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一合一
翌日,心中各有想法的燕翎、施乘德和沈风君,相继在临近宫门开钥的时辰出现。燕翎和施乘德泾渭分明的站在宫门两侧,沈风君左右环顾,遥遥站在距离两人至少百米之外的地方。
他们见到三妃的过程,远比预想中繁琐。宫门按时开启,李晓朝的心腹也及时出现,毕恭毕敬的将他们各自引去三妃的住处。
然而华丽的宫殿却清冷、寂静,充满久未住人的潮湿阴冷。
别说三妃,连这些年各地专门挑选出的伶俐侍女都见不到人影。
李晓朝的心腹依旧笑容满面,殷勤小意,耐心的解释道,“昨夜消息送到宫中,时辰已晚,娘娘们皆早早睡下,臣等不敢惊扰凤驾。若是大人另有要事,等得心烦,臣立刻着人去催。”
燕翎等人明知道李晓朝此举是故意膈应人,此时此刻也是谨慎居上,防止李晓朝两头拿捏。面对娘娘的人,又是另外的说辞,导致娘娘忙中出错,不慎落入小人的陷阱。
这口忍下来,足足耗费三个时辰。
直至午时三刻,各宫娘娘才满身狼狈的见到娘家人,立刻抓紧时间门,互通有无,确定彼此的口风,竟然连一时片刻的喘息都是奢侈。
谈话的具体内容,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知道。
唐臻百无聊赖的等了两个时辰,只知道李晓朝的心腹总共催促三次。
第一次催促,燕翎离开端妃的宜春宫,径直离开皇宫,直奔国公府。
第二次催促,施乘德离开,同样是立刻回府,半刻都没耽搁。
直到第三次催促,沈风君才依依不舍的离开沈贵妃的欢庆宫。他出宫之后,在宫门徘徊半晌,御马在城内闲逛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去岑府寻表兄弟。
如此,昨日卷入施乘德和燕翎之间门争端的人,除了坐镇京营的李晓朝,只有岑威还在宫外,丝毫没有进宫的意思,仿佛已经彻底忘记要保护太子殿下的许诺。
早在李晓朝不对不暂停对破秋日的调查时,唐臻就有预感。如果没有意外,这件事会变成又臭又硬的咸菜石,没个三、五、六年,不会有定论。
除非圣朝如今的格局,因为某些不可抗力,突然在短时间门内发生巨大的改变。
否则陈国公与三省总督互相防备,两人都想占据道德制高点,不肯率先出手,令对方抓住把柄。
从某种角度看,他们也是在默契的防止有第三方势力出现,与他们三足鼎立、并驾齐驱。更不肯在没有让对方伤筋动骨的把握前,白白消耗自身。
最近几年,刚好有如同天降的龙虎军和蠢蠢欲动的沈思水,导致陈国公和三省总督之间门的较量越来越谨慎。
另一边沈思水想要通过沈夫人和沈婉君影响龙虎军,听岑威的口风不难发现,沈思水甚至有以此鸠占鹊巢的野心。
且不说沈思水的野心是不是异想天开,他想要达成目的,至少需要一个同时拥有岑、沈血脉,能在龙虎军中崭露头角的及冠青年?
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龙虎军能抽中岑威,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不出意外,岑威的儿子或弟弟,成就必定在岑威之下。
如果出现意外,沈思水的如意算盘更打不成。
毕竟只要不傻,是个人都能想明白,父亲和祖父比外公或舅舅靠谱。
总之,沈思水想得偿所愿,路漫漫其修远。看到希望的曙光前,圣朝维持现在的平静,对他很重要。
说话声音最大的陈国公、三省总督和沈思水都不希望发生未知的变故,龙虎少将军更是连上战场的理由找不到。宫中的强龙皆在病中,相依为命,宫外的地头蛇李晓朝也不想惹麻烦。
京都怎么可能乱得起来?
除非有人故意捣乱。
唐臻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给他的盆栽施肥。
野草的生命力果然旺盛,眨眼的功夫就长得郁郁葱葱,险些埋没花盆中的独苗。
陈玉眼睁睁的看着太子不想着挑拣杂草,施肥却雨露均沾的画面,几乎能想象到花盆中的独苗被野草挤死的画面。
经历数次欲言又止,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疑惑,“殿下?”
“嗯?”唐臻抬起眼皮,示意陈玉有话就说。
见太子心情不错,起码不能算差,陈玉大着胆子开口,“殿下从前是不是没养过植物?臣的书房中有几本专门观察植物的记载”
程诚忽然进门,小心翼翼的看向唐臻,显然是
在观察太子殿下的心情。
陈玉面露犹豫,可惜程诚没给他退出去的机会,从以利落的手法反锁房门,到小跑到太子身侧一气呵成,声音也恰好能让陈玉听清。
“殿下,端妃娘娘求见,陛下允了。”
唐臻端着银勺撒肥的动作,几不可见的凝滞,表情转眼间门就恢复正常,继续若无其事的挖草木灰。
陈玉的眼睛却瞬间门瞪大,深知被程诚打断的话,再也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这这是福宁宫所有盆栽三个月的肥料!
花盆中任何植物能从太子殿下的手中活下来,他、他愿意当众给梁安赔礼道歉,承认两人过往的所有争执都是他的错!
唐臻神色如常的将瓷桶中的所有草木灰都挖到花盆里,眉宇间门忽然浮现困惑,如同自言自语般的道,“怎么都埋在下面了,现在是不是该浇水?”程诚满脸茫然,没有任何技巧,全凭感情回应,“殿下英明,臣去取水。”
陈玉深深的垂下头,莫名对花盆中命途多舛的幼苗,生出惺惺相惜的感情。
他有预感,十日之内,必定有人倒霉。
应该怎么做,他才能避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步幼苗的后尘?
程诚回来的时候不仅提着水,还带来最新的消息。
端妃成功求见昌泰帝的消息传开,沈贵妃和敬妃立刻赶来福宁宫,在门前长跪不起,苦苦哀求面见昌泰帝的机会。
陈玉闻言,下意识的偷看太子的表情,正好对上深沉如浓墨的双眼,猝不及防的愣在原地。回神时额间门忽然感受到阵阵凉风,抬手探去,果然布满冷汗。
他捏紧指骨,强行忍住想要跪地请殿下息怒的念头。
殿下不高兴。
唐臻接过程诚手中的木桶,抬手间门没有任何犹豫,眨眼的功夫,五斤水尽数融入草木灰,然后顺着花盆底部的缝隙流出,蔓延到桌面。
哪怕程诚再怎么迟钝,此时也发现不同寻常。
他满眼迟疑的看向花盆中,先后经历草木灰和清水洗礼的幼苗和杂草,小心翼翼的提出疑问,“殿下,花盆中的土颜色是不是不太对?”
陈玉朝程诚投去暗含羡慕的目光,他也想
像程诚这么迟钝。
“是吗?”唐臻面露微笑,“你觉得花盆中的土,应该是什么颜色?”
“黄色?”程诚本能的后退半步,嘴却快于脑子,“反正不是灰黑色,怎么像中毒似陈大人?!”
陈玉面无表情的收回脚,义正言辞的道,“殿下怎么会做错?”
程诚脸上的怒意稍敛,心甘情愿的道,“陈大人说的是。”
唐臻发出声轻笑,任由陈玉三言两语的打发走程诚。
等到屋内只剩下他们,忽然问道,“你怕什么?”
“臣没有!”陈玉下意识的否定这个事实,迫不及待的看向唐臻,证明自己没有逞强。
然而他没有想到,只是关门的功夫,足以令唐臻换个位置。
陈玉始终觉得,太子偶尔表现出非同寻常的模样,源于太子幼年时的某些经历。只要慢慢脱离曾经面对的困境,尽量不去回忆往事,太子就不会露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神色。
此时此刻,他却对这个念头生出前所未有的怀疑。
陈玉能肯定,太子在生气,真正的情绪远远没有表面这么平静,但是太子的负面情绪并非像前几次那般,在昏暗交界时忽然变得捉摸不定。
太子甚至主动走到书房内唯一能照入阳光的地方,本就缺乏血色的皮肤几乎与光芒彻底融合,再看嘴角始终未曾落下的笑意,分明应该是神祇的模样。陈玉却非常清楚,他的心正因为恐惧疯狂跳动。
如果不是数次近距离的观察过太子眼中的神采,他甚至有可能错以为太子是天盲。
陈玉由衷的觉得,现在的太子比不久前,如同猫戏老鼠般,抽丝剥茧的告诉他施承善结局的人更可怕。
那时的太子,心情虽然恶劣,但是起码还有捉弄人的心思。
现在的太子陈玉只想跑。
然而太子沉默的经过他时,陈玉却主动挡住太子的去路,“殿下?”
他不知道太子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可怕,但是此时的可怕,恰到好处的填补了陈玉的疑惑。
如果不是天授智心,太子因为被逼疯,变成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模样,反而有迹可循。
这个理由同样可
以解释,满身病气的太子为什么能突然暴起,诛杀神志清醒的施承善。
陈玉曾亲自见过天生不喜与人交流,常常被视为异类,因此甚至被父母亲族排斥在外的智者。
相比从未展示过寻常人面目的智者,太子只有生气才会非同寻常,只能说平平无奇,没有任何奇怪之处!
对!
陈玉狠狠咬牙,坚定的在心中重复。
太、子、没、有、任、何、奇、怪、之、处!
“殿下累了,不如小憩片刻。”陈玉终究没能坚持与唐臻对视,狼狈的移开视线,硬着头皮开口,“养好精神,免得令陛下担心。”
“陛下、会担心?”唐臻喃喃自语,空洞的眼底闪过璀璨的光芒。逐渐清明的双眼,默默凝视陈玉怕的瑟瑟发抖却不肯让开的模样,忽然抬起手。
陈玉满脑子都是唐臻曾惟妙惟肖的告诉他,如何手刃施承善的经过,眼角余光发现唐臻有所动作,立刻连滚带爬的往后躲。
难为他还记得太子此时的模样不宜见人,双手交叠,狠狠捂住下半张脸,强行忍住险些脱口而出的惊呼。
唐臻面无表情的放下手,语气满含惊讶,“你躲什么?头发好吃?”
缩在墙角的陈玉猛地抬起头,小心翼翼的观察唐臻。
依旧是肤色苍白,满身病气的太子殿下,给他的感觉却悄无声息的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表情从诡异的微笑变成无奈中透着嫌弃,眼底也不再是雾茫茫,没有神采的模样。
“殿下?”陈玉试探着开口。
唐臻懒洋洋的应声,转身往外走,他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是没有心情对陈玉解释。
没有灭口的打算是他对陈玉最大的信任。
第82章 一合一
“殿下!”没得到回应的陈玉终究难以放心,再次挡在唐臻的面前,小心翼翼的道,“殿下去哪,臣陪殿下同往。”
唐臻兴意阑珊的摇头,“端妃突然求见,行为有异,孤去正殿看看。防止她突然暴起,趁程守忠不备,刺杀父皇。”
“”陈玉满脸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困惑,想说的话太多,反而无言以对。
暂且抛开事实不谈,哪怕端妃真的不顾后果的刺杀陛下,全神贯注的太子也未必能比疏忽的程守忠有用。
陈玉不得不怀疑,杀死施承善的过程令太子生出奇怪的错觉。
思及太子不久前的状态,陈玉数次欲言又止,沉默的看着太子绕过他,走向门外。
迄今为止,他依旧无法判断,太子为何会忽然变得令人惊恐。
陈玉甚至不知道,太子是否对此前发生的事有印象。
如果太子没有印象,他贸然开口,会不会引起太子的猜忌反而是小事,陈玉更怕太子再次陷入不正常的状态。
然而放任太子去找昌泰帝,陈玉同样无法安心,只能亦步亦趋的跟在距离太子只有五步的位置,不动声色的观察太子的状态。
顺着回廊行至正殿前院,殿门刚好从内打开,走出身着华衣,头上却钗环寥寥的陌生女子。
陈玉始终没能彻底放下的心,瞬间提至咽喉,下意识的加快脚步,紧跟在唐臻的身后。
女子见到唐臻,眼底浮现意外和探究,“太子?”
唐臻同样在打量女子,面色憔悴,脚步却不显虚浮,可见有习武的底子,身高远胜许多男子,应该是出身北地的端妃。
相互打量的人尚且没显露出不耐烦,陈玉已经再次感受到从额间吹过的凉风,正当他想要打破沉默,委婉的请端妃尽快离开,太子稍显冷淡的脸上忽然扬起清浅的笑意,“端妃娘娘。”
从某些角度看,太子的容貌有至少八成像昌泰帝。
只是两人虽然都久病缠身,但是前者的身上依旧有不谙世事的少年气息,后者却完全被笼罩在仿佛与俗世隔绝的‘仙’气中。
以至于端妃刚见过昌泰帝却没能立刻认出太子。
见到太子的笑容,端妃忽然想到些早就忘记的事。
几曾何时,她也见过昌泰帝依旧愿意敷衍别人的天真模样。
可惜不仅昌泰帝回不去,她也不会再有刚踏入京都的野心。
这个念头令端妃觉得疲惫,再也没有为难太子的心思。她略显敷衍的点了下头,匆匆与太子擦肩,头也不回的离开。
唐臻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陈玉却忍不住回头眺望端妃的背影,似乎不敢相信,对方会如此轻易的离开。
毕竟端妃在后宫的名声几乎能与东宫的施承善相提并论。
但凡是与她碰面的人,只要不肯认怂就只能面对她的找茬。
这么多年,只有出身江南的敬妃不肯认输,哪怕被端妃提着领子扇耳光也要继续与她针锋相对,沈贵妃通常都是躲着她们走。
程守忠慢了半步,没能体会到陈玉的提心吊胆和匪夷所思。
唐臻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率先问道,“听闻沈贵妃和敬妃正跪在外面,父皇也要见她们?”
程守忠摇头,叹息般的道,“臣这就去劝沈妃和施妃离开。”
唐臻敛下眼皮,笑道,“看来父皇对端妃,确实有非同寻常的情分。”
正在走神的陈玉闻言,瞬间打起精神。他没敢直接偷看太子的脸色,目光隐晦的投向地上的影子。
程守忠依旧摇头却没有解释的意思,“殿下不必担心,陛下心中有数,不会被三妃影响太多,毕竟”
泥菩萨过江,即使有善心顾及他人,也没有能力承担后果。
况且经历过当年的种种逼迫,所谓少年夫妻的情谊,又能剩下多少?
陈玉的呼吸陡然加快,脑子还没想通因果,心中已经下意识的浮现‘糟’字。
不会被三妃影响太多?
那不就是会被影响!
程将军又特别强调,陛下不会见沈贵妃和敬妃,几乎每个字都是在肯定殿下的结论。
陛下对端妃有非同寻常的情分。
殿下恐怕听不得这话!
然而唐臻的反应却与陈玉的推测完全不同。
他不仅没有因为这番话再次陷入诡异的状态,还主动表示,会看端妃的面子,适当的给燕翎行些方便。
吓得程守忠连连摇头,连声嘱咐唐臻独善其身,别被任何人拖进泥潭,张嘴闭嘴都是陈玉私以为太子喜欢听的话。
殿下才是对陛下最重要的存在,其他人哪怕全部捆在一起,也比不上殿下的半节手指。
程守忠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之后,唐臻在昌泰帝的寝殿外眺望许久,神色安宁平静却令陈玉望之生畏,不敢出声打扰。
没等陈玉想出办法,不动声色的试探太子的异样有何规律,是否能够用药,太子就因为疲惫和寒风入体病倒。
虽然近几年太子总是病恹恹的模样,年初甚至险些因为中毒暴毙,但是陈玉从来都没有像这次般,因为太子偶感风寒,心神难宁、坐立不安。
好在太子的症状算不上严重,体温稍高,食欲不振,全是平日也会出现的毛病。
程守忠匆匆赶来也只是隔窗问候,怕将病气带给昌泰帝。
唐臻吃药向来不需要任何人操心,端起散发诡异气味的药碗昂头饮尽,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立刻送上果脯却被拒绝的陈玉眉宇间浮现困惑,他分明记得,自从年初的大病之后,太子吃汤药就不能没有果脯。
难道
陈玉将没送出去的果脯放入自己的嘴里,甜腻酸爽,味道刚好!
“殿下?”
唐臻摇头,拒绝陈玉重新精挑细选的果脯,吩咐道,“让人再搬张软塌进来,今晚你守夜。”
陈玉若有所思的点头。
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经历太子年初险些被人毒杀的险象前,他始终因为无法理解养父的忠诚,下意识的排斥与太子相处。
所以他对太子的喜好和习惯的观察,基本源于最近半年的积累。
太子不仅格外喜欢果脯,还讨厌生病的时候有人守夜。
如今看来,他此前的努力似乎全是无用功。
太子是否喜欢果脯看心情,心情好就愿意吃甜的味道,心情不好,什么都不想吃。
心情极度恶劣,需要人守夜,但是不需要守夜的人长嘴,随便守夜的人如何打发时间,只要能看好蜡烛就行。
真正能牵动太子的情绪,令太子深恶痛绝的东西,只有黑暗。
陈玉根据全新的观察结果,默默更新对太子的认知,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
他好像得到了太子的信任,可以超过程守忠的那种。
陈玉拒绝深思这个发现,给他的心情带来怎样的变化。
然而总是有无法忽略的讨厌鬼问他,为什么无缘无故的笑,是不是不怀好意。
梁安不是看不到陈玉脸上的厌烦,他就是为此故意恶心陈玉。
仗着京都的气氛越来越紧张,陈玉只能与他报团取暖,肆意报复从前因为陈玉,不得不咽下的暗亏。
梁安得意忘形,忽略了最重要的事。
不仅陈玉只能与他报团取暖,他也只能选择陈玉报团取暖。
所以陈玉忍无可忍的时候,梁安除了忍着,再也没有其他选择。
好在他皮糙肉厚,记吃不记打,挨揍也不算难捱。
盯着个乌青的眼圈,梁安反而变得稳重许多,正色问道,“殿下最近可见好?我手里有支百年人参,正好给殿下补身体。”
陈玉面无表情的伸出手,见梁安真从怀中取出木盒,拿出药香扑鼻的好参,紧绷的脸色才稍稍缓和。
“殿下已经没有大碍,只是亏空太多,需要慢慢进补。”陈玉叹了口气,不仅压低声音还刻意说方言,“事情有转机或尘埃落定之前,殿下都不会再出福宁宫。”
唐臻病倒的第二天,李晓朝、燕翎和施乘德就达成共识,立刻重新开始对破秋日的调查。
鲜少关心政事的昌泰帝亲自下旨,赐李晓朝尚方宝剑,允李晓朝捉拿贼子可以先斩后奏。
陈玉作为有幸跟在太子身边,出入福宁宫的幸运儿,立刻得到替太子见证审案过程的机会。
经历过施乘德毫无预兆的扣押胡柳生和齐黎,以强势的态度打开局面的雷霆手段,众人皆将目光投向燕翎,暗自期待来自陈国公府的反击。
然而真正等到好戏开场,最先成为靶子的人却不是施乘德或燕翎,是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岑威。
李晓朝作为昌泰帝任命的主审,先声夺人,拿出许多此前不曾公布的证据。其中包括在曾有红莲贼子聚集的地点,找到对岑威意义非凡的玉佩。
玉佩确实是岑威的贴身之物,数次随岑威出现在人前,无论雕工还是质地都无法轻易仿制。
岑威当众观察玉佩的细节,直接将其系在腰间,称不必再着人回河南确定玉佩是否被偷盗,这就是他的玉佩。但是他不知道,本该在河南的玉佩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京都。
这番话说出来,信他的人依旧觉得诧异,不信他的人也不会因此动摇。
铁证之下,岑威的嫌疑立刻超过胡柳生。沈贵妃也跟着倒霉,因为与岑威的姻亲关系,理所当然的被怀疑是后宫生乱的罪魁祸首。
原本针锋相对,恨不得你死我活的燕翎和施乘德反而陷入沉默,如同前几日凑人数的沈风君般不动声色的煽风点火。
最后,李晓朝以岑威和胡柳生的嫌疑最大为理由,将他们软禁在宫中,三妃依旧在各自的住处被软禁。
岑威对此没有异议,胡柳生不同意但是没人在意。
有关于破秋日的调查再次凝滞,燕翎和施乘德的身上却再也看不到火烧眉毛的急切。他们不仅不再催促李晓朝,反而劝沈风君和岑戎不必心急,义正言辞的保证,骠骑大将军刚正不阿,必定会竭尽全力的还龙虎少将军清白。
梁安和陈玉虽然平日更亲近岑威,但关乎大事都是拎得清的人,立刻与岑威撇清关系,然后报团取暖。
说句不好听的实话,哪怕岑威最后真的背负勾结红莲的罪名,只要龙虎军的威慑力还在,他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起码李晓朝想要维持京都的稳定,不会给盘踞河南的岑壮虎发疯的机会。
反而是梁安和陈玉人微言轻,稍稍行差踏错,结局恐怕连施承善都不如。
他们能做的事,只有独善其身,避免迫于压力,不得不说对岑威不利的违心之语。
第83章 一合一
陈玉与梁安说话,难免耽搁时间,比平日晚半刻回福宁宫。因为怕太子等得心急,连衣服都没换,立刻赶到暖阁。
唐臻听见动静,懒洋洋的抬起眼皮,“你急什么?”
陈玉闻言,已经到嘴边的歉意,再也说不出口。
是啊,他急什么?
突如其来的迷惑,令陈玉陷入不想说话也不想思考的放空状态。
许久之后,他才面无表情的开口。
“今日骠骑大将军依旧不曾露面,只派来心腹记录审案的过程,陈国公世子另有要事,齐黎和施乘德询问我和梁安有关于破秋日的细节,我们”
唐臻合上手中的话本,眉宇间浮现明显的厌倦,“都是些为了显得自己很忙,打发时间的废话,不必说的那么详细。”
陈玉沉默的闭上嘴,思索半晌,竟然找不到任何能够反驳的言语。
李晓朝借口事务繁忙,没有进展,不肯露面。
岑威和胡柳生被软禁在废弃的宫殿中,只有李晓朝才能提审。
所谓的每日审案,寻找新线索,燕翎只坚持两日就不肯再浪费时间。只有施乘德、齐黎和沈风君,原本就是为这件事来京都的人,熬鹰似的折磨陈玉和梁安,试图从他们的身上找出新的线索。
虽然熬鹰,尤其是作为被熬的鹰,感觉并不好受,但是陈玉从未如此时此刻般清醒的痛苦。
他和梁安的忍耐,既不能缓解岑威的压力,在太子眼中也没有意义,只是单纯的被折磨。
“殿下”陈玉单手扶住胸口,语气难掩幽怨,“臣忽觉胸闷气短,明日恐怕”
“准了,安心养病。”唐臻点头,起身走向门口,即将越过陈玉的时候忽然停下脚步,意味深长的道,“让太医多开点药,别忘给梁安也送些。”
陈玉闻言,眼中仅有的色彩也彻底灰暗。
唐臻略显烦躁的心情得到缓和,直至走到昌泰帝的寝殿门前,眼角眉梢的笑意始终未曾改变。
等候已久的程守忠满脸迟疑,“殿下?”
经过御医的再三暗示,即使程守忠再怎么迟钝,从昨日起也开始怀疑,太子久病未愈,是不是和御医的医术没有因果关系。
没想到昨日才生出怀疑的心思,今日太子就
程守忠略显复杂的目光,正对上唐臻清澈平静的双眼,心中的愧疚从无到有、越来越浓。最后惭愧的低下头,率先移开视线。
唐臻眨了眨眼睛,只当没察觉程守忠的异样。
“父皇精神可好?多日不见”黑白分明的双眼中,浮现清晰的愧疚和思念,“我想给父皇请安,御医说我已经彻底痊愈,不会再将病气过给别人。”
早在御医开始频繁的追问唐臻,每日用药前后有没有特殊的感受。唐臻就知道,他再不好起来,会引起程守忠的格外关注。
程守忠听了唐臻的话,理所当然将太子的风寒迟迟不见好转,当成太子对昌泰帝的孝心。
寻常人家的小辈生病,尚且会格外依赖亲近的长辈,更何况是此前每日都在昌泰帝寝殿外徘徊的太子?
显而易见,太子是因为不想将病气带给昌泰帝,所以有意的压制本性。想到昌泰帝这些天频频问起太子,有时甚至在起夜时也要问一句,太子的住处有没有熄灯,程守忠顿时心情复杂的厉害。
他怎么会怀疑太子故意卧床,惹昌泰帝惦记?
如今只能庆幸,猜忌尚且没说出口,不至于令殿下伤心。
秋意渐浓,昌泰帝的寝殿早早换上细软的皮毛糊窗,因此屋内的亮度远不如从前。未时刚过,程守忠就亲自点燃桌角的红蜡,生怕昌泰帝看书伤眼。
感受到烛火晃动,昌泰帝下意识的抬起头,眼底深处依旧充满茫然,嘴角却已经扬起笑意。
“臻儿?”
唐臻乖巧的点头,目光不动声色的扫过昌泰帝随手放下的书册。
封面似乎有些熟悉,是他刚搬来福宁宫的时候用来打发时间的话本?
昌泰帝长年卧病,自诩了解病人的心思,故意没有追问唐臻的病情,如平日般说些在他记忆中算是轻松愉快的往事。
因为这些事在他不算漫长的生命中并不多见,昌泰帝舍不得忽略任何细节。清冷淡漠,仿佛有利于世俗之外的人,满脸怀念的说起世俗之事,不仅唐臻爱听,程守忠也悄悄躲在屏风的后面,听着昌泰帝口中一个又一个熟悉或陌生的称呼,眼底满是怀念和向往。
唐臻明明能轻而易举的记住昌泰帝口中的所有细节,此时却全神贯注,舍不得有任何走神。
直到昌泰帝讲完和小侯爷偷闯成宗私库,惨遭安定侯猫捉老鼠的往事,脸上浮现几不可见的疲惫,唐臻才发现,不久之前被昌泰帝随手放在桌上的话本已经不翼而飞。
唐臻似笑非笑的看向昌泰帝。
程守忠怕被撵出去,始终躲在屏风的后面,这里只有他和昌泰帝。
原本他还在猜测,昌泰帝手中出现他曾看过的话本是不是巧合。
如今看来,不仅不是巧合,恐怕忽然消失的话本就是他看过的那本。
昌泰帝自以为藏话本的动作浑然天成,自始至终不曾考虑被唐臻看透的可能性。见唐臻笑意盈盈的看他,昌泰帝只觉得愧疚,不知道多少次怪自己无能为力,不能让唐臻无忧无虑。
哪怕仅仅相隔几步,他都不敢去看望正在病中的爱子。
真正的见到昌泰帝之后,唐臻曾陷入短暂的犹豫。
他想亲近昌泰帝,但是不知道这份亲近有多少是来自原主。
经历过原主对孟长明和李晓朝的感情,成功的被消耗的经历,唐臻不得不承认,他有些烦躁。
原主对孟长明和李晓朝的感情消耗殆尽,他从未觉得可惜,唐臻甚至是以享受的态度,观察这个过程。
但是对象换成昌泰帝,这个过程中的新奇却变成焦虑。
唐臻从不欺骗自己,他知道,他想留下原主对昌泰帝的感情。
因为他希望有个正常的父亲,但是不知道,应该如何以儿子的角度看待父亲。如果他不能在原主对昌泰帝的感情消失之前学会这点,那么他将会失去父亲。
没人能轻易接受拥有后的失去,唐臻要再加个‘更’字。
犹豫的过程中,贪婪占据上风。
等到唐臻意识到,他已经习惯能时不时的见到昌泰帝,感受到父亲对儿子的关怀。再也没办法忍受,等到昌泰帝愿意和他离开,再与昌泰帝见面,消耗原主留下的感情时,唐臻已经无法忍受长时间见不到昌泰帝。
他自认意志坚定,但是每次被昌泰帝的目光笼罩,名为底线的存在都会莫名其妙的失踪。
对方的双眼中像是有神秘的力量,总是能恰到好处的安抚他心底深处的烦躁,既能让他心甘情愿的退步,又会令他心生迟疑。
唐臻默默感受久违的安宁,忽然听见自己的声音,“前几日端妃娘娘求见父皇,可曾说出令父皇为难的请求?”
昌泰帝脸上浮现迟疑。
“父皇?”唐臻本是无心之间,多此一举的问出这句话,察觉到昌泰帝的抗拒,反而非要知道答案,故意道,“父皇唯独肯对端妃娘娘破例,想来是因为,曾与端妃娘娘有过非同寻常的情谊。若是来日端妃娘娘有求于我,看在父皇的面子上,我必会竭尽全力。”
昌泰帝立刻摇头,“不必管她的死活。”
“可是”
昌泰帝捂住唐臻的嘴,眼底满是无奈。
他知道唐臻有些聪明在身上,恐怕是为探究端妃的请求,故意说出这番话。但是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唐臻为任何人陷入危险。
唐臻满脸无辜的眨了眨眼睛,脸上清晰的写着,只要昌泰帝松手,他就继续追问。
昌泰帝没好气拍在唐臻的肩上,熟悉的无力感再次用萦绕心间。
他既怕唐臻太聪明会不甘心,最后难逃聪明反被聪明误。心中又非常清楚,如果唐臻不聪明,只能像他一样,永远在泥潭中挣扎,最后埋骨其中。
罢了,终究是他的错。
“她手中有曾祖父给宁王的信物。”昌泰帝从袖袋中取出枚材质似金非金的麒麟雕牌,放在唐臻面前的案几上。
当年瓦刺南下,中原却因为频繁的天灾自顾不暇。烈宗能许给宁王的奖赏,只有虚无的爵位和将来。
端妃拿出的信物,正是当年烈宗赏赐给宁王的免罪令牌。总共六块,全都是专门为宁王所制。
唐臻细致的摩挲令牌的细节,然后面不改色的将其装入袖袋,“她想要什么?”
“端妃怀疑破秋日的阴谋,专门针对陈国公府,求我抹去羽林卫的调查中陈国公府的痕迹。”昌泰帝看向藏着程守忠的屏风,眼中的无奈更甚。
燕翎刚好在破秋日的夜里赶回京都并非巧合。端妃曾专门令人给燕翎送信,嘱咐燕翎在路上耽搁两日。
除此之外,程守忠还在调查中,发现过端妃没有提起的线索。
暂时还没办法判断,那是端妃和燕翎留下的小尾巴,还是真正的幕后之人祸水东引的手段。
程诚追到昌泰帝的寝殿外等待唐臻,意外的发现,半日不见,太子殿下眉宇间的沉郁尽数消散,忍不住问道,“殿下心情不错?”
唐臻矜持的点头。
从胡柳生决心做搅屎棍的那刻起,注定破秋日的真相难见天日,只有一轮又一轮的博弈,强势的人占尽便宜,弱势的人付出代价。
相比别人的得失,他当然更在意昌泰帝对端妃的特殊。
既然昌泰帝对端妃的宽容,完全来源于烈宗和宁王,唐臻虽然偏执,但也不至于疯到试图与死人争存在感。
程诚傻笑半晌,终于想起正事,“殿下,陈国公世子求见,已经在福宁宫外等候两刻。”
“陈玉已经看过太医?”唐臻哂笑,半点都没觉得意外。
“太医给陈大人开了些败火的汤药,陈大人特意托我寻人给梁大人也送去些。”程诚已经习惯太子随时随地、突如其来的提问,学会闲暇时自觉的收集各种信息。
“不见,孤今日心情好,让他滚。”
以燕翎的小心思,太子在福宁宫养病,只肯见早就阴差阳错住进福宁宫的陈玉也就算了。发现梁安也有被太子另眼相待的可能,肯定会坐不住。
然而唐臻的沉郁烦躁已经因为昌泰帝的坦诚消散,他不再视端妃为眼中钉,欲除之后快,自然也懒得再理会燕翎。
第84章 一合一
半个时辰之后,程诚顶着额间的水珠,满脸迟疑的走出福宁宫,立刻看到依旧等在原地的陈国公世子。
他深深的松了口气,暗自赞叹太子殿下料事如神,骄傲的挺起胸膛。
陈国公世子又怎样?
还不是为见殿下,守在宫巷吃冷风!
“世子!”程诚片刻都没耽误的跑到燕翎面前,老实憨厚的脸上满是歉意,按照唐臻教他的话解释,“殿下昨夜几乎没睡,刚好臣不敢贸然惊扰殿下,委屈世子久等。”
燕翎依旧低着头,令程诚看不见他脸上的忍耐,语气却非常温和,“殿下夜里常常惊醒?”
程诚点头。
燕翎轻轻叹了口气,眼角眉梢皆是无奈,嘱咐道,“不要再对别人提殿下的近况,免得被别有用心的人钻空子。”
程诚继续点头。
殿下告诉他,无论陈国公世子说什么,他只需要点头。
燕翎肯在福宁宫外耐心的等待半个时辰,自然不会因为程诚的木讷轻易放弃目的。他边不动声色的观察忽然出现,陪在太子左右的羽林卫,边试探太子与陈玉在福宁宫的近况。
可惜直至被程诚带入福宁宫,燕翎都没能得到想要的信息,只能确定,这名叫程诚的护卫,委实不太聪明。
难道程守忠是程诚的叔叔,并非空穴来风?
唐臻听见门口的动静,漫不经心的抬起头,正好将燕翎若有所思的表情收入眼底。
看来燕翎偷偷在北地和京都之间往返,虽然长了些脑子,改了点毛病,但是都不多,依旧有非同寻常的掌控欲。
只要是他划定的范围,出现任何不在他计划中的改变。他都会竭尽全力的抓住机会,弄明白变化的原委。
然而燕翎似乎从未想过,他凭什么可以划定范围。
作为被划定的范围,唐臻的态度却始终在改变。
从颇有趣味,到平波无澜。
再从稍感厌烦,回到颇有趣味。
最开始的趣味是好奇,如今是戏谑?
唐臻莞尔,忽然觉得他对圣朝语言的掌握,已经到熟能生巧的阶段。
“真真?”燕翎见太子盯着手中的书册,眼底却只存空茫,显然是在走神,只能主动开口。
唐臻没应声,似笑非笑的看向燕翎。
从前他处处小心谨慎,即使觉得这个称呼怪异,也从未深究来源。
如今有昌泰帝,能给他更好的情绪,这个没人叫过的称呼变得没有那么特殊,反而引起唐臻的好奇心。
除了昌泰帝,燕翎对原主的称呼最亲密,但是原主留下对昌泰帝的向往、对李晓朝的心疼、对孟长明的愧疚和敬仰。
哪怕对是平安,原主亦有几分依赖。
为什么唯独对燕翎没有特别强烈的情感?
燕翎停在原地与唐臻对视,眼底深处几不可见的闪过困惑,苦涩的扬起嘴角,“殿下。”
唐臻垂头闷咳,佯装自顾不暇,没有留意燕翎的情绪,语气不难听出其中的庆幸,“好在你是今日来看望我,否则御医恐怕又有话说。”
燕翎大步上前,取下腰间的荷包递给唐臻,低声道,“又喝了许多苦药,是不是?”
唐臻点头,目光挑剔的打量荷包中的果脯,没有如往常那般立刻伸手。
“随便吃。”燕翎举着荷包的手又往上抬了抬,低声道,“明日我再给你送。”
“嗯”唐臻接过荷包,苍白的脸上满是迟疑,“会不会耽搁你的时间?”
燕翎立刻否认,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责怪,“殿下何以至于待我如此生疏?”
见到唐臻面上露出理亏的模样,燕翎深深的叹了口气。似乎因不愿见唐臻陷入尴尬,主动提起另外的事,“我没哄你,沈风君和施乘德各怀心思,像是有所顾虑,迟迟不肯答应齐黎,尽快查证各种线索。所谓的每日审案,不过是相互敷衍,不看也罢。”
“怎么会这样?”唐臻面露诧异,心中却半点都不意外。
他今日心情好,原本想放过燕翎。
然而转念一想,烈宗的欠债太多。
光是端妃这次拿出来的免罪金牌,烈宗就曾专门赏给宁王六块。
如果不用些非同寻常的手段,全靠昌泰帝还债,岂不是要累死昌泰帝?
端妃只是陈国公的义女,手中就有这样的底牌。
燕翎作为陈国公的亲子,更是陈国公选定的世子待遇比不过端妃,是不是说不过去?
“是啊,怎么会这样?”燕翎眼角眉梢满是不知道对谁的失望,叹息道,“自从经历过破秋日的乱象,我日夜担心贼子再次作乱,恨不得立刻将幕后黑手绳之以法,竟然直至此时才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我这般,想要尽快解决潜在的威胁。”
唐臻勾起嘴角,顺着燕翎略显消沉的话,说出安慰之言。
昌泰帝念及烈宗与宁王的旧情,他自然也不会主动算计陈国公世子。
如果陈国公世子愿意说清楚,正在面临的困扰,他甚至愿意竭尽全力的帮助对方实现目的。
可惜对方不肯明说。
那就不要怪他猜错,好心却做坏事。
燕翎只看到太子对他态度从生疏逐渐转为亲昵,虽然依旧无法与半年前相比,但是眼角眉梢的信任越来越清晰。
他自认时机成熟,话锋陡转,不动声色的向太子打听羽林卫对破秋日的调查。
太子迟疑片刻,眉宇间适时的露出抗拒的神态,终究还是没能抵抗燕翎的追问,低声道,“程守忠从来不肯与我说这些事,程诚也”
燕翎的眼底满是信任和鼓励,温声安慰道,“殿下不必为此介怀,他们只是不愿意。见你因为这等小事耗费心血。
太子闻言,眉宇间仅剩的抗拒瞬间消散,低声道,“端妃娘娘求见父皇那日,似乎还有别人被程守忠带进父皇的寝殿。”
他抬起头,目光躲闪,不肯与燕翎对视,“我只是有这种感觉,但是程诚不让我吹风,我没看见。”
燕翎立刻想到太子的风寒。
算算日子,似乎正是端妃求见昌泰帝那日,太子忽染风寒,卧床修养至今。
他虽然亲眼见识过昌泰帝对太子的冷漠,但是不至于因此怀疑昌泰帝为了隐瞒什么,特意吩咐太子身边的人,找机会让太子染病。
即使时至今日,他与太子总是在不知不觉中疏远,但是燕翎依旧觉得,他对太子的用心和了解无人能及。
证据就是无论疏远多少次,他都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再次得到太子的信任。
燕翎盯着太子苍白难见血色的脸沉吟片刻,试探着道,“殿下是否知道,那人是男是女?”
太子脸上的犹豫更加明显,直到燕翎忍不住催促,他才喃喃开口,“天色太黑,只能看到粉色的衣摆,大概是女人?”
话音未落,太子眉宇间的犹豫已经尽数化为悔意,双眼顿时瞪圆,手掌死死的捂在嘴上,含糊不清的道,“我没看到,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夜里做个了梦!”
燕翎莞尔,“好,我知道,殿下只是做梦。”
与此同时,他心中的大部分疑惑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看来是太子察觉到异常,想要查看情况,程守忠和程诚却不允许,强行劝太子留在寝殿内。
太子向来软弱,即使不高兴也不会轻易发作,只能开窗眺望前殿。运气不错,看到身着粉色衣袍的陌生女子。
然后因为在窗前久立,感染风寒,直至今日才有精力见人。
陌生的女子
燕翎眸光闪烁,只想到两个人,沈贵妃和敬妃。
他以己度人,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沈风君或施乘德占据上风。
如今距离端妃求见昌泰帝已有数日,无论是效仿端妃的行为却没能成功的沈贵妃和敬妃,还是沈风君和施乘德都像是完全不在意这件事似的悄无声息,轻易放弃。
燕翎觉得不正常。
一个不肯服输的人忽然修身养性,尚且能找到合理的解释。
两个不肯服输的人同时修身养性,必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难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有人在端妃之后,拿出令昌泰帝更没办法拒绝的条件成为黄雀。
唐臻饶有兴致的观摩燕翎眼底的色彩。
以燕翎非同寻常的掌控欲和骄傲,哪怕没有信息,他都能抽丝剥茧,思虑甚远,永远走在猜忌的路上。
对破秋日的调查陷入凝滞,除了李晓朝再三表态,不希望京都因此发生改变,还有目前最显眼的两个靶子,岑威和胡柳生,皆在陈国公和三省总督的接受范围之内。
刚好破除三省总督与陈国公,非要你死我活的死局。
当燕翎惊觉,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面临新的危机,会不会恼羞成怒,疯狂反击
唐臻拭目以待。
距离宫门最近的中殿内。
胡柳生小心翼翼用银针检查按时送到他房中的饭菜,竟然完全没察觉,他的所有举动都在别人的眼中。
同样是被软禁,住在胡柳生隔壁的岑威不仅有岑戎亲自送来的饭菜,还能看到远在河南的岑壮虎,亲笔写下的家画。
第85章 三合一
岑威面不改色的放下,不知为何遍布褶皱的家信,言简意赅的做出总结,“看不懂。”
岑戎摇头,“我也看不懂。”
要不是考虑到岑威还没见过这封信,他早就将其浸水、烤火用他听闻过的所有能令密信显形的方法,依次试过去。
岑威假装没发现岑戎眼底的雀雀欲试,随手将家信还给对方。
以他对岑壮虎的了解,看不懂的东西,八成不会有特殊的含义,岑戎最后难免失望。
“啧,为了你能放心的吃下这口饭。”岑戎煞有其事的道,“我在李晓朝的眼中,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冤大头。”
多亏岑威前段时间,忽然多了笔长久的外财。否则他未必能狠下心,眼睁睁的看着李晓朝往他的脖子上砍。
毕竟谁的弟弟,谁心中有数,岑威什么苦没吃过?
区区验毒、挨饿而已,都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可惜岑威不吃胡搅蛮缠的套路,他抬眼看向岑戎,“你进宫是专门给我送饭?”
“当然”岑戎在岑威的目光中,面色讪讪的摸了摸鼻子,“不是。”
沈风君称李晓朝特意防着他,托岑戎借口看望岑威,在宫中走动,方便沈贵妃想办法向外传递消息。
为达到目的,沈风君慷慨解囊。为岑戎买通李晓朝睁只眼闭只眼的过程,提供大量的真金白银。
虽然彼此之间有许多不愉快的时候,但是无论岑威、岑戎,还是沈风君、沈婉君都很清楚,龙虎军和湖广布政史的联姻不会轻易破裂。
从最开始,这场交易就是各有所图。
湖广布政史喜龙虎军骁勇善战,岑壮虎和岑壮牛想要通过沈家增加岑家村的底蕴,免得总是被嘲笑村野匹夫,没有任何反驳的理由。
即使目前双方在岑威和沈婉君的婚事上出现分歧,也不会影响岑壮虎和沈夫人已经是夫妻的事实。
在外人眼中,湖广与龙虎军依旧是最紧密的联盟。
岑威因为贴身玉佩被卷入破秋日的乱象,最先被牵连的人不是岑戎,反而是宫中的沈贵妃。
“我昨日借口你听闻太子殿下风寒已久,迟迟不见好转,非常担心。故意提出去福宁宫看望太子殿下,想要离后宫近些,方便沈贵妃有所行动。”岑戎单手搭在岑威肩上,低声道,“李晓朝原本不同意,我又许诺给他两千斤铁矿,他才肯松口,但是只允许我在福宁宫的大门前停留半刻钟。”
言至于此,岑戎眼中的心痛越来越清晰,“太子殿下不肯见我,那个名叫陈玉的伴读,态度却很亲和,可是他每次见到我都是这般模样!”
该说的话,平时都说过,昨日自然没有新的消息能露给岑戎。
沈贵妃同样没有任何音信。
相当于岑戎白给李晓朝两千斤铁矿,他怎么可能不心疼?
如今唯有庆幸,给出去的东西只是原矿。
“我进门的时候打听到,不久前,太子已经同意燕翎的求见。”岑戎满脸纠结,“要不然,我今日再去碰碰运气?”
“不是好事,别去。”岑威摇头,“殿下有吩咐,陈玉会联系你。”
以他对太子的了解,没有目的,太子很少会做多余的事。
矛头突然从胡柳生和与胡柳生相关的人身上,转移到此前完全是隔岸观火的岑威身上。太子抱病卧床,不肯理会福宁宫外的纷扰,是最符合他平日行事的做法。
相隔数日,所谓的调查完全陷入凝滞,没有任何进展,依旧是各方僵持的状态,太子却突然改变主意。
如果不是有岑戎没察觉的异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就是太子本身有异。
岑戎闻言,立刻点头,狠狠的松了口气。
“你放心,我肯定会听你的嘱咐。”
省下两千斤铁矿,做什么不好?
“那边?”岑戎意有所指的看向胡柳生的住处,生怕岑威刚为他省下一笔,立刻安排更大的花销。
岑威端起茶盏向桌面倾斜,以手指画下几个只有他和岑戎才能看懂的符号。
他和胡柳生被软禁的地方是中殿,位于宫门和专门上朝的泰和殿之间,只以左右区分。原本是供每日在宫中协助皇帝处理奏折的朝臣,暂时休息的地方。
从成宗登基起,朝政逐渐荒废,威胁皇帝性命的刺客却越来越多,两座中殿便被安定侯封锁,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直至这次审案,李晓朝和程守忠达成共识,重新启用中殿,分别作为软禁罪人和审案的地方,封锁已久的大门才重新打开。
岑威和胡柳生如今所在的地方是右殿,左殿是沈风君、施乘德和齐黎整日打太极的地方。
虽然以左、右称呼,但是两地的距离却咫尺天涯。
从左至右,要经过细长的宫巷,即使小跑也要花费至少半刻钟的时间。
正是因为如此,李晓朝才能放心的将岑威和胡柳生,安排在这么方便的地方。
刚住进右中殿,岑威就发现有不止一个人,暗处窥视他。
他与胡柳生的住处几乎是镜面般的对称,所以发现窥视他的人之后,岑威又轻而易举的找到窥视胡柳生的存在。
光明正大的态度和有恃无恐的底气,显然是李晓朝安排的人。
不过岑威确实因此没有与他们过多的计较,只是小惩大诫,警告对方不要再窥视他,否则后果自负。
胡柳生不知道是不是不如岑威敏锐,还是不想在已经处境艰难的情况下,再得罪李晓朝,始终没有发难。
岑威却在偶然间,发现另一件有趣的事。
胡柳生背着时刻窥视他的人,日夜雕琢床板。
每日夜里,岑威都能听见仿佛磨牙似的声音。
大概率是因为他和胡柳生的床铺靠着同一面墙,岑威的五感又远胜于常人,他才能察觉到胡柳生的小动作。
可惜再怎么敏锐的五感,也不能通过规律少得可怜的声音,凭空判断胡柳生在床板留下哪些痕迹。
“为什么?”岑戎无声做出口型。
正常人在任何情况都不会整夜不睡,雕琢床板。
胡柳生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
早在岑威决定做太子伴读的时候,岑戎就曾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了解太子身边的人。
他能肯定,胡柳生没有成为木匠或画家的志气,大概率也不是内秀、孤芳自赏的性格。
那么胡柳生专门留在床板上的信息是为别人准备?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岑戎的呼吸越来越重。
排除胡柳生料事如神,提前猜到他被放出去之后,又会有哪个倒霉蛋被关进去,因此发现他留下的痕迹。
似乎只有一种可能。
胡柳生觉得他已经没有机会,亲口说出留在床板上的痕迹。
这是遗言!
谁要害胡柳生?
岑威伸出手,在岑戎发直的双眼前轻晃,成功换回对方的神智,做出彼此最熟悉的手势。
怀疑、胡柳生的方向。
岑戎心间猛地闪过灵光。
岑威怀疑胡柳生!
仔细回想迄今为止对破秋日的调查,胡柳生的存在感极强。
先是卷入施承善的失踪,走投无路,只能倒戈燕翎。几乎凭一己之力,令陈国公府和三省总督府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向对方发难的着力点。
然后在祭拜施承善的时候被施乘德扣押,又给陈国公府和三省总督之间的大火添了桶油。
岑威因为贴身玉佩被卷入纷争,胡柳生明明是得到喘息的机会,应该乐见岑威替他水深火热。
结果呢?
他竟然在偷偷的交代遗言。
这完全不符合,胡柳生发现李晓朝打算拿他平息三省总督的怒火,做出的反抗。但是他含冤而死,再无对证,肯定会在京都掀起巨大的波澜。
那么胡柳生准备在遗言中将矛头指向谁?
岑戎起身,原地转了半圈,目光定定的凝视胡柳生暂住的方向。
深恨自己不能悄无声息的破墙而入,亲眼去看胡柳生究竟是不是在床板上刻遗言。
岑威抓住岑戎的肩膀,态度强硬的迫使对方看向他,无声问道,“太子中毒的事,调查的怎么样?”
“时间相隔太久,当时我们又不在京都。”岑戎摇头,双手朝内交握。
非常难,最好当成不可能有结果的事对待。
岑威对此并不意外,更谈不上失望,神色如常的道,“重新调查,寻找胡柳生是凶手的证据。”
“怎么可能?”因为过于震惊,岑戎甚至没能忍住脱口而出的声音。
怎么不可能?
岑威的目光依旧波澜不惊。
如果不是察觉到蛛丝马迹,他也想不到,胡柳生会在生路变得明朗的情况下偷偷写遗书。自从施承善失踪,胡柳生所做的哪个决定,没有令人意外?
岑戎交握的手指逐渐青白,试图用疼痛获得清醒。
突如其来的惊讶平息之后,他不得不承认,岑威的决定看似不理智,实则是在大海捞针的情况下,最有可能取得奇效的方式。
有限的精力,全部用在胡柳生的身上,既有利于以此为突破点探究真相,也能顺便梳理太子中毒的经过。
换句话说,即使精力没用在胡柳生的身上,大概率也是白费功夫。
按照岑威的思路去做,反而有收获的可能。
岑戎眼底明暗交错,逐渐形成清晰的脉络。
胡柳生、贵州巡抚之子、贵州
“还有事吩咐吗?少爷。”
有正事在前面吊着,岑戎难免坐不住。
离开之前,他毫无预兆的出手,不偏不倚的掐在岑威的脸上,眼底满是探究,“你是不是胖了?”
他在外面当牛做马,弟弟在宫中享福养肉。
听听,这像话吗?
岑威满脸无辜,眼底却有星星点点的笑意,“我不能离开寝殿,但凡动静大些,守在外面的人就要问我在干什么。”
光吃不练,怎么可能不长肉?
话音未落,门外已经响起护卫的声音。
“少将军可是有危险?”
岑戎气得直接笑出声,完全不理会直接推门而入的护卫,咬牙切齿的道,“我整日给你送饭送菜,还能送出错?”
岑威思索片刻,正色道,“你可以不送。”
兄弟两人对视良久,岑戎勃然大怒,狠狠的推开岑威,“你以为我愿意给你当牛做马?怎么不饿死你这个兔崽子!”
话毕,不等岑威再有回应,岑戎已经提着空饭盒狠狠的踹在挡路的护卫屁股上,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直至走出殿门,岑戎越想越气,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回头怒骂,“活该你在饿死在这!”
听没听见,李晓朝?
虽然我不再进宫送饭,但是你不能让我弟弟饿着!
燕翎去福宁宫给太子请安,岑戎、岑威反目成仇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京都。前者只是小范围流传,李晓朝、孟长明、梁安等人,包括施乘德和沈风君、齐黎在内,皆写了封或长或短的请安折子,表示想要看望太子的心意。
后者却掀起轩然大波,成为京都街头巷尾最津津乐道的话题。
唐臻在宫中,亦有所耳闻。
仿佛一夕之间,所有人都能对岑威和岑戎的私事,如数家珍。
什么岑壮虎与岑壮牛不是亲兄弟,他们甚至没有血缘关系。当初买他们的商人遭遇劫匪,年长的岑壮虎是因为看岑壮牛身体健康,将来能做劳力,所以才愿意带着岑壮牛逃生。他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将岑壮牛当成奴仆,只能说这是他的弟弟。
岑大娘和岑二娘倒是姐妹情深,但是爷爷奶奶对待她们的态度却天差地别。岑大娘年长,又没有父母,上要帮助爷奶操持家事,下要照顾年幼的妹妹和体弱的弟弟。总是干最多的活,只得半句长姐如母的夸赞,理所当然的被爷奶忽略。以至于岑大娘年纪轻轻就坏了身子,艰难诞下岑威,没几年就撒手人寰,留下独子孤苦伶仃的长大。
岑壮虎曾说过他与弟弟不分彼此的话,岑戎也是他的儿子。那么岑戎才是岑家的嫡长子,岂不是比岑威更有资格继承龙虎军?
总之,岑戎和岑威早晚会闹翻。
即使不在今日,也在将来。
京都百姓好运气,今后少不了看龙虎军的笑话。
唐臻贫瘠的生活中,哪里见过这样的趣事?
罗列在木箱中的话本顿时失宠,陈玉只能竭尽所能的忽略心腹眼中的探究,木着脸吩咐他们留意百姓对岑威和岑戎的揣测。
然后再复述给唐臻听。
虽然过程还算正常,但是
算了,殿下开心就好。
听岑威的笑话,总比默默发疯强。
陈玉本以为太子是因为没见识过这样的闹剧,所以心血来潮,格外好奇。只要弄明白流言的凭空出现的原因和目的,就不会再关注这等愚弄世人的手段。
以太子的聪慧,怎么可能想不到,这是有人故意想要以此分裂岑威和岑戎,从根源削弱龙虎军。
他万万没有想到。
太子不仅将岑威的笑话,当成最热销的话本追,居然还能有笔友,相互交流心得。
每次做太子的信使,陈玉心中都会生出难以形容的愧疚,他甚至会因为在梦中见到太子和孟长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忽然惊醒。
向来不信道、佛的陈玉陷入短暂的迟疑,终究还是忙中抽空,在为太子做信使的时候踏入京郊的道观。
求道祖保佑,他能早日摆脱噩梦。
至少岑威重获自由的时候,他不能看到岑威的脸就想到太子和孟长明的笑。
不知道是不是道祖真的有所回应,走出道观的瞬间,陈玉感受到久违的轻松。
然后他就看见满脸焦急的心腹。
“郎君!”心腹急不可耐的道,“宫中有变,沈贵妃和端妃薨了。”
陈玉愣住,竟然不知道该怀疑心腹,还是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沈贵妃和端妃薨逝在沈贵妃的住处!”心腹贴着陈玉的耳朵,想要大声却不敢,带给陈玉满耳朵的潮气。
陈玉忽然生出锋芒在背的错觉,强行忍住想要回头打量道观的念头,浑浑噩噩的借助心腹的搀扶上马。
拒绝深思的念头,反而在颠簸中越来越清晰。
太子和孟长明大概没时间再做笔友了吧?
沈贵妃和端妃虽然地位非凡,但是昌泰帝的后宫整体没有存在感。
再者正逢多事之秋,两位娘娘平日也不是体弱多病的人,宫中竟然完全没有准备。
陈玉匆匆赶回福宁宫,得知昌泰帝过于伤心,不忍见两位陪伴他多年的故人最后一面。
太子已经替昌泰帝赶去后宫,主持沈贵妃和端妃的身后事。
“怎么如此突然?”陈玉找到程守忠,眼底满是茫然。
程守忠叹了口气,揽住陈玉单薄的肩膀,低声道,“沈贵妃和端妃紧紧相拥,身上都有匕首穿膛的伤势。但是羽林卫告诉我,两人都是自杀。”
“什么?”
短短的时间内,陈玉再次生出不知道该怀疑谁的荒谬。
两个、自杀?
程守忠耐心的解释,“听沈贵妃的宫女说,午时过后,沈贵妃要午睡,然后端妃闯了进去。”这是沈贵妃近期才养成的习惯,午睡期间,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即使里面有声音,只要没叫人,就不能擅自入内。否则无论是跟她多久的老人,都会被沈贵妃不留情面的撵走。
李晓朝从未放弃对三妃的监控,惨遭沈贵妃驱逐的人会立刻被李晓朝安排的护卫抓到京营,严刑拷打。
面对这样的压力,在沈贵妃宫中伺候的奴仆,人人自危,犹如惊弓之鸟,自然没有不听话的道理。
因此,宫人哪怕没拦住手持长鞭的端妃,也不敢贸然闯入殿内。
“期间除了端妃,没有任何人出入沈贵妃的寝殿?”陈玉的困惑突破表情的限制,生动形象的展现给程守忠。
端妃提着鞭子闯入沈贵妃的寝殿,然后两人默不作声的自杀?
沈贵妃宫中的奴仆始终没能克服畏惧,守在寝殿外,既不敢出声询问,更不敢贸然入内。
竟然是端妃的宫人察觉到端妃不在宫中,打听端妃的行踪,一路问到沈贵妃的住处,力战群雄,闯入寝殿。
直到此时,众人终于发现沈贵妃和端妃已经薨逝。
每个字,陈玉都能理解。
然而这些字连在一起,陈玉却觉得陌生至极。
程守忠摇头苦笑,他心中的困惑半点都不比陈玉少,怎么给陈玉解惑。
沈贵妃宫中。
除了因为身在京郊,只能匆匆赶来的陈玉。只有岑威和胡柳生因为嫌疑最大,正被软禁,暂时缺席。
人群中还多了个稍显陌生的面孔,正是太子和孟长明的书信交流中另一个频繁出现的人,岑戎。
唐臻面无表情的站在最前方,他沉迷民间对岑威和岑戎的最新编排,没来得及用午膳就惊闻后宫的变故。不必做任何多余的动作,脸色就比平日苍白,看上去极像被血腥的场面吓住。
陈玉稍作犹豫,终究没在众目睽睽之下往唐臻身边挤。
因为薨逝的两位嫔妃,子侄皆在,哪怕强势如李晓朝也不曾说出立刻验尸的话,默许沈风君和齐黎为各自的亲眷收敛尸身,整理仪容。
沈风君泣不成声,带着妹妹上前,齐黎却满脸尴尬,迟疑的看向燕翎。
这要怎么收尸?沈风君不仅是沈贵妃的亲侄子,身边还有同样是女眷的亲妹妹。
齐黎只是陈国公的义子,巧的是端妃也不是陈国公的亲女儿。
她只是个出生北地的普通官宦之后,先是在后宫熬出头,然后才成为陈国公的义女。
从未见过面的义弟和义姐,好说不好听。
齐黎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是他不能不在乎端妃的名节。
燕翎冷漠的与齐黎对视,眼角余光瞥见像是被吓傻似的呆立在原地的太子,忽然改变注意,露出哀伤的模样,主动走向端妃。
齐黎见状,如蒙大赦,连忙跟在燕翎身侧。
然而还有另外的难题困扰他们。
沈贵妃和端妃抱得太紧更准确的说,端妃几乎将身姿娇小的沈贵妃完全藏在怀里,稍有不慎就会破坏端妃的遗容。
沈婉君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亡故之人就是从未见过面的姑母,虽然表情还算镇定,但是手指却抖得厉害。
原本勉强落下的泪水,倒是因此变得真实了些。
燕翎和齐黎沉默的站在沈婉君身侧,又给她带去极大的心里压力。
再一次用尽全力也没扒开端妃的手臂,反而看到隐隐发青的手臂上忽然出现明显的淤痕,沈婉君强行保持的冷静瞬间被彻底击溃,回头扑进沈风君怀里痛哭。
沈风君满脸苦涩,哑声道,“舍妹年幼胆怯,请勿笑话,燕兄先请。”
燕翎点头,朝被押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宫人道,“还不来服侍娘娘?”
事实证明,沈婉君既不是故意令端妃的尸体伤上加伤,更不是不中用。
换成端妃的侍女,动作甚至不如沈婉君小心。
不仅端妃裸露在外的皮肤淤痕越来越多,沈贵妃也没能幸免,而且快速增加的伤痕没能令沈贵妃和端妃分开。
“两位娘娘都是陛下的嫔妃,如何下葬还是要看陛下的旨意。”孟长明面露疑惑,“你们为什么非要将她们分开?如果有幸陪葬妃陵,是否分开,区别只是隔壁的邻居和同床的邻居而已。”
此话一出,本就寂静的院子彻底没了声音,众人神色各异,有人恍然大悟、面露古怪,有人满脸茫然却觉得孟长明的话不无道理。
陈国公和沈思水又不像陈国公和三省总督似的非要你死我活,不如各退半步,给沈贵妃和端妃最后的体面。
李晓朝的反应是第三种,他觉得孟长明心藏鬼胎,异想天开。
然而表面上,他却对孟长明的提议表示赞同,对燕翎和沈风君道,“羽林卫称沈贵妃和端妃的伤皆是自杀,你二人可有异议?”
燕翎和沈风君下意识的看向彼此,眼底晦涩难明,谁都不肯先开口。
不知不觉中彻底失去存在感的唐臻,抬头看向天边的浮云,脑海中却是昌泰帝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的叹息。
没想到,羽林卫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看来程守忠驭下的手段还不够狠。
端妃是自杀,沈贵妃不是。
施乘德忽然道,“嫔妃自缢是大罪,况且沈贵妃和端妃都有谋划刺杀陛下和殿下的嫌疑,这个时候莫不是畏罪自杀。”
“胡说什么?”从未失态过的沈风君满脸怒容,猛地抽出腰间的长剑指向施乘德。如果目光能够杀人于无形,施乘德已经碎尸万段。
燕翎虽然没像沈风君那般愤怒,目光中的冷漠和杀意却更浓重。
沈风君对施乘德的恨意,尚且事出有因。燕翎已经是只要有机会,就会毫不犹豫的对施乘德下死手。
唐臻发呆许久,终于等到能吸引他目光的事。站在视野最好的地方,光明正大的将所有人的神色都收入眼底。
李晓朝面露无奈,回头看向唐臻,“殿下以为如何?”
众人闻言,纷纷顺着李晓朝的目光寻找太子的身影。
许久未见,太子的身形一如既往的单薄,个子却悄无声息的发生变化,远远打量,竟然能与陈玉仿佛。
唐臻盯着端妃的发青的侧脸看了会,低声道,“如果立刻下葬,孤可以做主,追封沈贵妃为淑皇贵妃,端妃为端皇贵妃,共同葬入妃陵。”
他无法理解昌泰帝听闻沈贵妃和端妃薨逝消息,明明满含苦涩、无奈却显得格外平静的表情代表什么。
只知道昌泰帝不高兴。
是因为端妃用免死金牌求昌泰帝的庇护,昌泰帝答应却没做到吗?
虽然已经本能的否定这个答案,但这是唐臻唯一能够想到的可能。
所以他只能这么安慰昌泰帝。
即刻风光下葬,无论端妃本人,还是她身后的陈国公府都不会再卷入新的是非,也算是昌泰帝完成许诺。
至于和沈贵妃同葬,是不是端妃的本意唐臻懒得理会。
因为死人不会开口,更无法做选择,他决定将选择的机会给燕翎,唐臻盯着燕翎的眼睛道,“如果你们更想弄明白沈贵妃和端妃忽然薨逝的原委,就劳烦骠骑大将军为你们做主。”
燕翎眸光闪烁,这一刻,他莫名相信,太子说出的话一定能够做到,包括压下施乘德的不满,说服李晓朝不从中作梗。
但是
他怎么能甘心!
如果现在不够硬气,破秋日的后宫之乱,岂不是会成为永远不会再被摆到明面的禁忌?
端妃拿出免罪的令牌,又付出一条命才摆脱、燕翎甚至不愿意用摆脱形容,只是压下嫌疑。
敬妃呢?
什么都没做,踩着端妃和沈贵妃的尸骨独霸后宫?
谁知道是不是什么都没做,
端妃分明是去试探沈贵妃是不是偷见昌泰帝的人,怎么会莫名其妙的自杀!
难道偷偷去见昌泰帝的人,不是行径可疑的沈贵妃而是敬妃?
燕翎狠狠咬牙,目光如刀锋般落在施乘德的身上。
“陛下仁慈,愿意给你们留些体面,你们还在犹豫什么?“孟长明冷笑着打破沉默,“难道想等消息传到宫外,生怕京都的百姓没有新乐子?”
燕翎的心陡然下沉。
他知道,孟长明的话是说给他听。
虽然时至今日,他依旧不知道,陈国公究竟是怎么看待孟长明。但是每次离开北地,陈国公心腹都会提醒他,在京都有看不懂的事,可以去拜访孟长明。
言语间的信任,令燕翎常常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施乘德眉心紧皱,不动声色的打量李晓朝的脸色。发现对方也想顺着太子的意思,让沈贵妃和端妃悄无声息的薨逝,别再引起其他波澜。
如此也不是不行。
破秋日的后宫之乱,委实与敬妃没有关系,找不到证据的情况下,敬妃却要时刻担忧被幕后黑手陷害。
此事之后,敬妃高枕无忧。
除非昌泰帝突然性情大改,老当益壮,开始宠幸后宫。
否则除了在福宁宫闭门不出的仙妃,整个后宫再也没有能与敬妃比来历和情分的存在。
施乘德私以为,破秋日的后宫动乱,彻底成为不能提起的禁忌,对他也是好事。
破秋日可不是只有后宫的动乱,需要秋后算账。
三省总督宠爱、倚重的长孙死在那日,总要有个说法。
红莲贼子的动向越发扑朔迷离,岑威想要脱身,至少要找个说得过去的替死鬼。
对破秋日的调查才刚刚开始,有得是他能使力的地方。
半晌后,李晓朝叹了口气,主动问道,“两位贤侄有何想法,不妨直说。”
燕翎咽下嘴里的铁锈味,朝福宁宫的方向长揖,沉声道,“臣代端妃,谢陛下的恩赏。”
他同意立刻将端妃和沈贵妃下葬。
陈国公府在明,敌人在暗。
尽失先机的情况下,过于执着只会满盘皆输。
趁着这个机会彻底摆脱未知的风险可恶!
李晓朝点头,似笑非笑的看向沉默已久的沈家兄妹。
陈玉终于不动声色的凑到唐臻身边,低声道,“殿下,我发现沈风君和沈婉君之间似乎是以沈婉君为主。燕翎犹豫的时候,他们一直在做眉眼官司。”
唐臻点头,意味深长的道,“沈思水对沈风君的期望,怎么能比得上沈婉君?”
沈风君以至及冠之年,从未有过才华、能力出众的名声,不出意外,今后最多只是协助父兄守成,沈婉君可是被给予厚望。
沈思水正等着她带回去个自带兵马的女婿。
陈玉似懂非懂的点头,“沈贵妃和端妃”
“可是姑母不是自杀!”
“太子殿下!”
众目睽睽之下,沈婉君猛地推开沈风君,冲向太子。
唐臻虽然分神与陈玉说话,但是从未放下警觉。
或者说他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忽略周围的人,他立刻察觉到沈婉君的异样,毫不犹豫的躲到陈玉的身后。
陈玉尚且没从震惊中回神,沈婉君已经被高大的身影拦住。
岑戎抓着沈婉君的肩膀,眼底满是警告,语气却很温和,“有什么话,慢慢说,别着急,小心忙中出错。”
沈婉君噙着泪摇头,哽咽道,“大哥,姑母不是自杀,不能让她不明不白的”
岑戎面露犹豫,迟疑的转过头,寻找唐臻的身影。
这梨花带雨,惹人怜爱的模样,似乎有点熟悉。如果沈婉君忽然冲向太子,只是想要对太子诉苦伸冤他为什么要拦?
“你在说什么?!”
岑戎稍作犹豫的功夫,沈风君已经追过来,逼问沈婉君的话是什么意思。
唐臻远远的看着陡然发生变故的闹剧,暗道怪不得李晓朝用了这么久的时间,还是没办法平息破秋日的影响。
玩家太多。
没到尘埃落定,永远都想不到,谁会突然站起来抛底牌。
“岑大哥好身手!”梁安小声感慨。
他发现沈婉君的动作,立刻赶过来护驾。可惜慢了半步,没来得及阻止沈婉君,只能凭本能扛着殿下躲到安全的地方。
好在也算是协助岑大哥保护殿下,嘿嘿。
因为沈婉君坚持沈贵妃不是自杀,沈风君坚决不肯同意,立刻下葬沈贵妃,他求李晓朝查明真相,至少让沈贵妃能安心上路。
京都并非没有善于尸检的仵作,只是沈贵妃和端妃的身份特殊,昌泰帝不开口,其他人都有所顾忌。
如今贵妃娘娘的亲侄子坚持,又有太子殿下点头,燕翎再次被架在火上,为证明端妃的清白也不得不点头。
远在福宁宫的程守忠听到消息,立刻送来两名女仵作。
李晓朝、燕翎、沈风君又各自派人去宫外寻人来。施乘德也想凑热闹,又怕燕翎因此发疯,不好应付,目光从左到右的打量陈玉、梁安和岑戎。
可惜没人肯回应他的跃跃欲试。
天色渐晚,唐臻在冷风中打了个喷嚏,立刻引起陈玉的注意。
“殿下?”陈玉左右张望,竟然只有沈婉君的身上有披风,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放弃招惹对方。唐臻摇头,又连续打了几个喷嚏,眼中顿时有水光浮现,衬着他在夜色中更加苍白的脸色,像极年初中毒之后缠绵病榻的模样。
这边的动静立刻引来其他人的目光。
难得人多嘴杂也能达成共识,众人皆劝唐臻先回福宁宫。承诺等这边有结果,会立刻给他报信。
唐臻推迟两句,又有六、七个喷嚏,最后险些是被扭送回福宁宫。
陈玉小心翼翼的陪在唐臻左右,发现自从离开沈贵妃的住处,太子再也没打过喷嚏!
因此唐臻在通往福宁宫的路口,选择另外的方向,陈玉半点都没觉得意外。
左中殿,近日施乘德、沈风君和齐黎打太极、不,审案的地方。
遥遥望见左中殿门前的灯笼,陈玉的眼皮狠狠的跳了下,“殿下想做什么?”
唐臻轻笑,“我以为你不会问。”
陈玉沉默片刻,提醒道,“施乘德和沈风君、齐黎心知肚明,李晓朝是故意拖着他们,不会在这里留下有用的信息。”
守在左中殿内外的京营士兵,猝不及防的见到太子,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给太子行礼,而是问太子是否有骠骑大将军的手令。
唐臻后退半步,不偏不倚的踩在陈玉的脚尖,脸上浮现淡淡的惊讶,“可是陈玉没告诉孤,出入左中殿需要骠骑大将军的手令。”
总不能其他人都可以自由出入,只为难太子。
京营士兵面面相觑,眼底满是茫然。
糟糕!
这里不是京郊大营。
唐臻终究还是如愿进入左中殿,他假装没发现急匆匆跑向后宫报信的士兵,径直走向沈风君等人存放每日审案记录的书房。
李晓朝肯定顾不上他。
更准确的说,留在沈贵妃宫中的人,只有梁安能顾得上他,其他人都要殚精竭虑的防止被莫名其妙的卷入新的谜团。
陈玉不是第一次来这间书房,却是第一次知道,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书房,竟然有如此多的风水宝地。
比如可以看清门口,但是不会被窗外、门外的人窥视的窄口。
他按照唐臻的示意站在窄口,心惊胆战的看着唐臻踩上凳子,生疏的挪动笨重破旧的摆件和数本几乎与玉枕同厚的书。原本铺满整面墙的木雕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狭长、黑暗的通道。
唐臻拍了拍手上的灰,笑道,“你猜孤今日的运气怎样?程守忠只告诉我,这条通道可以到达右中殿的寝殿,但是没说具体是哪个寝殿。”
如今右中殿内有资格住寝殿的人,只有两个。
岑威和胡柳生。
第86章 三合一
陈玉目光定定的凝视狭长幽深的通道口,心中满是不安,强作镇定的朝唐臻招手,“殿下坐在这望风,如果有人来,你就说”
“你就说孤心情不好,不想被打扰。”唐臻一只手举着蜡烛,另一只手朝陈玉挥了挥,头也不回的踏入黑暗。
陈玉下意识的伸出手,“殿下!”
门外的京营士兵听见动静,立刻隔门询问,“殿下有何吩咐?”
正是这声询问提醒了陈玉,及时阻止他离开原位去追唐臻的念头。
殿下说过,只有站在这个位置,映在窗上的身影才是两人。
几十年不见天日的地下通道,气味可想而知。唐臻颇为嫌弃的用广袖挡住口鼻。心道走完这趟,少不得又要小病一场,正好能对上他今日吹风受寒,提前离开沈贵妃宫中的理由。
虽然这条通道已经因为长久的弃用破败,但是左右打量,依旧能找到当年建造这条通道的人,格外用心的细节。
换气口在侧边而非头上,四面墙壁都用巨石固定空间。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不复当初坚固,起码只是有些可爱的小东西不请自来,还没看到会给唐臻带来麻烦的大家伙。
他面色如常的经过盘在角落的长蛇,蛇尾左摇右晃,只追出半寸就鸣金收鼓。
唐臻有正事,无意耽搁时间。
长蛇刚饱腹,肚子还能看出老鼠的形状。
一时之间,两者竟也能相安无事,只是无法预料,唐臻原路返回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境况。
人长期在封闭且无变化的环境中,通常会有焦虑的情绪,对时间、环境、甚至自己生出怀疑。
忽然听见仿佛响在耳边的水滴声,唐臻脚步稍顿,停在原地打量周围。
滴答、滴答、滴答、滴滴滴滴滴
唐臻冷笑,神色如常的继续前进。
什么水滴声,这是金属炸弹的声音。
这是圣朝,烟花、爆竹尚且是奢侈品,炸药尚且只能听个响,哪来的金属炸弹?
又是错觉。
心中默数五百个数,唐臻再次停下脚步,他又听见新的不属于通道中的小东西们的声音。
不同于耳边时快时慢、人人心烦的读秒,新出现的声音时快时慢,轻重交替似乎没有规律,是有人!
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深沉的双眼中忽然闪过亮光,唐臻继续向前,脚步更快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明明没有格外留意左手的蜡烛,烛焰却纹丝不动,犹如静止。
果然,越是靠近前方,毫无规律的声音就越清晰。
与此同时,唐臻耳边的报时声也销声匿迹。
一百九十七、一百九十八、一百九十九、再次从一数到二百,唐臻终于看到通道的尽头。
浑然天成的巨石旁,有两个并排而立的狰狞兽首,分别是虎兽和狼兽。
唐臻背靠巨石,默默平息精神高度集中的疲惫。
莫名其妙的声音就是从巨石的后面响起,不出意外,那里就是右中殿的两座寝殿之一。
岑威还是胡柳生?
唐臻眼底闪过促狭,手掌搭上狼兽,瞬间青筋暴起,一气呵成的将狼兽旋转半圈。
令人牙酸的声音先是传到远处,又变成回音,巨石后方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诡异的寂静中,唐臻嘴角的笑意越来越灿烂,眼底的恶意几乎化为实质。
“谁?”
充满警惕声音因为底气不足,难免显得心虚。
唐臻听着从巨石后方传来的声音,眉宇间浮现淡淡的失望。
相比胡柳生的丑态,他更想看岑威会如此应对。
可惜
“是我,时间不多,别说废话。”
唐臻嘴唇开合,发出的声音却粗犷、急切,令人想破脑子也不会将其与太子殿下的声音做比较。
李晓朝对左中殿的掌控尚且比常人预想的更紧密,连太子亲临都会被询问,是否有骠骑大将军的手书。更何况是软禁岑威和胡柳生的右中殿?
唐臻只是想满足好奇心,没打算就此与李晓朝撕破脸。无论巨石背后的人是谁,他从头到尾都没打算露面。
巨石旁的虎兽和狼兽各有作用。
前者可以令巨石移开,后者则只会移开肉眼无法见到的机关,令巨石内外的人如同共处一室,没有任何阻碍的听见对方的声音。
唐臻敢赌,无论岑威和胡柳生被软禁在这里之后的经历是否愉快,他们都不会信任李晓朝。
房间内忽然出现明显不属于李晓朝的痕迹,他们会惊疑、试探,同时也会下意识的隐瞒。
巨石后方的呼吸声逐渐变得明显,胡柳生已经发现突然出现的声音来自哪里。然后是敲敲打打的声音,显然他并不甘心受制于人,正想方设法的找出故弄玄虚的人,拿回主动权。
唐臻勾起嘴角,有意的控制呼吸,没过多久,另一边就再次响起胡柳生的声音,“你究竟是谁?”
“哼,胡郎君踩的船是不是太多了。”
但凡是贵州传到京都的话本,总是喜欢称呼年轻的男子为郎君。
巨石两边再次陷入良久的寂静,胡柳生越不肯开口,唐臻就越有底气。
正常人遇到这种未知的鬼上门,如果真能满身正气,只会义正言辞的斥责或将错就错,顺势套话。
犹豫,是心中有鬼的体现。
唐臻靠上巨石的时候,就做好巨石另一边的人会忽然喊‘有刺客’,导致京营士兵突然冲进来的准备。
左中殿和右中殿之间的通道并非没有其他路口,只是安定侯考虑之后,在封存左、右中殿的时候故意将通道中的机关全部关闭,算是为知晓的内情的人留条后路。
免得左、右中殿封存期间,别有用心的人发现这条通道,反而令羽林卫吃亏。
以巨石的厚重,完全可以阻挠京营士兵不短时间。
然后他会趁机将线索指向右中殿外的小巷,顺便将右中殿的密道送给李晓朝,为水深火热的破秋日之争再添桶油。
其实唐臻还挺期待这样的后续,因为他很好奇,当李晓朝从高高在上的审判者,陡然变成背负罪人同党嫌疑的普通人,众生平等的京都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可惜胡柳生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良久之后,胡柳生终于再次开口。
“暗号”
唐臻陷入沉默。
左右中殿已经落入李晓朝手中,正好有合适的机会,他就来废物利用,试试看,能不能趁人之危,收割岑威的承诺。
胡柳生从头到尾都只是个搭头而已,对于唐臻来说,还
是个碍事的赠品。
没想到竟然真的能炸出线索。
暗号?
什么人需要暗号?
况且唐臻自认态度不算好,话语间不乏威胁,几乎能称得上恶劣,胡柳生竟然直接忍气吞声。
从前怎么没发现,胡柳生有以大局为重的觉悟?
啧,看看这地位,恐怕还不如做施承善的狗腿子。
心态失衡的人如果不能立刻找回理智,通常会在错误的道路上狂奔,胡柳生也不例外。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因为在施承善的棺前,故意挑衅施乘德,导致的一系列后果。
一步错,步步错。
因为被施乘德关押,他不得不离开燕翎。
第一次在左中殿细数破秋日的疑点和证据,他完全没有开口的机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晓朝拿出岑威的玉佩,矛头也陡然指向岑威。
胡柳生黯然失色的成为岑威的陪衬,无论是燕翎还是施乘德都像是彻底忘了他似的,隔壁岑戎整日给岑威送饭,燕翎却如同已经放弃他。
这些日子被软禁在右中殿,胡柳生食不下咽,夜不能寐,闭上眼睛就是大人惩罚办事不力的人,不留情面的手段。
他虽然运气好,轻而易举的获得非凡的地位,但是已经接连办错几件大事,以大人眼中容不得半点沙子的性子,肯定不会原谅他!
胡柳生艰难的扛过巨大的恐惧和压力,终于想到能够将功折罪的办法。用他的命拉李晓朝下水,谁都别想好过!
刻下‘绝笔’的过程中,胡柳生总是心惊胆战,既怕大人等不到他的将功折罪,已经决定如何处置他。又担心‘绝笔’准备好却没有机会让人看见。
只过去短短几日,胡柳生就魂不附体,疑神疑鬼。
忽然在房中听见不属于他的声音,胡柳生立刻联想到大人。
他算是颇得大人重用的人,偶尔有幸能参与大人的布局。即使只能窥得其中的一星半点,也足以令他为大人在各处的底蕴震惊。
即使忽然有在京营位高权重,深得李晓朝信任的将军来执行大人的命令,胡柳生也半点都不会觉得奇怪。
因此胡柳生听见陌生声音之后的谨
慎,只是源于即将尘埃落定,眼睁睁的看着头顶的大刀落下的茫然,完全依靠本能的行为。
唐臻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非但没有因为说不出暗号心虚,态度反而更加嚣张,嗤笑道,“我来看你死没死,还需要暗号?”
胡柳生麻木的双眼中浮现诡异的光芒,下意识的反问,“大人让我死?”
唐臻挑起眉梢,提起死居然如此兴奋。
难道胡柳生心中,对自己未来的预期是生不如死?
“别揣测大人的心思。”唐臻冷声呵斥,又道,“不久前,沈贵妃与端妃在沈贵妃宫中薨逝,太子曾想令两人即刻风光大葬,替昌泰帝允诺皇贵妃的追封,沈风君却坚持沈贵妃并非自杀。如今所有人都在那边,想来顾不上你。”
胡柳生怔住,下意识的伸出手抚摸床板上的‘绝笔’,眼中明暗交错。
如果他现在就自杀,会因为沈贵妃和端妃的薨逝,顺便引来更多的人关注,还是因此消无声息,连‘绝笔’也被李晓朝毁去。
久久没等到回应的唐臻,忽然对胡柳生的精神状态生出怀疑。
虽然隔着巨石,看不见胡柳生的神态和表情,但是仅凭对方看似周密,实际已经一塌糊涂的警惕和语气中莫名的消沉。唐臻已经可以断定,胡柳生的心态出现严重的问题。
因为大人?
既然死亡是解脱,那么
“打紧精神,别再令大人失望。”唐臻继续向胡柳生施压,然后话锋陡转,刻意压低声音,“大人向来赏罚分明,难道你没有想要实现的夙愿?”
胡柳生呆滞的眨眼。
夙愿?
他能有什么夙愿?
视线不知不觉间变得模糊,透明的水滴从无到有,倾泻而出,立刻润湿木板上的痕迹。
胡柳生喃喃道,“刚来京都的时候我想带他们走出红莲镇,过正常人的生活。可是我已经做下那么多的错事,他们、他们可能连尸骨都化作飞灰,我还有什么夙愿!”
唐臻默默记下关键词。
他们,离开红莲镇、正常人生活。
陈玉只是陈雪的养子,陈雪原名程锋,如今对外的身份是当地望族的嫡枝。
胡柳生真的是贵州巡抚的儿子?
贵州巡抚有三位夫人,不分大小,只是以大夫人为原配,二夫人和三夫人在贵州也是巡抚大人的妻子。
胡柳生是二夫人的长子却不是贵州巡抚的长子。
唐臻仔细回想,发现胡柳生的经历中总是能找到陈玉和梁安的影子。
比如陈玉擅数数,因提出广西望族与百姓都愿意接受的税改方式,年纪轻轻就才名远播,政绩裴然。
梁安更不用说,要不是北边有龙虎少将军横空出世,梁家军猛虎必定是最受瞩目的年轻将领。
胡柳生的也曾有在贵州协助贵州巡抚办案,亲自带兵剿匪的经历,但是只在贵州境内。起码在胡柳生成为太子伴读,前往京都之前,贵州之外的地方,很少有人听闻过胡柳生的存在。
哪怕是已经将自己作死的施承善,身上也有被受三省总督宠爱的庶长孙的光环。
相比之下,胡柳生似乎有些普通。
唐臻心中想着胡柳生的底细,嘴上也没耽误继续引导对方开口。
“夙愿不会永远不变。”
“还有人活着,是不是!是谁?快告诉我,是谁!”
巨石的另一边响起指甲用力的在木板上划过的声音。
唐臻勾起嘴角,冷漠的垂下眼皮,“自己骗自己,有意思吗?”
他见过真正痛失所爱的人是什么反应,无不因爱生恨,即使没有恨永远失去的人,也会恨促成失去的罪魁祸首,甚至憎恨自己无能为力。
但是胡柳生的语气中只有恐惧,深入骨髓的恐惧,是在怕步‘他们’的后尘。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胡柳生仿佛被唐臻戳中痛点,立刻陷入癫狂,疯狂的拍打床板。
不仅守在院中的京营护卫立刻开口,高声道,“胡大人有何吩咐?”
正躺在只与胡柳生一墙相隔的床上,闭目养神的岑威也悄无声息的掀开眼皮。
“滚!不许进来,我要杀了你们!”
胡柳生抓起枕头,狠狠砸向已经被推开大半的房门,然后拿起放在床边的长剑翻身下床,披头散发的冲向京营护卫。
京营护卫虽然会因为李晓朝的态度,轻视
胡柳生,但仅限于私下说些不痛不痒的揣测,在岑戎看望岑威的时候与同僚意有所指的对胡柳生的住处怪笑。
他们还不至于天真的以为,胡柳生是任由他们逗弄的羔羊。
至少胡柳生杀他们,最多赔钱了事,他们若是令胡柳生受伤恐怕前途未卜。
京营护卫来得快,跑的更快,眨眼的功夫就一哄而散,徒留满屋的凌乱和面目赤红的胡柳生。
唐臻放缓呼吸,认真的听着巨石另一边的动静,忽然觉得手背刺痛。
低头看去,在黑暗的环境中白的几乎发光的手背上多了条细长的红痕,是蜡油留下的痕迹。
左中殿的书房中蜡烛极少,唐臻已经选择最长的那根,再耽搁下去,他回那边恐怕要贪黑。
虽然不惧怕盘踞在通道中,显然已经将这里当成家的小东西。但是唐臻讨厌黑暗。非常讨厌。
可是机不可失。
胡柳生显然正心慌意乱的厉害,才会被误打误撞的唐臻轻而易举的撬开嘴。
且不说今日过后,唐臻是否还能找到恰到好处的机会,再次藏在巨石的后面试探胡柳生。
度过情绪最激动的阶段,胡柳生仔细沉思今日的事,未必不会发现异样。他会轻信唐臻的前提是他口中的‘大人’,有能力派人突破李晓朝的封锁,与胡柳生建立联系。
说不定唐臻前脚刚走,‘大人’真正派来的人就会找到胡柳生。
那么唐臻下一次的试探,无疑是自投罗网。
所以只有这次套出的消息才能相信,下次呵。
唐臻面无表情的蹲下,寻找散落在地上的蜡油,重新投入火焰。
发疯的胡柳生扔掉长剑,喘息着踏上床铺,“红水,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肯救我,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愿意帮你,哪怕失去性命。我不怕死!”
唐臻抬起头,目光幽幽的看向角落的老鼠。开始思考用老鼠照亮,回程再用蜡烛的利弊,漫不经心的答道,“你觉得我想要什么?”
那边陷入寂静,只有始终未曾变过的粗喘证明胡柳生未曾离开。
“救、我!”胡柳生咬牙切齿,再也不是与唐臻商量,“反正我已经没有牵
挂,大不了”
“我劝你想好再说,难道忘了大人的手段?”唐臻面露嫌弃,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他终究还是没办法忍受臭老鼠的味道。
胡柳生脸色乍青乍白,积年累月的惧怕和怨恨同时爆发,反而变得冷静,一字一顿的道,“我不得好死,哪怕无法撼动大人,也要足够的人下去陪我,我,我喜欢热闹。”
“你居然这么想?真不错。”唐臻继续环视四周,试图找到能替代老鼠的小东西,对待胡柳生,难免没有原本认真。
明面上的纷争,作为太子,唐臻既无心也无力。
暗地里的窥视,唐臻反而既无法容忍也乐于出手。
如果胡柳生能够说到做到,他可以给胡柳生个痛快的死法,免得胡柳生整日心惊胆战的担忧‘大人’的手段。
胡柳生狠狠咬牙,气愤透过巨石传入唐臻耳中,他的声音却出人预料的冷静,“你为什么与我说这么多废话?”
“看你悟性。”唐臻的嘴角终于扬起发自内心的笑意。
看来‘红水’的地位,并非他想象中的那般,只是‘大人’的狗腿子,他或许不必再担心蜡烛不够用的问题。
胡柳生沉默半晌,如同唐臻预料的般,竭尽全力的求生。
“我愿意将为大人所做的事告诉你,今后也一样,违背大人的命令,我们都逃不掉。”胡柳生的声音再度变轻,“去年燕翎进京,大人令我挑拨施承善和燕翎的关系,最好让他们有肢体冲突,导致一人伤残或暴毙。过两月,大人的新命令是毒杀太子,直至年初,我才找到机会”
唐臻边从胡柳生的话中寻找重点,边以此判断‘太子’的命令有何目的。
无论是挑拨施承善和燕翎,想尽办法的令他们之间发生剧烈的冲突,还是毒杀太子,目的似乎都是令京都或整个圣朝陷入混乱。
胡柳生接下来的话,更能证实唐臻的判断。
“红莲离开贵州之后,大人让我耐心等待,时刻留意后宫的消息,配合娘娘,趁乱刺死昌泰帝或太子。”
唐臻无声攥紧手指,眼中的笑意瞬间凝结,轻轻敲在巨石上证明自己还在的节奏却没有任何变化。
“半个月前,
我最后一次接到大人的命令。借三省总督追究施承善亡故的机会,挑起施乘德和齐黎的纷争,趁乱令其中一人暴毙,再留下证据,指认另一个人。”
“这等事,你倒是轻车路熟,施承善死的不冤。”唐臻冷笑。
“你何必故意挖苦我,难道是怕成为下个施承善?你放心,孰轻孰重,我心中有数。”胡柳生的语气也再度变得尖锐,“毕竟施承善暴毙,我只是被怀疑,父亲突遭大难,我也难辞其咎。”
唐臻抬手护住越来越微弱的火苗,再次改变声音,仿佛神色高傲冷漠的女人,“告诉我‘大人’是谁。”
不能再耽搁下去,胡柳生也不会一口气吐出所有的底牌。
“你!”胡柳生猛地锤在床板上,险些再度失去理智,“你是谁!”
唐臻轻笑,“我是谁不重要,告诉我‘大人’是谁,我保证他不会知道是你出卖他。”
“不可能!”胡柳生仗着京营士兵知道他在发疯,不会再轻易闯进门,肆意朝可怜的床板发泄怒气。
“好吧,那就有缘再见。”
唐臻耸肩,毫不犹豫的将狼兽还原,彻底隔绝胡柳生的声音,然后单手护着蜡烛,脚步轻快的离开。
与此同时,仅与胡柳生一墙相隔的岑威揉了揉耳朵,起身离开床铺。
没有回音,另一边已经掐断声音传递的途径。
岑威从束发的银冠中取出用蜡油包裹的药丸放入温茶,饮下半口,猛地朝门口砸去。
院中的京营士兵愣了会才惊觉,这次有动静的地方在胡柳生的隔壁,还没走到门口,房门已经从内部四分五裂。
岑威手持椅子,面色深沉的从中走出,“有人下毒,我不信你们找来的太医,去找岑戎。”
京营士兵面面相觑,“少将军何出此言?您的所有吃食、用具,我们都仔细检查过,怎么可能”
已经变形的椅子从天而降,多亏开口的京营士兵平日不曾懈怠才能有惊无险的躲过。他满头冷汗的趴伏在地,怔怔的望着岑威。
岑威却没再理会他,环顾四周,盯上手持银枪的校尉,语气丝毫不见平日的温和,“我再给你们次机会,去找岑戎。”
唐臻顺着通道原路返回
,按照早先做好的应急打算,在通向右中殿外宫巷的机关处稍作停留。以彻底放弃直通左、右中殿的通道为代价,抹去留下的痕迹。
在他之后进入通道的人,如果不是提前知道内情,只会以为左、右中殿内,各自有条无法相通的机关通道。
做完这些,唐臻手中的蜡烛已经彻底失去原本的光亮,火苗可怜兮兮的趴在只剩个底座的蜡烛上,从远处看,如同长在唐臻的手心。
唐臻见状,脸色微沉,无声加快脚步。
陈玉久久等不到唐臻归来,惴惴不安的心越来越焦急,踱步的频率越来越高,像是用这样的方式证明时间没有停止。
又一次在回头的时候,目光正对仿佛深井般幽黑的通道入口,陈玉深深的叹了口气,暗怪自己反应迟钝,没能及时拉住太子。
几十年没有清扫过的通道,谁知道现在,里面是什么模样?
万一蜡烛被阴风吹灭,里面那么黑,太子暴躁起来
陈玉越想越焦虑,越焦虑越忍不住想,踱步的频率也不知不觉的继续加快,映在窗上的身影仿佛是两个人在面对面的转圈。
守在外面的京营士兵面面相觑,忍不住道,“暗道太子和陈大人从中找到新线索,太高兴?”
另一个人脸色隐隐发白,声音抖得不像话,“可是、可是他们已经转了整整两刻钟,姿势几乎没变过。”
此话一出,并排而立的几个人齐刷刷的打了个寒颤。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默契的挪动脚步,变成背对灯火通明的书房。眼前的画面顿时变成在月光下略显凄清的宫墙和夜里飞行的怪鸟。
尚且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被归于怪异,多亏士兵胆小才没被怀疑的陈玉终于在焦虑至疯的边缘,看见满脸不快,手上甚至提着条蛇的太子殿下。
“殿下?”脱口而出的惊呼半路变音。
唐臻的目光在陈玉的喉结处停留片刻,因为颇为丰厚的收获,忍下伤人之语。
陈玉年纪轻轻,说话怎么比平安还容易失控。
“外面怎么样?”
唐臻见陈玉目光闪烁,不敢看他手中的蛇,单手拎着蛇走向此前被搬动的摆件和书册。
“我来!”陈玉绕着唐臻跑到书架旁,“殿下告诉我怎么做。”
唐臻点头,这副孱弱的身体不提也罢。
他提着蛇坐在此前指给陈玉的位置,低声吩咐陈玉关上通道入口,顺便擦擦落灰的摆件,免得留下痕迹。
左中殿和右中殿之间的机关极精妙,只要能读通建造通道的人留下的书册,可以通过改变书籍和摆件的位置,更换机关的打开方式。
唐臻轻易不打算再启用通道,干脆将打开通道的方式改为最复杂的构造。
院中的京营士兵欣赏过在月光下隐隐发白的红墙和只能看清黑色轮廓的飞鸟之后,忽然觉得此前所见的怪异只是错觉,悄悄回头眺望灯火通明的地方。
疑似面对面转圈的太子和陈大人终于停下来,正坐在桌前,大概是看、看、看细长的黑影疯狂摆动,即使书册在夜里成精也不会这么离谱!
“有鬼啊!”
凄厉的呼喊划破长夜,瞬间唤醒整个左中殿。
唐臻起身藏入视野死角,同时抬起腿,狠狠的踹在圆桌中间的支撑处。圆桌恰到好处的撞开无人的椅子,彻底占据此前陈玉进行视线欺骗的位置。
这也是圆桌原本所在的位置。
来不及调整细节,唐臻立刻拉起陈玉的手,低声道,“别让他们靠近我!”
他在废弃已久的通道中行走许久,又耗费体力,改变通道的模样,身上难免留下痕迹。为此他特意抓了条蛇,以备不时之需,解释身上的狼狈。
陈玉的心神依旧因京营士兵的惊呼震动,人已经被唐臻推向门口,满脸茫然和疑惑的看向冲进来京营士兵。
“殿下!陈大人,你们”为首的校尉看清陈玉手中疯狂挣扎,想要获得自由的蛇,立刻明白下属口中的‘有鬼’是怎么回事,心头的急切顿时失去支撑,连语气也瞬间萎靡,“没事吧?”
“没事?”陈玉呆滞的摇头,下意识的抓紧手中想要挣脱的东西,然后顺着校尉的目光看向右手。
又是声令整个左中殿警醒的尖叫。
陈玉在众目睽睽之下,看着手中吐信的蛇,吓得昏了过去。
唐臻则趁陈玉吸引所有人的目光,默默
调整圆桌的位置,彻底对上日积月累的痕迹。然后还来得及拉住陈玉,免得他磕到头。
不得不说,陈玉的危机意识还算合格。
晕倒之后,不仅没松开抓着蛇七寸的手,反而更加用力,连京营校尉都没有办法,只能等太医来施针。
先让陈玉放松下来,再取蛇。
因为这是京都常见的无毒蛇,京卫虽然满脸紧张却不至于慌忙,立刻按照太子的要求,分别着人去福宁宫报信、赶往太医院宣擅长开安神汤的太医。
程守忠对待陈玉,终究多份烟火情。
听闻陈玉为保护太子殿下,英勇抓蛇却被蛇吓昏,立刻派人接陈玉回福宁宫。
只是可怜京营士兵,先后受到两场惊吓之后,还要受羽林卫的气。
唐臻面色如常的回到寝殿,立刻身子发软,朝地上倒去,幸亏程诚正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侧才不至于因此受伤。
“殿下?”程诚满脸担忧。
唐臻抬起酸软的手臂,用力的捏在眉心,“没事,有点累而已,别惊动父皇,去叫御医来诊脉。”
不仅是超过身体负荷的劳累,还有通道里的陈年旧灰。
抵抗力低的人,啧。
要是有岑威那样的体魄,别说只是走两圈,就地取材解决三餐,睡个七、八日都没问题。
不是岑威只能扛七、八日,是通道里的小东西们扛不住。
程诚点头,先将唐臻抱到床上。
片刻后,他去而复返,“太医院无人可用,御医正在给陈大人施针取蛇,要再等半刻钟才能来给殿下诊脉。”
“没事,让御医先给陈玉开药。”唐臻点头,“太医院是怎么回事?”
程诚道,“半数太医在沈贵妃宫中,其余太医都在大概半个时辰前被叫去右中殿。”
唐臻心头微动,恹恹的双眼顿时聚神,“怎么回事?”
大概半个时辰?
刚好是他结束与胡柳生的对话,打算离开的时间。
“岑大人中毒,不相信京营宣的太医,坚持见到岑副将才肯诊脉。”程诚憨厚的脸上浮现淡淡的失望,“听说既不肯放岑大人离开,又不肯去找岑副将的京卫都被岑大人吓傻了。”
要是他在场,不知道能与岑大人过几招。
程诚的心思几乎是写在脸上,根本不需要特意花费心思解读。
唐臻抬起酸软的手掌,毫不犹豫的糊在程诚的脑门处。
“你是真不怕死。”
岑威中毒,还敢与他动手?
但凡岑威今日有半点不好,与岑威动手的京卫,不必岑戎开口,李晓朝就会令人将他们五花八绑,送到岑戎手中。
程诚依旧笑,全当太子殿下是在夸他。
“京卫立刻去沈贵妃宫中通报,又去太医院,把剩下的太医全部带去右中殿。听闻胡大人虽然没有中毒,但也身体不适,顺便也给胡大人治治。”
唐臻闻言,眼底的色彩逐渐微妙。
胡柳生治什么?
难道神奇的中医,能医脑疾?
右中殿出现这样的大事。
确切的说,岑威中毒,带给李晓朝诧异不亚于沈贵妃和端妃的薨逝。
后者已经无法挽回,前者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不仅李晓朝和岑戎立刻离开,匆匆赶往右中殿,孟长明也跟在两人身后。
施乘德稍作犹豫,终究觉得沈贵妃和端妃在沈贵妃的宫中薨逝。况且已经能确定,端妃比沈贵妃薨逝的晚,又是自杀。再怎么离谱,这件事也查不到敬妃的头上。
他吩咐随行的心腹继续守在沈贵妃宫中,立刻前往右中殿。
燕翎也留下齐黎,悄无声息的离开。
沈风君和沈婉君默契的走出房间,最后回来的人却只有沈婉君。
通过程诚的话,唐臻立刻认识到程守忠对沈贵妃的住处有多关心,忽然问道,“你死了老婆,会伤心吗?”
程诚愣住,“什么是老婆?”
唐臻冷笑,“别想了,你不配有。”
“哦”程诚老实点头,逆来顺受的模样衬托得他更加憨傻。
“右中殿现在情况如何?”
唐臻仔细回想误打误撞,撬开胡柳生心防的过程,自觉没有留下任何破绽。他不仅没用自己的声音脚步声!
充满怀疑的双眼陡然瞪圆。
他没有故意掩盖脚步声!
因为这幅身体太孱弱,即使在这方便做到极致,也只是比较轻盈的普通人而已,唐臻向来都不曾特意做伪装。
一个病弱、消瘦的少年,身姿轻盈也不是件奇怪的事。
可是那是在地下通道中。
岑威凭什么听见他的脚步声?
程诚完全没感受到唐臻心中的震惊和疑惑,老实答道,“岑大人确实中毒,身体虚弱的厉害。”
想到岑威险些打出右中殿的现实,程诚眉宇间浮现淡淡的疑惑。
“听说是从西域传到中原的奇毒,一口人事不省,两口缠绵病榻,三口神仙难救。但是西域的一口和我们理解的一口,似乎不太一样。”程诚在唐臻如刀锋般锋利的目光中讪讪的闭上嘴,再也不敢说困扰他的废话,“岑大人中毒尚浅,吃半个月的汤药,注意别轻易动武,不会影响将来。”
“岑副将以宫中不安全为理由,坚持立刻带岑大人出宫休养,骠骑大将军至今还没同意。”
唐臻合上眼皮,挡住其中的复杂。
怎么会这么巧?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岑威吸引,谁还会在乎太子去没用的左中殿做了什么。
从理智思考,唐臻不觉得岑威能够窥听到他与胡柳生的交谈。
因为通道内的机关设置,位处下方的人,会得到更多的听觉优势,连胡柳生都未必能听见他的脚步。
什么情况下,岑威会听见他和胡柳生的交谈,并且能确定通道中的人是他?
除非岑威早就怀疑胡柳生,时刻盯着胡柳生的动静。耳力非凡,远超旁人。当时刚好趴在胡柳生的床边,所以能听到现场。
前两点尚且能用巧合解释。
最后一点,应该先怀疑岑威是变态,还是怀疑胡柳生和右中殿的京卫都有名为‘间接失明’的病症?
然而作为无数次在生死之间,做出正确选择的的人,唐臻会相信虚无缥缈的直觉。
第87章 一合一
多想无益,唐臻向来不会为已经发生的事为难自己。
无论岑威的中毒是否与他有关,他暂时都顾不上那边,岑威想要借此,顺势从宫中脱身,只能看他和岑戎的本事和龙虎军的底气。
御医匆匆赶来为唐臻诊脉,凝眉沉思半晌,轻声道,“殿下胸口有浊气淤积,想来是平日思虑太甚。您先天不足,本就比寻常人体弱,更需心平气和,切忌大喜大悲”
“孤有何喜事?”唐臻面露疑惑。
御医摇头,不再言语,退到隔间拟定药方。
对于殿下这般心思重的病人,越不愿意打开心扉,越不能逼迫对方。
程诚见唐臻闭上眼睛,苍白的脸上尽显疲态,恰无声息的去找御医。
“刘御医,你不是说殿下的身体已经养好,怎么只出门一次就又是病恹恹的模样?”
御医面对程诚,再也没有在唐臻面前的好脸色,冷声道,“我也说过,殿下的底子差,年初又元气大伤,本就比旁人更容易生病。”
程诚挠头,饶是他再怎么迟钝,此时也能看出御医心中有气。
御医叹了口气,划掉刚写下的药名,换成药效更温和的补药。
面相和神态也许会骗人,但是脉象不会。
自从太子住进福宁宫,无论他如何想尽办法的开药、施针,干预太子的病情,太子口述的症状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突然病倒的理由,永远是风寒!
“去熬药算了,我亲自熬药,然后送来。”刘御医对程诚道,“药房中有些药材的药性已经不在最佳,我列个单子,你给你叔叔送去,最好早日补齐,以备不时之需。”
陈玉手中的蛇虽然没毒,但是湿气格外重。即使没咬在陈玉的身上,也要喝些祛湿排毒的汤药,免生怪病。
还有太子殿下,刘御医甚至怀疑,那条蛇先在太子殿下的衣服里游曳数圈,然后才被陈玉抓住。
否则太子殿下身上的毒瘴之气,怎么会比陈玉更严重?
程诚小心翼翼的收起缺少的药材清单,问道,“陈大人手中的蛇在何处?”
“你问这个做什么?”刘御医正琢磨要如何给太子调养身体,免得那条不知道从哪个地底爬出来的蛇阴差阳错、酿成大错。忽然听见程诚提起惹事的蛇,眉宇间立刻浮现烦躁。
程诚满脸无辜,虽然很怕刘御医的冷脸,但是想到唐臻的交代,还是鼓起勇气,“殿下说那条蛇看着肥美,想吃蛇羹。”
“”刘御医闷声道,“那条蛇药性不错,我准备将其制成药材,你给殿下另外再寻条蛇来。”
唐臻委实累的厉害,在程诚的呼唤中被叫醒才惊觉他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他闷头饮下味道怪异的汤药,哑声问道,“蛇呢?”
“刘御医留下了,打算制成药材。”程诚老实回答。
唐臻摆了摆手,示意程诚可以离开,彻底闭上眼睛。
能给昌泰帝和他把脉、开药的御医,肯定是地位不亚于程守忠的心腹,即使发现那条蛇有不对劲的地方也不会声张。
过了今夜,不会再有任何人怀疑他突然去左中殿的原因。
陈玉虽然看着瘦弱,但每日习武,鲜少有懈怠的时候。哪怕碍于天赋,依旧是花拳绣腿,他也是身体健康、赏心悦目的花拳绣腿。
唐臻刚用过药睡下,他就匆匆赶来。
从程诚口中听完刘御医为唐臻诊脉的过程,陈玉决定留下守夜,托付程诚留意沈贵妃宫中和右中殿的动静。
因此,翌日唐臻睡醒之后,虽然因为酸软的四肢和依旧窒闷的胸口,难以立刻正常的走动。但是有最新的热闹解闷,暂时不会觉得无趣。
程诚见陈玉对他眨眼睛,关心道,“陈大人可是眼睛不适?快去寻刘太医,再开副解毒的汤药。”
陈玉面露微笑,婉拒程诚的提议。
他是想提醒程诚,太子并不是很关心沈贵妃和端妃,先说中毒岑威如今身在何处。
可惜程诚没能理会陈玉的意思,秉承先来后到的念头,开口就是沈贵妃和端妃。
经过数不清的仵作和太医连夜的辛苦,终于得出所有人都愿意承认的结论。
沈贵妃先薨逝,确定是被杀。
端妃比沈贵妃晚大概两刻钟赴死,确定是自杀。
除此之外,程诚额外强调。如果昨日没有验尸,今日再验。因为两人薨逝的时间太近,或许无法判断谁先薨逝和相隔的大概时间。
认可这个结果之后,再依据结果探寻沈贵妃被杀的过程,依旧困难重重。
最大的难题就是无法越过端妃。
两人薨逝的时间只相差两刻钟,端妃不顾宫人的阻拦,闯入沈贵妃寝殿之后,在里面停留的时间却远远超过两刻钟。
沈贵妃是闺阁贵女,端妃却出生武将之家,从小在马背上长大,至今鞭不离身。
沈贵妃先被杀,然后端妃抱着沈贵妃自杀
虽然沈风君和沈婉君只是哭沈贵妃薄命,坚持要给沈贵妃报仇,没有立刻将矛头指向谁。但是所有人听到结果,目光都会下意识的聚集在燕翎和齐黎的身上。
除非能找到新的证据,否则嫌疑最大的人肯定是端妃。
另一边,岑戎坚持要带岑威出宫休养。
李晓朝理亏在先,毕竟岑威是在被他软禁的期间中毒,只能退后半步。他同意岑戎的要求,但是要求京营士兵贴身保护岑威的安全。
所谓的贴身保护,众人皆明白是什么意思。
岑戎大发雷霆,带着‘中毒颇深’、‘气息奄奄’的岑威,险些掀翻中右殿。
当时在场看热闹的人虽然多,能拦住岑家兄弟的人却屈指可数。
除了束手束脚,只能挨揍的京营士兵。
孟长明和燕翎信奉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立刻避到距离纷乱最远的地方。
沈风君有心无力,边大声呼唤,试图以这样的方式劝岑戎和岑威冷静。边求李晓朝喊停京营士兵的阻拦,反复强调,太医嘱咐岑威,如非迫不得已,不能轻易动武。
施乘德眉宇间满是迟疑,目光频频在李晓朝和沈风君之间游移,似乎是在等两人开个好价,他再决定帮谁。
李晓朝负手而立,难得脸色凝重,怒火挂在脸上,既不理会沈风君,也没有叫住京营士兵的意思。
梁安
陈玉提醒程诚,忘记说梁安的反应。
程诚的目光瞬间变得呆滞,然后满脸茫然的告诉唐臻和陈玉,他只知道梁安是在孟长明之后到达右中殿,最后与施乘德结伴出宫。当时梁安肯定在右中殿,大概是传递消息的人粗心,不曾留意梁安的举动。
唐臻不动声色的与陈玉交换眼色,发出声轻笑。
只要梁安想,没有躲不掉的麻烦。
有能力阻拦岑戎和岑威的梁安不见踪影,施乘德又无利不起早。
李晓朝虽然宝刀未老,随时可以出手,但是无论输赢都不好收场。况且对方是自小长在同处的亲兄弟,李晓朝孤身应对,又能有几分胜算?
最后岑戎和岑威竟然真的是凭借拳脚功夫,一路从右中殿打出宫门,径直返回京都岑府。
相隔两个时辰,李晓朝派出一队京营士兵,以保护龙虎少将军的名义,圈住京都岑府。不会限制岑府中的人进出,但是会检查他们随身携带的物品。
比如马车、能装下人的木箱等物。
权衡利弊之后,李晓朝又退半步,只要求岑威不能离开京都。
“岑威走了,胡柳生呢?”唐臻问道。
“陈国公世子和施大人皆有接胡大人出宫的意思。他们向骠骑大将军保证,不会让胡大人突然离开京都。骠骑大将军稍作思考,同意两人的请求,让胡大人选择与谁离开。”程诚答道,“胡大人表示,他只相信骠骑大将军,如今依旧留在右中殿。”
唐臻点头。
压力果然会影响人的脑子。
发过疯,清理出足够的空间,脑子才有长出来的余地。
“派人去贵州查胡柳生。”唐臻看向陈玉,“查他生母、奶娘、启蒙老师。”
陈玉面露惊讶,“好”
“顺便留意”唐臻眸色转深,“除了你之外,有没有另外的人在查胡柳生。”
陈玉点头,眉宇间的迟疑从无到有,越来越明显。
“他怎么”
“年初孤中毒是他亲自动手。”
唐臻端起茶盏,漫不经心的为陈玉解惑,丝毫不在意他的话,会给陈玉和程诚带去多大的震撼。
瓷器迸裂的声音清脆刺耳。
陈玉双目赤红的起身,大步朝门口走去。
“拦住他。”唐臻冷淡的吩咐。
程诚的手掌狠狠的拍在桌案上,转身去追陈玉。
唐臻打量贯穿桌案的裂痕,语气平波无澜,“胡柳生只是做事的人,你杀了他,线索就会断在他那。”
“那就严刑逼供。”陈玉用力挣扎程诚的束缚,咬牙切齿的道。
“好主意。”唐臻莞尔,“你觉得胡柳生背后的人是将他当成得力干将,还是随时可以放弃的蝼蚁?”
陈玉的回答铿锵有力,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
“这般重要的事,怎么可能交给”
“重要吗?”唐臻嗤笑,“又不是让胡柳生亲自研究毒药,只要有机会,胡柳生可以做,你和梁安也可以做,哪怕只是东宫的粗使仆妇,也可以举着匕首冲向孤。”
只是胡柳生运气好,不仅有机会做这件事,后续还能混淆视听,搅弄风雨。
“如果胡柳生真的重要,毒杀太子之后,无论成功与否,他背后的人都会立刻安排他从京都脱身。”
第88章 一合一
事实呢?
胡柳生不仅没有立刻从京都脱身,反而又被要求抓住红莲抵达京都,造成乱象的时机,配合后宫的娘娘刺杀昌泰帝或太子。
任务再次失败,胡柳生听从‘大人’的吩咐,利用施承善失踪的事,重新将大部分精力用在挑拨陈国公和三省总督之间的仇恨。
由此可见,‘大人’完全是将胡柳生当成消耗品。
只想物尽其用,完全不在乎胡柳生的想法,更不会考虑胡柳生的退路。
程诚见陈玉不再挣扎,终于有心思琢磨令他震惊的消息,喃喃道,“贵州巡抚怎么会”
“贵州巡抚?”陈玉冷笑,“胡柳生做的事暴露,最先被牵连的人就是贵州巡抚,他怎么敢!”
即使看不上贵州的贫穷,如湖广布政史、两广总兵等人也可以借口诛杀逆贼,发兵去贵州捞笔不义之财,顺便以此彰显自身大义。
程诚叹了口气,眼巴巴的看向唐臻。
可惜胡柳生不曾松口,唐臻也猜不到‘大人’是谁。
‘大人’不仅令胡柳生不遗余力的挑拨陈国公和三省总督之间的矛盾、还能狠得下心要昌泰帝和太子的命,急于打破圣朝岌岌可危的平静。
首先,排除陈国公和三省总督。
他们或许会有改变现状的想法,但是不会亲自下场扮演马前卒的角色。
胡柳生成为太子伴读之后所做的事,几乎没有一件不是踩在他们的底线之内。
其次缺乏动机的人是广西巡抚和两广总兵,他们距离京都太远。即使提前预料京都的变故也不能立刻布置应对之策。否则距离京都更近的湖广布政史和三省总督察觉到异常,岂不是要赔了夫人为他人做嫁衣?
那么最有嫌疑的人无疑是刚和龙虎军联姻,终于可以撼动陈国公和三省总督的湖广布政史沈思水。
唐臻若有所思的看向程诚,“沈风君和沈婉君还在沈贵妃宫中?”
程诚点头,如果昨日没有验尸,如今沈贵妃和端妃已经风光下葬。
可惜
两位娘娘不仅死后不得安宁,她们甚至依旧未曾入棺。
上面不发话给两位娘娘置办丧事,宫人更不敢多事,无论心中如何做想,只能若无其事的各司其职,假装不知道两位娘娘的死讯。
燕翎和齐黎原本想将端妃带回她宫中发丧,因为尸检结果对端妃不利,只能按下这个念头,沉着脸等在沈贵妃宫中。
宫中几乎没有能瞒过程守忠的事,包括沈家兄妹与燕翎、齐黎之间的暗潮汹涌。
原本因为井水不犯河水,彼此之间还算和睦,如今利益相冲,立刻变得微妙起来。
尤其是当时燕翎已经同意太子的提议,愿意放弃追究端妃的亡故,是沈婉君突然改口,坚持沈贵妃不是自杀,事态才陡然转变。
连羽林卫都看走眼,告诉程守忠,沈贵妃和端妃都是自杀。
沈婉君身为自幼长在闺阁,对着沈贵妃的遗容瑟瑟发抖的贵族女眷,怎么会怪不得燕翎疑心。
“什么动静?”
陈玉忽然转过头,隔着紧闭的窗户凝视院中。
程诚看向唐臻,见他点头,立刻出门查看情况。
不久后,他匆匆归来,“殿下,是齐黎求见陛下,他不知为何惹恼叔父的猫,所以才闹出动静。”
陈玉愣住,随即清晰的感受到汗毛的存在,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太子,正对上深不见底的黑眸。
他谨慎的上前两步,挡住程诚的目光,试探着开口,“殿下?”
“你怕什么?”
黑白分明的瞳孔中浮现冰凉的笑意,唐臻躺回床榻,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你去库房找些温补的药材,替孤出宫看望岑威。不必特意说什么,只需将他的反应记住,回来重复给孤听。”
陈玉呐呐点头,双腿却如同长在原地般,迟迟没有挪动。
可惜唐臻至此闭目养神,再也没正眼看他,旁边又有不明所以的程诚催促。陈玉只能怀揣着担忧的心,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他匆匆赶到京都岑府。
岑戎依旧热情爽朗,完全看不出面对李晓朝寸步不让,带着岑威强行打出皇宫的凶狠,痛快的将陈玉迎入府中。
陈玉心中惦记福宁宫中的太子,哪怕只是眨眼的功夫,也能走神想到太子不同寻常的模样。
程诚憨厚,未必能发现太子的异样,及时阻拦太子肆意妄为。
归根结底,太子不同寻常的迹象皆与昌泰帝有关。
每次昌泰帝的目光投放在别人的身上,太子都会表现的很在意。
万一他不在,太子一时冲动,在昌泰帝面前展现出非同寻常的面目陛下只见过乖巧听话、善解人意的太子殿下,会不会因为一时之间不能接受太子的嫉妒,说出伤人之语。以至于殿下的想法更偏激,做出清醒的时候不会做的事?
陈玉眼中的焦虑渐浓,尽数展现在岑威眼中。
岑威闭上嘴,不动声色的端起茶盏,以目光示意岑戎回避,温声道,“你有烦心事?”
“嗯?”陈玉下意识的应声,看清岑威脸上的无奈才后知后觉的摇头,“没有!”
这等有关太子殿下的私密之事,他连程诚都防着,怎么可能轻易告诉岑威?
如果可以,他希望昌泰帝也永远不会发现太子鲜为人知的面目。
岑威察觉到陈玉的防备,从善如流的提起正事,“请殿下放心,我的身体没有大碍。如果不是有必须亲自处理的要事,不至于如此着急的出宫。”
陈玉犹豫片刻,厚着脸皮追问,“有什么要紧事?”
陡然对上岑威的视线,他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解释道,“岑兄来京都的时日尚短,如果有不方便的事,我可以代劳。”
“如此也好。”岑威摘下腰间的玉佩递向陈玉,“请你转告殿下,沈贵妃是自杀,目的并非端妃。”
“自杀?”陈玉捏了捏眉心,提醒道,“昨日共有十六名仵作猜测沈贵妃的死因,其中有十二名仵作坚称沈贵妃是被捂住口鼻而亡,胸口的匕首只是障眼法。”
即使沈贵妃有非同寻常的毅力和狠心,身体也无法支持自己捂死自己的过程。
岑威眼中的温度瞬间匿去,仿佛难以窥探边际的深渊,语气却依旧平和,“她吩咐宫人捂死她,然后制造自杀的假象,算不算自杀?”
陈玉默默后仰,再次感受到汗毛的存在。
为什么?
他心中浮现程锋的嘱咐。
不该问的事,不要开口。
岑威却没有防备陈玉的意思,再次举起手中的玉佩。
“这是沈风君给李晓朝的礼物,用来换取李晓朝同意,他在三妃依旧被软禁的时候悄悄去见沈贵妃。”
陈玉这才如梦初醒般的看向早就送到他眼前的玉佩。
羊脂浮朱,难得的好玉,雕刻成麒麟的模样,如同身披火鳞,异常神勇。
正是那块众所周知,岑威生辰时,岑壮虎送给他的玉佩。
因为李晓朝拿出这块玉佩,声称是在红莲贼子短暂聚集的地点找到,岑威才会突然从协助查案的人变成比胡柳生嫌疑更大的人。
“这”
陈玉询问的看向岑威。
每个字都在他的预料之外。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思考?
“这块玉佩本该在河南。”
岑威示意陈玉,可以接过玉佩,细致的观察。
这种品级的玉料和雕工,完全没有仿制的余地。
第一眼看见李晓朝拿出的玉佩,岑威就能确定,这是岑壮虎给他的生辰礼。
陈玉终究不是笨人,况且岑威也没故意卖关子。
沈风君送给李晓朝的拜礼,拿出本该在河南,具有岑威身份标志的玉佩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必定与沈夫人有脱不开的关系。
刚刚岑威又以笃定的口吻,轻描淡写的说出沈贵妃真正的死因。
这是几乎完全掌握皇宫的程守忠也难以确定的事,可见沈家暗自朝岑威捅刀的时候,岑威从未放松对沈家的警惕。
陈玉竭尽全力的收敛心中的异样,露出得体的笑容。
湖广布政史与龙虎军的联姻真是势均力敌。
岑威和岑戎本想留陈玉用膳,苏迪雅难得见到他们在京都的友人,亲自吩咐侍女准备蒙古风味的特色,极力挽留陈玉。
然而陈玉面对他们的热情,难免想到正在宫中披麻戴孝的沈风君和沈婉君。
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沈风君、沈婉君与岑戎、岑威之间有隔阂。但是沈风君和沈婉君初到京都,言语神态间对岑戎,尤其是对岑威的信任并非浮于表面,岑戎和岑威也确实做到了表兄应有的照顾。
李晓朝拿出岑威的玉佩,导致岑威的处境陡然变得尴尬,连沈贵妃也无缘无故的被拖累。沈风君却坚定的站在表弟的立场,面对李晓朝和燕翎、施乘德的施压,不曾有半步退让。
谁能想得到表面还算和睦的表亲,背地竟然刀光剑影、三十六计轮番上演。
陈玉突然觉得,太子即使处于非同寻常的状态,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望着陈玉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苏迪雅满脸怀疑,“你们是不是看陈大人年轻、脾气好,故意欺负他?”
岑戎和岑威面面相觑,大惊失色,异口同声的道,“怎么可能?”
迄今为止,持强凌弱依旧是岑家村最大的禁忌。
要是让父亲和伯父/叔父听见这话,别管什么少将军、还是副将,回家都是兔崽子,肯定免不了被追着打。
第89章 一合一
陈玉带回的麒麟玉佩,令唐臻心中仅剩的迟疑彻底消散。
岑威不仅听见他和胡柳生的交谈,因此‘中毒’,还得出与他的相似的结论,认为沈思水有可能是胡柳生口中的大人。
所以将沈贵妃薨逝的真相告诉陈玉,借此在唐臻面前撇清与沈思水的关系。
“你想说什么?”
角落里数次欲言又止的程诚过于显眼,晃得唐臻心烦。
程诚满脸迟疑,“沈贵妃”
“没疯。”唐臻转过头,遥望沈贵妃的住处,语气平波无澜,“沈思水让她死,她能有什么办法?”
虽然众人皆称三妃是熬到现在的地位,但是谁心中不清楚,没有身后的势力支撑,连熬的资格都没有。
陈玉窥见太子眼角眉梢的讥讽,生怕程诚再问下去,会令太子本就因为昌泰帝同意见齐黎而欠佳的心情,更加恶劣。他连忙拦住还想再问的程诚,主动解惑。
当年沈思水的亲姑姑入宫为妃,今日的沈贵妃只是同族陪滕,得赐区别于女官的末等位分。
直到昌泰帝从宫外带回众多仙女,孕育的独子直接送到东宫,不允许后宫任何人经手,昌泰帝本人也不再踏入后宫。
如沈思水的亲姑姑那般,真正金尊玉贵的嫔妃陆续归家,沈贵妃才得以与端妃和敬妃共同青云直上。
由此可见,沈贵妃在沈思水眼中陈玉眼中浮现怜悯,莫名想到同样被当做弃子的胡柳生。
程诚点头,牢记陈玉的解释。
他并非好奇心重的人,只是跟在殿下身边,不能得过且过,起码不能因为没能理解殿下的想法,阴差阳错的误解殿下的本意。
“沈大人为什么、”程诚绞尽脑汁,终于想到合适的词,“如此狠心。”
陈玉冷笑。
还能为什么?
沈风君将对岑威意义非凡的玉佩交给李晓朝,导致岑威猝不及防的失去先机,莫名其妙成为众矢之的。
如果岑威不知道玉佩是由沈风君交给李晓朝,无论心中如何做想,至少表面要感激被他牵连的沈贵妃和沈家兄妹,依旧无怨无悔的相信他。
事实呢?沈贵妃突然大费周章的伪装出自杀的假象。
按照沈思水的计划,端妃昨日不会突然出现在沈贵妃的住处。
贵妃娘娘在背负扰乱后宫的嫌疑之后突然自杀,怎么看都有不堪重负,畏罪自杀的意思,再次踩实岑威的嫌疑。
哪怕陈玉总是被程锋嫌弃为人过于厚道,拘泥于世俗,他也能立刻想到沈风君和沈婉君接下来的动作。
他们会因为沈贵妃的薨逝,迁怒岑威。
届时岑威不仅无法轻易洗清,暗自联系红莲贼子嫌疑,还要背负沈贵妃的死,压力只会越来越大。
陈国公和三省总督本就不乐见岑家村异军突起,这些年频频用出各种打压的手段,陡然抓到岑威的把柄,可以义正言辞的发难,怎么会没有行动?
到那个时候,四面楚歌的龙虎军只能做选择。
向着陈国公或三省总督妥协,求他们给岑威条生路。
竭尽全力的挽回沈思水的信任,先稳住近况,再等陈国公和三省总督之间短暂的和平出现裂痕。
沈贵妃薨逝之前,龙虎军与沈氏之间的信任由岑壮虎与沈夫人的联姻维持。
那么沈贵妃薨逝之后,想要修补彼此之间的裂痕,最简单有效的方式,莫过于继续联姻。
届时岑威有求于人,不仅要主动,还得卑微。
沈风君和沈婉君得到想要的结果,再及时的找到证据,证明沈贵妃并非自杀。真相是有人谋害沈贵妃,借此陷害岑威。
如此环环相扣,沈思水只需要牺牲早就被怀疑,只是因为没有另外两个妃位显眼,所以存在感不高的远房表姑。他就能结束与岑壮虎的僵持,以大度的姿态召岑威做女婿。
然而沈家人万万没想到,端妃会莫名其妙的卷入其中。
她不仅见到沈贵妃尚有温度的尸身,还抱着沈贵妃的尸身自杀,阴差阳错的导致陈国公府替岑威承担沈贵妃薨逝的恶劣影响。
沈思水面对龙虎军的优势,转为面对陈国公府,尽数化为劣势。
论兵马,从南数到北,只有龙虎军可比拟北疆军的骁勇,东南三省的士兵或许可以凭数量取胜。
论底蕴,放眼整个圣朝,除了福宁宫中的两位和宗人府的老王爷,只有陈国公府能称得上是亲王后代。
宁王不仅是异姓王,更是烈宗亲封的一字并肩王。
事到如今,骑虎难下的人,反而是不知不觉间站在燕翎对立面的沈风君和沈婉君。
如果沈婉君没有不甘心,当场叫破沈贵妃不是自杀可惜没有如果。
唐臻的想法与陈玉相差不多。
相比岑威,他更关心齐黎见到昌泰帝会说什么,频频望着昌泰帝的寝殿所在的位置发呆,显得格外沉默。
陈玉见状,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只能教唆程诚去与程守忠打听齐黎。
程诚立刻点头,刚走出房门就原路退回,“殿下,孟首辅来看望你。”
唐臻缓缓摇头,“不见,告诉他,我正意识不清。”
有守在福宁宫外的羽林卫,无论孟长明信不信程诚的鬼话,只能依言离开或没有时限的等下去。
没过多久,程诚就带着孟长明的话返回。
“殿下,孟首辅让我告诉你,端妃是因为怀疑沈贵妃暗中做局,试图将趁乱怂恿宫人冲向宫门的罪名安在她身上,所以才行色匆匆的赶往沈贵妃的住处。”
陈玉闻言,脑海中下意识的浮现孟长明充满讥笑的面容。
孟长明这么会如此慷慨?
“蠢货。”唐臻轻嗤。
端妃在心中有鬼的情况下,理所当然的没能识破骗过羽林卫的伪装,认定沈贵妃是自杀。
她本就觉得沈贵妃在偷偷算计她,又选择最错的时间,亲眼见到沈贵妃付出的代价。自认无法破局,干脆选择与沈贵妃殊途同归。
倒是符合她拿来免罪令牌,向昌泰帝换羽林卫扫清,陈国公府在破秋日留于宫中的痕迹。
消极的应对麻烦,不愿意动脑子。
如果陈国公府在京都身份最高的人不是燕翎,或燕翎的性格没有与端妃截然相反,应对诸事过于积极,脑子太活跃。
端妃也许能躲过这次无妄之灾。
唐臻闭上眼睛,仔细比较目前各方的信息差和立场。
因为端妃,燕翎代岑威受难,直面沈风君和沈婉君的施压。
沈风君和沈婉君即使后悔也没退路,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恐怕反而要依仗岑戎和岑威近日显露出的强势,才能抵抗燕翎的施压。
如果岑威愿意装聋作哑,佯装不知道沈贵妃薨逝的初衷。
他完全可以反客为主,利用玉佩在河南失踪的原因发难,趁机限制沈夫人在河南的自由和权利,在与沈家的联姻中获取更多。
如果岑威不愿意装聋作哑,在京都无依无靠的沈风君和沈婉君,面对燕翎的逼迫,只能踉跄后退。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施乘德作为燕翎的死敌,肯定不会忽视沈风君和沈婉君的价值。
燕翎本就是心思重的人,外部的压力越大,他越追求算无遗策。即使不喜欢岑威,也会为了追求平衡和压制,主动对岑威示好。
仅因为沈婉君沉不住气的几个字。
选择权已经从沈思水手中过渡到岑威的掌心。
三方鼎立还是南北对峙?
可是
唐臻眉心紧皱,敏锐的抓住一闪而过的违和感。
从红莲贼子,再到胡柳生,‘大人’的心性暂且不论,起码布局足够精妙。
若非他误打误撞,恰到好处的抓住胡柳生的心理防线最薄弱的时机,未必能发现胡柳生已经为‘大人’做过那么多的大事。
单从这次沈思水试图通过玉佩和沈贵妃,既要让岑威心甘情愿的做他的女婿,又想做尽好人的模样。
沈思水的手段一如既往的急功近利。
如果‘大人’不是沈思水,还能是谁?
程诚如同勤劳忙碌的小蜜蜂般频繁的进进出出,“殿下,齐大人已经离开。”
唐臻睁开眼睛,示意程诚有话快说。
“我问叔父,齐大人求见陛下都说了什么。叔父反问我,是不是殿下想要知道”
“重点。”唐臻忍无可忍的打断程诚。
“嗯?”程诚摇头,眉宇间略带愧疚,“臣见殿下和陈大人常常能通过蛛丝马迹,抽丝剥茧,怕擅自缩减对话的过程,会令殿下错过线索。”
陈玉连忙道,“没事,你先说重点,殿下有想要探索细节的地方,你再细致的解释。”
他已经清晰的认识到,事关昌泰帝会令殿下的耐心变得有多差。
可惜程诚还不知道。
不,不止程诚,程守忠也没察觉。
他是目前为止,唯一发现这个秘密的人。
程诚不疑有他,一如既往的老实听话。
“叔父说,齐大人带来五块令牌。自始至终,没有提任何请求。”
“齐大人走后,陛下亲自封存那五块令牌,似有”
程诚面露尴尬。
“叔父的话就停在这里,无论我怎么追问,他都不肯继续。”
陈玉愣住,小心翼翼的用眼角余光看向唐臻。
什么令牌?
殿下或许知道内情?
他惊恐的发现,太子殿下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冷漠、危险,目光深沉的仿佛能将活生生的人彻底吞噬。
唐臻感受到陈玉的目光,转头与他对视,眼角眉梢满是戾气。
“父皇在难过。”
第90章 一合一
“陛下难过?”
陈玉怔住,没敢说实话。
他无从得知,昌泰帝是不是正在难过,但是隐约能感受到太子心中汹涌的愤怒。
唐臻不肯再开口,目光定定的凝视昌泰帝寝殿的方向。
端妃拿着令牌来求见昌泰帝之后,程守忠立刻开始为陈国公府扫尾,期间甚至令李晓朝白捡许多便宜,可见昌泰帝的心意和对令牌的看重。
陈国公府又是如何回报?
端妃薨逝,背负杀害沈贵妃的嫌疑,齐黎立刻带剩下的五枚令牌来求见昌泰帝。
一枚免罪令牌不够,那就追加五枚。
急于兑现的态度不仅是对昌泰帝的怀疑,更是毫不掩饰的轻慢。
难不成陈国公府将端妃的薨逝视为昌泰帝的不作为?
福宁宫忽然改变对沈贵妃和端妃的薨逝不管不顾的态度,羽林卫态度强硬的驱逐京卫,接管沈贵妃的住处。
专为昌泰帝诊脉的御医,在羽林卫的护送下,亲自前往沈贵妃的住处,为已经失去原本模样的尸首整理遗容。
短短时间内,迅雷不及掩耳的反应,立刻引来所有人的目光。
齐黎求见昌泰帝的事并非秘密。
那么福宁宫的反常
原本还能勉强维持镇定,想等燕翎发难再解释的沈风君和沈婉君,因此彻底陷入慌乱,频频遣人去京都岑府送信。
可惜如同石沉大海,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岑威静心祛毒,不问外事。
岑戎专心照顾弟弟,无暇顾及别人的死活。
即使没撕破脸,沈风君和沈婉君也感受到了姻亲非同寻常的冷漠。
施乘德如同唐臻预料中的那般,像是闻到血腥味的猛兽似的及时出现,朝沈风君和沈婉君表达善意。
新的格局将成未成,只差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程守忠通过唐臻的提醒,找到杀死沈贵妃的罪魁祸首。
这也是沈思水原本的计划中,选定的替死鬼。
沈贵妃的贴身女官,香河。
按照沈思水的计划,这名身为沈贵妃的贴身女官,进宫前却从未见过沈贵妃的湖广布政史府家生子。
她会在岑威朝沈思水妥协,求着做沈思水的女婿之后,当众露出破绽。
然后承认,她是因为日积月累的怨恨,恶从胆边生,抓住沈贵妃被怀疑的时机杀死对方,再制造沈贵妃是畏罪自杀的假象谋求生路。
香河被程守忠捉拿,顺势承认是她谋害沈贵妃,故意以夸张的词语辱骂沈贵妃,显然是想就此结束对沈贵妃死因的追查。
沈风君和沈婉君经过短暂的慌乱,终于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可惜太晚了。
无论沈贵妃是被谁所杀,现在都没办法解释,端妃见到沈贵妃身死,为什么悄无声息的选择自杀。
燕翎已经从福宁宫的动向中察觉到昌泰帝的偏向。
他最擅长得寸进尺,沈风君和沈婉君退半步,燕翎就要进两步。
即使已经有香河认领谋害沈贵妃的罪名,燕翎依旧不满意,反而敏锐的指出,不相信香河会背叛湖广布政史,怀疑香河只是被推出来平息这件事的倒霉鬼。
程守忠急于平息事端,为调查沈贵妃的薨逝原因,撇清端妃的嫌疑,已经有数日不曾合眼。见燕翎人心不足,妄图以蛇吞象的模样,难免心生怨气,在唐臻的有意引导之下,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唐臻同样很忙。
他既要应付燕翎的关心,又要安抚李晓朝的情绪。
不动声色的提醒前者,沈贵妃和端妃薨逝的消息刚传开,羽林卫就已经有结论,沈贵妃是自杀。自幼长在深闺的沈婉君,没有理由认定沈贵妃是被杀。
再神色恍惚的对后者诉说烦恼,自从见到沈贵妃和端妃的尸体,他总是夜不能寐,闭眼就是沈贵妃和端妃的遗容。
近日虚无的梦境也逐渐增多,恍惚间如同亲眼见到胡柳生给他下毒
虽然是恍惚间,但是时间、地点、方式,没有唐臻说不出的细节。
至于同样是屡屡求见的孟长明。
因为太子再次卧病在场,精力有限,只能再三碰壁,在福宁宫外吃灰。
唐臻明白,程守忠的意图就是昌泰帝的想法。
如今程守忠满脑子都是为陈国公府扫清嫌疑,然后尽量平和的结束困扰京都的矛盾。
端妃的薨逝和那五块令牌给昌泰帝带去的冲击,已经令昌泰帝不知不觉间改变原本装聋作哑,明哲保身的状态。
但凡不傻的人,此时都能看出昌泰帝在这件事中对陈国公府的偏爱。
凭什么?
唐臻冷笑。
陈国公府凭什么得到这样的偏爱?
秋风顺窗吹入,带来彻骨的寒意。
唐臻垂目敛下眼中的情绪,对程守忠道,“如果你只想尽快结案,孤有个主意。”
程守忠立刻行礼,正色道,“请殿下赐教。”
他专门来找太子抱怨,未尝没有期待太子能给他出个主意的意思。
陛下是个重感情的人,可惜这个世道,容不得陛下做仁君。
“孤近日看了本颇为稀奇的话本,得知人间情爱并非只有阴阳调和,亦有男男曰龙阳,女女曰磨镜。”唐臻轻笑,“孤记得,沈贵妃与端妃似乎同年入宫,从低位嫔妃携手同升,然后又在同日封妃。”
程守忠似有所悟,缓缓开口,“端妃与沈贵妃姐妹情深,陡然见到沈贵妃薨逝,难以接受,所以选择”殉情。
如此,只要昌泰帝不计较,无论是疑似别有心思的沈思水,还是贪得无厌的燕翎,皆会为名声所困,无法继续胡搅蛮缠。
程守忠暗淡的目光陡然变得明亮,看向唐臻的目光满是赞叹,更添几分难以察觉的可惜。
若殿下早生几十年,赶在先帝尚且能支撑江山的时候罢了,多说无益。
程守忠对陈国公府,没有昌泰帝那般复杂的心思。
既不会因为那六块免罪令牌,觉得烈宗亏欠宁王。昌泰帝身为烈宗的后代,应该替祖宗还债,在陈国公府被麻烦困扰的时刻,竭尽全力的帮助陈国公府摆脱麻烦。
更不至于感叹曾经的几面之缘,怜惜沈贵妃和端妃,觉得是自己连累她们。
如果事事皆能如昌泰帝的心思,宫中根本就不会有妃嫔。
同样是身不由己,凭什么陛下背负更多?
如果非要说近日的感受,程守忠反而因此对陈国公府生出从前未有的恶感,深恨对方用令牌逼迫昌泰帝的行为。他不仅立刻按照从唐臻这里得到的思路,向昌泰帝禀告沈贵妃和端妃同时薨逝的真正原因,还特意求昌泰帝开恩,允许沈贵妃和端妃同棺而葬。
昌泰帝闻言,眉宇间的怀疑果然如同程守忠预料的那般消散,尽数化为感慨。
“可惜”
程守忠低头不语。
可惜什么?
陛下替沈贵妃和端妃可惜,谁替陛下可惜?
自从福宁宫撵走京卫,接手调查沈贵妃和端妃的死因,京都的氛围就日渐紧张。
短短几日,不知道有心思难辨的人出现在程守忠的视野里。仅仅福宁宫内就抓出八名细作,其中有六人怀有刺杀昌泰帝的心思。
这都是程守忠不曾对昌泰帝和太子说的内情。
时隔五日,尸身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模样的沈贵妃和端妃,终于等到下葬的契机。
程守忠在临时搭建的简陋灵堂前,面无表情的宣读昌泰帝的恩旨,仿佛没感受到面前的味道有多诡异。
沈贵妃封端淑皇贵妃。
端妃追封淑端皇贵妃。
鉴两人姐妹情深,有闺阁之谊,特允两人葬在同处。
程守忠勾起嘴角,冷漠的凝视神色各异的沈家兄妹和燕翎、齐黎,皮笑肉不笑的道,“两位娘娘所葬的妃陵即刻关闭,不再葬入其他嫔妃。”
“可是”齐黎的话尚未说完,程守忠如同刀锋般锋利的目光已经看过去,冷声道,“齐大人对陛下的恩赏有异议?”
齐黎暗自咬牙,询问的看向燕翎。
因为向世子献策,立刻将剩下的五枚令牌还给昌泰帝,得到远超预想的回应,他终于被世子看在眼中。
没想到昌泰帝的神威竟然虎头蛇尾,想要匆匆了事。
燕翎的心,远比齐黎平静。
他想起受太子的提醒,留意到的细节。
沈家是有意算计无意,如今赔了夫人又折兵,只有满腹不得不咽的怨气。
相比之下,陈国公府只是拿出几枚无法兑现的令牌,就悄无声息的化解未知的风险,不亏。
与此同时,李晓朝也在想太子。
他笑吟吟的打量被绑在刑架上的胡柳生,好心提醒道,“毒害太子是诛九族的重罪,本将军已经拿到证据。如果你不肯老实招供,不仅你会被千刀万剐,远在贵州的听闻你母亲去年刚诞下名贵子?”
胡柳生嗤笑,血沫脱口而出,咳声从无到有,逐渐变得撕心裂肺。
“哈哈哈哈哈!”
“她的贵子与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大将军愿意掏出她的心,告诉我那是什么颜色,我愿意将多年积累的钱财尽数交给大将军。”
李晓朝眉头轻颦,打量胡柳生的目光浮现几不可见的怜惜,喃喃道,“怎么疯成这样?看来从前没少被欺负。”
然而说出这般近乎怜悯的感叹时,他的手却毫不留情的覆盖在胡柳生身上受刑最重的地方,几乎尽根没入。
“本将军问话,不喜欢被人打断。”李晓朝的眼中再度浮现笑意,如同温和的长辈般提醒胡柳生,怎么做才能少吃苦头。
胡柳生精疲力尽般的垂着头,全靠身上的绳索才没倒下,藏在乱发阴影中的脸逐渐爬满惊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