?小宝你怎么离那么远,快跑两步跟上来。”
虞宁朝着虞小宝招手,然后得到亲闺女的一顿批评。
“阿娘,是你们没等我!你们一直在说话,都没听见小宝讲话,很不尊重我!哼!”虞小宝掐腰生气,这幅样子和刚刚的虞宁如出一辙。
沈拓笑了声,去拉女儿的小手,摸摸她的头,“是我们不对,小宝怎么了,要说什么?”
虞小宝跺脚,指了指后面,说:“舅舅和姨母在后面……”
虞宁往后面看,疑惑道:“在后面?没看见,他们不在这里啊?”
虞小宝:“……当然是都跑了呀!刚刚还在的,我都看见了。”
她刚刚一抬头就看到舅舅和姨母们躲在廊桥上看这里,虞小宝和他们对上视线之后,立马就想叫住亲娘亲爹,结果舅舅和姨母们就飞快地跑了。
虞宁心里咯噔一下,抬头望去,但早已不见谢家几人的影子,她转头拍了沈拓肩膀一下,埋怨道:“都怪你,全让他们看见了,这下可怎么办?”
“无妨,大不了跟他们说实话,而且他们定然不会与家里说的,应该没那个胆子。”
沈拓淡定得很,温声安抚,“这段时间有些忙,等李朝的事处理好,我就拟旨封你做皇后,到时候也就都知道了。”
“可是我还没有想好怎么跟阿娘说。”虞宁心里清楚,父母兄姐都是爱护她的,不会说她什么,可是瞒了这么久,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让家里知道她跟沈拓有一腿,总觉得脸都丢光了,虽然这个狗男人是皇帝,谁都不能置喙,但……
就是不太想说,话在嘴边说不出口。
“后面跟着那么多人你都没发现,你说,是不是有意的?”
之前在宫里就是,沈拓总要搞事情,几次三番要暴露。
沈拓:“怎么可能,他们离得远,当真没发觉身后跟着人。”
刚刚还答应互相坦诚,这下就破功了,沈拓老神在在安抚,一点不心虚。
沈膺和谢家几口人人都走了,只剩一家三口在这边,破罐子破摔,虞宁也就不着急回去了,去给沈拓买了个花灯,让他许愿。
虞宁:“做人怎么能没愿望呢,我不信。”
“真的没有什么了。”
幼时被太后管教帝王之道,他希望自己掌权执政,挣脱束缚,亲政后野心勃勃,愿一展抱负,收复边疆,如今江山繁盛,他愿妻女常伴左右,长泰久安。
他的所有愿望,都实现了。
“我想要的,大多都已经得到了,至于错过的遗憾,也无法弥补,当真没什么想要的,再有,只愿你和小宝一生安康,无他。”
最后,沈拓当真只写了妻女平安四个字,然后和虞宁一起放了花灯。
*
另一头,谢家几个早早回了家里,个个都是游魂状态。
“不是一起出去玩了,怎么这么早就回了?”霍氏将几个孩子扫了一圈,没看见宁儿和外甥女,立马问:“宁儿和小宝呢?她们没有一起回来吗?”
看这几人蔫蔫的样子,霍氏顿时联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神色紧张,“是出什么事了吗?宁儿和小宝怎么没回来?”
“三姐她……”
谢遇棠几人面面相觑,支支吾吾地没说出来来。
再晚些,虞宁带着小宝从外面回来时,一进门看见谢遇棠守在门口。
谢遇棠是来统一口供的,“三姐,我们跟阿娘说你撞见了宫里一同做事的女官,所以才晚些回来,阿娘若是问起,你不要说岔了。”
“放心吧,我记住了。”虞宁拍拍谢遇棠的肩膀,笑道:“你们几个还挺机灵呀,还知道帮我找借口,多谢了。”
“我们要怕死了,三姐,陛下不会灭我们的口吧。”
“噗,应该是不会的。”
谢遇棠起先是惊讶,见虞宁笑盈盈的,他也渐渐放松,打听起虞宁的事来。
虞宁没告诉弟弟,只让他别往外面说,等过一段自然而然就知道了。
*
转眼三日假结束,虞宁拜别霍氏,回了药膳局。
如往常一般,虞宁带了好些东西分给杜若几个。
“花楹不怎么在?去尚宫局送药膳了?”
一提起花楹,杜若几人垂头丧气,俱是愁容。
杜若叹了口气,“花楹她被内侍省那边调走了……”
就在花灯节那夜,华阳长公主带着一双儿女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那时,花楹去给张尚宫送药膳,正好看见华阳长公主的儿子,世子李亨与一个宫女私会。
外男不允和宫女私通,一旦发现是要重罚的,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李亨发现花楹,当时没说什么,但翌日内侍省就来了一群太监,说有人看见花楹手脚不检点,要搜屋子。
一番搜查下来,果然在花楹的柜子里搜出了司珍局丢失的金凤钗子,然后花楹就被内侍省的人押走了,听说押去了司正局,现在人怎么样了她们也不知道。
说着说着,茯苓和百合双目通红,抹着泪控诉。
“内侍省说是来搜东西的,其实就是将赃物带过来,然后在搜花楹柜子的时候拿出来,这就成了证据,他们连遮掩都不屑,明目张胆地陷害。”
“宫女的命就不是命了,那什么公主的儿子就那般金贵,一句话就能置我们于死地么,这也太不公平了。”
杜若让她们别哭了,一会让外面的人听见,说不定也要遭殃,“在宫里,宫女的命本就不值钱,不过也不至于丧命,花楹进宫七年了,她眼看着就到了出宫的年纪,说不准就这么被撵出宫去也说不准,能捞回一条命就是好的。”
茯苓擦擦眼泪,点点头,“希望是这样吧,没有银子是小事,命才是大事。”
虞宁大概听懂了,她照旧将东西分给她们,然后说:“宫正司在哪,我去将花楹带回来。”
杜若立马劝她,“别,司膳大人不能去,内侍省那群人不会放人的,你就算去了也没用的,说不准还要挨罚,宫正司与内侍省坑瀣一气,都是那般货色,没用的。”
虞宁正色看着几人,问:“宫正司肃宫规,为宫人们求公正的地方,怎么变成了内侍省欺上瞒下的工具,公正何在天理何在,难道皇宫里就没有公正了吗?”
“从前,宫正司确实是公正的,但这几年,太后娘娘一点点放权,不理尚宫局的事了,内侍省换上了华阳长公主的人,陛下也不管,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天子与太后分庭抗礼,自然要拿回后宫的权力,但后宫无主无妃,这权力就有一半落在了华阳长公主手里。
皇族子嗣凋零,主子就那么几个,除了华阳长公主也没有别的人合适了。
虞宁深吸口气,将杜若几人拉起来,“走,我们先去宫正司看看花楹,然后我再想别的法子,后宫不是长公主府的一言堂,我就不信他们能一手遮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