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第 31 章(捉虫)
31
这场雨没有下很久,漆黑的车子刚到家就停了。
但副驾驶新换的脚垫上留下了一个湿漉漉的鞋印,沾着雨水和污泥。
付闻祁戴上手套将它拽了出来,拖去庭院冲洗一番,晾在了外边。
江边寒冷的北风一吹,脚垫上细小的绒毛之间结了薄薄的冰霜。
付闻祁在一把木椅上独自坐了会儿,才起身进屋里去,给自己弄点简单的晚餐。
然后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安静地吃着。
付闻祁坐办公桌前,猛打了一记喷嚏,强打着精神工作。
天色已近黄昏,办公室里光线昏暗,在头疼作用底下,屏幕上的表格数据被拉扯成一段诡异跳动的长线。
门被敲了俩下,姜晚宁走进来了。
“你怎么还没下班?”付闻祁透过眼镜镜片看对方。
“不你让我留下来改你的演讲稿吗?”姜晚宁一脸凶。
付闻祁看着他,不知为什么就笑了,“别改了,去买杯咖啡吧。”
窗外的夕阳将彼此的身影染上一层橘红,恍神的时候姜晚宁靠近,伸手。
付闻祁一动不动,静静地等着,那只手没能落在自己额头上,沉重感也是从这个瞬间形成的。
真的挺累了,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姜晚宁应了声转身就走,付闻祁嘴里突然发不出声音,只能特慌张地伸手去拉——
咔嚓。
梦境适时中断,付闻祁睁开眼,卧室外天色大亮,显然已经过了中午。
喉咙干得冒烟,付闻祁强行起床去浴室洗澡,这种梦中梦做得他浑身上下都疲惫。
尤其梦里工作的过程太细节太真实,付闻祁刚进浴室就想干呕,强行忍住了。
洗过澡人就不那么冷,付闻祁擦着头发出来,家门在这个时候开了。
姜晚宁分外疲惫地进屋,闻见一股沐浴露洗发水的味儿,一抬头就在楼梯口看见了付闻祁。
样子像刚睡醒,脸有点儿红。
“回来了?”付闻祁下来,声音听着鼻音挺重。
姜晚宁累到快瘫倒,勉强问了句:“你没吃药?”
“吃了,每样都吃了点儿,没什么用。”付闻祁去倒水喝。
“每样…吃个药还雨露均沾,不怕毒死啊?”姜晚宁捏了捏鼻梁,半阖上眼。
他现在心情不大景气,昨晚一宿没睡,一个人猫工作室里倒腾了一晚上的摄影设备。
没倒腾出什么,巴萨那事儿让他焦躁到了极点。
“毒死拉倒。”付闻祁在旁边单人沙发上坐下,看姜晚宁仰着头,眼睛闭着,“要睡回房睡吧。”
姜晚宁人长得自带杀气,这角度看侧脸线条却很是扎眼,鼻梁英挺如峰,唇与下颔线美好而性感。
“不睡了…”姜晚宁睁眼,正巧看见付闻祁呆愣愣地看着自己,不自在地将脸朝另边微侧,“刚美术馆的人联系我,说摄影展的展厅已经布置好,让我今晚过去看看…你去吗?”
对方邀请的是“他俩夫夫”,姜晚宁只好问一声。
“去吧,在家挺没意思的。”付闻祁回答。
“嗯…”姜晚宁应了,再度闭上眼,这回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姜晚宁回家以后有些疲惫,换上眼镜靠在沙发里看画稿,手机里消息不时地响。
“无业游民”微信群里热闹得很,因为过两天南城会办草地音乐节。
[大画家病好了没有?这都多久没露面了@宁]
[姜姜快出来!你那是寒咳,吃烧烤病好得更快@宁]
[姜:想害我你就直说]
[音乐节上妹子肯定不少,这多好的机会啊!]
[有的人经常一边画画一边说想恋爱,结果从来不出动]
[因为姜姜喜欢的是帅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们群明明也有帅哥啊]
[你是认真的吗(狗头)]
姜晚宁被信息轰炸一番,实在是因为太久没在社交圈里出现过了——大概从一个月前得重感冒开始。
【宁:知道了,这次我会去的】
[好耶!姜会带吃的来吗(星星眼)]
[上次那个鸡翅鲜虾煲太好吃了,让我到现在都回味无穷]
[每日一问:姜为什么不是女人,我为什么不是gay]
姜晚宁无奈笑笑,门铃在这会儿响了起来。
他放下平板,走去开了门,然而门外并没有人。
只有鞋柜上多了一大袋东西,姜晚宁拨开袋口,看见里边全是超市零食和饮料,种类非常丰富。
他拿起旁边反扣着的手写板,上边多了两个笔锋刚劲的大字:谢礼。
因为白天才刚见过这种字迹,姜晚宁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小孩儿。
姜晚宁看了眼对面紧闭的屋门,没忍住还是笑了。
就不能当面过来跟他说“谢谢”吗。
不过,这么满满一袋姜晚宁拿起来掂了掂重量。
他一个人肯定是吃不完的。
……
草地音乐节当天夜里天气晴朗,月朗星稀,烟花不时在夜空中炸响。
“哇!这么多零食,原来姜姜也会买这种不健康的食品啊。”
当姜晚宁拿出大袋零食分享时,朋友们都很震惊,同时也隐隐失落——可惜不是姜晚宁亲手做的美食。
南城的草地音乐节设在和风广场,这是片废弃的养牛场,现在成了年轻人举办大中型聚会的场地。
说是音乐节,其实来的几乎都是本地人,大家在大片草地上铺开野餐布,烧烤闲聊做游戏,美其名曰“迎接祁天的到来”。
“这都是我小邻居送我的。”姜晚宁罕见地解释了零食的来历。
“哇,你对面终于搬进来新住户啦?”朋友们都记得姜晚宁对面空了很久。
草地中央有不知名的乐队开始演奏,大家大大方方伸手从他袋里取零食,有人顺势问:“新邻居怎样?是帅哥吗?”
他们平时总说,像姜晚宁这种不爱出门又不主动的,就适合发展邻里情。
“嗯”姜晚宁思考着,显见心情不错,说:“是个还在读高中的小孩儿,挺有个性的。”
“噢。”群主龙炎拍拍他背,“看样子又没机会了,谁让你喜欢年上。”
“年龄别卡太死,姜姜看看我。”群里最小的弟弟柯达半开玩笑说。
姜晚宁笑说:“你换男朋友频率太高了,我怕没两天你就把我换了。”
“如果是你,我这辈子都不换。”柯达马上说。
龙炎啧啧摇头,一巴掌把柯达蠢蠢欲动的脑袋给摁下来:“少做美梦,去,买个西瓜回来。”
柯达一巴掌拍回给龙炎,不情不愿地趿拉着鞋去了。
“哎,这什么啊?”有人忽然从零食袋里摸出个小玩意,“吓死了,摸到毛还以为是老鼠。”
群里的几个小姑娘一看都惊叫:“哇!好可爱!”
离得远的马上好奇得从野餐布上爬起来:“什么什么东西?”
姜晚宁也离得远,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就捧着那个小玩意给他看:“姜,这你的?”
那是一只网球大小的刺猬玩偶,毛绒绒的非常可爱,脖子上还系着蝴蝶结,背上驮着小红果。
但这并不是姜晚宁的东西,而且他也是第一次见。
“啊我知道了,”发现玩偶的人开始破案,大声说:“这肯定也是你小邻居送你的!”
什么?
姜晚宁又开始反应不过来了。
“哇————”其他人马上开始起哄。
明明在座的都是二三十岁人了,还是跟读书时一个样,最喜欢八卦朋友的新情况。
即便他们很大可能是想错了。
姜晚宁伸手接过那个毛绒刺猬,说:“不一定是给我的,这可能是人家落下的。”
本来像姜晚宁这样受欢迎的人物,平时没少收到各种礼物,但这么可爱的大家还是第一次见。
“偷偷藏在零食堆里,好心机啊男高。”他们假装低语。
姜晚宁是听得一清二楚,没脾气地笑:“行了,真不是”
“姜晚宁。”一个有几分耳熟的声音喊了他。
姜晚宁回头,有些意外又不算太意外地看见了付闻祁本人。
不意外在于,南城就这么点小,人就像走进了边界固定的方格内,要相遇实在很容易。
意外在于,付闻祁直接喊了他的名字。
对方换了身衣服,黑T恤配浅色阔腿及膝裤,白袜球鞋,腕上手表,在同龄男生里,他的衣品是难得一见的好。
姜晚宁的朋友们脸全转过来,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个没见过的小帅哥。
除了太年轻,这几乎可以说是帅得无可挑剔,无论是脸还是身材。
姜晚宁头一回没忍住,瞥了眼付闻祁露在外面的小腿。
属于少年人的肌肉感刚刚好,他很快将视线移走了。
“你怎么在这里?”姜晚宁问,“和朋友一起出来玩吗?”
他转过头,才发现在十几步远处,有一群小高中生聚在一起,他们也正热切地朝这边看着。
挺好的,这么快就交到新朋友了。
“他们让我过来,”付闻祁装没看见姜晚宁手里的刺猬玩偶,喉结轻微滑动,“问能不能跟你们一块儿玩。”
还不待姜晚宁回答,爱热闹的龙炎就先发话:“没问题!我们请客吃西瓜!”
于是,一群高中生就兴冲冲挤了过来,刚刚还宽敞的野餐布一下子变得拥挤,气温都仿佛升高了几个度。
这群孩子竟然还带来了酒水,“无业游民”群里的这群大人看了都很茫然,因为他们今晚喝的是茶和鲜榨果汁。
成年人,主打的就是一个健康。
“姜,给我们介绍一下呗。”朋友们的关注重点还在小帅哥上。
“他是我”姜晚宁看着坐对面的付闻祁,斟酌着。
如果让他们知道这就是送刺猬玩偶的人。
“邻居。”结果付闻祁先开了口。
瞬间,姜晚宁的朋友们全伸手过来,又是摇又是拍,仿佛他瞒着他们结了婚。
而高中生们则都一脸惊喜地看向付闻祁,仿佛他抽卡一发入魂了。
姜晚宁无可奈何,只能隔空对付闻祁露出一个笑来。
付闻祁还是老样子,一点儿表情都没有,默默衔住了果汁吸管。
两群人聚在一起,娱乐难免落入俗套,玩的是真心话大冒险。
几轮过后,好不容易抽中姜晚宁。
“大冒险吧。”他说,“反正我那点儿事你们都知道了。”
高中生们一脸痛苦,可是我们不知道啊。
结果姜晚宁手气不好,抽大冒险抽出了“挠痒痒忍住不笑”。
“那我完蛋了。”姜晚宁说,“我能选个温柔点的人挠我吗?”
显然不能,跟他交情深厚的都决定不放过他,因为姜晚宁生平最怕痒。
“挠他。”龙炎发号施令,“这么久不出门,都把我们给忘了。”
付闻祁咬了口西瓜,眼看着姜晚宁头发被弄乱不少,边笑边抬手说“绝对没有”,平时苍白的面色倒是因而变得有血气。
原来一个看着温和成熟的大人,跟朋友在一起也会疯玩。
而且真奇怪,这人被蹂.躏着也是漂亮的。
姜晚宁窜起来逃跑,中途停下咳嗽,朋友们才知道他病没全好,赶紧收了手。
“不好意思,闹过头了。”龙炎给他倒了茶,“你还好吧?”
“没事。”姜晚宁摆手。
虽然闹了一通有些疲乏,但他心里是开心的,如果不是经常生病,他其实喜欢人群也喜欢热闹。
姜晚宁可能是开了整蛊游戏的先河,后面抽中大冒险的人都很惨。
有背着人绕场跑一圈的,学青蛙又跳又叫的,跳肚皮舞的,而且游戏里渐渐融入了罚酒元素,年轻人们喝了点儿酒,只会玩闹得更加尽兴。
游戏小转盘再次飞速旋转,然后摇摇晃晃停下来。
这回停在了付闻祁面前。
他一晚上沉默寡言,但胜在长得够帅,大家对他都有不少兴趣。
“真心话吧。”付闻祁说。
因为他偷瞄过大冒险的签筒,剩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是背就是公主抱,甚至还有亲的。
“好小子,一个不行啊,要三个问题,不然太轻易躲过了。”龙炎说。
“龙哥威武!”大家赶紧鼓掌。
“行。”付闻祁答应,什么都比大冒险好。
“嗯”大家一齐陷入了沉思,显然在想问他什么问题比较好。
姜晚宁救他,先贡献了第一个问题:“你平时最喜欢听谁的歌?”
“姜!姜!”他们怨他浪费一次拷问的机会。
结果付闻祁皱了皱眉,耳垂发红,但诚实交待道:“周杰伦。”
姜晚宁这才想起来,这小孩儿很不习惯承认自己喜欢什么。
现在承认了,那估计就是真的很喜欢了。
“你喜欢男孩子吗?”一个粉发女生一脸真诚地发问。
她这么一问出口,全场几乎马上沸腾。
“不喜欢。”然而付闻祁说。
空气瞬间静默了几秒,朋友们都用一种“怎么会这样呢”的表情看向姜晚宁。
姜晚宁倒是没什么反应,因为他gay达向来很准,从一开始就知道付闻祁不是。
现在还剩最后一个问题了,但有一半的人已经失去了部分兴趣。
“我们今天这里,这么多小姐姐小妹妹,”龙炎照旧主持场面,并问付闻祁:“你觉得谁最漂亮?”
场面迅速重新热烈起来,大家都很好奇地看着付闻祁。
野餐布上满满当当坐了二十几个人,有一半是女生,各有各的好看。
姜晚宁在心里开始猜付闻祁会喜欢的类型,感觉自己能猜个□□不离。
付闻祁静默的时间逐渐拉长,直到所有人都一齐陷入了默契的安静。
隔着五月夜晚微微潮热的空气,姜晚宁没有任何防备,猝不及防地触上了付闻祁的视线。
两个人因而在半空中对视,姜晚宁缓慢地眨了下眼。
紧接着,所有人都顺着付闻祁那道视线,默默转头看向了姜晚宁。
晚六点天黑,姜晚宁刚开车出去,就接到了岳衡杰打来的电话。
从昨晚开始他就没吃过什么,下午那个半仰的睡姿把他给搞落枕以后,人这会儿不仅犯着低血糖,脖子还疼。
“我跟你说清楚了,我答应的是一起喝酒,不是给杂志拍照。”姜晚宁竭力让语气和缓。
“啊?你说什么?”岳衡杰那边锣鼓喧嚣,“不用太感谢,大家都是兄弟!要是巴萨请得动你做专职摄影就好了!”
“……”姜晚宁终于暴躁:“你耳朵给狼叼了吧!”
“啊?”岳衡杰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啊啊大黑你怎么了,怎么就生气了,咋办啊小白在吗快给哄哄——”
“谁要人哄了我他妈三岁吗!”姜晚宁吼完就挂电话了。
付闻祁坐副驾驶上,没忍住当场笑了:“你这么凶狠干什么。”
“你管我。”姜晚宁提高了车速,脸色阴沉。
“慢点儿,要不就换我开。”付闻祁头疼得厉害,“撞死了网上保管说你载着我殉情,到时还得合葬在一起——”
“我现在很烦,”姜晚宁将车速放慢,“你别往我枪口上撞。”
低糖的感觉让他渐渐有点儿眩晕,意识模糊起来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都说了什么。
“你高中的时候,不是特喜欢摄影吗。”付闻祁眯了眯眼,“现在巴萨找你,你又不想拍了?”
“我是不能。”姜晚宁斩钉截铁地说,“喜欢和工作不一样。”
搞艺术的需要十年磨一剑地日月积累,姜晚宁的考虑是,既然接下来必定会搞砸,那就尽可能不要开始。
“为什么不能?天赋、技术,哪样你缺了?”付闻祁咳起来,脸烧着红,“你不是不能,你这是怂,机会就摆在面前还要瞻前顾后的怂——”
车子一记急转弯,猛地停靠在了路边。
“你知道什么?是不心灵鸡汤儿童宁学看太多了?”姜晚宁感到空前的愤怒,“巴萨的工作接不接下是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做判断,不需要你教。”
姜晚宁怒视着对方,这些天来压在心底的那点儿迷茫终于一次性全涌了上来。
付闻祁也看着他,恍惚间像不认得他似的,最后嘴边慢慢浮上一抹淡笑。
像讽刺,但更多的是悲伤,只是姜晚宁气太狠了看不清楚。
“也是,你自己会做判断,是我管太宽了。”付闻祁一手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垂下眼:“我从一开始就不该管你,放着好日子不过,我大冬天脱光衣服泡水池子里陪你玩过家家?”
“你给我下车!”姜晚宁简直莫名其妙。
付闻祁冷着脸,二话没说拉开了车门,毫不犹豫下去了。
车门给用力关上,车子即刻开了出去,付闻祁被扔在了十二月的冷风里,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姜晚宁心跳得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强忍着一路将车开到了美术馆附近,从地铁站口的711买了板巧克力和一瓶矿泉水。
他站在某个风不那么大的地方,胡乱塞了半板,等喉咙甜得实在受不了,才开始灌水。
低血糖这毛病是从老妈那儿遗传来的,不算太难搞,只要及时补充糖分,一般三到五分钟就会有所好转。
往日为了以防万一,他都随身揣糖,唯独今天忘记了。
姜晚宁站着等身体慢慢恢复正常,将剩的水和巧克力全扔进垃圾桶里。
二十五年了,他还是头回因为这个病而感到这么难受。
姜晚宁拿手背擦干嘴边的水,一个人慢慢往美术馆走去,负责接应的小策划苏喜就站在门口等他。
“姜老师!”苏喜笑着挥手,“怎么就你一个人啊,付先生呢?”
“他…有点儿事。”姜晚宁皱了皱眉。
“这样…那实在太可惜了。”苏喜说,“要能和他一起看多好。”
姜晚宁没应声,苏喜没再说别的,安安静静带着他进美术馆里去,沿路一直有通往摄影展的指引及宣传海报。
“姜老师慢慢看,我就不陪了。”到展厅门口的时候,苏喜很自觉地说,“有什么布置得不满意的地方,可以随时联系我。”
“谢谢。”姜晚宁点头,迈步进入展厅。
一条长廊蜿蜒曲折,给布置成了宁艺而清新的模样,一幅幅摄影作品沿着长廊排列。
姜晚宁抬眼望过去,不敢置信地站在了原地——
展厅里的所有作品,全是他初中到大学那段时间亲手拍摄的。
晨曦小县城的日出、蝴蝶停歇的一截潮湿木桩、电线杆分割的雾霭沉沉的灰色天空……
还有挂在展厅最显眼位置上的那副。
一眼就能看出用的相机不大好,连焦距都没调清楚,像是人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匆忙抓怕。
大概像是学校操场,黄昏的颜色浓墨重彩地涂抹在画面上,让作为背景的一切都显得虚无而没有意义。
镜头里就那么一个穿着校服的人,在没有足够光线的情况下,只能拍出侧脸的轮廓。
姜晚宁回忆了一下,这张大概是高考完那天拍的,那个时候他十八岁。
镜头底下的付闻祁也十八岁。
说得文绉绉的,差点没听懂。
姜晚宁也不怕这是诈骗电话,低声请求说:“我好像忘带钥匙了,你能、给我开个门吗?”
他忍不住,还低头打了个喷嚏,继续说道:“外面好冷啊,老公”
声音在冬日的夜晚,听上去冰冰凉凉的。
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可怜兮兮,像是谁都能把他骗进家里去。
付闻祁用力深呼吸,心里边很慌乱,像被姜晚宁那声“老公”搅成了一团。
再次开口时,他声音里夹杂着少许愠怒,但更多的是深深的担忧:“是谁把你灌醉了?姜晚宁,你现在在哪里?”
姜晚宁沉默了一会儿,给对方报了地址。听出对方生气,他还乖乖道歉:“对不起,老公,我下次不会了。”
“你哪儿都不要去,原地待着,我马上过去接你。”付闻祁说。
第 32 章 第 32 章
32
电话挂断了以后。
姜晚宁混混沌沌,又沿着楼梯往上爬了两层,在一户陌生的人家门前停了下来。
不对,简怡不是住在这里。
他有些失望,慢吞吞地下楼去。
这幢老旧的居民楼其实长得很像他小时候的家,那时候,小姜晚宁每天都顺着黑黢黢的楼梯爬上爬下。
楼上是简怡的家,有漫画书、贴纸,各种祖国版手办。
楼下则是一个挺宽敞的大院,称不上小区,但孩子们可以自由自在地追逐玩闹。
付闻祁有一瞬间以为这猫想要他的命。
但黑猫只是着急地扒拉了一下他的腿,就顾自朝着姜晚宁的屋子跑。
付闻祁这才注意到姜晚宁的门开着,里边黑着灯,而那个白色礼品袋还孤零零地挂在门把手上。
他即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顾不及多想,他跟在猫后边,踏入了姜晚宁的家门。
屋里一片漆黑,就仿佛根本没有人在家,唯一的光线是从窗外渗透进来的。
“姜晚宁?”付闻祁喊了声。
刚摸索着打开客厅的灯,他就听见猫叫,小黑正心急如焚地站在最靠里的卧室门口。
付闻祁感到一阵不安,带着些微冒犯的心,快步进了那个房间。my
房里同样没有亮灯,唯一的光源来自姜晚宁床头——那是付闻祁曾经塞给他的一只拍拍小夜灯。
显然是主人经常使用,小夜灯电量已经不足,光线十分微弱,照着凌乱床铺上那张虚弱的侧脸。
姜晚宁正陷在高烧的梦魇中,眉心深拧,整副身体蜷在薄被里,呼吸声异乎寻常的沉重。
黑猫跃上床铺,在姜晚宁枕边蹲下。
“姜晚宁?”付闻祁吓了一大跳,在床边俯下身:“哎,你没事吧?姜晚宁!”
他抓住他肩膀想将他叫醒,指尖碰触到姜晚宁侧颈,被灼手的热度惊得心脏狂跳。
好不容易将姜晚宁摇得恢复些许意识,他也只能听见姜晚宁格外含糊地喊了声“好冷”。
付闻祁都没反应过来,姜晚宁就伸出手臂,这具烧得意识模糊的身体,竟然下意识地在向他索要一个拥抱,好让自己觉得暖和些儿。
“姜晚宁,你这他妈烧太高了,你没吃药吗?”付闻祁手很不自然地托住对方后背,声音直打哆嗦,仿佛他才是觉得冷的那个人。
他紧张地环顾房间,问:“你的退烧药放哪儿了?”
姜晚宁沉沉阖着的眼睫轻微颤了颤,竟然又陷入了昏睡。
付闻祁几乎当机立断,调整姜晚宁的姿势,将他背到自己身上。
猫见状叫了一声,急急忙忙跟着站起来。
“我背他去附近的医院,你帮忙看个家!”付闻祁说完,背着姜晚宁就快步走出去。
猫惊慌又凄惨地追在他们后面哀叫,显然不能完全放心,生怕姜晚宁因为太过虚弱,要被这个人当成打来的猎物偷去吃掉。
付闻祁管不上猫,背着人下了楼,两只手都用来托住姜晚宁的腿,腾不出手看导航,幸好那个“邹勇中医诊所”就在附近,他走得极快,不用七八分钟就能到。
然而当他远远看见诊所招牌,他发现卷闸门被拉得严严实实。
门上贴张纸,邹大夫说今天丈母娘生日,六点就不接诊了。
“操。”付闻祁没忍住骂了脏,并踹飞了地上的一块石头。
这个动静反而让背上的人轻微动了动,嘴里这回含糊说出的话变了变。
“付闻祁”
付闻祁几乎为之一震。
姜晚宁的声音柔软而无力,可即便这种时候,依然带着种难以言说的温柔。
但是这种温柔透露着格外破碎脆弱的味道,让付闻祁心里生出了浓浓的不安。
他不敢耽搁,赶紧背着姜晚宁往回走,姜晚宁虽然骨架不沉,人也长得偏瘦,但全副身体压下来的重量依旧不可小觑,付闻祁越走越吃力,却根本不敢放慢脚步。
因为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姜晚宁比刚才更滚烫了,又热又沉的气息落在他逐渐汗湿的颈侧,并越来越急促,仿佛在后边追着他的步伐。
他背上这个人,像是随时会融化在南城五月末的高温里,然后消失不见。
“姜晚宁。”付闻祁紧咬着牙,话说的上气不接下气,“你这种爱生病的身体,怎么敢住这种药店都、看不到的破地方?”
姜晚宁没办法回答,但他能听见这小孩喊他名字。
很奇怪,他在这个小城市里住了七年,几乎没有人会喊他的名字。
有许多嘴上说对他一见钟情的人,甚至总记不住他的全名,见面只有“姜姜老婆亲亲”。
姜晚宁会对这类人温和地笑笑,然后一句话也不说。
此时此刻,每听见“姜晚宁”三个字一次,他的身体就进一步往下沉,其实是因为觉得放心,但他似乎把付闻祁吓得厉害。
“哎,姜晚宁,你”付闻祁的声音有些远,像是隔着一块布满热腾腾水雾的玻璃传来。
“你可不能烧死啊。”
南城的旧巷子错综复杂,过了十一点路上几乎见不到人,就连路灯都是每隔一段长路,才有那么一盏。
“你今早、忘给我做早饭了我饿了一上午。”付闻祁心里更慌了,胡乱找话说,“姜晚宁,你快说句话别吓人。”
姜晚宁一动不动趴在他背上,等付闻祁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楼梯,他才低声咕哝了一句:“不怕。”
应该是死不了的。
顶多是烧傻。
付闻祁把姜晚宁背回了家,非常懊恼跑刚才那一趟,一量体温还40度。
顾不上浑身是汗,他匆忙寻找物理降温的办法。
姜晚宁的冰箱里没有冰格,他只好先放几块一次性洗脸巾进去冰一冰,然后想起还有酒精可以降温,就急忙去掏姜晚宁那个宝贝酒水柜。
里边的酒比付闻祁想象中更多,但全都是红酒。
他一下子病急乱投医,抽出其中一瓶开过的,倒了部分在洗脸巾里,整块布瞬间被染得紫红。
姜晚宁躺在床上,浑身每一寸皮肤都呈现出一种淡淡的橘红色,付闻祁跪在他床边,用浸满酒的洗脸巾依次擦拭过颈部、手臂肘部与手心。
“姜晚宁,你稍微起来一下。”付闻祁说着,实际上完全是靠自己把姜晚宁拉了起来。
他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再添了新的酒,动作只顿了一顿,便将洗脸巾探.进了姜晚宁宽松的睡衣里。
红酒香气越来越馥郁,付闻祁在这个过程里一直视线望着别处,不知为何,他将这几步做得十分小心翼翼,几乎尽可能不触碰到姜晚宁的皮肤——但他此时一门心思想着尽快退烧,并没有细想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直到洗脸巾逐渐往下,姜晚宁被触碰到最怕痒的地方,很忽然地挣扎,喉咙里也发出轻微声响。
“嗯不要弄”
付闻祁给吓了一大跳,忙着控住这个难搞的大人,不知觉中攥了一下手里的洗脸巾。
紫红色的酒水瞬间渗了出来,顺着姜晚宁的皮肤、付闻祁的手肘同时往下淌。
付闻祁没忍住垂眸看了眼。
因为伸手进去擦拭,姜晚宁睡衣被掀起了一些,露出小部分白皙皮肤,腹肌自然没有,却能看见隐隐约约的马甲线——许多瘦的人即便不去练,也会自带这个。
而就在姜晚宁的右侧腹上,付闻祁看见了一尾橘红的游鱼。
看痕迹并不是新纹上去的,而是起码有好几年光阴了。
游鱼周围纹着青绿色植物,叶片的边缘微微发红,枝叶纤长摇曳,一路顺着腹部延伸向下——
睡裤的裤腰恰到好处地挡住了那部分。
付闻祁差点儿从地上蹦起来,他原本就热出了一身汗,为了照顾姜晚宁,风扇空调什么的统统没开,现在只觉得血液在飞速上涌,心跳跟打雷一样着急。
“姜晚宁。”付闻祁强作镇定,默默换洗脸巾,“你读书的时候,该不会是个混混吧。”
他妈的。
他脑子里多了些不该想的。
付闻祁心里反复念诵着“姜晚宁是病人、姜晚宁是男人”,准备为姜晚宁擦拭腹股沟部。
幸好姜晚宁没有醒过来,睡得一副任由摆布的模样,付闻祁看了眼他的脸,发现姜晚宁的呼吸似乎不那么沉重了,眉心也没有拧着,这给了他不少的鼓励与宽慰。
“姜晚宁,”付闻祁一边低声喊了他的名字,一边慢慢带着洗脸巾伸进去,“你该庆幸,今天是我发现了你。”
他要是在性取向上稍微弯那么5°10°,姜晚宁今晚都该出问题。
因为凭借他作为男性对普罗大众男性的认知,但凡性向对得上,估计没人能扛得住。
就算有良知不做大事,也可能趁机摸一摸。
付闻祁跪在那里极其小心地擦拭,姜晚宁睡裤不如睡衣宽松,往返和起伏都十分显眼。
他忍不住调整蹲跪的姿势,很努力不去注意自己的任何躯体变化。
“喵。”
付闻祁猛地抬头,心脏几乎蹦到嗓子眼,才发现姜晚宁的猫不知何时来了。
它蹲在床的另一边,目光炯炯地盯着付闻祁看,神情依然很严肃。
“别误会。”付闻祁还记得被这只猫狠狠哈气的体验,“我是在帮他。”
猫不再叫唤,只胡须抖了抖。
付闻祁说罢起身,热红着脸和一双耳朵,步伐奇怪地走出去查看冰箱里冷冻的洗脸巾。
冰箱门拉开的瞬间,他感觉鼻子下面像是湿湿的,伸手摸了一下。
“操。”他骂。
与此同时,房间里。
姜晚宁极其缓慢地翻了个身,近乎如释重负地深深喘了口气。
本来就病得半死不活,还得对付不可避免的正常反应。
这招到底谁教他的?用的还是他最舍不得喝完的那瓶酒。
“姜老师,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哎哎我也要!等开展当天肯定都挤爆了!”
姜晚宁披着黑大衣,单手拖着陆陆续续递上来的板子,往上头签字。
字儿丑,他还一脑袋的黑线。
“实在太感谢了!”戴白帽子的姑娘说,“我叫苏喜,等展厅布置好了第一时间联系你。”
一群人闹哄哄地挥手跟“姜老师”说再见,还有不少喊新婚快乐的。
姜晚宁挺尴尬地挥手,人全部涌回展馆内干活儿,他手里还抓着刚才签名用的钢笔。
旁边一块巨大的宣传板,赫然写着几个宁艺隽秀的墨笔字——
《变焦情诗·姜晚宁摄影作品展》。
姜晚宁愣着看了那行字儿有一会儿,将手揣进黑大衣的兜里,沿路随便走走。
现在的状况很好解释,他重生了。
谁都怕死,但是当死亡突然降临的时候,人其实体会不到多少恐惧。
尤其是像姜晚宁这样,还没惊慌,就在另一个世界活了过来。
根据姜晚宁这一个多小时的观察,这世界跟过去的世界差异无多,构成元素还是以前的那些,天空大地,山川河流,动物和人。
真正发生变动的,是参数值。
譬如红绿灯对换,商圈变为眼前的美术馆,而他成了个挺有名的摄影师。
订正一下,是个挺有名、挺有钱的摄影师。
这就突然一夜富裕不用还花呗挤地铁了,然而姜晚宁是个十分有精神追求的人,不至于为这么几个钱…
但他再也没必要到星闻上班了。
“我去。”姜晚宁猛地停了步,这才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那个天天抓他加班,熬夜爆肝改策划,逮着错就花式扣工资的变态老板,没了!
姜晚宁原本只是嘴边牵出点儿笑意,但这一刻他终于忍不住,放声笑起来。
这不是梦,这绝对不能是梦,是梦就让他睡死在两百平米的大床上吧!
姜晚宁快速往前走,摸手机的手因激动而不住颤抖。
他决定即刻补个回笼觉,虽然不清楚房子在哪儿,但他知道一键回家的办法。
姜晚宁翻出通话记录,果不其然在一排认识不认识的名字里,找到了“陈司机”。
“我在悦和公园正门口,麻烦你过来…接我回家。”姜晚宁清了清嗓子,说。
“好的姜哥,”陈司机声音有点儿耳熟,“回哪个家?”
“……”还有几个家?
姜晚宁瞬间就给这万恶的世界震惊到了,人就那么一个身体,竟然还拥有几个家!
“你说呢。”姜晚宁故意说。
“回新家,哎我真是,不回新家去哪儿。”陈司机笑起来,“等着啊,我马上到。”
陈司机速度很快,十五分钟过后,就将车开到了姜晚宁面前。
竟然是…陈总。
姜晚宁差点儿没摔一跟头,变了陈司机的陈总笑呵呵地说:“怎么了姜哥,不想回家啊?”
“…没有。”姜晚宁拉开车门上了车,陈司机还哼哼小曲儿。
姜晚宁坐车后座上,决心研究一下自己的通讯录,看看他在这个世界都认识谁。
他一翻,就翻到了最频繁出现的联系人:宝贝。
姜晚宁喉咙一梗,想起在美术馆大家说过的话,这宝…贝十有八九是他对象。
因为长相的缘故,姜晚宁没谈过恋爱,读书的时候倒是有沉迷香港电影的女生追过他…
然而他,喜欢男人。
姜晚宁挺烦恼的,点进跟“宝贝”的短信聊天里看了眼。
只一眼,他就赶紧退了出来,神色复杂地靠在了椅背上。
对话内容…大致是——
宝贝:爱你么么哒!
姜晚宁:么么哒爱你!
姜晚宁熄灭手机屏幕,并感到自闭-
“姜哥,到了。”陈司机说。
姜晚宁心里一惊,睁眼,看见车子稳稳停在一栋三层别墅前。
设计挺特别,白墙青瓦,乍一看有点儿江南水乡的风韵。
花园门敞着,明显是有在精心打理的模样,种了点儿这个季节也会开的花。
姜晚宁刚反应过来这也许是婚房,陈司机早就开着车跑没影儿了。
花园里树下伏着只挺眼熟的布偶猫,这会儿睁开蓝色的眼睛看着他。
门在这个时候开了。
“星星,吃饭了!”一个特别耳熟的声音传来。
姜晚宁原地站着,在看清楚人的瞬间,转身就要跑。
“老公!”屋里人扔下东西,赶紧追了出来,“老公你去哪里啊?”
姜晚宁眼泪都快给吓下来了,他腿长跑得快,但身后的人同样腿长跑得快。
这都没跑出路口,他就给一把从背后搂住了腰。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啊!
“我好想你。”对方紧搂着他,头轻轻蹭过姜晚宁的右颈窝。
在唇触上肌肤之前,姜晚宁用力挣开了他,咆哮:“老子几时跟你结的婚啊!”
这一吼完他就开始喘气,意识模糊得都快看不清付闻祁那张脸了。
但他清楚知道不是别人,这就是付闻祁没错。
毕竟过去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姜晚宁被迫全年无休地见这张脸。
付闻祁眼神有一瞬间的错愕,说:“上周刚领的证,你怎么了?是不我做错什么惹你生气了?”
姜晚宁看着他,气到都不会说话了。
那啥,果然老天爷是公平的,到这儿以后一切顺风顺水,然后命运给他空降了老板…
现在是他老公了,领了证盖了章的。
“你先进来,让媒体拍到不好。”付闻祁不由分说地就要伸手拉他。
“别碰我!”姜晚宁一吼,付闻祁赶紧松手了。
他暴躁得像头野豹,伸手:“证呢?”
“在家里,你先回家。”付闻祁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眼里过分柔软,只有顺从。
姜晚宁对上那个眼神,突然就冷静些儿了。
就像陈司机那样,这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世界里的付闻祁了。
冷静,别发火,心平气和地和这人谈谈。
付闻祁走在前头,抱起地上的布偶,姜晚宁想了想,还是跟着他进了家门。
里头布置得很温馨,所有的物件都成双成对,满眼都是他俩相爱的证据。
姜晚宁甚至从沙发底没关严实的抽屉里,看到了某些奇奇怪怪的道具。
“老公,”付闻祁从厨房里探出头,“你想先吃饭,还是先洗澡?”
姜晚宁迅速移开目光,一哆嗦就炸毛:“不要叫我老公!”
里边没了动静,姜晚宁多环视了客厅一周,思索着该如何提离婚的事情。
他听见脚步声,下意识回过头,震惊了。
“操…你干什么?”姜晚宁往后退了一步。
付闻祁裤子脱了,露出白瘦的一双长腿,手指勾着显然刚脱下来的内裤。
幸亏上身毛衣够长,正好真空遮住了关键部位。
“别气了,新买的玩具到了…”付闻祁微垂下眼,手摸过毛衣的边缘,声音湿漉漉的:“我们试试?”
付闻祁伸手,将毛衣往上拉扯-
夜幕降临,付闻祁家别墅卧室亮着灯。
章程斌坐在椅子上,看着付闻祁平躺在床上,侧过脸:“怎么开始?”
“别着急,我是专门做这个的,你按我说的来就好。”章程斌笑。
付闻祁没说话,隔了好半晌勾了勾嘴角:“疼吗?”
“让你穿梦,不是让你生孩子。”章程斌没忍住踢了他床沿一脚。
章程斌顿了有一会儿,说:“重申一遍,规则有三。”
“第一,梦境时间和现实时间存在差异,梦里十五天等于现实一天。按医生的说法…为了不让那小子真成植物人,你必须在一个月内将他从梦里带回来。”
“第二,你的身份不能暴露,永远不要让他知道你来自现实世界,你进去了就是梦境的居民,是NPC。一旦暴露,你将被强制迫退,要想再进去很难。”
“第三,切忌将梦境当真。一旦你死在梦里,可能就再醒不过来了。”
这些规则付闻祁早听过一遍,但这会儿再听第三条,他心里还是隐约觉得骇人。
醒不过来的人,只要有人惦记,就还活着。
但倘若没人惦记了,其实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付总,”章程斌双手环胸,笑起来,“我很好奇,你救他做什么?”
换了别人,换了他章程斌,这付狐狸绝对是两手一摊,嗝屁就嗝屁。
“你管太多了。”付闻祁态度冷淡地说。
“你喜欢他,是不是?”章程斌说。
“谈不上。”付闻祁眼睛看过来,眼神变得不那么狠厉。
“他救过我。”付闻祁说。
姜晚宁悄悄把属于他的那份厚蛋烧帕尼尼装进纸袋里,拿上咖啡,朝他的丈夫小幅度挥了挥手。
虽然心里有很多歉疚,但对方正在忙,待会给他发一条道歉短信吧。
今晚最好也做些什么,补偿一下对方为好。
付闻祁见他一副要出门的样子,轻微皱眉,暂停了视频会议,朝他走了过来,低声说:“我可以送你,稍等我十五分钟。”
“对不起,付先生。”姜晚宁略微低下头,“昨晚上我喝醉了,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以后,我会注意不乱喝酒的。”
付闻祁想说那些并不是麻烦,如果喝醉的是他自己,他相信姜晚宁其实也会照顾他。
但对姜晚宁来说,这似乎是件让他愧疚的事情,他习惯了不给任何人添麻烦,也就是自己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今天,不用麻烦付先生送我了。”姜晚宁说,“我自己坐地铁去上班。”
第 33 章 第 33 章
33
自从盛明搬到了市中心,员工们下班后的娱乐活动就丰富了不少。
地铁只要坐两站路,就能抵达超大型购物商场,吃喝玩乐都很方便。
姜晚宁今天推了聚餐,一个人跑过来逛超市,采购点儿储备粮和食材。
说来很奇妙,这周他暂时还没有加过班,工作突然清闲下来,显得这多出来的两三个小时像种奖励。
可惜付先生就不那么有空了,身为CEO,今晚要被囚禁在总裁办公室里,辛勤劳作,预计到很晚才能下班。
警队里的人着手忙起来,姜晚宁和付闻祁就不便久待了。
回家的时候还是陈司机来接,一直到进家门,姜晚宁和付闻祁都没说过话。
气氛糟到谷底,姜晚宁完全适应不了跟付闻祁住同一个家的感觉。
付闻祁将家里灯打开,一句话没说上楼去了。
姜晚宁客厅里待着,家里过分安静,隐约能听见付闻祁带上门,放水洗澡的声音。
“啊。”姜晚宁倒椅背上,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坐了大约两分钟,他翻起来,到冰箱和厨房看了看。
今晚因为火灾饭没吃上,虽然出来以后填了糖,但人还是会饿。
冰箱里食材满满当当的,给人一种家的温馨感,姜晚宁突然就有点儿愣。
大概从初中开始,他就一直是一个人住,虽然很自由很舒服,但确实从来没见过这么满的冰箱。
新鲜的蔬果,酸奶果汁布丁,日期都很新,就是没见到他想要的牛奶…
这个瞬间他第一次有某种说不上来的罪恶感,像抢占了别人的生活似的。
姜晚宁摸了两颗鸡蛋,再择了青菜,熟练地热锅下面条。
蛋一打,食物的香味儿很快满溢厨房,佐料配好撒上葱花就起锅。
姜晚宁端着面出去,看见付闻祁擦着头发下楼,眼神朝他这边看。
哼,香吧,老子就没做你的。
姜晚宁装没看见,知道付闻祁什么没吃肯定饿,故意一脸淡定地将面端到了向着付闻祁的位置。
付闻祁只朝这边看了眼,开了电视机,坐进背向他的沙发里。
啧。电话那边又是片刻的愣怔。
随后回过神:“啊对,没错,我听我小表妹提起过你,谢谢你帮忙照看我儿子。”
“不客气。”姜晚宁说,“付闻祁明年就要参加高考了,学业比较紧张,还请你不要过多打扰他。”
“哈哈哈哈我打扰他。”电话里的男人开怀地笑了起来,随后忽然转换了说话的语气,“我可是他的爹。”
“据我所知,法院将付闻祁判给了你的前妻,而这似乎基于某种考虑。”姜晚宁站在落地窗前,声线波澜不惊。
但电话里的男人却被戳中了痛脚,又是一阵沉默后,他继续笑道:“可是如你所见,他妈妈可不想要他!”
正好这时,付闻祁从浴室门后探出个头:“姜晚宁,我今晚穿什么?”
他一眼就看见姜晚宁拿着他的手机在讲电话,反应迅速,套上湿短裤就跑了出来:“你别和他聊!”
说着他就从姜晚宁手里夺过手机,狠狠挂断了那通电话。
因为情绪激动,付闻祁一张脸涨红着,胸口剧烈起伏:“你不要管他,他不太正常。”
“抱歉,擅自接了你的电话。”姜晚宁说,“你还好吗?”
付闻祁被愠怒与低落的情绪裹挟着,他更在意的不是姜晚宁擅自接了电话,而是让姜晚宁接触了他那个不正常的爸爸。
“我没事。”付闻祁很快缓过来,“能给我找套睡衣吗,还有内裤。”
姜晚宁略微松了口气,禁不住伸手揉了一下付闻祁湿漉漉的脑袋,转身去衣橱里找了。
付闻祁最终换上的是一套榛果色系的睡衣,衣服有种淡淡的香味,闻着十分让人安心。
姜晚宁洗澡花的时间很长,出来以后见付闻祁坐在沙发上,微微垂着头,像是正在打瞌睡。
“困了吧。”姜晚宁笑,“困了就先进去睡嘛。”
“进去?”付闻祁愣了一愣。
“不然,你又想一个人睡沙发吗?”姜晚宁招呼他:“快来吧。”
这次主动邀请付闻祁,是因为姜晚宁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更亲近了,而且夜晚身边有人陪着,付闻祁应该会觉得安全很多。
付闻祁犹豫了会儿,还是跟着姜晚宁进了房间。
姜晚宁给他找好合适的被子和枕头,问他喜欢睡里面还是外面、要不要抱着睡的小玩偶、要不要身体乳和面膜、要不要喝杯热牛奶。
“不用。”付闻祁低声说,“你别把我当小孩儿似的。”
“好。”姜晚宁嘴上答应,心里则是在想,你如果不是小孩儿,那我大概率是不会让你上床的。
两人并排躺下以后,姜晚宁这张一米八宽的床就变得拥挤了不少。
这种感觉还是挺奇妙的,姜晚宁裹在被子里翻了个身,侧躺着面向付闻祁,头枕在手臂上:“我很久没像这样和人睡在一起了。”
“我也是。”付闻祁平躺着,只用薄薄的毛巾被搭着肚子。
他的心又一次跳得很快,仿佛接下来面临的不是睡觉,而是游乐园里最刺激的过山车项目。
而姜晚宁看出了他的紧张不安,却会错意,伸手摸摸他的头发:“没事的,我这里很安全。”
“我知道。”付闻祁垂下眼睫,感到非常不自在,“你的手为什么总是凉凉的。”
“可能是贫血吧。”姜晚宁毫不在意,“你知道的,我小毛病不少。”
付闻祁转过脸来,目光触上姜晚宁温和双眼:“今天,谢谢你接我回来。”
姜晚宁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付闻祁,能告诉我为什么害怕他吗?”
虽然他不想勾起付闻祁不好的回忆,但他必须确认这里边没有涉及违法犯罪的事。
“他状态经常不稳定。”付闻祁抿了抿唇,眉渐渐皱起来,第一次向他说起自己的事:“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喜欢喝酒,喝过酒以后,就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姜晚宁眼里的光颤了颤,其实他大概猜想到了,但听付闻祁亲口说出来,还是会让他觉得很不好受。
“那个时候,他只消一只手,就能把我拎起来。”付闻祁说,“我像个沙包,扔出去,逃几步,被抓回来,再打,再扔出去。”
“你妈妈呢?”姜晚宁没办法想象那是什么一种感觉,他只知道一个年幼的孩子遇到这种事,肯定绝望到了谷底。
“他从来不打她,我妈也不怎么拦他,就在旁边哭。”付闻祁继续说,“她觉得这是家丑,禁止我告诉任何人,而且,我爸很会哄人
“他总是涕泪横流地道歉,给我买游戏机买光碟买手办,舍得花三个月工资带我去旅行。”付闻祁眼里闪过一抹戏谑,“可笑的是,我妈还会在这种时候变得讨厌我。
“她不会在我被揍的时候说‘差不多得了’,但会在我爸赔礼的时候说很多次。”
然而她没仔细想过,付闻祁从小到大拿到的每样好东西,都极有可能是一顿打换来的。
这就是为什么收下东西他必须回礼,不然会产生强大的不安,即便那样的不安没有丝毫根据。
“差不多就是这样,这么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付闻祁说,“后来我长大了,开始和他互殴,他也凶多吉少。”
于是,在同龄人里,付闻祁几乎是打遍天下无敌手,这都是从小练出来的。
即便他仍然发自内心地恐惧付力全,这是一种本能的身体反应,见到付力全,他就能回想起那种被完全控制、无法反抗无法逃脱的感觉。
“这是很大的事。”姜晚宁在这时终于开口,“如果可能,他要为他做过的所有事负法律责任。”
“那很难了,因为”付闻祁这才转过脸看姜晚宁,当看见姜晚宁眼里氤氲着薄薄一层水雾,他忽然也感觉到了鼻酸,迅速说:“没事,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你就当听个法制故事,而且”
付闻祁慢慢坐起来,忽然露出个笑来,漆黑的双眼因而变得明亮:“我马上要长大了,将来,我会完全脱离他们,还会到很远的地方去读书、生活。”
这一刻的付闻祁是坚定的,姜晚宁注视着他,目光渐渐变得柔和,也刻意忽略掉了心里一闪而过的落寞。
“嗯。”姜晚宁说,“你肯定会变成个特别强大的人。”
“你呢?”付闻祁随即问,并且莫名愉快了起来,仿佛把故事说出来以后深深松了口气,毕竟那是他妈一直禁止他说的,“等我毕业了,先打一个月暑期工,然后请你去海边旅行怎样?”
南城虽然位于南方,但离海还是有三五个小时的车程,不算常常能见到大海。
付闻祁说完以后,很快就觉得不好意思,因为看海这种太低级了,姜晚宁作为个自由职业者,肯定常常有机会和朋友们去。
姜晚宁果然在沉默了很久以后,笑着说:“你辛苦打工赚的钱,还是第一个留给奖励自己吧。”
付闻祁瘪瘪嘴,心想行吧,那攒攒钱整个大的。
干脆这个暑假就打点兼职。
两人没有聊很晚,很快重新躺下熄灯。
姜晚宁忽然想起什么,在黑暗中说:“不好意思,我很爱喝酒,还打破了承诺,大概让你感到不快了,以后我会多注意。”
“没关系,”付闻祁顿了顿,说:“你是不一样的。”
他确实在发现姜晚宁是酒鬼以后,心里有过几分生气,但姜晚宁和付力全是截然不同的人。
姜晚宁在喝酒以后确实也会变,但他是变得
怎么说,变得有些可爱,不那么像个大人。
姜晚宁笑了笑,说:“早点睡吧,晚安。”
“晚安。”付闻祁说。
然后他们之间就安静了,只是付闻祁没有马上闭眼。
他的双眼渐渐适应了房间的黑暗,于是能看清楚就睡在眼前的姜晚宁。
姜晚宁侧躺着,毫无顾忌地面向他入睡。
付闻祁愣了愣,快速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于是只能再睁开,让面前睡着的人再次进入视野里。
窗外洒进来的月光正好映照在对方白皙的面容上,他的皮肤像瓷玉一样干净光滑。身上穿的睡衣是宽松的深蓝色,领口有些松垮了,侧躺的状态下能看见半明半暗的锁骨与堪称完美的肩颈线条。
明明用的是一样的沐浴露和洗发水,但付闻祁还是闻出对方身上香香的。
在感觉自己有点儿像个变态以后,他的脸很迅速地热了起来。
真是见鬼,他之前只是单纯地觉得姜晚宁长得好看,这是不足为奇的,相信每个有正常审美的人,都会这么认为。
但不正常的地方在于,他最近看着姜晚宁,总会心跳得很快,到了呼吸有些困难的程度。
这不应该啊。
付闻祁将薄被拉起来,慢慢挡住了下半张脸。
他有些后悔选择了平躺,总是下意识地想翻身背过身去睡,又害怕吵醒睡得很熟的姜晚宁。
姜晚宁桌上放的时钟嗒、嗒、嗒地走了一夜。
付闻祁的心走得比时钟更快。
但可能由于昨晚没怎么睡好,他还是迷迷糊糊睡过去了,只是睡睡醒醒,老是做梦。
姜晚宁频繁地出现在他的梦境里。
他梦到他们在倾盆大雨的夜里,姜晚宁伸手虚抱了他一下;梦到姜晚宁蒙着眼罩,伸手过来触摸他的喉结、嘴唇与耳垂;梦到姜晚宁流眼泪,他怎么劝都止不住,最后他附身把眼泪一滴滴吻走了。
还梦到姜晚宁躺在床上,露出腹部纹身的一角,他在意识混沌中没能忍住,在月光笼罩的房间里,义无反顾地靠近。
姜晚宁被扣死住手腕,反射性地稍作挣扎,然后没办法动弹,只喉咙里发出一声绵长的叹息。
付闻祁这一晚上就这么乱七八糟地过,等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
旁边姜晚宁已经不在了,桌上的小闹钟显示时间是六点半。
姜晚宁此时正系着围裙,背过身在厨房忙碌。
忽然听见付闻祁起床的动静,还听见对方一溜烟地跑去浴室冲澡。
姜晚宁摸摸脖子,付闻祁昨天的衣服还没干,他只能去准备了一套新的,敲了敲浴室门。
“干净的衣裤我放在门口。”
里边的男生没有回应,只有稀里哗啦的冲澡声。
二十分钟后,付闻祁有些蔫巴地坐在餐桌前,喝着姜晚宁熬的粥,全程跟姜晚宁没有任何眼神交流。
而今天姜晚宁也出奇的沉默。
直到付闻祁终于绷不住了,低声问:“我昨晚睡觉没有翻来覆去吵着你吧?”
“没有。”姜晚宁说,“我看你睡觉挺老实的。”
付闻祁这才如释重负,看来全部都是梦,那他就放心了。
他飞快喝完了剩下的粥水,书包也湿透了,就直接不背了。
“要我送你去上学吗?”姜晚宁问,他担心付闻祁的爸爸会再到学校去找他。
“没事,”付闻祁说,“放心,我不会再跟他走了。”
说完他就出门去了。
家门关上,屋子里就剩下姜晚宁一个人,他默默收拾了桌上的餐具。
在洗碗之前,他先停下来,慢慢走向了浴室,打开镜子前的灯。
姜晚宁努力侧过脸,逐渐凑近镜子,果不其然在耳朵往下、下颌连接脖颈的地方,看见了一抹深粉色的痕迹。
痕迹还很新鲜,是数小时前刚种上去的。
姜晚宁伸手摸了一下,又酸又麻。
姜晚宁扬手,作势给面扇扇凉,实际香味儿全往付闻祁背上招呼。
他低头吃起来,宵夜的点食物总是比平常好吃一千倍。
“姜…老公。”付闻祁终于开口了,身子半扒在沙发靠背上。
真特么香,刚有人说话吗?
姜晚宁头都没抬。
付闻祁沉默了会儿,声音冷了些儿,就像付狐狸工作时问他话那样:“还有吗?”
姜晚宁依然没回答,自顾自吃得香,等将汤全喝完了才满意地一摸肚子:“现在没了。”
付闻祁盯着他,眼底像有愤怒,姜晚宁不慌不忙看了回去。
怎样?还想打架?老子吃饱了比你有劲儿!
把你按地上摩擦。
然而付闻祁没动,移开了视线,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坐回去看电视。
嗯,付先生好歹也是个体面人。
姜晚宁没在意,吃饱喝足上楼洗澡,刚围着浴巾出来,就听见底下传来惊天动地一声大响!
盘子碎了。
姜晚宁闻见股糊味儿,凑头到楼梯边往下看了眼,付闻祁蹲地上,一点点将碎片捡垃圾篓里。
“拿扫帚扫啊。”姜晚宁喊。
付闻祁没理,顾自捡到终于不幸扎了手,抬头看姜晚宁已经没在了。
口子不大,就是血往外渗着吓人。
明知道是在梦里,可这痛感未免也太真实了。
付闻祁站起来,索性懒得管这一地狼藉,到客厅药箱里找了止血贴胡乱缠上,倒回来默默拉开了冰箱的门……-
日上竿头,枝头传来鸟鸣,南方城市的冬日一如寻常。
八点刚过,姜晚宁就给楼下门铃声强行闹起来,暴躁掀了被子下楼。
他昨晚没睡好,这会儿人在炸点上,家里见不着付闻祁的身影,光昨天门前的布偶猫团阳光底下打哈欠。
门铃在这过程中一直响,姜晚宁估摸着付闻祁出去没带钥匙,越发暴躁地拉开了门——
“臭小子!”一只手直截了当揪住了他的胳膊,“快让妈看看,脸伤得重不重?”
姜晚宁顿时傻眼了,抓住他的这人,正是他老妈。
一个在原来的世界里,一年都见不上一面的人。
后头跟着进门的是老爸、付闻祁,还有付闻祁的…父亲,姜晚宁微微有些儿愣神。
“哎哟造孽啊,”老妈瞅着他的脸,“网上都传你俩打架了要离婚,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网上?
姜晚宁看向付闻祁,付闻祁默默跟着他爸进屋了。
“后天节目组来了好好说,就当辟谣了。”老爸说。
“不知道能不能把伤遮一遮,俩儿子脸都不帅了…”老妈还愁容满面。
“什么节目组?”姜晚宁震惊了。
“《等你回家》节目组!你是不睡傻了,”老妈拧了他胳膊一把,“明知道要录你俩的特辑,还弄出这种伤!粉丝看了多难受啊!”
“粉丝…”姜晚宁瞪向正优雅从容坐沙发吃葡萄的付闻祁,“你的?”
“我俩的,”付闻祁笑,“cp粉。”
姜晚宁简直像听了个笑话,几步上去强行拉过了付闻祁的手腕。
“干嘛。”付闻祁舔了下嘴角的水。
“走。”姜晚宁不由分说将人拽起来,往外带。
“姜姜你干嘛去?”老妈吓坏了,扔下买的水果就要追。
姜晚宁一手抓着付闻祁,一手摸了就放门边的车钥匙,二话没说往车库去了。
“去哪儿?”付闻祁被抓得莫名其妙,姜晚宁看样子起床气很大,手劲儿也很大。
“民政局!”姜晚宁车钥匙一按,车库里那辆粉颜色的车应声亮灯。
很童趣,很少女,车盖还贴了可爱helloKitty贴纸。
不止一个字的骚。
姜晚宁顾不上回去换别的钥匙,他决定今天就该和付闻祁把话挑明白,直接上了车:“上来啊!”
付闻祁顿了一秒,坐上副驾驶,姜晚宁瞥了他手腕一眼,快速将车开了出去。
刚拽得太用力,付闻祁白净的手腕上留了几道红指印,食指指尖那儿还缠了圈创口贴。
姜晚宁看见以后,脑子稍微冷静些儿了:“疼不疼?”
付闻祁笑,转了转手腕:“又不是女人,喊疼你带我上医院?”
姜晚宁没说话了,这车外观虽然智障,但显然是好车,轻轻给点儿油车速就上去了。
二十分钟不到,车稳稳停在民政局前。
付闻祁半探过来,一手按住了姜晚宁安全带的接口,看着他:“真要离婚?”
“松手。”姜晚宁说。
“你总该给我个理由,我不想无缘无故地…失去你。”付闻祁微垂下眼。
实际上这世界天灾人祸日新月异的,并不是所有的分别都讲道理,付闻祁自己最清楚这个。
“付闻祁,”姜晚宁一下子有些儿茫然,“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感觉得到异样…就现在,在你眼前的这个我,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姜晚宁了。”
这话出来简直就像渣男发言似的,然而姜晚宁说的是实话。
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对方相信,自己是从另一个世界到这儿来的。
“对不起。”姜晚宁抽出安全带,拉开了车门。
付闻祁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终于——隔着两张餐桌和许多走来走去的员工,他看见了他的先生。
姜晚宁面前放着同款便当盒,里边的菜式也是一致的。
付闻祁轻微抿唇,正要迈步靠近。
他却看见姜晚宁主动把便当盒推向了对面的同事,嘴里说着什么,付闻祁听不见。
坐在姜晚宁对面的同事看上去很年轻,也许是大学刚毕业,烫了个看着挺新潮的头,肌肤是很健康的小麦色。
他伸过筷子,从姜晚宁的便当盒里夹了一块章鱼香肠,放进了嘴里,一番咀嚼。
然后朝姜晚宁比了个特别激动的拇指,以示非常好吃。
姜晚宁于是笑了起来,看上去很是高兴。
第 34 章 第 34 章
34
姜晚宁刚回到市场部,就有女同事相当激动地凑过来,对他说:“姜经理,刚才有个超级无敌帅的男人过来找你。”
“谁?”姜晚宁有些懵,在脑海中飞速搜索。
“我不认识。”对方很遗憾地说,“我告诉他你去食堂了。”
“我没有在食堂见到你说的人。”姜晚宁说,“谢谢你告诉我。”
他没有太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因为如果真有谁要来找他,晚点肯定会再来的。
什么时候?他怎么完全没有印象?拍照回去以后,付闻祁就自闭关屋里去了。
姜晚宁没理他,顾自将家翻了个遍,找能出入摄影工作室的钥匙或磁卡,打算趁今天没事过去看看。
他在这世界有个独立摄影工作室,坐落郊区,离这儿挺有段距离。
姜晚宁摸了车钥匙要出门,想了想,倒回去敲了付闻祁的房门。
“干嘛?”声音像从被子里传出来。
“我出去一趟。”姜晚宁说。
里头没回应了,姜晚宁听见翻身扯被子的声音,估摸着弱狐狸可能给冻感冒了。
这塑料造的体质哎。
姜晚宁外套一披,走了,付闻祁躺床上头疼得要死,一闭眼人就好像还站在泳池里,又晕又凉。
他索性不睡了,爬起来拉开了房门,姜晚宁已经离开家了。
门把手上上挂了袋东西,付闻祁捞起来看了眼。
那是袋感冒药-
姜晚宁开了将近一个多小时的车,才抵达传说中的工作室。
那是栋两层高的灰色建筑,外观给设计成了斜四棱柱的模样,南面有中国风庭院,种了一排竹。
姜晚宁将车停好,才看见工作室的门是带指纹锁的。
但他没急着进去,因为沿建筑外墙搭建的铁梯上坐了个他认得的小男孩儿。
竟然是蒋希,怀里抱本书,起身沿着梯子噔噔噔踩了下来。
“你怎么在这儿?”姜晚宁将门打开,里头隐约有种茶叶似的淡香味儿。
“我家就在这后边呢。”蒋希朝后指了指,远远坐落着零星几幢别墅。
姜晚宁由此合理推测,蒋希先前说曾经见过他,应该就是在这工作室附近。
“进来坐会儿?”姜晚宁打量了他一下,想起现在才十二月初至:“你不用上学?”
“不上,家里请家教。”蒋希大方进来了,“里边比我想得要漂亮…那些是你的作品吗?”
姜晚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入门以后便是一条长廊,墙上挂满了白色木框装钉好的一幅幅摄影照片。
姜晚宁驻足,在落地窗外透进来的光里略微眯了眯眼。
从郁郁葱葱的春日,到白雪皑皑的深冬,有湖光潋滟,有万里黄沙,确实美。
拍照的这个人背着相机跋山涉水,去过这个世界上每一个最好看的地方。
俨然活成了姜晚宁曾经理想中的模样。
姜晚宁站了很久,心里复杂错乱的情绪翻涌,说不上来是羡慕还是什么。
“要不喝点儿什么?应该有茶叶或者咖啡。”姜晚宁说完,才想起初中生应该不爱喝这个。
“就喝茶吧。”蒋希笑笑,“有红茶或者普洱是最好的。”
工作室二层有处挑空的区域,安置了喝下午茶用的一套桌椅,采光很好,透过双层高的落地窗正好能看见庭院的翠竹。
颜色好看的茶水被倒进杯里,蒋希趴在玻璃柜前看琳琅满目的镜头和胶卷,姜晚宁倒也没阻止。
“我感觉看着都一个样,这些镜头的区别在哪儿…”蒋希说。
“镜头有很多种,广角的、微距的、长焦的…”姜晚宁走过去,“一般根据拍摄需要调整镜头,拍景用广角,如果拍杂志的话…”
姜晚宁隔着玻璃柜,点了点24-70的变焦镜,那是他过去经常用的一款镜头,所以一眼就能认:“在打光充足的摄影棚,用这个挺方便的。”
蒋希一脸懵。
这么齐全的装备姜晚宁还是第一次见,绕着这个陈列间一样的地方走了走,随后注意到了搁置在角落的另一个玻璃柜。
只一眼,姜晚宁就认出了放中间层的卡片机,因为他用过一模一样的。
Canon S95,他十五岁那年买的,人生里的第一台相机,放在现在已经算老古董了。
拿在手里小得不可思议,姜晚宁每天将它揣书包里,懒得去上课就随处拍拍。
姜晚宁拉开柜门,特震惊地发现自己用过的另外三款单反也在里边。
“有个爱好挺不容易的,”蒋希突然说,“有的人莫名其妙活了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姜晚宁小心取下搁在最上边的Nikon D850,那是他买过最贵的,不知道打了多少零工。
相机还有电,姜晚宁摘下镜头盖熟练地调了调焦距,托稳机身,面朝向落地窗外的竹林。
在忽而呼啸的风里,他按下了快门。姜晚宁只听见了家门被“bang”一声带上的巨响。
可能因为动作匆忙,力道还不小,甚至震得他浴室门都在瑟瑟发抖。
姜晚宁从磨砂门后露出半张脸,看见家门果然紧闭着。
他略微歪了歪头,只感觉到有些疑惑:“?”
他倒是知道门为什么没关好,最近小黑刚学会跳起来够把手,经常吃饱了自己跑出去野,这家伙虽然是个小母猫,却几乎打遍南城无敌手。
姜晚宁还教过她关门,特地在门把手上拴了条绳子,让小黑叼着绳子把门带上。
小黑这猫格外灵犀,平日都做得挺好的,可能偏偏今晚忘记了。
姜晚宁摸过手机,给付闻祁发消息。
【宁:刚刚是你在门外吗?】
因为他们这幢楼的人都注重休养生息,现在这个点还在出没的,也就只有付闻祁了。
对方正在输入了一会儿,回复:
【付闻祁:我看你门没关好】
果然如此。
【宁:谢谢你帮忙关门,不过,你这么晚出门吗?】
【付闻祁:夜跑】
姜晚宁赤身裸.体站在洗手台边,回消息的时候,头发还在往下渗水。
有滴水顺着他线条漂亮的脖颈,蜿蜒落入锁骨背后的浅窝,这致使他打了个激灵,赶紧取过一条白色滚绒的浴袍裹上。
他天生怕冷得很,总是洗水很热的澡,但皮肤太薄,就经常洗完以后红得像个水煮的虾子。
姜晚宁觉得不好看,洗完澡后几乎从来不见人。
【宁:这边治安不太好,你夜晚出去要注意安全,有什么事情随时打我电话】
对方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就两个字。
【付闻祁:知道】
但过了会儿,他又发过来一句长的。
【付闻祁:你平时还是注意把门关好吧,要是有心怀不轨的人闯进来就不好了】
姜晚宁看了禁不住笑,心想其实他们这幢楼还算安全。
主要是大家都比较穷,没什么可偷的。
估计嫌他回复慢了,付闻祁又追了一句。
【付闻祁:总之,你多注意】
姜晚宁回复完好,就开始吹头。
手机在他吹完头的时候再次震动,竟然是他的老责编陈鱼雁的消息。
【雁姐:小鸟老师,晚上打扰了,不知道你睡了没有,等下有个单主妹子加你,你方便的话可以通过一下,和她聊聊】
上回陈鱼雁来的时候就说过,她会介绍一些合适的单主给他,能多赚一点也是好的。
【雁姐:她还不知道你马甲,但我给她看过你的画风,她很感兴趣】
【雁姐:而且,应该会出大价钱噢!(星星眼.gif)】
姜晚宁心中感谢,连忙回复:
【宁:谢谢雁姐(开心小猫.gif)】
没过五分钟,姜晚宁的工作号上就多了个好友申请,是个头像粉粉嫩嫩的女生,昵称叫“阿年”。
[好友申请:太太好!我想找您约稿!]
姜晚宁先给她通过了,并主动发了个表情包打招呼。
没想到对方一上来,就直接给他转账了500。
【阿年:太太,这是诚意金,你快收下!】
姜晚宁懵了懵,心想雁姐确实给他介绍了个大金主。
但他自然没有收这个钱,点了退还。
【宁宁:谢谢你,但我这边只收定金和尾款,你可以先把要求发我看看】
【阿年:太太不要客气,我真的超级无敌喜欢你的画风!】
【阿年:今晚要是没有约到稿糕,我一定夜不能寐(流泪.jpg)】
姜晚宁靠坐在床头,略微不好意思。
他很久没有对过这种私人单主了,轻微的彩虹屁都会让他感到脸红。
因为说白了,他其实并没有觉得自己画得很好,技术、人体结构什么的都不过关。
【宁宁:谢谢你的喜欢,如果可以,请先发发要求吧】
这句话一出,对面即刻打字速度飞快——
【阿年:太太双人互动可以吗!请画我cp!!!(图片)(图片)】
【阿年:他们是个古早冷门游戏里的角色qaq全网嗑不到粮的感觉好痛苦啊55555太太一定要救我!】
姜晚宁看她发的两个动画角色,确实是他没见过的。
【宁宁:我会尽力试试,是怎样的互动呢?场景是什么呢?】
【阿年:场景是室内!大概想要这种感觉!(兴奋狂喜.gif)】
对方迅速把动作参考图发了过来。
姜晚宁点开大图,先是一脸懵地眨了眨眼。
他面上原本带着的温和笑意都有了几分僵硬。
好家伙。
这可是——脐橙大戏。
而且还是特别激烈的那种。
众所周知,姜晚宁混圈多年,几乎从来不产肉。
他咬咬牙,退回到私人号,忍不住丢给陈鱼雁两个字——
【宁:雁!姐!】
……
天边不知不觉露出鱼肚白。
姜晚宁还待在电脑面前,肩膀上裹着一张薄被,人有些昏昏沉沉的,但眼睛还盯着屏幕。
昨晚单主一直恳求他接下这个稿子,他受不了软磨硬泡,而且这又是雁姐给他介绍的第一个单主,于是他最终决心试试。
为了把那两个角色画好,他特地下了那个古早游戏玩。
这个游戏甚至找不到攻略,他一晚上be好几次,不是被柴刀砍死,就是被变态挖肠掏心。
等成功打出he的时候,姜晚宁桌面的草稿纸上,已经多了许多人物速写。
把角色画好应该是没问题了,就是那个互动
姜晚宁顿时感觉头疼得厉害,在连着打了几个喷嚏以后,认命将电脑给关了。
甫一从工作状态里抽身出来,他才知道自己着了凉,头晕而手脚冰冷,钻进被窝里的时候还发抖。
一时也分不清是因为吃了雪糕,还是洗头没及时吹,还是昨晚熬夜没穿暖。
也许是综合影响。
姜晚宁混混沌沌眯了会儿,直到听见门铃响。
他不得不起身,脚步缓慢地摸到门口,开门看见穿着校服的付闻祁。
付闻祁看着他,喉结轻微动了动,还是头一回见姜晚宁这副有点不修边幅的样子——头发有些凌乱,睡袍上遍布褶皱,面颊还微微有些红。
“怎么了?”姜晚宁问他,幸好喉咙没哑,声音还是正常的。
“房东爷爷让我把这个拿给你。”他说着,递上一小袋枇杷。
房东老头把姜晚宁当半个孩子看待,有什么新鲜水果总是会留给他。
“谢谢。”姜晚宁接过,“你吃早餐了吗?”
“现在都中午了。”付闻祁略微皱眉。
姜晚宁有几分反应迟钝,今天天气不算晴朗,所以他也没看出原来已经中午了。
“那午饭吃了吗?”他又问。
付闻祁犹豫了会儿说:“还没。”
姜晚宁于是招呼他进来,准备做点简单的面食。
姜晚宁的厨房是开放式的,付闻祁颇不自在地坐在沙发上等,估计心里又在想要怎么回礼。
“你吃醋吗?”姜晚宁问。
“吃。”付闻祁回答。
姜晚宁就给他放了醋,看着锅里的汤水沸腾,感觉有些眼花,就移开了视线去橱柜找盘子。
他刚取出一个绘着绿叶和小精灵的盘子,就忽然头脑昏沉,没拿稳盘子直接摔在了地上,盘子在一声巨响中碎成了好多片。
这是他很喜欢的盘子。
姜晚宁直接傻眼了,心疼得不行,慢慢蹲下去想捡。
幸好付闻祁快步过来,不然他就该割伤手了,“你家扫帚在哪儿?”
姜晚宁顿了会儿才答:“阳台。”
付闻祁皱皱眉,走去拿扫帚前还特地说了句:“别捡啊。”
最后这些碎片被扫好,包裹在旧报纸里,姜晚宁还细心给上面贴上了“内有碎片,小心扎手”的标签。
付闻祁看着他做这些,只感觉今天姜晚宁状态像不太对,反应比平时慢些,脸又红红的,几乎一直红到了脖子。
一个猜想跃入了他的脑袋。
“姜晚宁。”付闻祁忽然说。
姜晚宁与他对上视线,那双雾灰色的眼睛依然十分温和。
“你偷偷喝酒了吗?”付闻祁看着他的双眼漆黑,带了几分严肃。
姜晚宁又是一个反应慢半拍,说:“没有。”
这个停顿已经足够让付闻祁怀疑了,而他最不喜欢人不守信用,他径直走近一步,用了最直接的方式确认。
付闻祁的身高和姜晚宁几乎一致,姜晚宁一动不动,在猝不及防中被凑近,然后被闻了颈侧泛着淡红的皮肤。
姜晚宁很清楚地听见了那声吸气。
在本就头昏的状况中,他瞬间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在涌上头。
这小家伙突然搞什么。
付闻祁原本只想确认一下,结果没有闻到任何酒味,倒是闻到了昨晚那种混杂着柑橘与树叶清香的沐浴露味儿。
昨晚看见的那一幕仿佛在眼前重现了。
他亲眼看着姜晚宁洁白的喉结动了动,脖颈流畅的线条有了一瞬的拉紧,几乎能看见底下搏动的血液。
付闻祁耳朵滚烫,很快速地退开了,隔了会儿沉声道:“没有就好。”
姜晚宁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一双耳朵也渐渐地有些染红,也是隔了许久,他才颇不自在地转过了身去。
“嗯没有。”他嗓音略微低哑道。
光线在这个瞬间涌入镜头的孔隙,进入相机密闭的黑色躯壳,成像。
“让我看看?”蒋希马上靠了过来。
“不给。”姜晚宁匆匆瞥了一眼就关机,将相机摆回原处,往外走,“有爱好是好事,过分狂热却是煎熬,因为大家都是凡人,得不到的总比轻易拿到手的要多。”
摄影这工作他做不了,他没法儿替代这个世界的姜晚宁搞艺术,喜欢乃至于爱都不等于无所不能。
蒋希跟着他走回餐桌前,就这么一会儿茶已经全冷了。
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震,显示有条微信未读消息。
姜晚宁摸过来看了眼,是个叫岳衡杰的人,这人姜晚宁之前没怎么留意过,两人像是朋友关系,偶尔一起约着喝喝酒。
岳衡杰:大黑哎!
岳衡杰:我听东东说你找他要工作室钥匙?你跟小白不度蜜月啦,这么快就开始营业——
姜晚宁默默敲下一个问号。
这大黑小白,说的是他和付闻祁?
“这里信号不大好。”姜晚宁那个问号转好半天发不出去。
但是岳衡杰的消息发进来了:很久没见你了,有机会再一块儿喝酒啊!
“楼下窗边会好些儿。”蒋希喝着茶说。
姜晚宁拿着手机下去了,撤销问号,回了句“好的一定”,然而信号依然在盲目兜圈圈儿。
窗边信号果然好不少,姜晚宁又收到了新消息。
岳衡杰;既然开始营业了,先前你欠我的巴萨电影宣传照尽早补上啊!
姜晚宁那“好的一定”,就在这个时候顺利发了出去。
岳衡杰:!!!
姜晚宁赶紧要澄清,巴萨的宣传照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拍的——
他字儿还没打完,自己的微博先炸了,巴萨电影官博反应迅速地转发并@了他。
原微博就是岳衡杰发的,这人竟然是巴萨杂志的总策划…
@岳衡杰:担心姜某人反悔,特此截图为证:【图片】
才不到三分钟,底下已经被期待的浪潮声给填满了:“过年了我大巴萨终于约到我姜老师了!”
工作室二层的挑空平台里,蒋希朝下看着姜晚宁的身影,低头喝了口茶。
嘴边这才慢慢浮现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姜晚宁隐约有了相当不妙的预感,但他还是点击了那个“发消息”,默默看了一眼对话框。
他近半年没有换过手机,也没有清理过聊天记录。
所以,自然是全部都留下来了,从头到尾的每一条对话。
最后三条仍然挂在那里,几乎刺瞎了姜晚宁的眼——
【付先生,谢谢您特意抽时间见面】
【但很抱歉,我认为我们不太合适】
【祝您另觅良缘】
姜晚宁:“……”
好家伙,BOSS怎么是之前的相亲对象。
现在,他甩锅给别人还来得及吗?
第 35 章 第 35 章
35
姜晚宁还是决定勇敢面对。
身处同一个公司,他们迟早会因为工作碰面的,姜晚宁又只有这一个工作号,总不可能为了躲老板,特地换个新号吧。
而且,对方那种大老板,社交事务必定繁忙,估计早忘了三个月前连面都没见过的相亲对象。
没准还把他给删了呢。
淡定,冷静,要有市场人该有的工作素养。
首先,是把这个让人混乱的备注改掉。
姜晚宁把“付先生”改成了“付总”,并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付姓是盛产大老板吗?怎么一个比一个头衔更吓人。
四月就这么跟在两场春雨后边来了。
体校整个田径场都湿漉漉的,坑坑洼洼的跑道里躺着积水和等待被晒干的泥鳅。
周二上午第三节课上到一半,姜晚宁一脚踢开教室后门,把就在门边睡觉的某个同学吓得跳了起来。
“艹他妈谁…”话没说完,姜晚宁走进来的那一刻他就噤声了。
许强胜正捧着历史课本念,停下来看了他一眼,整个教室的人一齐看过来,虽然早想到了,但实际看到的时候还是挺震惊的。
姜晚宁真把头发剃掉了!
现在半点儿红色都看不见了,就剩干干净净的短寸,仔细看能看见脑袋边结了痂的伤疤。
看见伤口,看热闹的视线有一点点移开,大家心里都多少有那么点儿心虚。
上周四姜晚宁被欺负的时候,班上其实有不少人看见了,除了去叫总教和打电话给岛上的医生,其他的事他们压根儿不敢插手。
就怕被一起欺负了,看似全是混混的学校里,实际怕事只求自保的依然是多数。
姜晚宁像根本没感受到这些视线,椅子一拉坐下,很难得地伸手从抽屉里摸课本,结果摸出了一条巧克力。
“这是那个叫什么菲的给的。”就坐附近的徐冬看见了,解释道,“就那个长得挺娘炮的…”
姜晚宁瞪了他一眼,徐冬很识相地闭嘴转了回去。
刘鹏菲给他的?姜晚宁翻过巧克力,看见上边还贴了张便签条。
刘鹏菲用丑得鬼画符样的字写道:绝交巧克力。
底下还有一行不同的字迹,很难判断是谁写的:我买的,补补身子。
姜晚宁:“……”
他将巧克力原封不动塞回桌洞里,破天荒地翻开了崭新的历史课本。
这就是学渣手机玩腻了的余兴,偶尔看看历史小故事挺有意思的,考起试还能凭眼熟选几条名字。
姜晚宁手里拿着课本,不出十分钟就睡踏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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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下来,从课间操到专项训练,全校人都在默默地看姜晚宁的脑袋。
姜晚宁则像没事人似的,脱掉外套练习上篮,但整个人都是思绪云游四方的状态,甚至没把球扔进篮筐里。
一只黑黢黢的大手一横摸过球,篮球一记翻转到了陈子康的食指尖,转了好几圈落下来。
“可把你等回来了。”陈子康单手擒着球看着他,随后说:“你的头…”
姜晚宁还在思考给橘子网购点儿鱼肠,没管球走到篮球架下取自己的外套披上。
“嘿!”陈子康手伸过来在他脸前一晃,随后跟上来:“练完了走,请你喝汽水。”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学校小卖部,姜晚宁拉了瓶冰的矿泉水,陈子康刚挤上来他就先扫了码:“一起的。”
“谢了,下回我请啊。”陈子康出来,见姜晚宁沉默不语地喝着水,想了想说:“上周那事儿…挺不好意思的,那几个扑街平时就凑一起嗦粉,被总教逮着开除了。”
开除了?这学校原来也是会开除学生的!
姜晚宁觉得简直可笑,擦了擦嘴边的水道:“你道歉做什么,他们还归你管?”
“怎么说也是自己班里的。”陈子康说,“希望不要影响到你做决定,市男篮的事情你还没给答复。”
“我去。”姜晚宁将空瓶扔垃圾篓里。
他都被摁地上把头发剃了,这个其他人心心念念的名额他当然要收下。姜晚宁有时候觉得自己心态是真的极端叛逆,事儿其实也是这么给惹出来的。
“你说的啊。”陈子康猛一拍手,“从明天开始就训练。”
“训练是什么时候?”姜晚宁忽然想起来,追了句:“我每天傍晚都有点儿事。”
“晚自习,怎样?”陈子康显然是还为他改了训练时间。
“成。”姜晚宁说。
两人正说着话,篮球场那边忽然传来一阵阵的躁动。
“搞什么?又打架?”陈子康皱眉,“一群废柴成天闲出屁…我.操。”
姜晚宁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结果一转头,就远远看见个长发飘飘的女生朝他招手。
“找你的?”陈子康眼都直了,“你女朋友?”
这下躁动的原因很好解释了,蓝音跑他们学校里了。
一个除食堂宿管阿姨外全是男人的破地方,突然进来个长得特漂亮的妹子。
脱了鞋在路边倒沙抠脚的顿时全立正站好了,所有人刚来及调整好姿势神情,就看见妹子直直朝姜晚宁走了过来——
陈子康猛掐了姜晚宁一把,目光根本没离开过蓝音。
上回在破楼那里短暂见了一面,蓝音戴顶棒球帽穿得像个假小子,这回头发放下来衣裙飘飘的,是个人看了都会觉得心动。
姜晚宁人懵了好半天,最后很没聊天技巧地开口:“你来干嘛?”
“找你玩儿的。”蓝音将手里满满一大袋东西递给他,“我哥给你买的,不知道你现在喜欢什么,按你小时候爱吃的买了点儿。”
从篮球场那边的角度看,这就是姜晚宁从小女朋友手里收到了一大堆零食。
“谢谢。”姜晚宁接过,发现这一堆沉得要拖地,他都不知道蓝音是怎么轻轻松松一只手揪住的。
怪力少女。
“你刚是不偷偷吐槽我了?”蓝音看着他,“现在挺闲的,要不带你在岛上玩玩?…不过今天周几啊,你要上晚自习吗?”
陈子康杵在一旁,用眼神暗示姜晚宁“赶紧答应啊随时都有空啊现在就出发啊”。
“我今天要…搬个家。”姜晚宁说,“要不改天吧,叫上你哥,我也很久没见他了。”
到底是长大了,姜晚宁都没想到跟蓝音说话还能说出种紧张的感觉。
“搬家?”蓝音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你不住学校了?”
“嗯…在外面租了房子。”姜晚宁挺不自在地转过脸,“房东待会儿过来帮忙。”
“那我也帮忙好了,到你住的地方看看去。”蓝音随即说-
付闻祁送完今天的药过来,看见姜晚宁正分好几拨将他的东西从寝室楼上搬下来。
来的时候统共就俩箱子,付闻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在两周内多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的。
看起来这小孩儿喜欢购物,感觉以后会用垃圾把他的房子填满。
付闻祁心里有点点不爽,其实他不大希望有人长住那个房子,毕竟他自己会在没房客的时候回去住,姜晚宁一住下他就只能睡诊所。
“还有吗?”一个穿裙子的女生站起来,怀里抱着三只颜色不同的邦尼兔。
付闻祁这才注意到男校里进了女生,随后认出这是之前在威哥那儿和姜晚宁聊天儿的那位。
还说不是小女朋友呢。
这么看着比姜晚宁稍微年长些儿,没想到姜晚宁是会喜欢姐姐的类型。
“没了,重死了。”姜晚宁拖着大箱子下来。
“手很疼吗?”女生接过了箱子,“你跟小时候一样,一疼就脸红。”
“哎别提这个行吗。”姜晚宁这下是真脸红,拖过另一只箱子才看见了付闻祁。
付闻祁这才走过来帮忙,看见姜晚宁耳朵红得像要滴血,对女生说:“这是我房东,你拿轻的就好,重的交给他。”
“你还真是不客气。”付闻祁自觉抱起了看着挺重的一个塑料箱子。
三个人各自拖着抱着东西出了校门,太阳落得明显比以前要早了。
付闻祁抱着箱子走在前面,听两个人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听上去关系确实挺好。
最主要是,跟上回一个样,姜晚宁碰上这女孩儿就笑得露虎牙,一开始就只聊几句,到后来姜晚宁话越来越多。
像是等了好久终于找到人说话似的,什么都要闲扯几句。
可能确实到岛上来了没啥朋友吧,另外就是纯粹想泡对方。
小年轻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就很容易变成话痨,这样的付闻祁实在见多了,漫不经心地走着下坡路。
这箱子实在太沉了,都不知道姜晚宁往里边装什么了。
“…他以为我真要进攻,就一动不动守在那里。”姜晚宁正说到高兴的地方,停下来朝女生演示动作,“然后我就…”
挺沉的箱子在这时撒了手,沿着下坡路一滑,拉杆恶狠狠地撞在了付闻祁屁股上。
差点儿没把付闻祁就这么撞摔下去。
付闻祁扶稳箱子,忍着心里头很久没翻涌过的疑似愤怒的情绪回了头。
姜晚宁和他对上视线,笑容渐渐消失,手一抬道:“哎,不好意思。”
“你走前面来,再聊不帮你搬了。”付闻祁说。
付闻祁拎着包,迈着从容的步伐走了过来,径直走向姜晚宁的身边。
姜晚宁心想这么巧,他们竟然同时到家。他正想向付闻祁介绍这位好心送他回家的年轻同事。
他家这位付先生向来很有礼貌,对他身边的亲人朋友同事,都摆出一副温和又好好先生的模样。
但这次,他就好像没看见裴天昊似的。
只是略微低下头去,在姜晚宁面颊上落了浅浅一吻。
他喉结小幅度滚动,用低沉好听的声音说:“欢迎回家,我先生饿了没有?”
在说这句话时,他才将目光平静地看向了裴天昊。
第 36 章 第 36 章
36
裴天昊大脑短路了好一阵子。
他平日最爱看各国影视剧,眼前的这个男人无论是身材还是面孔,都仿佛是荧幕里才有的。
即便作为铁血直男,他也感到惊为天人。
“您好。”付闻祁像是现在才注意到他,自我介绍说:“我是姜晚宁的丈夫,谢谢你送他回家。”
“啊您好。”裴天昊笑了起来,露出整齐的白牙,“我是姜哥的同事,严格意义上说,我是他的下属。”
姜晚宁此时仍有些懵,他面颊上被吻过的位置痒痒的。
曾经,姜晚宁一辈子都没想过,自己的银行账户里能有上千万的余额。
只是他更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来及享受一下视觉上的快乐,这笔钱就被付闻祁花剩了零头。
买了个没什么商业价值,原老板预备跳楼根本转手不出去的巨大造纸厂。
“出于家庭经济状况的考虑,我建议二位推迟或取消新婚环球旅行的计划,适当地…多进行些有助于增加家庭流动资产的活动。”刘安擦了擦额角的汗:“比如工作。”
姜晚宁真懵了,客客套套送走刘安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锤爆付闻祁的房门。
“怎么了?”付闻祁打着哈欠拉开门,“才几点?”
“十点!你睡到太阳打屁股!”姜晚宁吼。
付闻祁当场笑了:“那算什么说法…早上家里是来人了吗?”
姜晚宁压住继续咆哮的冲动,三两句话将今早的事儿说了。
“存款余额不到一个亿?”结果付闻祁咆哮了,“这日子怎么过啊!”
姜晚宁:“……你以前怎么过的啊?”
听听这他妈是人说的话吗!
付闻祁及时止住了,轻咳了两声,拿漫不经心的调调说:“没关系,钱没了…还能再赚嘛。”
“这样,”姜晚宁右手扶着额头,长叹了口气,“估计你也不会想去什么新婚环球旅行,咱俩接几份工作吧。”
入不敷出的状况确实让人不踏实,姜晚宁恐怕是个劳碌命。
准确来说是,只要跟着付闻祁这家伙,他可能就没法儿轻松过日子。
此言一出,付闻祁的神情顿时变得十分怪异。姜晚宁一眼看穿,笑:“怎么?不想到镜头底下搔首弄姿?”
姜晚宁此前网上翻阅过不少付闻祁的写真,确实是大开眼界。
“没有,”付闻祁态度瞬间冷下来,“我从十六岁出道做模特,什么片儿没拍过。”
“你别把好好的职业说社情了。”姜晚宁说。
付闻祁多看了他一眼,将门带上重新回房去了,隐约能听见外头姜晚宁没忍住的笑声。
打小,他爸就教育他,做人要坚忍不拔吃苦耐劳。星闻是付成海白手起家建起来的,开公司前搬过砖轧过钢筋,什么辛苦活儿都干过。
现在区区拍个照片又怎样,他也不是没上过金融杂志的封面——
付闻祁一手摸过手机,翻到经纪人的号码,毫不犹豫地拨了出去-
翌日正好是个工作日,天气晴好。
姜晚宁戴副墨镜,单披了毛巾靠在池边的沙滩椅上,等待太阳慢慢蒸发掉身上的水分。
巨大的泳池四面都是落地玻璃窗,午后的阳光照进来,水池里头波光潋滟。
眼前的工作人员忙来忙去,姜晚宁饶有兴致地远远看着搬过来的摄影仪器,因为有水下的镜头,摄影师正忙着给仪器装上防水壳。
“姜先生,”这个私人会所的老板走过来,“水温还合适吧?”
姜晚宁摘下墨镜,握上对方伸过来的手:“方老板。”
“大家都觉得冬天游泳冷,实际冬泳是种很健康的运动。”方老板在他隔壁椅子上坐下,“我一年四季都游泳…当然不是玻璃房里,我到河里游。”
姜晚宁笑笑,他尚且不习惯这种跟大老板聊天的感觉。
“听说付先生要来这儿拍写真,我就知道你会来,你们俩人总是如胶似漆的…”方老板说。
“我来…”姜晚宁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看看他。”
笑话,这种名场面怎么能轻易错过!
“真好。”方老板笑道,“可惜今天不是你给他拍,你的技术比今天来的摄影师好多了。”
“没有,”姜晚宁说,“今天来的都是杂志的御用摄影团队。”
方老板戳到了他隐隐担心的点,姜晚宁个人已经快五六年没碰过相机了。
读书的时候,他确实痴迷过一段时间摄影,但没想到曾经的爱好现在成了职业。
理论知识他没丢,但实际拿起相机是怎样?他根本没那知名摄影师的技术。
姜晚宁的注意力成功被一声响亮的口哨和齐刷刷的掌声转移,就在工作人员聚集的方向,付闻祁披着条长到小腿的毛巾走了出来。
“要过去看看他吗?这边还是离得远了些儿吧。”方老板说。
“不了。”姜晚宁眯了眯眼。
付闻祁气质很好,即便大冬天只裹一条毛巾,也没有一般人怕冷又怂又挫的模样。
像有种天然的淡定,那是从小养尊处优惯了的大少爷形成的…修养。
姜晚宁皱了皱眉,眼看着付闻祁伸手,毛巾被扯开,在空气里一荡。
颇有种为艺术而献身的从容,姜晚宁心里一惊,都忘了自己是看戏来的了。
付闻祁人有一米八高,肌肉不算健壮,但肩宽腰细,肤色白皙干净,完全能符合无论1号还是0号在那种方面上的幻想…
姜晚宁默默将墨镜戴了回去,隔壁方老板像是了然地笑了笑:“确实离远点儿好啊。”
“我不喜欢开这种玩笑。”姜晚宁移开视线,付闻祁按照摄影师的指示下水去。
顺梯往下的时候,他微微弓起背脊,现出后背一双好看的蝴蝶骨,但很快被半隐没在水中。
姜晚宁这才将视线移了回去,摄影师带着仪器小心下水,这是要拍一组水下的照片,做杂志封面用。
水下照不好拍,一般人要先捏着鼻子下水,慢慢松开让身体下潜,迅速摆好动作迅速拍。
付闻祁折腾好几回,没拍好起来大口喘气,再重新沉下去,循环往复。
“要不休息会儿,找找感觉?”摄影师说。
付闻祁拿手背抹了把脸上的水,淡定地说:“继续。”
姜晚宁隔着这么远,都能感觉到付闻祁九成九是生气了,就凭他对同样灵魂的了解。
摄影师只得照做,再潜下去三次以后,摄影师终于大喊了声好。
一圈人全都如释重负,有小助理急急忙忙拿毛巾过来,但付闻祁却没起来,搁水底扑腾了一下。
哎,弱狐狸抽筋了,姜晚宁皱眉。
众人一阵惊慌,应急救生员早就蓄势待发站在泳池边,所有人将目光投向他。
只见救生员临危不乱,迅速回头大喝一声:“姜老师!”
叫你妈呢!姜晚宁差点儿没一口血吐出来。
千钧一发之际,旁边方老板推了他一把,结果离太近真他妈摔泳池里去了。
这世界也太精彩纷呈了,姜晚宁给自己这发落水打三分。
现场爆发出一阵掀翻玻璃房顶的欢呼。
姜晚宁认命游过去,扛着头顶“好甜啊太甜了”的呐喊,一把揪起了付闻祁。
付闻祁呛了水,脸咳得烧红,在啊啊啊的嚎叫声中同样认命抱住了姜晚宁。
“我他妈讨厌死你了。”付闻祁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
一直到深夜?深夜?
为什么?我们只是简单地练个球,为什么会练到深夜?
他绝对是误会了什么吧!
“姜晚宁。”付闻祁从球场的另一边喊他,已经换了种要把他培养成世界冠军的态度,“快来,别磨蹭。”
“好。”姜晚宁答应着。
刚一抬头,就看见他丈夫唰一下拉开了外套的拉链。
原本宽松的外套被脱去,露出男人修长有力的手臂,白皙异常,肌肉线条堪称完美。
而在那棉质运动衫底下,正是蛰伏了一整个冬季的强悍躯体,肌群起伏之处,如同绵延的山峦。
第 37 章 第 37 章
37
网球场馆内开着暖气,确保他们随时处在最适宜运动的温度之中。
简单的热身过后,姜晚宁拿到了一只白色球拍,站在了底线外的发球位置。
付闻祁则站在场地对面,手持黑色球拍,远远注视着他。
虽然只是练习,但说不紧张是假的。
姜晚宁属实没想到,这才刚开始,他的“教练”就让他上场实战,大致看看他球打得怎么样,规则还记得多少。
幸好昨天晚上,姜晚宁提前温习了一下。
付闻祁原本还寻思着穿进来以后上哪儿找姜晚宁,结果一回神人就在跟前。
他胳膊这会儿紧搂着姜晚宁的脖颈,俩人身体被迫紧密无缝地贴在一块儿,唇贴唇。
还没来及反应这是个什么状况,付闻祁就劈头盖脸挨了一拳!
操?
姜晚宁彻底炸了,一手攥住付闻祁的手腕往上一摁,刚那拳只堪堪落在付闻祁眼边上。
这人躲了,反应挺快。
“我让你别碰…”我字没出口,付闻祁拳头就下来了。
姜晚宁完全没料到,付闻祁这拳显然半点儿没留情,利落得他都没来及感受到疼痛,人就往后摔去。
可他拽着付闻祁手腕了。
“姜晚宁!”付闻祁怒不可遏地吼了声。
姜晚宁使劲儿一带,仗着角度猛翻了个身,着陆前成功将付闻祁压在了下边。
没完全压下去,姜晚宁左手撑着地了,毕竟付闻祁那腿还是光溜溜的,这会儿还没摔对姿势,大张着。
他气喘得厉害,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太久没跟人动过拳头。
付闻祁给他一手揪着衣领,眼神狠厉地瞪着他,也喘。
俩人便这么面对面互瞪了三秒,像中场休息那样,不知道谁默契地先给出了下一拳。
“你他妈有病!”付闻祁贴着地一记翻滚起来,一膝盖蹬姜晚宁肚子上,满地找裤子穿。
“你他妈才有病!”姜晚宁气疯了。
这打人也太疼了,要不是空腹早给他吐一地了!
付闻祁沿路捡着内裤和裤子就赶紧跑,姜晚宁一路猛追到厨房,对方眼疾手快将趟门从里边拉上了,上了锁。
“出来!”姜晚宁用力拍玻璃。
声音不一定能传进去,但面目得狰狞。
但是拍了没几下,他就觉得自己像个偷窥别人穿裤子的变态。
付闻祁背过身去,不紧不慢把裤子穿了,系皮带的时候回头看了姜晚宁一眼,指了指自己嘴角。
姜晚宁下意识一摸,刚被揍过的右嘴角又烫又麻,破皮以后竟然淌血了。
“你出来!”姜晚宁直接踹了门一脚。
换以前,这种对老板拳打脚踢的行径也只敢在心里演练演练,但现在眼前的付闻祁已经不是那个会压榨他扣他工资的付狐狸…
他们对上了视线。
玻璃门后边的付闻祁笑笑,朝他勾勾手指,嘴型说“来啊”。
俨然就是过去见惯了的模样,姜晚宁突然就懵了。
这么僵持着不是办法,姜晚宁索性走回客厅去,刚坐下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谢老板”打来的电话,姜晚宁回忆刚翻过的通话记录,两天前他们也通过一次话。
“喂。”姜晚宁嘴角扯着疼。
“姜老师,新婚快乐。”对方一开口,姜晚宁就想挂他电话。
谢老板显然没察觉到他有什么异样,继续说:“两天前您在小店预定了江景卡座,庆祝您与付先生结婚一周纪念日…”
周纪念日?这什么有钱闲得慌的恋爱脑夫夫啊!
姜晚宁一只手拿着电话,看见付闻祁拉开趟门,默不作声上了楼,姜晚宁没动。
不是气消了,而是打不动了。
“我们这边再向您确认一遍今晚的菜单,前菜是三宁鱼塔塔、油封桂花鸭色拉…”谢老板开始慢慢报菜名。
身体这个时候才开始有深深的饥饿感,姜晚宁估摸着是犯低血糖了。
别人低血糖头晕心慌犯恶心,他一低血糖,脾气就暴躁。
“…就是以上这些,请问有什么错漏吗?”谢老板恭敬地问。
“没有。”姜晚宁说。
“那就这样,今晚七点,暮色恭迎二位到来。”说罢电话就挂了。
付闻祁下了楼,眼边伤口已经做过处理,二话没说将药箱扔在了桌上,又走了-
晚七点,暮色西餐厅。
两个面上各自挂彩的人互不理睬,谢老板亲自领他们进门,赔了一路的尬笑。
原本姜晚宁想着取消预订,毕竟实在没心思和付闻祁吃什么周纪念饭,然而最终还是来了。
来这儿先是对谢老板念的菜单动了心,再来是想找个确保他和付闻祁不会再打起来的地儿,心平气和聊聊离婚的事情。
预订的卡座临江,景致开阔,隔很远了才能依稀看见城市楼宇的影子。
姜晚宁在过去的世界里跟付闻祁来这店谈过生意,地价寸土寸金,一顿饭能抵他好几个月工资。
“付先生工作很忙吧,听说昨天才从巴黎飞回来?”谢老板没话找话说。
付闻祁皱了皱眉,没应声。
“哎呀作为星闻首屈一指的时装模特,今日一见果然眉目清朗身姿俊逸…”谢老板边说边小心看了看姜晚宁眼色。
姜晚宁快憋笑憋疯了。
什么玩意儿,他没听错吧?
昔日付老板,到这世界竟然成了他自己公司旗下的模特?
付闻祁估计做梦都没想过,有天他得在镜头底下搔首弄姿吧。
“谢谢,这都多亏了某人敢想。”付闻祁态度温和地笑了笑。
开始上前菜以后,谢老板便不再作陪。
独立的江景卡座很安静,周围几乎没其他客人,只能远远看见店内一排排普通双人卡座。
既不受打扰,又不过分冷清。
姜晚宁和付闻祁面对面坐着,一句话没说,也没开始吃。
眼看着对面这张熟悉的脸,姜晚宁实在不知道“心平气和”该怎么写。
“我怎么感觉…”姜晚宁这才开口,“你像变了个人似的。”
付闻祁一愣,低头喝了点儿红酒,漫不经心地问:“我以前是怎样的?”
他也不大清楚,对这个世界的付闻祁了解无多,一回忆满脑子都是今天那记强吻。
“对了,你今天喊我名字了。”姜晚宁想起来了。
不知道他的判断是否正确,他总觉得…眼前的付闻祁和在家门口看见的那个付闻祁,有某种违和。
“人生气了,总会喊名字。”付闻祁笑:“那你喜欢我喊你什么?”
姜晚宁没作声,这种笑他特别熟悉,看过千万遍。
“宝贝?哥?”付闻祁一词一顿地喊,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还是…老公。”
姜晚宁噌地站了起来。
心底像是给电流通过,整个人这会儿四肢都酸软酥麻。
“我们还是离婚吧。”姜晚宁说。
“我拒绝。”付闻祁当即说。
姜晚宁还想再说话,被一声响彻店内的尖叫声打断。
“啊——着火了——”一个女人从普通卡座那边迅速起身。
火起得很快,火势很猛,整个店瞬间陷入一片慌乱。
他努力伸手,抱住了付闻祁的背,这种亲吻方式太过缠.绵,但他似乎熟悉这种滋味,他被吻得逐渐仰起头,双眼眯缝起来,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声音,断断续续。
就在他最为沉溺的瞬间,付闻祁停了下来,重新抬起头,对上了姜晚宁带着困惑与情朝的湿眸。
他指腹抚上那颗已经变红的痣,向他解释说:“那天夜里,姜先生相当喜欢这里。”
语气里带着少许满足,也许是因为,这是他发现的秘密。
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会知道。
姜晚宁说不出话来,他自然清楚付闻祁指的是哪天夜里。
“虽然我清楚,你已经很累了。”付闻祁低垂眼睫,用温柔的声音说:“但是今晚,姜先生能够帮我一下吗?”
第 38 章 第 38 章
38
都市灯火璀璨,周六的夜晚热闹而美好。
他们在开车回的路上,付闻祁才去买了需要用到的“床上用品”。
姜晚宁这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家里都没有备着这类物品。
也就是说,对方其实是直到今晚,才临时起意?
付闻祁给了他一顿饭的缓冲时间,他们吃的是从酒店送到家里的晚餐,两人在吃饭过程中都非常安静,乍一看,就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姜晚宁从一小时前的那个脖颈吻起,心跳就从未平复过。
他拿餐具的手轻微发着抖,一半是因为下午抽球太狠,另一半是因为紧张。
南城一中挺特别,在临近期末考的这个节骨眼儿上,高二级特地筹办了一场主题为“家长进校园”的观察日活动。
——当然,这是事先没有告知学生的,目的在于突击检查,让家长们都看看自家孩子在学校里的德性,好激发家长们的危机意识,从而督促孩子以积极认真的态度对待高三。
姜晚宁平时就起得早,以为自己会是到得最早的那批家长。
没想到教室外的长走廊上已经围了不少人,一个个抻着脑袋往课室里看,并七嘴八舌地低声讨论着。
“这个臭小子!又在睡觉!”
“夜里不睡白天睡,看看,要他同桌拍才知道醒!”
“你姑娘真勤快,上课还知道记笔记。”
“狗屁,她那是发现了我在看她。”
家长们就如同在菜市场上争抢新鲜猪肉,姜晚宁在外围等了许久,才总算找到一个缝隙,挤到了窗边。
他一眼就看到了坐最后一排的付闻祁。
后排似乎是不学无术男生们的专座,家长们都来好半天了,这些人还浑然不知地睡着。
付闻祁这孩子倒是没有睡大觉,反而是有点儿眼巴巴地在朝外张望。
那种眼神,就好像是等待主人来接的小狗。
直到他看见站在窗前的姜晚宁。
姜晚宁笑起来,很大方地朝他招了招手。
换作刚认识那会儿,付闻祁很可能会别扭地把脸转回去。
但现在,姜晚宁亲眼看着他的双眼亮了起来,并且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自己。
他莫名就有种养成带来的成就感,双眼弯了弯,拿起手上的蛋糕盒示意付闻祁看。
付闻祁则低下头去,在姜晚宁给的草稿本上涂写一阵,然后举起来——
姜晚宁不近视,看见上面画着一颗巨大的草莓,用红笔涂满了,并在旁边打了个加粗的问号。
不是。
姜晚宁无声地摇头,今天带的是芒果千层。
付闻祁于是又低头,再翻了一页,涂鸦得非常迅速。
这回画的是一个亭子,被池塘围绕着。
好,待会去这里吃。
姜晚宁点头,心想这孩子将来没准可以继承自己的衣钵。
“咳咳。”课室里,数学老师忍不住拍了拍讲桌,“某些同学不要太注意窗外了,把心思多专注在黑板上!”
付闻祁看了老师一眼,殷切等着他来一句“不想听就给我到走廊上站着”。
结果可能是当着家长的面,他并没有说这句。
付闻祁只能再埋头涂鸦,这回他大胆包天,在纸上画了一堆ZZZ,想看看姜晚宁会不会严厉地制止他、让他好好听课之类的
然而当他再次举起草稿本,窗外已经没有了姜晚宁的身影。
付闻祁目光黯淡了些许,默默放下草稿本。
他犹豫了一会儿,在睡觉和做题之间,选择了后者。
只不过他并没有看黑板的题目,而是抽出了一本红红的练习册。
这还是姜晚宁特地给他买的。
……
姜晚宁秉着不打扰孩子学习的心,上午最后两节课里愣是没出现。
直到午饭时间,他才到教学楼背后的湖心亭等付闻祁,才发现付闻祁已经等在那里了。
“你翘课了吗?”姜晚宁走向他。
“最后一节是体育课。”付闻祁皱皱眉,“你去哪儿了?”
“我到你们学校阅览室转了转。”姜晚宁说着,先打开午餐盒,随后见付闻祁有些闷闷不乐,“怎么了?”
“我以为是课间吃蛋糕。”付闻祁说。
姜晚宁眨了眨眼,这孩子该不会课间特地跑下来这里等吧。
“这么喜欢蛋糕吗。”姜晚宁于是把蛋糕盒也打开了,“不过今天是芒果噢,现在正是芒果新鲜的时候。”
为了不让蛋糕融化,他特地在盒子里面放了冰袋。
“也没有很喜欢。”付闻祁接过叉子。
“你可以给我发消息,我会过来的。”姜晚宁只觉得他可爱,喜欢还不承认。
“你说期末不要玩手机的。”
姜晚宁不觉笑了:“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变这么听话了?”
该不会是怕期末考得不好,所以提前在平时表现上补点分数吧。
“付闻祁,期末考得不好没关系,只要努力过了就行。”姜晚宁温和地说,“我们还有一年时间呢。”
付闻祁没回答,吃着姜晚宁煮的蔬菜沙拉。
他沉默咀嚼了半天,然后终于忍不住,抬起漆黑的双眼看着姜晚宁。
“我刚才体育课,还扔了两个三分。”
嗯?
“哇,好厉害。”姜晚宁感叹完,努力理解了一下付闻祁这话的意思,然后很认真地问:“你将来想考体育院校吗?”
付闻祁:“……”
他说不出话来,并深深地低下头去,感到了挫败。
姜晚宁脑袋上冒出一个小小的问号,因为天气太热,他自己胃口不是很好,就静静看着付闻祁吃。
隔了会儿,他伸手过去:“嘴巴沾到沙拉酱了。”
这孩子今天吃东西的模样真暴躁,像是一不留神就会把餐盒也给吃掉。
姜晚宁冰凉的指腹缓缓擦过付闻祁红润的嘴唇,他们在这个瞬间对上了视线,是姜晚宁先露出坦然的笑。
“姜晚宁,你谈过恋爱吗?”付闻祁忽地问。
姜晚宁愣了愣,随后有几分不满:“你为什么总是对我直呼其名。”
一开始他还挺喜欢的,因为很少有人喊他这个名字,但时间长了,他就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你喊我声哥哥,我就告诉你。”姜晚宁开出条件。
“不要。”这孩子马上倔强起来了。
“那就算了,不告诉你。”姜晚宁说。
付闻祁于是没再说话,闷闷不乐地把剩的饭菜都吃了。
两人慢慢走回教学楼下,姜晚宁催促他上去:“中午还是休息会儿吧,趴趴桌子也行,这样下午才有精神。”
“我不睡。”付闻祁显然还不太开心,但是问:“你要走了吗?”
“我先去附近买点东西。”姜晚宁说,“但我暂时不回去,下午还有个家长会呢,在你们报告厅开。”
“嗯。”付闻祁应了一声,说:“你等我会儿。”
他说完就咚咚咚上楼了,没过一分钟又咚咚咚下来,给他一件校服外套。
“你下午会用上的。”他说。
“谢谢。”姜晚宁接过,看他还有些臭着脸,便将语气放缓:“这样好吗,我开完会以后,等你放学一起走吧,然后今晚煮鸡翅根怎么样?”
果不其然,付闻祁双眼亮了些许,说:“那我在校门口等你。”
两人就这么约好,付闻祁转身上楼的时候,脚步都显得特别轻快,姜晚宁在底下看得目露笑意。
这家伙,就这么喜欢鸡翅根吗。
姜晚宁抱着手臂坐在位置上,报告厅空调有点冷,付闻祁的校服外套果然派上了用场,因为有了御寒的衣服,他就情不自禁开始钓鱼,头一点一点的。
这人啊,一旦上了年纪,不睡会儿午觉怎么行。
期间余冬给他发了消息,让他给个具体的地址,说已经在路上了。
姜晚宁是收邮件那晚重新联系了这发小,对方激动得直接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一聊才知道,余冬原来因为工作调动,就住在同省,开车也就是两百多公里。
于是余冬马上嚷嚷着要过来看他,今天正好周五,余冬便请了半天假开车过来。
姜晚宁记错了日子,以为他是明天来,眼下算了算时间,就让他导航开到南城一中,免得找不着路,毕竟南城乱七八糟的小巷子太多了,车不仅开不进,导航还出错。
报告厅的会议五点钟散,付闻祁是五点半放学,时间相差不多。
姜晚宁慢慢走到校门口,发现有不少家长和他一样,都是等孩子放学一起走的,他在里边要数最年轻。
五点半的放学铃一响,教学楼方向顿时骚动声四起,数不清的高中生从教室里涌出,几乎没有半个是愿意留下来学习的。
这些学生都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让他看得有些眼花缭乱,但他还是一眼看见了付闻祁。
放在人堆里,这小男生的外形就非常出众,长得比多数同龄人要高不说,手里还抱了一只特别巨大的米粉色毛绒熊。
其实挺违和的,因为他的气质有些冷淡,那只熊被他拦腰搂着,颇像是他挟持而来的人质。
姜晚宁看着他从楼道里出来,正要挥手示意,就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肩膀。
他吓了一跳,回头去看——
经过了整整七年,余冬的模样变得让他险些没认出来,这小子竟然发福了,变成了个胖子。
“一鸣!”但他的声音还是老样子,“我的老天啊,可算再见到你了!”
他说着就直接一步过来,给了姜晚宁一个大大的熊抱。
而此时此刻,付闻祁搂着毛绒熊,在离他们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他眉深深拧着,只原地停顿了一秒,便向着姜晚宁大步走了过来。
睡意很快就找上了姜晚宁,在睡着之前,他昏昏沉沉对身边的男人说:“差点儿忘了,明天,我还要和我老板比赛呢。”
付闻祁沉默了几秒,没说话。
姜晚宁心里警钟乱响了几下:不会吧,他这个丈夫不可能连老板的醋也吃吧。
看来万万不可透露,老板曾经是他的相亲对象。
他于是随口哄骗他说:“我的老板啊,是个中年大叔,谢顶可厉害了,啤酒肚特别大一个明天打球,我可得让让他,别让他输太惨”
说着说着,姜晚宁就闭眼睡着了,眼睫很温顺地垂着。
他自然没听见付闻祁从鼻腔里发出的那声笑。
“晚安,宁宁。”付闻祁低声说,“明天球场见,我等你打败我。”
第 39 章 第 39 章
39
这个冬季的最后一场雪在睡梦中翩然降临。
姜晚宁醒来的时候,看见落地窗外的点点飘雪,以及覆盖着一层积雪的庭院和树木,莫名感到心情很舒畅。
这是过去非常少有的。鸡窝头酒是彻底醒了,脑袋被有力大手摁在餐桌上,如同一只待斩的鸡。
“道歉,赔钱。”付闻祁冷声道,因为足够用力,他手臂上肌肉突起,让其中的一道狭长的刮伤越发明显。
姜晚宁愣怔,刚才这一切如同发生在瞬息之间。
眼前的男生无论是力量上还是气场上,都死死压制住了平时气焰嚣张的鸡窝头。
然而那鸡窝头还是不老实,梗着脖子叫嚣:“关你他妈什么事!你是他男朋友啊?哪来的野狗——”
话音刚落,付闻祁便将他猛拎起,像扔垃圾一样扔地上,鸡窝头刚给摔了个屁股生疼,就看见对方如法炮制,也抄起了板凳。
姜晚宁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了付闻祁的手臂。
付闻祁用力时肌肉绷紧,冷不防被冰凉的手扣住,没能将板凳砸下去。
姜晚宁顺势伸出另一只手,将他手里的板凳拿走,规规矩矩摆回了原来的位置。
店老板刚给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才急急忙忙冲上来劝:“别打了别打了,咱们有话好好说!和气生财!”
哪知道鸡窝头刚解除危机,就蛮横地瞪了他们一眼,并比出对中指。
这回姜晚宁想拦也没拦住,付闻祁直接一脚将刚摆好的板凳踹了,凳子猛撞在鸡窝头膝盖上,给他撞得扑通跪下去,手狼狈地撑在那一地打翻的馄饨汤水里。
“道歉。”付闻祁长手揪住他后衣领,往上拎了拎。
动作很娴熟,显然不是头一回做这种事儿了。
姜晚宁这会儿因为低血糖头昏得不行,混乱中心想,这孩子将来该不会连监护人也揍吧。
看样子是个麻烦,是个帅气的大麻烦。
“我错了行吧!钱赔你!他娘的我就出来吃个面”鸡窝头不得已举起一只手,像被捕了似的。
“你”付闻祁开口,顿了顿。
鸡窝头一动不敢动,如果不认怂,他今天就只能被这来路不明的野狗崽子逮着揍,这事要传出去了,他脸在道上就挂不住。
然后付闻祁说了句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话。
“去买点糖。”
“啊?买什么糖?你一爷们你吃糖——”鸡窝头嘴不停。
付闻祁烦得直接将他拎得直起身来,往外一丢:“赶紧的。”
姜晚宁一开始没太反应过来,直到鸡窝头领命从隔壁小卖部买回好几种糖。
薄荷糖水果糖牛奶糖□□糖,软的硬的摆了一桌。
“这算两清啊,从今以后江湖不见。”鸡窝头扔下就跑路,像生怕付闻祁下回再找他麻烦。
而付闻祁压根没理他,径直伸手从糖堆里揪出最甜的,放在姜晚宁面前:“吃点儿吧你脸色不太好。”
姜晚宁这才反应过来,内心颇有些意外。
怎么他成为监护人的第一天,反而好像被反过来关照了。
他摸过糖,抬起头,第一次像这样与付闻祁对上了视线,并露出笑来:“谢谢你。”
对方那双眼睛漆黑沉静,像是某种难辩善恶的动物,隐约带着几分不被轻易驯服的野性。
姜晚宁心想,接下来的日子,大概会变得有意思多了。
隔了许久,付闻祁才张了张嘴,并移开了视线。
“不客气。”
……
祁季在五月上旬毫无悬念地造访了南城,初祁这天,付闻祁正式搬进了姜晚宁对门,姜晚宁将要在接下来的一年里,照顾这个17岁的小弟弟。
一直到他顺利参加高考,考上大学,到另一个城市去生活。
“那小家伙还知道给你送东西?看样子是真长大了。”刘舒在电话里笑道。
姜晚宁刚从外边回来,今天南城下了场绵绵雨,空气闷热潮湿,等雨下过之后,气温只会进一步攀升。
“他好像不太愿意白拿我给他的东西。”姜晚宁略微蹙眉。
付闻祁搬过来已经两天,他们两人交谈很少,姜晚宁作为监护人,总是主动敲门送洗好的水果和牛奶。
每每这个时候,付闻祁会从自己的屋里搜刮出来点儿什么,当做给他的回礼。
短短两天,姜晚宁家里就多了三包膨化食品、两瓶运动饮料,甚至还有一个巴掌大的拍拍小夜灯
姜晚宁总觉得,再这样下去,对方就要把家底给掏空了。
“应该是害羞吧”刘舒琢磨着,“哎你不用费心思管他,都是大孩子了,想吃让他自己买去。”
“好。”姜晚宁应了一声,到居民楼下时,想起家里桶装水没了,就顺路买。
店门口有个小货车,卖水果的老婆婆总是风雨无阻地把车开出来,花白头发上落了许多小雨点。
电话没有挂断,姜晚宁听见刘舒在滴滴答答的雨声里说:“姜,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好,得亏有你,不然真让他一个人住,我肯定放心不下。”
“没事,这里离他学校也近。”姜晚宁挑选着小货车里满载的新鲜奶油草莓,还是禁不住好奇:“你知道,他为什么一个人回老家吗?”
他虽然成了付闻祁的监护人,却几乎可以说对付闻祁一无所知。出于负责任的心态,他觉得有必要多了解一些情况。
“他就说老家的卷子简单,分什么I卷II卷的,我也不懂现在的高考。”刘舒叹气,“他爸妈倒是一点儿不操心,南城这小地方混混这么多,不怕被欺负也不怕学坏。”
姜晚宁沉默,想到了付闻祁将鸡窝头控死在手里的模样。
也许,可能,已经学坏了。
而且,是能够欺负别人的那方。
“没关系,我会帮忙看着的,你放心交给我吧。”姜晚宁说。
刘舒又是忙不迭地感谢。
姜晚宁挑了许久草莓,才挂了电话。
卖水果的老婆婆从袋子里给他摘出几颗不好的,换成几颗又大又甜的。
“谢谢婆婆。”姜晚宁从口袋里拿出手帕,“婆婆,你头发上淋到雨了,当心感冒。”
“哎呀,一点点小雨,怕什么。”老婆婆笑得露出金色假牙,接过手帕擦擦,问:“小姜有对象了没有呀?”
整个南城的老人长辈都热衷于给姜晚宁说媒。
小地方的人结婚都早,姜晚宁今年27刚满,用他们的虚岁算就是28,是时候考虑人生大事了。
虽然画家的头衔听着多少有点不务正业,但哪家不稀罕南城男人里最有礼貌有教养的姜晚宁,还长得比他的画都好看。
只是大家没听说,搞艺术的往往十有九弯。
“暂时还没有遇到合适的。”姜晚宁笑,并十分认真又带几分含蓄地说:“等遇到了就会谈了。”
老婆婆信以为真,笑得灿烂,不知道城里谁会有这个福气。
姜晚宁将整袋草莓挂手腕上,一鼓作气搬起买来的18L桶装水。
他住六楼,老居民楼没有电梯,他带着这么大一桶水爬楼,实在很受罪。
鉴于姜晚宁一年里有半年都处在“大病初愈”状态,他没爬两层就累得厉害,感觉四肢都使不上力气。
到两层半的平台时,他不得不停下来,听见楼下大门开关的响声,有脚步正在上来。
姜晚宁将桶装水放在地上,平时他总是伏案画画,唯一的锻炼就是散步,要想身体健康实在太难了。
付闻祁此时隔着半层楼梯停顿脚步,脑袋上挂着耳机,手揣在兜里,远远看着姜晚宁背过手去,捏了捏自己的腰。
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家伙。
付闻祁在昏暗的光线中微微眯眼。
今天是工作日,这会儿又不是下班放学的点,楼道里十分安静,这致使他能清楚听见姜晚宁搬起水时的呼吸声。
倒是没有一般人累死累活时不自觉脱口而出的脏话和喊天喊娘,只有累得加重发颤的喘息。
姜晚宁坚持往上再爬了半层,还没反应过来,水就被身后一只手接过了。
他转头见是付闻祁,对方是淋了雨回来的,蓝色宽松卫衣湿了大半,颜色变得很深。
“没事,我能自己搬。”姜晚宁伸手想接回来。
付闻祁瞥了眼姜晚宁被那袋草莓勒出红痕的手腕,留了句短短的“交给我”,直接抱着水往上走。
姜晚宁只能跟在他背后,心想年轻确实是好,付闻祁甚至一只手就能轻松扛动,根本不见得累。
“谢谢你。”姜晚宁想了想问:“你今天是去上学了吗?”
隔了会儿,付闻祁到五楼平台换了只手扛,说:“还没。”
他说“没”字时,姜晚宁才能听到些微喘气声,心想四十斤的水果然太沉了。
等终于走到时,付闻祁沉沉将水放下,累得微微喘息,额角脖颈都冒出薄薄的汗来,回头看见姜晚宁正在上来,便站在原地等。
这幢楼是一梯两户,姜晚宁住601,付闻祁住602。
“谢谢你帮忙。”姜晚宁刚打开家门,想了想转头问:“我冰箱里有冷饮,你要进来坐会儿吗?我还有switch。”
姜晚宁在这里已经租住了七年,将自己六十多平的小房子装饰得很漂亮,只可惜付闻祁还没来参观过。
他的鞋柜上摆着艺术装饰品和毛绒玩偶,甚至还有块咖啡厅似的手写板,上边用漂亮的字体写着“外出中”。
透过半敞开的门缝,付闻祁能看见姜晚宁房子的一角。
色调很温馨,像是宁林小木屋里会有的陈设,和姜晚宁给人的印象如出一辙。
但付闻祁还是收回视线,想了想拒绝道:“不用了。”
姜晚宁并不在意,说:“你衣服湿透了,记得要快点换,小心着凉。”
说着他打开鞋柜,找出多余的雨伞递给付闻祁:“最近应该会经常下雨,出门还是带把伞比较好。”
付闻祁接过,果不其然将手伸进卫衣兜里,掏了掏,只掏到一根吃剩的脆脆鲨。
姜晚宁禁不住笑了:“非要这样以物换物吗?”
“你其实可以不用特意关照我。”付闻祁顿了顿说,“我在这里只住一年,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
姜晚宁注视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睛,有几秒钟时间没有说话。
付闻祁则被不自在感笼罩着,喉结轻微滑动,不能很好地与姜晚宁对上视线。
良久,姜晚宁才说:“你没有给我添麻烦。”
他说着看了眼对门贴过福字后留下的痕迹,“我对面已经很久没住人了,你过来我很开心。”
付闻祁不知道为什么,瞬间耳朵就热红了起来。
这明明很可能只是成年人口里的客套话。
姜晚宁亲眼看着他害羞,笑笑,打开手里的袋子:“我买了一些奶油草莓,应该很甜,给我的新邻居分一点儿?”
付闻祁垂眼看着个大饱满的新鲜草莓,姜晚宁则忽然注意到他睫毛浓密纤长,这么看着倒是不显得冷淡了。
在这间隙,付闻祁伸出手,从袋子里拿走了一颗草莓。
“一颗就够了吗?”姜晚宁问。
付闻祁顿了顿,伸手再拿了一颗,并随口说:“我对吃草莓,比较一般。”
姜晚宁习惯于接话:“那你”
以往对他而言,雪天意味着要冒着严寒早起,通往地铁站的路很滑,融化的积雪和泥土以及脏脚印混在一起,进入拥挤的车厢后,空气会变得闷热黏着。
乘客们裹在羽绒服、围巾和帽子里,几乎要藏得看不见人脸。
姜晚宁经常想象,他是在和一抽屉厚衣服一起挤地铁。
今天,是虽然要早起,但可以悠闲吃早餐,并且欣赏雪景的日子。
盛明的员工运动会在上午九点开始,地点在全市最大最新的体育馆,离他们家只有两站路。
第 40 章 第 40 章
40
他自己的耳朵也在变红,这让他相当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并且调整呼吸,好克制住腹腔内某种难忍的冲动。
姜晚宁渐渐适应下来,手松开枕头,说:“好,就这么敷15分钟。”
之后只要喷上药,过两天再换成热敷。“可以吗?”姜晚宁一秒抬了头。
李华寝室的条件确实让他眼馋,正好他现在刚转学过来一周,硬要搬宿舍也不会多尴尬。
“你不是走不动嘛,爬二楼总比爬六楼舒服。”李华说。
“啊。”姜晚宁应了一声,重新转过了头。
他觉得自己可能理解错了,李华的意思好像是让他在腿疼期间借住几天。
“你如果喜欢,久住也是可以的。”李华顺畅地推着拖车,“或者你可以先住几天,感受感受。”
“行。”姜晚宁当即高兴了,随后想起来:“我突然这么搬,你们寝的人乐意吗?”
“啊这个…我之前打过招呼了。”李华随口道。
拖车这时已经到了寝室楼的楼梯口前,姜晚宁扶着车把手艰难痛苦地爬起来,李华拎起外卖盒:“你没伤着韧带吧?”
“应该…没。”姜晚宁总算站起来,扶过楼梯扶手喘了口气,“啊,幸好是上二楼。”
“慢慢爬。”李华默默走在了他身后。
“我就…从来没试过…这么疼。”姜晚宁终于找着人吐槽了,“我看我们班…没人像我这样,你们都习惯了?”
“羽毛球班好一点儿,篮球足球班每回都罚得重。”李华想伸手,犹豫了会儿还是没有,“你们寝没人教你怎么做事后处理吗?”
“没。”姜晚宁这才爬了半层,从脖子到头顶都是闷热的。
“今晚让老大帮…教你按摩一下,热水敷了明天会舒服很多。”李华说。
姜晚宁好容易踩上最后一级台阶,右腿猝不及防一软,李华赶紧从背后扶了他一下,防止他就这么后仰着滚下去。
“操。”姜晚宁想骂人了。
“不好意思。”李华看见他满脸通红,愣了一秒迅速松了手,懒懒散散往前走道:“到了到了饿死了。”
李华寝室里三个人都等着午饭,看见姜晚宁来了也没意外,搬出折叠的桌子放炸鸡,很主动地招呼姜晚宁过去坐。
不得不说李华寝室的组成成分确实很诡异,李华和刘鹏菲是高二羽毛球班的,模样很慈祥的老大姜巍是高三篮球班的。剩下的是老四,阴着脸不怎么爱说话,是高一乒乓球班的,姜晚宁至今不记得他叫什么。
感觉这就是四个性格完全不同的人,在一起生活却意外地挺和谐友好。
“对了,你如果不介意,我先去帮你把这几天换洗的衣物拿下来。”李华朝姜晚宁说,随后向室友们解释道:“他在我们这儿住几天,没意见吧?”
另外仨这会儿嘴里都塞着肉,一同摇了摇头。
“我装衣服的箱子在床底,整个抱下来吧。”姜晚宁说,“另外还有…唉算了,就箱子吧。”
他想要他的仨邦尼兔和枕头,但还是不太想李华钻他床帘里去。
“你还真是半点儿不客气。”李华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另外仨,“给我留点儿啊,别都吃完了!”
仨人嘴里塞着肉,很麻木地点了点头,李华就出去了。
姜巍将吃得很干净的骨头扔垃圾篓里,看了眼姜晚宁说:“市男篮我们一个队,到时我带你练体能,这才跳三十圈你就不行了。”
“我没打算参加。”姜晚宁提起这茬就莫名其妙的,“陈子康怎么想的,把我拉进你们队?”
原本昨天名单公布他就想找陈子康说,但腿疼得他根本不想爬高三楼。陈子烽没被选中不肯鸟他,现在正好和姜巍说说,让他帮忙传达一下。
“告诉他我不参加,让他把他弟划进去吧。”姜晚宁表明立场道。
“他看中了你投三分的能力。”姜巍说,“周六晚敲定的名单,他联系不上你,只能先把你名字报上去了。”
“我现在这都快坐轮椅了,还打什么球?”姜晚宁很无语。
“他可能是觉得,你即便坐轮椅也能投进三分吧。”姜巍一脸认真道。
姜晚宁:“……”-
李华穿过天桥,沿着长长的走廊往姜晚宁寝室的方向走。
午饭结束已经有不少人陆陆续续回寝室,走廊上吵闹得厉害,男生们衣服一脱,只穿条裤衩光着身子蹲在寝室门口打游戏。
这副光景在他刚住宿的时候还是挺刺眼的,现在已经习惯得能和他们近距离聊上几句了。
就是不大清楚姜晚宁是怎么适应的,之前李华大致观察过,姜晚宁都是挑没人的时间到公共澡堂洗澡。
李华一路招呼打过去,才想起自己已经忘了姜晚宁寝室是六零几了。
他只能一间间地观察,每间寝室里都闹腾,个别还从窗口飘出浓郁的酸辣粉螺蛳粉味儿。
“就他特能拽,家里有几个臭钱就当自己是少爷。”欧政的声音从某个窗口传出来。
“我觉得不至于吧,真是少爷能到咱这儿来?”谢臻说。
“真的很他妈难顶,就今早,我拿他电动牙刷看看他都发火。”欧政提高了点儿音量,“看看怎么了,我又不要他的,从没遇过这么难相处的,是男人吗——”
“人那是有洁癖,每个人生活习惯又不一样。”徐冬打圆场,“总之我是发现了,你和他保持好距离,别动手动脚别动他东西,姜哥还是挺好相处的。”
“姜哥。”欧政笑了起来,“你要当他小弟啊?我看他不正常!上回他为什么打我我告诉你,因为我给他提了一嘴同性恋他就揍我,你们都不知道吧。”
“啥玩意儿,咋回事儿啊?”另外几个室友加入了话题,“他是那啥吗?我觉得不像啊。”
“我们寝看片,他有参与过吗?你有听他讲过女朋友讲过哪个女明星吗?”欧政说,“有句话说得好啊,恐同即深柜…”
房门在这时被从外边敲了两下,欧政整个人很怂地一下子闭了嘴,所有人都以为是姜晚宁突然回来了。
“就叭叭吧你,活该挨打。”徐冬指了欧政一下,认命起身开了门;“华哥?”
李华不声不响走进来,他们这一个寝的人平时都是靠李华罩着,和和气气打了招呼。
“姜晚宁床在哪儿?”李华看都没看他们。
寝室里的人指了,李华从床底下拖出姜晚宁的箱子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拿枕头,懒懒散散抱起了沉得要命的箱子。
这哪儿是衣服,说里面装了副盔甲他都信。
“没本事。”李华在欧政面前停了下来,笑了笑,“就少在背后嚼人舌根,人渣。”
“我他妈…”欧政整个人都懵了,想骂又不敢。
整个寝室一下子陷入尴尬而安静的状态。
平日里姜晚宁只会单枪匹马地和人起正面冲撞,但李华这种人未必。这就是为什么欧政敢挑衅姜晚宁,却不敢惹李华的原因。
李华龇牙咧嘴抱着大箱子,踹了脚门扬长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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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姜晚宁洗过热水澡,穿一条短裤,很是努力地坐在了刘鹏菲不知道从哪儿倒腾出来的瑜伽垫上。
“然后呢?”姜晚宁看着自己的腿,肌肉确实绷得有点儿难受。
姜巍蹲在他旁边指点:“从你大腿这里开始,两只手按摩你的肌肉,可以像搓面团一样让它放松。”
隔壁看书的刘鹏菲“噗”一声笑了出来,姜巍站起来就拍他:“笑毛笑!”
姜晚宁低下头,这就开始努力救治他自己的腿,然而手刚一捏上大腿根,他就一阵酸爽:“啊我.操。”
“忍着吧,昨天跳完就该做的你没做。”姜巍说,“你不是体育生吗,以前教练没教过你放松?”
“我们学校…体育训练…特水。”姜晚宁一下下地按摩着,腿部很快就红了一块。
“对,就这么一直从大腿到脚踝,都要按,可以敲打。”姜巍补了一句,转身走去饮水机接水喝。
不得不说,这么弄着虽然疼,但疼着疼着就莫名有种很爽的感觉。
姜晚宁忽然觉得自己挺变态的,扎扎实实按完两条腿以后手都酸了,就这么坐瑜伽垫上玩手机。
他对着自己搓得全红了腿拍了一张,给程灏发了过去:看。
程灏消息秒回:操.你怎么了,掉汤锅里了???
姜晚宁立马笑起来,他实在太怀念傻逼又可乐的程灏了。
“我昨天被罚,跳操场三十圈。”姜晚宁很久违地发了语音,“今天我都不能走了靠。”
程灏回了他一个哈哈大笑的表情包,又十分不长记性地喊他打游戏:我看见你连着WiFi了,傻逼打游戏啊!
姜晚宁打字回复:打你妈,手酸。
这句回完程灏就没回复他了,估计是已经顾自开了战。姜晚宁退出来划了划列表,发觉付闻祁给他发过消息-
今天腿能走吗?
姜晚宁懒得提膏药的事儿,将刚才给程灏发的那张图发给了付闻祁:按摩过了,肌肉还是绷得紧,你那儿有没肌肉松弛的药?
这药是李华提起的,据说吃了能缓解肌肉紧张,姜晚宁觉得比做什么针灸好接受。
付闻祁那边正在输入了好长一段时间,姜晚宁拿着手机等,最后付闻祁就回了一句话:你没贴我给你的膏药?【微笑.jpg】
姜晚宁立马卧槽了,他竟然连这都能看出来。
那个微笑表情让他瘆得慌,一下子就跟他犯了错似的。
隔了会儿,付闻祁将姜晚宁发的那种图传了回来,在上边圈了几下:在这几个位置各贴一张。
姜晚宁只好打字:你的膏药我送给许老师了。
然后付闻祁就没再回复了,连“正在输入”都没有了。
很好,付医生已经不想治他了。
“烫烫烫烫烫死爹了!”李华抱着一堆热水袋从外面进来,坚持不住一股脑扔炸.弹似的扔姜晚宁腿上。
姜晚宁给激得喊了一声,李华也吓得喊了一声,和姜巍一起急忙蹲下来救场。
“这是干什么?”姜晚宁都以为自己要给烫熟了。
“这是我给你搜刮的热水袋,放心,全都是新的。”李华说,“待会儿睡前敷半小时,促进血液循环。”
“谢了。”姜晚宁将这七八个热水袋一个个地扔上自己的床。
等他收好瑜伽垫爬上床,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觉自己的腿真的好转了不少。
寝室这会儿正好熄灯,姜晚宁手机多震动了一下,付闻祁又给他多发了条消息-
明天如果还疼,我就到你学校去。
恐怕真的要使用姜晚宁很讨厌的,那种臭烘烘的膏药了。
他疲倦地阖上双眼,听见付闻祁好像又多拆了一个冰袋,攥在手里。
姜晚宁心想,莫非对方也手疼?
“今晚”而付闻祁只是突然沉声开口。
像是说给姜晚宁听,但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我们不能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