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段存在于孟为鱼的脑海中,却被现在的他忘记了的记忆。
对于研究沈舟渡十七岁那年没来由地疯狂迷上孟为鱼这件事情,具有重要的研究意义。
十七岁那一年的雷雨天气,是孟为鱼人生中最烦躁的一段时间。
屋子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刚在海边把沈舟渡捞回家的孟为鱼待在客厅的沙发里,手抬起,无聊地拨了拨黑色的头发,视线跟着屋子里的另一个人打转。
“冰箱里明明有食物。”沈舟渡打开冰箱拿矿泉水的时候,发现里面放了足量的生肉和青菜,完全够他们两个人吃两三顿饭了。
“应该是王伯今早买的吧,但是没有用。”孟为鱼抓了一下头发,他之所以浑身不对劲,是因为他和沈舟渡单独待在一个屋子里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诡异了。
“为什么?我看菜还很新鲜。”沈舟渡还是没有放弃好好吃一顿饭的打算。
“我不会做饭。”身为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孟为鱼相当嚣张地翘起二郎腿,不为自己的低等生活能力而惭愧,“难道你会吗?”
孟为鱼就没有指望过沈舟渡,这个家伙看起来不仅是个少爷,还是一个除了读书外,什么都不懂的少爷。
啧。
孟为鱼怀疑自己能出去买食物,已经胜他少许了。
沈舟渡淡然地回答他的问题:“我会。”
孟为鱼震惊到脚没有立住,滑了下去。
“你原本今天是想要吃什么?”沈舟渡姑且问一句好了。
“凉拌莲藕、胡萝卜玉米排骨汤、栗子鸡。”孟为鱼连忙点菜。
沈舟渡沉默了一下。
“对你来说太难了吗?”孟为鱼露出鄙夷的眼神。
“难倒是不难。”沈舟渡转过头,看着孟为鱼,虽然面无表情,但是浅蓝色的眼珠子透露出一丝促狭,“但是这些是小孩子才喜欢吃的东西。”
孟为鱼:“……”
“青菜呢?”沈舟渡一边问他,一边把冰箱里的菜拿出来。
“我讨厌吃青菜。”孟为鱼下意识回答他,随后才发现,不喜欢吃青菜这一点,也很小孩。
可恶!他在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凭什么吃什么还要被人审判!
沈舟渡接下来没有说话,因为他在冰箱里翻孟为鱼要的菜。他因为没有了眼镜,现在视力有点糟糕,必须要把东西拿出来看清楚才能分辨。
“怎么了?”一道声音突然出现在沈舟渡的身后,眼熟的裤脚碰到了他的手臂。
“找莲藕。”里面的东西太多了,沈舟渡费劲地翻找。
“这个不就是。”一只比自己白皙的手从后面探过来,随后在狭小的冰箱里碰了一下沈舟渡的尾指,准确地拿出了包装好的莲藕。
沈舟渡忍不住抬起头往后看。
孟为鱼笑着把手中的东西给他,说:“呐。”
冰箱的光在暗黑的室内落在孟为鱼的脸上,沈舟渡看他看愣神了。
“哼,你看什么,我就那么好看?”孟为鱼最擅长的就是抓到别人看向自己的视线。
沈舟渡闻言,迅速伸出手,毫不留情地从他手中夺走莲藕。
什么态度?他好不容易想要和善一点的。
孟为鱼郁闷地看着他。
沈舟渡拿起所有的菜,关上冰箱。
“厨房在哪里?”沈舟渡问他。
“王伯都是在后面的厨房煮菜的,但是现在太大雨了,出去危险。我觉得这里应该有工具,因为我也看过他们在这里煮过东西。”
沈舟渡的脸左右转动了一下,随后发现这里其实有个开放式厨房。
“指望你没有用。”沈舟渡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提着菜过去。
“你注意一下你的态度,小心我把你赶出去。”孟为鱼气冲冲地追上沈舟渡的脚步。
沈舟渡突然停住脚步。
孟为鱼撞上他的后背,抽着气退后一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沈舟渡迅速转过身,稍稍弯下腰,不动声色地逼近他。
孟为鱼还在摸着鼻子,对于他的靠近无动于衷。
“我的眼镜坏了,现在视力不太好,我觉得如果孟大少爷愿意帮忙开个灯,我会感激不尽的。”沈舟渡调戏他。
可惜他调戏得过于隐晦,而孟为鱼的神经过于大条。所以孟大少爷点了点头,转身去开灯。
当暗沉的屋子一下子亮起来后,沈舟渡敷衍地夸奖道:“孟大少爷真能干。”
幸好孟为鱼还是会开灯的,比他想象中有用一点。
“多能干,给你五分钟的时间说清楚。”孟为鱼笑着说,他最擅长蹬鼻子上脸。
沈舟渡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孟为鱼因为太无聊了,所以跟在沈舟渡的后面,看着他做菜。
他大概是不相信沈舟渡居然会做饭,所以特别来嘲笑他的。
岂料沈舟渡干脆利落地洗菜、切肉、煲水,一套动作干脆利落。
“为什么?”孟为鱼震惊。
“什么为什么?”沈舟渡听不懂他的问题,并且更想要抱怨,他能不能不要再在他的身后晃来晃去了?
“你为什么会做饭?”孟为鱼不止震惊,甚至惊吓了。沈舟渡的会做饭不是随随便便的水准,而是熟练到让人瞠目结舌那种。
“我的爸妈经常不在家,我那时候就会自己做饭。”沈舟渡回答他的问题。
“家里没有做饭的阿姨伯伯吗?”他听说沈舟渡的家族很有钱,难道都是假的吗?
“我不喜欢家里有人晃来晃去。”沈舟渡意有所指,睨了一眼现在如同他的背后灵的孟为鱼。
“好厉害。”孟为鱼惊叹不已,双手无意识地靠在沈舟渡的肩膀上,从他的身后探头,看看沈舟渡的进度。
沈舟渡:“……”
他的父母总是教他说话要委婉,但是没有告诉他,会有人完全听不懂字里行间的言外之意。
孟为鱼的兴趣总是一阵一阵的,当沈舟渡的工作趋于乏味的时候,他就不感兴趣了,走到沙发上,没心没肺地躺下去。
外面的雨越来越狂暴。
而在有屋檐,可以保证安全的屋子里,孟为鱼拿着筷子,吃了一口栗子,叹气道:“栗子没栗子香味。”
沈舟渡回他话:“和我没关系。”
这个板栗是他们家拿出来,要怪就怪买食物的人吧。
孟为鱼尝一口汤,评判道:“稍微有点淡。”
这个问题终于是沈舟渡的锅了。
拿着筷子的沈舟渡:“……”
孟为鱼咬了一块莲藕,眼睛在笑,但是吃完后,仍旧烦人地开口道:“太辣了……啊,你居然炒了青菜,我都说了我讨厌吃青菜。”
沈舟渡一下子用力搁下筷子,冷若冰霜。
孟为鱼噤声。
“吃。”沈舟渡拿起筷子,夹了一大筷子的青菜给他。
孟为鱼委屈巴巴地用筷子捞起一条青菜,觉得自己被欺负了。
吃完饭后,沈舟渡主动收拾碗筷,他不指望孟为鱼能帮上忙了。
“辛苦了。”孟为鱼又站在他的后面说话。
沈舟渡张开嘴巴,想要叫他去沙发坐着,别捣乱了。岂料孟为鱼突然贴着他的身体,双手从他的身体两侧伸出。
沈舟渡的脸不着痕迹地红了,当他意识到这一点,连忙低下头,用头发遮挡住自己的脸。
“不要弄脏衣服了。”孟为鱼拿起一旁的围裙,给他系上。
沈舟渡:“……”
“饭菜做得好,不愧是第一名。”孟为鱼笑着凑在他的耳边说,“凉拌莲藕很好吃,刚才唧唧歪歪是我不对。”
孟为鱼凑得那么近,是为了整理围裙。他发现自己系围裙的时候,把下摆的布料卷进绳子里面去了。他不想在沈舟渡的面前显得自己太蠢,所以借着和沈舟渡说话,手一直在拔围裙的布。
沈舟渡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将那块布抽了出来。
孟为鱼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笑了,问:“我是不是去沙发那边坐着比较好?”
沈舟渡表示:“随你。”
这里是他的家,就算他要站在电视上面跳舞,沈舟渡也不会有意见。
“真的?那我们来聊天吧!”孟为鱼拍掌大笑,他属于旁边有人就安静不下来的类型。
沈舟渡后悔说随你那两个字了。
最后,孟为鱼还是被沈舟渡赶去沙发上躺着了,他拿着手机,给一些人回信息。孟为鱼随便打几个字去敷衍聊天的人,随后眼睛一转,去看屋子里的另一个人。
孟为鱼盯了他好一会,沈舟渡才慢慢地抬起头,回望过去。
每当孟为鱼嘴角一勾,沈舟渡就觉得大事不妙。
“这两天经常下雨,海边没有什么人,你一个人待在那里做什么?”孟为鱼追究道,如果不是自己将他领回来,孟为鱼真是猜不到沈舟渡在下雨后该怎么办。
“想要找个地方散步,所以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然后在这里下车了。”沈舟渡云淡风轻地诉说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不过今天运气不太好,下车的时候不小心和挤在门边的人撞上了,眼镜掉了,被人踩了一脚,我捡起来的时候眼镜坏掉了。然后我就循着指示牌来到了海边,但是那边基本上没有人,我就觉得奇奇怪怪的,原来是要下暴雨了。”
他的话中,无一个字说自己的困境,却又无一个字不在诉说着自己的颓废悲伤。
“没有我,你该怎么办啊?”孟为鱼并不追问下去,只是展现自己平常的嬉皮笑脸。
“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谢谢。”沈舟渡干巴巴地道谢,“你呢?怎么会在这里?”
“哼,这里是我众多家中的一个,我想住哪里都行。”孟为鱼得意地说。
“不愧是孟大少爷。”沈舟渡看着他嘚瑟的模样,忍俊不禁。
“好吧,其实我会来这里,是因为我那离婚的爸妈今年有事,是事隔几年见面最频繁的一段时间,果不其然,他们一遇上就要吵架,我嫌烦就来这里了。”孟为鱼收起手机,在沈舟渡惊讶的眼神中,露出不甚在意的笑容,“我和你的见面,真是巧合啊。”
巧合,改变一生的偶遇。
晚上,孟为鱼打开自己的衣柜,给沈舟渡找过夜穿的衣服,沈舟渡站在他的后面,对他的品味一一评判:“这个颜色太杂了,不要,这个太花俏了,不穿,你就不能买点正常的衣服吗?”
孟为鱼拎着衣服,忍了又忍,最后回过头,咬牙切齿道:“你裸奔吧。”
沈舟渡沉默了。
最后,孟为鱼给沈舟渡拿了一套印着可爱熊的睡衣,而且沈舟渡抗议无效。
“我不常在这里住,内裤没有新的。”孟为鱼快要把衣柜都翻过来了,都没有找到全新的内裤,最后,他笑着回头,问沈舟渡,“我穿过的要吗?还是你不穿?”
沈舟渡无奈地伸出手,在孟为鱼的后脑勺上拍了拍。
他的动作过于温柔,让孟为鱼一时之间忘记了该如何犯贱。
“这套衣服就可以了,谢谢,我去洗澡。”沈舟渡拿着衣服,走进孟为鱼卧室的浴室。
据说他不常在这边,听到他突然要过来休息,家里的王伯只能临时把他房间的浴室打扫了,其他的房间没有整理,所以沈舟渡只能在这里洗澡。
在浴盆里放满了热水,沈舟渡赤身裸体地沉入其中。
热气从身体的周围弥漫开来,温暖驱散所有的疲惫。
沈舟渡仰头看着陌生的天花板,空了许久的思维开始重新运作,他想起早上的事情,熟悉的绝望将他包裹。
就在他萌生了用着浴盆里的水将自己淹死的时候,敲门声突然响起。
“啊。”沈舟渡如梦初醒。
浴室的门被打开,孟为鱼那张精致的脸出现在缝隙中,并且幽幽地看着他。
沈舟渡被吓到动作顿住。
孟为鱼展颜一笑,破除所有的阴霾,手里拎起一个盒子,兴高采烈地告诉他:“找到新的内裤了。”
沈舟渡的沉默震耳欲聋。
孟为鱼蹲在地板上,把盒子塞进来。他是想要把盒子立起来的,但是一放下,盒子就倒了。孟为鱼的手伸进来,重新扶起,让盒子靠在墙上。他的手一放开,盒子又掉下去了,孟为鱼不死心地又一次抓起盒子。
沈舟渡在一旁看到他的动作快要疯了,这个少爷为什么最基本的事情都做不好。
孟为鱼眯起眼睛,大胆提议道:“我走进去,放到台上去?”
“别看我就好了。”沈舟渡无所谓了,他是不想洗澡的时候有人一起在浴室,但是他看着孟为鱼的动作,没来由地心急火燎。
孟为鱼打开门。
就算沈舟渡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是当他真的看到了孟为鱼走了进来,还是莫名紧张。
孟为鱼把盒子搁在放置衣服的台上,随后转过头,对上沈舟渡的视线。
沈舟渡看起来真的很慌张,想要坐起来,又不敢乱动。
孟为鱼揶揄笑着,朝他敬礼,随后转身出去,将门关上。
“啊!”沈舟渡突然大叫一声,随后自暴自弃地将脸都埋进热水里。
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人的面前表现得那么丢人?
出乎意料的是,他如此神经质,孟为鱼却没有对此追根到底。
他只是……在沈舟渡沉着脸,穿着小熊睡衣出来的时候,坐在床上,指着他哈哈大笑,笑到眼角渗出泪水。
如此恶劣,又如戏无邪。
“垃圾扔哪?”沈舟渡拿起空了的盒子。
“边上有垃圾桶。”孟为鱼笑着指向角落。
“好。”沈舟渡将空盒扔掉,随后询问孟为鱼,“有多余的被子吗?”
“干嘛?”孟为鱼问他。
沈舟渡觉得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严重的交流障碍,和孟为鱼说话不能有半点拐弯抹角,于是他直接说:“我去客厅睡,想要被子。”
“和我一起睡不就好了。”孟为鱼不甚在意地拍了拍身下的床。
沈舟渡闻言,慌张地想要去扶眼镜,借这个动作缓解自己的不知所措,可惜他的眼镜早就坏掉了,他一抬头,只能摸到微微烫的额头。
也不知道是因为刚洗完澡,还是被眼前人神经大条的话给作弄得脸红心跳。
“躺好等我哦。”孟为鱼开玩笑地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拿着睡衣,走进浴室。
沈舟渡知道自己不应该和孟为鱼睡在一起,在浴室里的水声哗啦啦的时候,他的脑子里面在进行激烈的天人交战。最后,他的理智和道德战胜了引诱。
就在沈舟渡为自己的人性鼓掌的时候,孟为鱼洗好澡从浴室出来了。
他穿着宽松的睡衣,头发末梢被水珠沾湿,纤细白皙的脖子格外地脆弱美丽,因为享受完清洗,他的眼睛显得有点迷糊。当他看到站在床边的沈舟渡后,毫不犹豫地上床,随后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对他笑道:“你睡那边。”
沈舟渡的脑海瞬间开花,理智被涌来的香气熏晕,当他再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在柔软的床上躺好了。
“嘿嘿。”孟为鱼的笑声出现在他的身后,距离近得可怕。
沈舟渡转过头。
孟为鱼卷着被子,靠在他的身后。
沈舟渡被吓了一跳。
“晚上不要谋杀我哦。”孟为鱼这样笑着和他说,随后伸出手,将灯关上。
沈舟渡一动都不敢动,因为他睡在这张大得可怕的床的边上,但是孟为鱼就靠在他的身后。
孟为鱼的身体侧着缩成一团,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挨着隔壁温暖的身体。他一动不动,在雷雨声的掩盖下,发出了压抑了一天的抽泣声,眼泪在黑暗中滑落脸颊。
沈舟渡这才明白,原来在今天伤心的人不止自己一个。
他实在是无法在这样的情况下睡着。
孟为鱼哭着哭着就累了,他抽了一下鼻子,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等身后的人传来了稳定的呼吸声,沈舟渡这才小心翼翼地转过身体,面对孟为鱼。
外面雷声隆隆,闪电的光偶尔照进屋子。沈舟渡借着这一点光,欣赏着孟为鱼哭得一塌糊涂的脸,淡蓝色的眼睛神采奕奕。
“太漂亮了。”
身为一向互相甩脸色的死对头,说这样的话是不是过于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