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流星
保姆车上, 关汀比往常更沉默。
关汀倚靠着椅背,双眼紧闭。只有胸腔呼吸的起伏昭示这他活着。
简文彦静静地看着他, 没有说话,而是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关汀的手冰凉,简文彦紧握在手中,又用力捏了捏。手中纤白的指尖还有着一些细碎的颤抖,好似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颤抖终于平静了下来。
车子行驶得很平稳,关汀好像睡着了一样安静。简文彦想了想,吩咐司机:“去山上。”
简文彦在影视界深耕多年, 再加上自己本身家庭背景就深不见底,他名下各地的房产数不胜数。
指挥司机去的山上,是他最私密的一处别墅, 坐落在城市边缘一片安静的山林间,平时并不在那处会客应酬,是他独自休闲度假的自留地。
安顿好一切, 夜已深。
简文彦并没有催促关汀早去休息的意思,反而提出了一个有些突然的提议:“去后山看星星么?城市里很难见到的星空。”
关汀没有同意, 也没有拒绝,但似乎神情有所松动。
简文彦自顾自说话:“今天天气不错, 而且月光也不太亮。这边山上没有其他人, 光污染很小,很好的观星点……”
说着边收拾好了垫子,自然而然地牵过关汀的手,拉着他出门往后院山上走去。
山坡并不陡峭, 多走几步就到了一处平坦开阔之处,简文彦将垫子铺开, 很放松地躺下伸了一个懒腰。
“你也一起。”简文彦对关汀点点头,示意他也躺下。
关汀有些僵硬,但还是顺势并排躺在了同一块垫子上。
天空辽阔,没有月光,也几乎没有云。两人关掉了所有光源,任由自己被黑暗和寂静吞噬,只是静静地望着天。
很快眼睛便习惯了黑暗,目之可及的星星越来越多,像碎银一样撒满天空。
关汀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张大着眼盯着天空,像是要从星星的排布中看出什么名堂来一般。
简文彦也陪着,并不出声打扰。
不知道过了多久,简文彦突然“啊”地轻轻叫出声来。
“你看到了吗?”他声音有些惊喜:“刚刚有一颗流星。”
“……嗯。”关汀鼻腔里出声,回应了他。
简文彦暗喜,还愿意交流就是好事。
“近期没有流星雨的预报,刚刚这是一颗偶发的流星。”简文彦侧头看了看关汀,他的面容在星空下显得有些不真实。
“你刚刚许愿了吗?”简文彦问。
“……没有。”关汀依旧惜字如金,精神倒是看着恢复了不少。
“我们很幸运。你在这时候许愿,会实现的。”简文彦不知道是在和关汀说话,还是在自己感慨什么。
关汀答:“我不相信这些。”
或许是错觉,黑暗里简文彦微笑了一下:“偶尔相信一下,没有什么坏处。”
关汀没有接话,但似乎并不抗拒这个话题。
“即使假装相信也无妨。”简文彦想起徐应告诉自己的关汀的身世,心里钝钝地痛了一下。
在甚至不敢拥有“愿望”的那些日子,关汀是怎样捱过的呢。
关汀在世上可能没有任何一个亲密的亲人或朋友可以依靠了,简文彦想。
“……不用什么委屈都一个人承受的。”简文彦不想把话说得那么直白,好像将拯救变成了一种要挟。
但他实际想说的是:如果需要,你可以依靠我,关汀。
关汀只是躺着,看着头顶的星空。星空渐渐变得模糊了,关汀伸手抹了抹眼睛。
泪水不断地涌出来,甚至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流泪。
“你在沈家干了多少年?”简文彦问。
关汀想了一想,艰难地回答了他:“是沈家抚养我长大的。”
沈家对我有恩——关汀几乎要脱口而出,但他吞了回去。
长久以来,这在心中几乎是一个等式。留在沈家是为了报恩,无论对外还是对自己,关汀都是这样说的。
不,不是恩情的原因。关汀明白自己不再需要这个借口了。
简文彦没有察觉关汀这一瞬间的停顿一般,自顾自说了下去:“那真是已经太久了。”
言外之意是:现在离开还不算晚。
很突然地,关汀好似也被他话里的展望打动了,心中浮现了一些从未想过的未来。
比如离开沈氏以后,去别的什么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比如尝试一些从来没有做过的工作,或许也很有意思。
比如什么也不干也可以,自己的积蓄足以一辈子衣食无忧。就看花看鸟,吹吹风,晒晒太阳。
简文彦的声音好似魔鬼的引诱之语:“把那些伤心的事情都忘记吧,把伤害你的人也忘记,会有新的人来爱护你。”
关汀从想象中回过神来,沉思片刻,问道:“你是不是都听到了,包括我……流产的事情。”
这个词关汀本来有些难以启齿,更何谈将它与自己关联在一起,问出来耗费了不少力气。
简文彦轻松地耸耸肩:“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你……不在意吗?”关汀疑惑。
简文彦哈哈大笑:“我什么都见过,这也不算什么怪事。”
关汀从未想过,这件事可以这样轻松简单地翻篇。怔住片刻,他也笑了。
身上那些看不见的、沉重的东西,好像又轻了一些-
订婚宴上的风波还有余响,其一便是沈康时砸到头进了医院昏迷了几天。
诡异的是,沈家老爷子也悄不做声,这么大的事情,却都没见他出面来教训谁、或者摆明什么立场。
沈氏陡然失去主心骨,上下乱成一锅粥。这时候又不知道哪里的好事之徒将订婚宴上的八卦传播了出去。
沈氏是有名有姓的大企业,沈康时和柳亦久之前又以年轻有为、天作之合炒作过一波,这下八卦更是甚嚣尘上。沈康时和柳亦久这婚订得不知道是成还是没成,但众人吃瓜可吃了个饱。
其中涉及人物众多,简文彦动用人脉,将自己和关汀的八卦压了一下,其他人都没管。
沈家几近瘫痪,柳家未曾涉足过娱乐业,对八卦的圈子鞭长莫及。不断有只言片语泄露出去,加上传播中各种人的添油加醋,竟是上了热搜。
上了热搜不打紧,柳亦久的背景很快就被扒出来了,连带着不久之前在学术会议上饱受质疑的那件事情。
学术不端的负面舆论反响很热烈,普通人比起豪门恩怨,更加憎恨学术骗子。
本身学术生涯已经停步,柳亦久想婚后做个富贵闲人远离是非,可这段时间他仿佛又被放在油锅里煎。
不断地有之前的同学、同事过来打着“询问情况”的名义来幸灾乐祸,采访的请求也络绎不绝,柳亦久一概没有理会。
因为电影原型的缘故,这风波也牵连到了徐应。
难免会有人将演员与角色绑定在一起,骂柳亦久的同时,连带着将徐应也骂了个狗血淋头。
徐应一筹莫展。
这个电影本来就是一个悬之又悬的隐雷,在这节骨眼上终于炸了,可电影正要上映,这一炸可不得了。
徐应不得已,盘了一圈圈内的关系,硬着头皮找上了简文彦。
本以为会吃个闭门羹,可简文彦答应得无比爽快,让徐应都有些受宠若惊。
影帝的公关团队效率惊人,不仅没有遮遮掩掩地压下八卦群众的讨论,反而是释出了更多的订婚现场照片。
公关团队将徐应与于润打架的事情添油加醋修饰了一番,暗示徐应为朋友出头,重义气,并且也看不起柳亦久。
其中为何打架,徐应出头的友人又是谁,有什么具体故事,这些都只是隐而不谈。
照片角度着重凸显了徐应在打架的时候依然无死角的帅气,以及在于润压倒性的体格优势下仍然占了上风。倒是狠狠地给他涨了一波新粉。
——没想到这小子看着斯斯文文,其实还挺有料的。热评如是说。
拉了徐应一把的同时又狠踩了一脚柳亦久-
这波公关之后,柳亦久更是陷入深渊,精神几度崩溃。
沈康时正好出院回家。沈康时伤在头部,总觉得嗡嗡作响,医生说需要静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康时总觉得方嘉良在说医嘱的时候,似乎有些嘲讽的意思。
但他根本无力计较。头好痛。
家里也不是什么清净的地方,柳亦久一直在以泪洗面。
沈康时当然有能力把那些质疑学术不端的声音都压下去,可他只觉得头痛。
——“所以,剽窃到底是不是真的?”沈康时问。
“康时,连你也不信我了吗……”柳亦久避而不谈事实,只是在闹着要“信任”。
“我是因为热爱才搞研究的,怎么会想到这些,康时,我……”
沈康时打断他:“这就是你的‘热爱’?”
“康时,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柳亦久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眼泪大颗地从眼眶中滚落出来。
沈康时看眼前的人开始有些厌恶了,这张脸怎么会这样陌生,甚至有些……丑恶?
自己究竟是怎么喜欢上他的呢,沈康时想。
年少时的画面有些模糊不清了。沈康时脑海中只有一些破碎的画面,比如少年柳亦久谈起梦想亮晶晶的眼神,还有桌洞里的一束小雏菊。
小雏菊?是柳亦久藏在那的吗?
隐隐约约有个不一样的答案浮现,另一个身影像水中的倒影一样逐渐清晰。
沈康时感觉头更痛了。
第062章 钓鱼
沈康时头痛的事情不止一件。
订婚宴不尴不尬地结束, 产生了一系列不算正面的连锁反应,这些都需要去处理。
而沈奶奶在这个时候, 给沈康时打了个电话,说沈爷爷身体不好,需要静养,问沈康时要不要过去看看。
沈奶奶不是沈爷爷的第一任妻子,嫁过来之后也没有生小孩,过得相当自由率性。每天出去打牌购物,同小姐妹八卦,跟继子孙们保持不好不坏的关系, 乐得清闲自在。
沈奶奶这样问,八成是出于沈爷爷的意愿。沈康时独自前往沈宅。
谁知到了沈宅,沈奶奶不在——自是又打麻将去了, 沈宏恺倒是大剌剌地坐在客厅里,指挥着保姆给他干这干那,惬意极了。
沈康时对于沈宏恺, 几乎已经是条件反射的厌恶了,立刻皱着眉头, 厉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沈宏恺说:“儿子忘了爹,稀奇, 真稀奇。我也姓沈, 你忘了?要不是我不成器,你还未必能接手沈氏集团。现在我坐在这里,希望你对我放尊重点,否则沈氏易主也不无可能——你别忘了, 你是他孙子的前提,是我是他儿子。”
沈宏恺这意思, 好像是在威胁沈康时一般,沈康时对此毫不在意。
沈宏恺作为沈老爷子独子,没能进沈氏工作,自然有他的缺点。
见沈康时情绪没有波动,沈宏恺想了想,问:“订婚宴上那个交辞职信的,是你这些年的玩物吗?看着有点眼熟,他叫什么名字?”
沈康时沉下脸,说:“你敢去找他试试。”
沈宏恺摆了摆手,说:“我对男的没有兴趣,只是比较喜欢聊八卦而已。你给了他多少钱,才甩掉这么一个大的麻烦?”
沈康时愣了一下。他反应过来,在沈宏恺眼里,似乎是他沈康时为了顺利结婚,所以才要赶紧“赶走”关汀。
可事实究竟如何,沈康时自己清楚。
他想:难道对关汀来说,自己才是麻烦。
沈康时不再跟沈宏恺说一个字,转身上了楼。
沈宏恺陷在沙发里,盯着沈康时的背影看,过了一会儿,给柳亦久发了条消息。【你确定沈康时真的还那么喜欢你吗?】
柳亦久暂时没有回复。
沈康时上楼去找沈老爷子,沈老爷子在书房假寐。
“爷爷。”沈康时说:“您身体还好吗?医生怎么说。”
“年纪大了,遇到各种各样的毛病,很正常。你脸色这样差,在楼下看见宏恺了?”沈老爷子说。
沈康时没忍住,问:“他回来干什么?”
沈老爷子说:“他回国,肯定有他的目的。至于是什么,时间久了总会露出狐狸尾巴的。倒是你,你对现在的情况满意吗?”
沈康时焦头烂额,虽说跟幼时白月光订婚,但白月光显然已经变了一个样子,有很多沈康时始料未及的变化。配合良好的秘书决绝辞职,新秘书总是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先前对林氏下了重手,这种杀意自然会迎来反噬。
换句话说,沈康时现在并没有一处顺心的事情。
沈老爷子叹了口气,说:“都说商人逐利,可你知道作为一个商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是情。”
“利益固然牢固,但人终究是有感情的。就比如关汀,他以前对你的事情有多上心,这不是开多少工资就能解决的。他百分之百不会背叛你,光是这种安心,就是很多人辗转反侧,求之不得的。”
即便在关汀跟林启逸走得很近的那段时间,沈康时虽然数次拿泄密之类的事情威胁,但心底的确确信,关汀不会拿公司机密做什么。
可沈康时想要的,不仅仅是关汀帮公司保守机密。
沈老爷子说:“看来是不满意了。那到现在为止,你最后悔的是哪一步呢?”
沈老爷子的语气,在此刻循循善诱。他本来就是沈康时的领路人,教他怎么管理公司,怎么计算利润。
沈康时说:“……我太冲动了。”
有些事情还没能确定,就凭借着惯性做出了决定。若非如此,他怎么会跟柳亦久订婚。
——说起来,他与柳亦久并未走到交换婚戒的那一步,当时现场太混乱,他们两人到后台处理混乱,司仪在台上控场,等事情解决之后,最关键的环节竟然就这样跳过去了。
沈爷爷叹了口气,问沈康时:“你现在决定好了吗?”
沈康时依然做不出决定。他察觉到柳亦久变了,但柳亦久依然是年少的那个人。他察觉出关汀的重要性,可……究竟重要到什么地步呢?
沈康时没有说话,表情竟然有些茫然。
沈老爷子看沈康时仍未开窍,只得说得再明白些:“关汀重感情,而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也最廉价的东西。”
沈康时说:“关汀他……”
“如果不重感情,那天怎么会去订婚宴?他大概是想亲眼看见那一幕,求个心死。但他提早离场,也是怕亲眼看到那一幕。”沈老爷子说:“依我看,他还喜欢你。那你呢?你知道自己喜欢关汀吗?”
我喜欢关汀?沈康时脑海里第一件事就是抗拒,我怎么会喜欢关汀呢。
可心底有个声音,隐隐地并不放过他。
沈康时沉默着,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关汀的奶奶似乎已经联系上了。对方得知有慈善基金做好事,很是心动,只是说要跟孙子商量一下。
·
而在沈康时纠结算计的同时,关汀的生活则进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节奏。
简文彦带着关汀去某幽静山庄,关汀之前都没听过A市竟然还藏着这么一个地方。
简文彦淡淡一笑,说:“我姑姑自己修的,没打算盈利,所以平常不怎么开放。你想试试钓鱼吗?”
钓鱼。
关汀往前二三十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想过要去钓鱼。
业务部部长,是他现实生活中第一次接触到的钓鱼佬。他还记得刚去业务部时,全靠员工撑着,部长几乎完全两耳不闻窗外事,偶尔来办公室,也是带着鱼篓分享(炫耀)自己今天钓的鱼。
钓鱼真的这么有意思吗?
关汀虽然对钓鱼本身的兴趣没有那么大,但对于“新事物”的兴趣却逐渐大了起来。
他答应了,说:“好。”
山庄后边就有一个水库,简文彦寻了个绝佳位置,架好遮阳伞,两人一人一个鱼竿,开始钓鱼。
关汀不会,简文彦教他怎么样串鱼饵,怎样把线甩出去,又该在怎样的时间收杆。
关汀一杆刚放下去,线就绷直了。
他惊喜地问:“这是钓到了吗?”
“收线。”简文彦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帮关汀固定住钓竿,两人一块儿收线。
不一会儿,首战告捷的这条鱼便躺在了桶里。
这鱼体型中等,不算特别大,但关汀已经很满足了。
“不发个朋友圈?”简文彦提议。
关汀愣了愣,说:“不用了吧。”
他的朋友圈里从未出现过工作以外的内容,关汀也已经习惯了这样没有性格的模样。
简文彦说:“好吧,那我可以发吗?”
“随意。”
最后那条鱼,被关汀拿去喂了水库附近的一只流浪猫。流浪猫得了好处,舔着爪子趴在关汀脚边,等第二条、第三条,甚至更多条。
关汀望着湖面,思绪仿佛被净化似的,什么都没有想,身体和心灵都安静了下来。
他好像,有点明白业务部部长为什么是钓鱼佬了。
就在关汀发呆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一阵闪光灯。
他立刻看向简文彦,简文彦说:“我发个朋友圈。”然后低下了头。
关汀张了张嘴,想问:你发什么?
但想了想,他没有立场管简文彦,于是什么都没说,也打开朋友圈。
简文彦的更新出现在最上方,是流浪猫趴在脚边的特写,画面上能看到鱼竿。
关汀隐隐松了口气。简文彦的朋友圈卧虎藏龙,他肯定不想出镜,这张照片看不出身份,也就……算了。
关汀点了个赞。
下一秒,却看到业务部部长也点了个赞:【简总也喜欢钓鱼,什么时候一起钓。】
关汀收起手机,继续盯着湖面和鱼竿。
简文彦根本没有打窝,拿着一根钓竿,神在在地坐在那里。
关汀到这时候才发现这一点,有些疑惑地问:“你不用鱼饵吗?我可以分你一点。”
简文彦侧过头,目光极尽温柔:“也不一定要打窝。”
“钓鱼,愿者上钩罢了。”
说这话的时候,正好一阵风吹了过来。
关汀轻而易举地察觉到简文彦眼神里的感情——他自己深情这么多年,如何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模样。
简文彦为什么喜欢自己?
但关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沈康时。
时间悄无声息地过去,他们至少对视了一分钟。
简文彦撑着椅子,慢慢地靠过来。
就在距离渐近的时候,关汀手里的鱼竿动了一下。有鱼上钩了。
关汀手忙脚乱地收线,把鱼钓起来。
流浪猫以为是自己的食物,扒着关汀的膝盖,叫了一声。
而此时,远在办公室的沈康时刷到了那条朋友圈,一下子便认出了关汀的手。
他攥紧了手掌,手心被掐出淡淡红痕。
第063章 关奶奶
一场订婚宴结束, 沈氏的股价也发生了一些波折。
柳亦久学术不端的事情愈演愈烈,若只是八卦也就算了, 但一旦与沈康时联系起来,股东们难免会担心沈康时的眼光,以及沈氏长期发展下去的能力和底气。
另一方面,沈康时自己在订婚宴上受伤,听说是为某某某挨的。这也让人质疑沈康时的私生活和情绪管理能力。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公关部这阵子加班加点,要把负面的声量也压下去。这并不好把握。
于是, 沈氏集团紧急召开了董事会,几个大董事联合起来,要求沈康时将上午的时间腾出来。
张秘书收到通知的时候大感不妙:“沈总, 这是……他们联合起来,打算质问您吗?”
沈老爷子作为沈氏集团的创始人兼董事长,这些年虽然不管事, 但股权并没有全然交到沈康时手中。
沈康时清楚,沈老爷子肯定知道董事会的动作。但是他没有提醒沈康时, 自然是想让沈康时自己度过这一关。
沈康时“嗯”了一声,说:“没关系, 让他们质问好了。”
张秘书欲言又止, 最后说:“那我先准备一下某某方面的文件。”
沈康时叫住他:“还有‘飞蚁’项目的文件,也一起准备了吧。”
张秘书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道:“嗯,的确有可能问这个。我立刻让人动起来。”
张秘书走出办公室之后, 沈康时揉了揉眉心。
他对董事会大概率会问些什么,心里有数, 并无惧意。只是这段时间的许多事情叠加在一起,即便是沈康时,也有了一些倦怠的感觉。
又想到关汀。
如果关汀在,恐怕不用自己说,关汀就已经先把万事安排下去了。
而如果关汀真的在,以他长袖善舞处处交好的人脉,恐怕等不到图穷匕见这一刻,就已经知晓对面的动静了。
再往深了想……如果关汀现在还在自己身边,那是不是可以倒推出自己一定没有跟柳亦久订婚呢?
再多也是惘然,董事会如约举行了。
沈老爷子没有出席,沈康时和张秘书一块儿。
张秘书忐忑着,沈康时的表情却令人捉摸不透,似乎有些胸有成竹。
大股东们不常露面,当沈氏集团运转良好的时候,他们就是个没有存在感的分红人。但沈康时闹出问题之后,他们便气势汹汹地过来了。
第一个问题便是问柳亦久:“沈总,你跟柳亦久之间的关系如何?听说你们两小无猜,柳亦久才刚回国不久。你对他还足够了解吗?你们感情还好吗?”
沈康时说:“各位董事拨冗前来,应当是来谈正事的吧。没想到对我的私事这么感兴趣。”
“这可不是你的私事。你一个随随便便的花边新闻,就能影响股价,我们当然要关心。否则你在集团里养十个小情人,都没人在乎。”
沈康时不对集团员工下手,只除了一个。
想到那个人,沈康时无懈可击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但又很快消失。
大董事问:“你对柳亦久的经济状况了解吗?还有身体状况,或者信誉。这些东西都很重要,我相信康时你也清楚。我们今天来这里,不是为了问责,是为了解决问题,消除彼此之间的顾虑,建立信任。”
大董事说话,就没有别人那么冲了。和颜悦色的外表下,倒是把话说得很漂亮。
柳亦久的经济状况。
先前沈康时几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事情,他对柳亦久的印象还停留在少年时期,少年人怎么会把钱放在前面呢?更何况柳亦久再怎么说也是柳家的孩子,又这样争气,生活费肯定不会有缺口。
可这时候被大董事提了一句,沈康时忽然觉得脑海中有什么盲区被点亮了。
但不能露怯。
沈康时说:“订婚宴上出了一些问题,我的私事给大家带来了困扰,我很抱歉。但我确信,都在预计之中,不会造成长期影响。”
“你的保证有用吗?”先前咄咄逼人的董事继续说:“我们真金白银投进集团,不是为了让你耀武扬威的。沈老爷子虽然不在,但集团是集团,不是沈家的东西。如果你做得不好,我们也有更换你的权利。”
沈康时说:“不会。”
另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董事说:“都别吵了,康时的能力我们都看在眼里。最近飞蚁的情况,大家都看过了吗?”
众人都看着他。
飞蚁是一个短视频平台,前些年横空出世之后,很是火爆了一阵子。但后续还是比不过市面上主流的两大平台,听说运营状况不佳。
而沈康时在那时候,花了不小的价格收购飞蚁,之后投入人力物力,运营了一阵子,也未见起色。那时候董事会里的某些人就十分不满了。
现在旧事重提,有声音冒了出来:“说这个做什么?现在是在聊负面舆情的事情。”
“——飞蚁前几年出海的事情,大家都知道。现在飞蚁在欧美等国家的占有率是多少,你们知道吗?”
张秘书回过神来,立刻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文件,适时递上助攻。
飞蚁本是大多数人都不看好的赔钱项目,没想到出海之后,别出心裁地拿下了欧美市场,现在在国外的占有率,隐隐有超过某几个老牌社交网站的势头。
沈康时站了起来,接过话头,开始介绍飞蚁的进展。
风度翩翩,胸有成竹。
可董事依然不满意:“这跟我们在讨论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沈康时笑了笑,报出了一个数字。
是飞蚁今天在美股的价格。
张秘书看着沈康时,目光带着仰望。沈康时不是仅仅靠着“沈”字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否则在场股东这么多个姓氏,沈也没什么特别的。
·
关汀接到电话的时候,还以为是诈骗。
“奶奶住院?不好意思,你们弄错了。”关汀打算挂断电话。
对面犹豫着,报出了关汀和奶奶的名字,确认道:“卫女士转院,不是您派人来办理的吗?”
关汀不欲继续纠缠,正要直接挂断时,电光石火间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我派人?什么时候?什么人?”
关汀的语气太严肃了,对方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说:“沈、沈氏的人啊……上次那个小年轻联系我们的。”
关汀立刻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离职的事情没告诉家人,一方面是当时情况混乱,他的精神状态不佳,不想把家人拖入情绪的深渊;另一方面是没必要。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沈康时竟然会找人把奶奶接走!
关汀气急攻心,有那么一瞬间,眼前完全黑了,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简文彦立刻扶住他,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有需要可以跟我说。”
关汀用力闭了闭眼睛,来回几次之后,终于眼前有些清明了。
关汀说:“没什么。我可能要去趟市里。”
“我陪你一起。”
“不用了,我自己能处理。”关汀这样坚持,简文彦便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简文彦只是嘱咐他:“有什么事都不用怕麻烦我。我很乐意。”
关汀顿了顿,说:“嗯。”
从来只有他帮别人解决麻烦的份,这是第一次,有人想要为他解决麻烦。
关汀跟奶奶通了电话,确定奶奶没什么事情,然后赶到了医院。
关奶奶很惊讶,说:“刚刚还在视频呢,怎么现在就到医院来了?你今天不上班啊。”
关汀有些疲惫地笑了一下,说:“我今天调休。奶奶,你怎么会来A市?”
关奶奶说:“你不是升职了吗,家属也可以享受免费医疗。我想着你也在A市,我还能看看你,给你做饭什么的,就干脆过来了。他们说要通知你,是我让他们保密的,你工作太忙了,我不想让你分心。汀汀,你工作还好吗?”
关汀心情格外复杂,只能说:“挺好的。奶奶,你呢?”
“我挺好的啊。做了好些检查,给我开了一点药,还有高级手表呢,说是我心跳血压不对劲的话,会直接通知医生护士过来。你放心吧,我好着呢,这还多亏了汀汀你啊,你太能干了。”关奶奶乐呵呵的。
看着奶奶这幅模样,关汀另一半心终于落地了。
看上去,沈康时并没有对关奶奶做什么,只是升级了一下套餐。
关汀还是有些不放心。
明明自己已经递交了辞职信,为什么沈康时还要去惊动奶奶?
这样无耻,已经不是关汀记忆中的沈康时了。
想了想,关汀把关奶奶的手表拍给简文彦看,发了条语音过去。
‘能不能请你找人帮我看看,这个都有些什么功能?有没有可能带定位之类的?’
沈康时走到病房门口时,恰好听见关汀这么说。
‘谢谢你,简文彦。’两秒钟之后,关汀又感谢道。
听见这两句话,沈康时脚步立刻顿住了,心脏重重地搅在一起。
关汀就这么不相信自己吗。
爷爷那句话又浮现在耳边——找一个完全信任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是非常难得的事情。
可现在,关汀信任的人显然不是自己。
沈康时心脏痛到指尖微微抽搐着。
第064章 柳亦久和沈奶奶
于润打扮了许久, 终于决定出门。
他约柳亦久出去打台球,柳亦久从前并不太应和他们的邀请, 于润也不觉得有什么。柳亦久是搞学术的文化人,研究领域还带着一点儿艺术气息,这都是跟于润八杆子打不着的东西,所以他很崇拜柳亦久,崇拜之中还带着一丝慕恋。
父母见他这副郑重的样子,问他:“你要去见谁。”
于润有点炫耀地说:“柳亦久啊,我带他散散心。”
父母表情却不似小时候那样赞许,而是说:“你跟他不要走太近。”
于润表情不服, 说:“不是你们从小让我跟他一起玩的吗。我不找他,去找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你们就高兴了吧。”
“……这倒也不是, ”于润的父母也很为难,小时候让于润跟柳亦久一块儿,是因为柳亦久看起来是会走正途的——像他们这种家庭, 走正途再重要不过了——可现在呢?
柳亦久或许在学术上有点歪了,但对比于润交往的其他朋友来说, 倒也算不错的。于润父母只好妥协,道:“柳亦久毕竟订婚了, 你不要走太近, 被沈康时记恨就不好了。”
“……”于润这下子说不出太多反驳的话了。
到了台球厅,于润才发现只有他跟柳亦久两个人。
于润有些不自在,问:“怎么只有我们俩?王哥呢?其他人呢?”
柳亦久露出一个有些疲惫的笑容,说:“我很久没打台球了, 技术可能不太好,你多包涵。其他人有事情, 好像还有另外一个局,你没去?”
问那句话的时候,柳亦久扬了扬眉毛,表情变得生动起来。于润这才想起,好像是还有个局,一个哥们追到了女神,请朋友们上游轮去公海。于润本来也很期待,但他完全忘记这回事了。
于润莫名有些心虚,说:“那个,今天周末,你怎么有空出来?你跟沈康时刚订了婚,不该浓情蜜意吗?你跟我一起出来……”沈康时不会吃醋吗。
在后面半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时候,于润忽然反应过来了很有问题,于是及时止住了话头。
好在柳亦久没有注意到这句话的未尽之意,表情反而变得难受起来。“沈康时他……他最近很忙。这个订婚宴,或许还不如不定。”
于润连忙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柳亦久说:“你知道我跟他上一辈的事情吧。无论是我爷爷奶奶,还是沈康时的爷爷奶奶,都不是很看好这桩婚事。他们觉得有些丢人,我又何尝不是呢?可是感情这回事……”
于润也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明白过来了:“沈康时的爷爷那天是故意装病不来的对吧?”
柳亦久便说:“……连你都知道了。订婚宴上又出现了那样的事情,沈康时这段时间一直在忙,没有几天能着家。我跟他一点儿也不像刚订婚的。”
于润以自己的心态去揣摩沈康时:“让我看,这件事情的关键还在长辈身上。像我们这样的家庭,有哪个小孩是可以完全脱离长辈的呢?哪怕是他沈康时,不也还是要看家里人脸色吗?要我说,他就是被他爷爷威胁了。你得去争取他家其他人的支持。”
其他人的支持……
于润一个草包富二代,最大的经济来源就是哄父母得来的,所以做什么事情都要考虑父母的反应。他把这种心态带到沈康时上面,却偏偏被他撞对了一些。
——沈康时现在,的确被沈老爷子说的话给动摇了。
“你要不先从沈奶奶那边下手?沈奶奶虽然没有生小孩,但她跟沈康时爷爷关系好。她脾气也好,那天去婚宴上不还祝你们新婚快乐吗。”
于润的一番主意,给了柳亦久一些灵感。
柳亦久第二天,还真带着一些鲜切花敲响了沈宅的大门。
沈奶奶看见柳亦久之后,立刻停下了脚步,和蔼可亲地说:“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亦久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叫厨房做几个你爱吃的菜。你爱吃什么?”
沈奶奶眉眼弯弯,柳亦久递上自己买的花,说:“奶奶,本该在订婚之前就来看看你们的。不过当时比较忙,拖到现在已经是不合礼数了。”
沈奶奶说:“这有什么关系,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沈奶奶领着柳亦久往屋子里走,同时把花接了过来,说:“好香啊。真好看。”
柳亦久问:“奶奶,就你一个人在家吗?爷爷呢?”
沈奶奶说:“他最近身体不好,经常往医院跑,我们不管他。马上我有牌友来家里打牌,你会打牌吗?要一起吗?”
柳亦久早就听说,沈奶奶喜欢打牌。讨好长辈这件事情最该做到的就是投其所好。
柳亦久说:“我……可以学。”
“那敢情好。那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叫厨房做。”沈奶奶一直在笑,态度和蔼可亲,柳亦久微微松了口气。
正说着呢,沈奶奶的牌搭子就到了。
沈奶奶笑着迎上去,说:“今天你们可算来巧了,我的另一个孙子来了。你们快来试试他的技术,可不要看在我的面子上放水啊。”
“……”柳亦久觉得另一个孙子这种说法并不是很好听,可转头想,“孙媳妇”自己更不爱听,也就只能随沈奶奶去了。
之后的一整天,柳亦久都被按在牌桌上。
阔太太们天天打牌,一手牌技不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至少比常年呆在国外的柳亦久要熟练的多。柳亦久有时候思考久了点,阔太太们还会催他说:“你不是教授么,怎么这么慢,还比不过我们这些老姐姐。”
打牌时,阔太太们还一直在八卦。她们一点也没客气,甚至有人问柳亦久打算拿关汀怎么办,还教柳亦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哪个男人不花心,像沈康时这样出轨男人,柳亦久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
柳亦久并不擅长面对这些阔太太,他觉得对方说这些也未必是站在自己的立场,更像是一些嘲讽,一些看戏。
可沈奶奶在旁边笑呵呵的,柳亦久也只得压抑着烦躁,耐心应付这些阔太太们。
一场牌局过去,柳亦久身心俱疲,钱自然也输掉了不少。
好在沈奶奶跟他关系还不错,期间还上牌桌帮柳亦久替了几局,把他从那个场景中解救出来。
等牌局结束,阔太太们都离开之后,柳亦久被沈奶奶留下吃饭。
沈奶奶说:“今天跟你玩得很开心,要是康时早些跟你订婚就好了,我也不用每天出去找其他牌局。明天你还来伐?”
柳亦久觉得场合不错,趁机说:“我倒是想来,只是爷爷似乎不太喜欢我,我担心惹他不高兴……”
沈奶奶疑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柳亦久犹疑说:“……他没有去订婚宴。”
沈奶奶便立刻道:“不要多想,他那天不是借口,真的生病了。他年轻时跟人勾心斗角,老了身体自然不好。你也要注意身体健康,千万不要思虑过多啊。”
柳亦久说:“那爷爷对我和康时是什么看法呢?如果有机会,我和康时一块儿上门看看爷爷,可以吗?”
沈奶奶还是那副笑盈盈的和气模样,说:“这种事情我说不好的呀,他一个倔老头,倔了几十年,我可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康时毕竟是他孙子,你可以让康时找个你俩都有空的时候,提前跟他爷爷说呀。我一个后妈,说话不算数的。”
听见这番话,柳亦久终于觉察出不对,有些怀疑:沈奶奶先前表现出的认可和亲近,真的表里如一吗?
可沈奶奶是无子续弦的事情,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些年心宽体胖,从不招惹烦心事,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柳亦久欲言又止,最后只能也捧着笑脸,维持面上的和谐美满。至少不树敌。
晚饭吃到一半,大门处忽然传来了许多声音。
柳亦久望过去,看见沈老爷子拄着拐杖推开大门,对视的一瞬间,柳亦久愣了一下。
沈爷爷却处变不惊,看不出任何意外。
柳亦久放下筷子,说:“爷爷,晚上好。您身体怎么样了?”
沈爷爷也看不出有什么刻意针对的样子,点点头,却对沈奶奶说:“你又叫人到家里打牌了?现在那群老姐妹不够,还叫小年轻过来了?”
明明知道柳亦久是沈康时大张旗鼓订婚的心上人,沈爷爷却把他看作沈奶奶的牌搭子,这无疑已经表达了态度。
柳亦久咬了咬下唇,说:“我和康时都很担心您的身体,如果需要人在身边,可以直接跟我说。”
沈爷爷终于正面看他,说:“亦久啊,好久不见,我都有点认不出来你了。我们上次见面,还是你读初中那阵子吧?你爸爸现在住院,身体又不好,肯定比我更需要照顾。做子女的已经成年了,做事之前要多为父母考虑考虑。”
柳永宽被气进医院,一方面赖柳亦久的妈妈,另一方面跟沈柳二人订婚也扯不开关系。沈老爷子这么说,柳亦久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看来,沈老爷子是绝不可能认可自己了。
柳亦久无比清楚地知道了这一点。
可柳亦久又怎么会知道,沈老爷子今天去医院,不止是去看病,更是去探望关汀的奶奶。
第065章 理由
关汀陪奶奶坐在活动区里, 下五子棋。
“我输了。奶奶你太厉害了,才学了两天, 就已经超过我了。”关汀笑容淡淡,温柔地对奶奶说。
关奶奶则是看着关汀,说:“你心不在焉。”
关汀顿了顿,说:“没有。”
他的确有些走神。
抑郁症就是有这样的毛病,不吃药不去管它,会失去动起来的力气。可吃药之后,就会发呆、走神,关汀总觉得自己现在格外不灵光, 不清楚是不是副作用。
只是他生病吃药都瞒着奶奶,自然也不能说起副作用。
奶奶又说:“那你就是放水。你心里有事,不想跟我玩。”
关汀无奈道:“奶奶,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真的就是不小心输给你了,你赢了我还不高兴?”
关奶奶说:“那你输了,得来一些惩罚。就请我喝奶茶吧, 上次有病友请我喝,还怪好喝的。多点两杯, 我也请病友喝。”
“可以,但你那杯要去糖。你要控制血糖, 你自己也知道的。”关汀面对奶奶时, 格外和颜悦色。
“我有手表监控血糖,不怕的。”关奶奶举起手腕炫耀,但炫耀之后又觉得心虚,问关汀:“汀汀, 你现在的工作到底是什么?该不会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我现在没有工作,我辞职了。
但不能说。
关汀很快回过神来, 说:“怎么了?你在担心什么?”
关奶奶压低了声音,说:“这是私立医院吧。医生护士很闲,态度很好,而且这个医院都没什么人,竟然还有活动室!还有游泳池!正常医院怎么会有这些呢?正经公司又为什么对员工的家属这么好?”
关奶奶十分担忧,道:“我们找个时间,逃出去吧。”
关汀哭笑不得,说:“奶奶,大公司就是有这些福利的。这是沈氏的医院,成本没有你想的那么高。公司既然会给这样的待遇,肯定也不会吃亏,是你孙子值得。”
话是这么说,关汀却明白眼前这些都是沈康时的手笔。他在职时尚没有这样的待遇,离职之后反而来了。
关奶奶或许信了,或许没信,嘟囔道:“我很不安。来A市之前我还以为能跟你团聚,你白天上班,我给你做饭打扫屋子,晚上你回家,我们还能一起吃饭。谁知道来了之后,变成我住在这么好的医院里,而你天天陪着我?你说的对,公司不会吃亏,可你天天陪我,公司凭什么呢?”
关奶奶担忧极了,说:“汀汀,你老实告诉我,我来A市,是不是影响你了?”
“没有。”关汀脱口而出,然后垂眸,说:“你刚来这边,我怕你不适应,来陪陪你。你不想要我陪的话,那我上班去了。”
关奶奶仔细观察关汀的表情。
她其实跟孙子相处不多。儿子考上大学之后就来了A市工作,定居、结婚、生子,然后出了意外。孙子年纪还小,但遇到了好老板,愿意资助孙子上学和工作,孙子过得不错,她就守在老家,平常在村里闲聊,偶尔去镇上赶集,日子过得孤独又平淡。
像无数留守老人一样,关奶奶每年最多见三次。所以虽然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但关奶奶也并不能确定,关汀此刻的平静和淡然是不是装的。
她只是隐约觉得,自己的孙子很难过。
虽然很优秀,可是很难过。
关奶奶叹了口气,忽然莫名其妙地说:“实在没办法的话,就回老家种田,总归是饿不死的。”
明明上一秒还在说工作的事情,怎么话题忽然跳到了这里?关汀有些迷茫地看着奶奶。
奶奶摸了摸关汀的脑袋,说:“我乖孙不要有压力,现在饿不死人的。”
当那双大手触碰到脑壳的一瞬间,关汀忽然有些想哭。
他小时候,奶奶就经常摸着脑袋要给他买糖吃,爸妈说吃糖牙会坏,奶奶就会说:小孩子哪有不馋糖的。
现在奶奶说:回家种地吧,饿不死人。
无论什么时候,奶奶都是那个有点溺爱自己的小老太。
可奶奶不会衡量利弊,不会让关汀忍,她只想让关汀开心。
“乖孙,你怎么哭了。不哭不哭,这句话有什么好哭的,还是说,你欠了高利/贷……?”关奶奶想起之前听过的八卦,猜测着她心里最容易让年轻人被困的事情。
“没有。”关汀抹着眼泪,说:“我就是有点想爸爸妈妈了。”
关奶奶叹了口气,把关汀抱在了怀里,说:“我也想。他们肯定在天上看着你呢。”
我什么时候能跟他们团聚呢?
就在这个尖锐的念头出现的一刹那,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关奶奶。”
这个声音把关汀从那种黏稠的情绪中拉了出来,他回过头,看向来者:“张秘书。”
眼眶还湿润着,但关汀看向张秘书的眼神非常平静,仿佛在看任何一位其他老总的秘书一般。
张秘书内心有点无奈,他按照沈康时的命令,把关奶奶“骗”来A市,也是不得已。但他也清楚,关汀未必会将他继续看作徒弟,倾囊相助了。
张秘书说:“关秘。”
“我已经……”关汀张口想要反驳,但眼角余光看见奶奶骄傲的表情,也只能换了句台词:“算了。”
张秘书说:“关奶奶,您最近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关奶奶说:“都挺好的,就不麻烦单位领导了。谢谢领导还来看我。”
张秘书连忙说:“不敢,不敢。关秘是我领导,当初是他把我招进来的。”
关奶奶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孙子竟然这样优秀,她见过这个年轻人跟在那个年轻的沈总身边,汀汀既然是这个年轻人的领导,那岂不是也是公司领导了?
关汀知道奶奶对现代公司的运作不太了解,此时一定有许多误会,但他已经不打算解释了。
关汀说:“张秘书今天来这里有什么事情吗?不会只是来问问我奶奶的情况吧。”
张秘书没说太多,只是低声说:“沈总也过来了。”
关汀一愣。
沈康时刚好在这时候出现了。
还是关奶奶先叫了出来:“小沈总!你好啊,听说是你安排我住进医院来的,太感谢你了!”
这是订婚宴之后,关汀第一次见到沈康时。
这段时间沈康时一定不太好过。关汀虽然已经不再担任秘书,但有些事情刻在骨子里,他根本用不着思考,就能预料到股价的波动、董事会的发难,甚至还有沈老爷子的反应。
他那熟悉这一切了。
沈康时的目光在关汀身上掠过,似乎停顿了一秒钟。
他的眼神里藏着比之前复杂很多的情绪,关汀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在沈康时的目光中看见不舍。
“关汀对集团的贡献很大,前阵子又升职了。这是集团为高管家属提供的福利,不费什么心的。”沈康时笑着说:“这些年来,关汀为我解决了很多麻烦,说是贤内助也不为过。”
关奶奶面露疑惑,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关汀则是猛地瞪向了沈康时。
现在说这些不清不楚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关汀觉得愤怒的同时,又觉得荒谬。
关汀眼神如刺,沈康时的心被密密麻麻地扎着,可不知为何,又感到一阵痛苦的快意。
比起关汀毫无感情地看向自己、比起关汀遇到事情第一个想到求助简文彦……沈康时宁愿关汀恨自己。
沈康时勾了勾唇,说:“关奶奶要是觉得这个医院还不错,可以一直住在这里。或者集团有人才房,您想搬出去的话,也可以和关汀一起住那里。”
“人才房?房租贵不贵?多少钱一个月?”关奶奶还是下意识关心着这件事。
沈康时刚要说话,关汀却打断了他。
“沈——总——”关汀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人才房就不用了。我有话跟你说,你方便出来一趟吗。”
关奶奶看了看关汀,又看了看沈康时,说:“汀汀,你怎么跟领导说话的。”
沈康时说:“谈工作,不用在乎这些细节的。张秘书,你在这里陪着关奶奶,我跟关秘出去一趟。”
关汀走在前边,引着沈康时离开了那个房间。
沈康时看着关汀的背影,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生气的关汀是如此鲜活。
关汀快要气炸了,来不及走更远,刚刚走出能被关奶奶听到的范围,就转身质问沈康时:“沈康时,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康时说:“关奶奶是你最后一个亲人了,我很关心她。她生病,我之前不知道,我只是把她该得的,补给她。”
关汀脱口而出:“我辞职了!”
没想到沈康时却比较平静,说:“嗯。”
“哪怕是员工福利,你也不该把她接过来。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关汀质问道。
沈康时说:“还有一个月。”
关汀:?
沈康时执拗说:“即便你交了辞职报告,也还有交接期。我还有一个月时间,来说服你留下。”
关汀觉得可笑:“都这个时候了,你拿这种事情来威胁我?”
沈康时没说话。
这么一件小事,或许是他唯一一个能说得出口的理由了。
第066章 爱过
关汀说:“沈总, 就算我现在就走,你要扣我钱吗?该扣就扣, 需要我交多少钱,也直说就好了。”
关汀扭开脸,不愿再看沈康时。
多看一眼,他都觉得厌烦。
沈康时嘴唇嗫嚅着,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呢?我跟公司签的是劳动合同,不是卖身契。就算是卖身契,我想赎回我自己可以吗?你想要干什么,直说就是了。”
这时候的关汀, 哪里还有半分温润和煦的模样,沈康时觉得他好陌生。
原来关汀也有这一面吗?
最近这个念头是不是出现太多次了?沈康时都有些分不清楚了,自己真的了解过关汀吗?
真正的关汀……或许就是这样的呢?
沈康时说:“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
沈康时还在思考着,嘴巴就更快地说道:“沈氏是最适合你的地方,你去哪里都不会有更好的事业发展。”
“事业发展?”关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
关汀物欲不高, 领了那么多工资,也只是做了一些基础的储蓄和投资。他本就是风险厌恶型选手。
他平生中做过最大的豪赌, 便是陪在沈康时身边。
现在回头想想,他应该也有一些“捂冰为水”的侥幸。
关汀说:“如果我说我只想回老家种田呢。”
沈康时毫不犹豫:“沈氏有庄园, 你可以当庄园主。”
关汀不想再跟沈康时掰扯这样, 他露出一种疲惫到骨子里的表情,说:“沈康时,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沈康时被这神情深深地刺痛了,他说:“我没想做什么——”
过了一秒钟, 他忽然说:“能不能不要辞职。”
这一句话的语气低了下来,配上他俯视的姿势, 不知为何竟然有了一种低头恳求的意思。
“如果是因为柳亦久,我可以让你不要跟他见面。”
“不跟柳亦久见面?你把我当做什么,养在集团的‘小妾’吗?”关汀忽然很生气,在得知沈康时把奶奶带来A市时,都没有过这样生气:“沈康时,我之前那么爱你,你知道的吧。你觉得我真就那么贱,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就能没脸没皮,忽略任何风言风语吗?”
这几乎是关汀第一次承认自己爱沈康时。
沈康时心跳忽然加快,感到一阵无以伦比的喜悦。
关汀爱自己。
沈康时并没有意识到,关汀说的是“爱过”。
沈康时说:“其他人说什么,是最无关紧要的事情。如果你实在在意这个,你告诉我谁说你什么了?我马上——”
关汀打断了他:“不是你自己吗?”
沈康时安静了下来。
关汀:“你朋友们说我贱骨头,你没有为我说过话。这么多年,你有过许多情人,都跟柳亦久长得很像,这些情人们是我在处理,我跟他们谈条件,我让他们该来的时候来,该走的时候走,我甚至给他们买安/全套。”
沈康时:“……”
关汀:“你喜欢徐应,要投资他拍电影,原型是柳亦久,我去做制片,筹备拍摄。”
关汀:“你想跟柳亦久见面,所以我促成集团投资年会。周教授有多难搞你知道吗?我真的不喜欢看那些论文。”
关汀面无表情地说这些,沈康时越听越心惊。
他好像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
他嗫嚅嘴唇,好一会儿憋出一句:“……我以为你还挺喜欢徐应。”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关汀反问道。
关汀:“更别提柳亦久回国之后,你跟柳亦久同居,要做一对神仙爱侣。我明明已经让开,尽量不碍眼了,可你把我带过去,让我看着。那天,你们有更尽兴吗?”
关汀说得越多,脸上的表情就淡漠一分。哪怕先前还有厌烦与恨,现在也不剩什么了。
真奇怪,原来恨到了尽头,会是这样。
受到的那些伤害,好像无法真正伤害到自己了。
关汀感觉自己的灵魂在上浮,从上而下地俯视着这一幕像是在看戏,有点残忍的无聊。
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爱得好无聊啊。
如果有心理医生在这里,一定会阻止他们俩继续交谈。
沈康时什么都无法辩解,只能说:“……对不起。”
关汀静静地说:“所以,你在做了这些之后,还问我是谁说了难听的话。你做这些的时候,知道我喜欢你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
沈康时是天生的商人,知道什么对自己有利,自然也知道该如何利用其他人对他的情感。
被偏爱的人,都有这样的底气。
但现在,沈康时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对不起。”
关汀说:“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只想知道,你把我奶奶接过来,想做什么呢?你是要威胁我吗?”
“我没有——我只是……想要奶奶能健康。”
关汀说:“这是离职福利吗?”
在职的时候,沈康时从未关注过这些。关汀甚至怀疑沈康时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奶奶,这个怀疑竟然也没错。
沈康时沉默了一会儿,说:“沈氏的医疗条件,你知道的。如果不离职的话,可以对你奶奶进行最严密的监护,将很多危险扼杀于摇篮之中。”
这是一个极好的谈判筹码。
如果关汀没有对他心死的话。
关汀无奈地吐出了一口气,说:“沈康时,我不想工作。我也不能工作。”
“我有抑郁症,随时可能发作。”
关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未必没有一些毁灭的快意。
沈康时非得要他留在集团,可一个抑郁症患者,难以承担一个集团的重大决策。知道这个之后,沈康时还会说那些令人感到恶心的挽留吗?
没想到沈康时立刻接上来:“你可以随时休息。”
关汀愣了一下,愕然。
旋即便是巨大的反胃。
“你早知道我抑郁症了?”
关汀阵阵反胃:“那你还说那些话刺激我?沈康时,你非要我死吗?”
胃里翻江倒海,关汀抑制不住,直接弯腰吐了出来。
沈康时凑过来想要扶,关汀伸手阻止他:“你滚。”.
订婚宴之后,徐应的名字不知为何莫名红了。
以柳亦久为原型的那部电影,在短视频平台上营销了一个小细节,是徐应对着剧本,要求更改主角的一处细节。
那处细节恰恰与柳亦久的学术不端有关,往深了挖,便能够挖掘出柳亦久借鉴他人作品的佐证——因为这处细节与柳亦久本人的研究毫无关联,仿佛是忽然出现的观点。
在那则现场花絮中,徐应有些犹豫地问导演:“这个出现得有点突然,要不要前面修改一下,让‘我’参与过二期考古工程,才能得出这个结论。”
当时工作人员只是把这当作一次普通的沟通录下来,现在重新审视素材,才发现这或许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观众们便发现,这部电影虽然拍的是柳亦久,但徐应显然也做足了功课,他甚至能够想得到,主角震烁古今的观点竟然是空中楼阁,缺乏推导出来的路径。
一方面,柳亦久又因为这则花絮的爆红被锤进土里,另一方面,徐应则带着电影一块儿,隐约地跟原型柳亦久做了切割。
电影口碑隐约开始反转,想等着上映去看看笑话的观众也多了起来。
徐应则是很清楚,这个营销的点子,还是简文彦的经纪人找到的。
简文彦对徐应释放了许多善意。
以简文彦的人脉与手段,徐应是傍上了真正的大腿。红姐感叹他运气不错,这半年事业像坐了火箭一般。
徐应则是犹豫了一会儿,问红姐:“红姐,明天的通告能不能推掉?我想去看看关哥。”
红姐愣了一下,然后说:“行。你能有如今这造化,也离不开关秘贵人相助。”
别的不说,徐应作为一个九漏鱼,能搞懂那个小众领域到底在讲啥,还得亏了关汀的指导。这两天火爆全网的花絮,实则也是关汀私底下随口跟徐应提过的。
徐应则是说:“不是关秘。是关哥。”
红姐愣了愣,说:“嗯,关哥。”
徐应去找关汀。
关汀在简文彦的山庄里,沉心钓鱼。
徐应拿了根鱼竿,也坐在关汀旁边。
关汀神情淡淡的,问他:“恭喜啊,听说你现在红了,好多电影综艺找你,还都是sss级项目。”
徐应在关汀面前有些害羞,说:“都是关哥带得好。”
关汀:“很久以前,你是不是问过我,跟在沈康时身边图什么?”
那还是徐应看关汀不爽时说出的话,徐应有些羞赧,说:“怎么忽然说这个。”
关汀说:“我最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没想出来答案。我以前到底为什么喜欢他呢。”
关汀是真的困惑,当他跳出来那段感情之后回头看,只觉得处处是漏洞。
关汀转过头,问徐应:“你觉得人为什么要待在一起?”
徐应:“情绪价值?名利地位?再要不只能是活好了。”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徐应:“……”
徐应啊徐应,总有一天你会死在这张嘴上!
徐应总是瞎说完之后担惊受怕,此刻偷偷去看关汀表情,竟然发现关汀若有所思。
“这样……么。”
徐应:?
而简文彦这时候拎着两罐可乐走了过来,笑着说:“你俩在聊什么?”
第067章 变心
简文彦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
关汀和徐应都讳莫如深的表情, 似乎有两人间的小秘密。
简文彦并没有细究,而是拿了根鱼竿, 坐在关汀另一边。
徐应好奇道:“直钩吗?不放饵?”
简文彦戴上墨镜,神在在道:“愿者上钩。”
徐应露出这必是高人的表情。
关汀却是不会再被骗了,在一旁道:“他好装的,你别被唬住。”
什么愿者上钩,不过是常年空军想出的挽尊说法罢了——反正放了鱼饵也钓不到鱼。
徐应半信半疑,简文彦在他心里就是那种超级大佬,大佬做什么都是对的。可关汀这么久以来也没有骗过他。
简文彦说:“要不要打赌?”
关汀:“赌什么?”
简文彦:“如果我钓到的鱼比你多,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你钓到的鱼比我多, 我就答应你一件事。”
关汀:“那就给徐应找个好剧本吧。我看了他之前的剧本,都差点意思。”
徐应受宠若惊:“从今天起,关哥你不再是我哥!你是我亲爹!”
徐应走娱乐圈这条路, 前半程基本全靠粉丝和营销,可年纪日渐大了,不转行再过几年连饭都没得吃。
跟了沈康时之后, 在关汀的帮助之下,反而隐约有了一点儿像演技派发展的意思。
如今关汀打赌都愿意帮着自己, 徐应自然是感激的。
可下一秒,简文彦也看了过来, 说:“你忘记我给你找的那几个综艺了?他还没有赢我呢, 你就先叫爹了,那我算什么?”
徐应:……
两尊大佛,都惹不起。
徐应试探道:“爸、爸爸……?”
总不能叫妈妈吧。
没想到简文彦听了却笑出来,隔着墨镜都能看出来他心情颇佳。
徐应看了下关汀, 见关汀对这段对话没什么反应,心里忽然一跳。
三个人坐在水库旁钓鱼, 颇有一种岁月静好的安然。
徐应困得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看见简文彦端着三杯饮料过来,叫关汀先选。
关汀选了一杯橙汁,简文彦递给徐应一杯苦瓜汁,说:“你在减肥,喝这个。”
徐应:“我没有在减。”
简文彦上下一觑,目光落在徐应腹部,说:“你的小肚腩都要流出来了。”
徐应:“……”
他刚想辩驳自己是坐姿问题,忽然想起简文彦是以八块腹肌作为标签的,顿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跟简文彦这种自律男神辩这个,真是疯了。
三人其乐融融钓鱼的时候,水库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不速之客看起来十分眼熟,还一直盯着关汀看。
“关……”
是那钓鱼佬副部长。
关汀表情一顿。
看到这个副部长,他就下意识想起在沈氏发生的事情。
简文彦说:“认识?你不喜欢他?”
这水库是简文彦姑姑开的,平常不对外开放,但由于实在是个钓鱼的圣地,也有许多人会通过关系,摸到这里来钓鱼。
其中就以副部长为代表。
关汀正要说话,就听副部长先开口了:“关汀,你终于也爱上钓鱼了?”
副部长乐呵呵的,他是快退休的人,但并不是个草包,在人际关系这一步上已经拿捏得炉火纯青,绝口不提沈康时这三个字。
关汀脸色稍霁,说:“副部长。”
副部长摆摆手,说:“别叫这个,叫我老刘就好。”
老刘作为资深钓鱼爱好者,对面前这三个人的身份和关系没有任何好奇,只是扒拉着各自的渔获看来看去。
“关汀,你怎么钓到了这么多?看来这个地方不错啊。”
老刘跟关汀交流钓鱼方面的心得,全程没有说过工作上的任何事情,两个人像是萍水相逢的朋友一般。
既然如此,简文彦也并没有掺和进去。
他看着关汀情绪还算稳定,心想适当的社交也不是坏事,于是带着鱼竿和鱼桶,隔了几米,到另外一个钓鱼点位去钓鱼。
直到老刘坐在旁边,关汀才知道对方之前在朋友圈里发的那些渔获有多难得。
有好几次都有鱼咬钩了,老刘不知道做了点什么,那鱼又被吓跑了。
半天下来,关汀一条鱼也没钓到。
老刘反倒唉声叹气,“哎,听说这里比较好钓鱼,找了好多关系才过来的。没想到也这样。唉,我得去买根好鱼竿了。”
徐应没忍住,说:“有没有可能,不是水库的原因,也不是鱼竿的原因呢?”
老刘说:“那就是天气吧,天气太热了,鱼不愿意到水面上来。”
徐应:“……”
反观简文彦那边,竟然收获颇丰,小半个桶都满了。
见关汀有些惊讶,简文彦说:“我很想赢,所以不太要脸,绑了很多鱼饵,见谅了。”
很想赢,那么赢了的好处是……
关汀看着简文彦,最后说:“愿赌服输。”
老刘早已走了,徐应见状也终于有了眼力见,提前离开了。
在水库旁边,简文彦拎着一筐鱼,郑重地问关汀:“如果我追求你的话,会不会让你感到困扰?”.
沈康时忙着处理事情,这段时间几乎住在的公司,没有再回别墅。
柳亦久偶尔会给他打电话,两人通话的时间不长,隔着屏幕表情义,沈康时总是打心底里觉得有些怪异,也不愿意多说。
柳亦久亲自送了几次饭菜过来,想在办公室里跟沈康时一起吃饭。但每次都有张秘书在一旁汇报工作,这样被打断几次之后,柳亦久也没有了兴致。
沈康时隐隐觉得,订婚后自己并不像想象中的那边开心,反而多了一些莫名其妙、无处发泄的郁躁。
而这一天,沈宏恺不请自来到了办公室。
发现对方在办公室等自己的那一刹那,沈康时看向了张秘书。
张秘书露出苦笑的表情,沈宏恺完全不按规矩办事,当时挤着挤着就闯进来了。他毕竟是沈康时的爸爸,做秘书的也没法把人赶出去。
沈宏恺说:“最近忙的怎么样啊?我看着股价掉了一些,你可得稳住啊。我下班辈子可都靠着咱沈氏的股价了。”
沈康时看他不顺眼,说:“那就让沈氏破产好了。”
沈宏恺:“好歹也是一个集团的总裁了,不要这样意气用事。我相信你还是很热爱这份事业的。你上进,跟你脑子不一样。”
沈康时:“你想要干什么?”
沈宏恺:“刚刚已经说过了,集团股价掉了,我没生活费了。你看看怎么转给我,你私人账户,还是走公帐?”
沈康时:“我们早就没有关系了,是你断绝父子关系的。”
沈宏恺:“那也行,那我去找柳亦久要。你们现在订婚了,已经是一体了。”
沈康时抓住了一些思绪上的线头,问:“你跟柳亦久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不对劲,沈宏恺和柳亦久走得太近了。柳亦久似乎帮沈宏恺说过不少话,他们私底下应该有互通有无。
沈宏恺说:“还能有什么关系?继父和继子呗,虽然我跟他妈没正式结婚,但也情比金坚。再加上你喜欢他,那就是亲上加亲。我帮你照顾未来男朋友,你不该感谢我?”
“疯疯癫癫。”沈康时冷声道。
沈宏恺哈哈大笑,说:“我不仅疯疯癫癫,我还很关心你们俩感情。你娶到白月光了,怎么半点儿也不高兴呢,订婚之后你就没有碰过他吧,啧啧啧,到底是不行了,还是压力大呢。”
还没等沈康时回答,沈宏恺就说:“还是说,你移情别恋了?”
在沈宏恺胡言乱语的时候,沈康时只是皱着眉头厌恶极了。
可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眉头一跳,竟然平白有些心虚。
沈康时不再跟他多说一句话,而是跟张秘书说:“把保安叫过来。”
张秘书立刻吩咐保安过来了。
沈宏恺吊儿郎当地离开了,走之前还不忘对沈康时说:“记得把赡养费打过来,账户我发你微信了。”
保安和沈宏恺离开之后,沈康时坐在椅子上捏着眉心。
柳亦久和关汀的两张脸,在脑海里来回浮现。沈康时竟然发现,他更想看到的竟然是后者。
张秘书居然没有离开,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沈总,您在想关秘吗?需要找人去查他的行踪吗?”
沈康时睁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张秘书。
关汀工作风格妥帖,很多时候遇到问题都是自己做抉择,处理好之后才向沈康时汇报。
张秘书则不同,他跟在沈康时身边的时间不算太久,很多事情拿不准主意,都只能交给沈康时来定夺。
这是张秘书为数不多,主动“谏言”的时候。他一定是估定了沈康时的想法。
这一瞬间,沈康时是有些不大高兴的。
可他看了张秘书两秒钟,最后说:“重点查简文彦。”
……
柳亦久挂断沈宏恺的电话之后,咬着嘴唇,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沈宏恺在电话里叫他多注意,说沈康时可能已经变心了,这会影响他们俩的计划。
柳亦久颇为激动地反驳回去了,输给关汀?关汀这么多年也只是一个替身,他怎么可能被自己的赝品给取代掉。
可他还是隐隐不安。
正在这时,柳亦久收到了沈康时的短信:“我今晚回去。”
柳亦久眉头轻展。
看,沈康时还是惦记着他的,不是吗。
第068章 风
柳亦久专程烧了菜, 等沈康时回来。
虽然他并不觉得沈康时对关汀是爱情——大概是依赖或者惯性之类的东西——但沈宏恺那番话还是令他有了危机感。
沈康时愿意见面,就还有余地。
柳亦久洗了澡, 刮了胡子,一切都准备得好端端的,还在客厅里插上了一束花。
沈康时刚到家,还没按上指纹,就听到了开门声。
柳亦久在门后言笑晏晏,道:“你回来了。”
沈康时看见柳亦久的表情,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头。
柳亦久的表情非常期待,期待到了有些谄媚的地步。可沈康时心里的柳亦久, 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在国外的这么多年里,柳亦久真的变了很多。
而沈康时的迟疑和犹豫,柳亦久也看在眼里, 心里咯噔一下。
柳亦久温柔地笑着,说:“最近工作很忙吧?我做了你爱吃的可乐鸡翅。”
柳亦久给沈康时让了个位置,让沈康时进来。
沈康时换了鞋, 跟在柳亦久身后,又去厨房洗了手。
回到餐桌前, 看着桌上的饭菜,沈康时没有坐下去。
一直沉默着。
柳亦久说:“康时, 坐啊。”
沈康时说:“我不饿。就不吃了。”
柳亦久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有些失落,说:“啊……可是我做了好久。”
这样的失落和遗憾,绝对不是沈康时想跟柳亦久订婚的初衷。
沈康时顿了顿,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可乐鸡翅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一道菜, 柳亦久家的厨师做这个格外好吃,沈康时常常去蹭饭, 柳亦久后来还找厨师专门学了——可醉翁之意到底在不在家酒,亦无人得知。
柳亦久夹了一个鸡翅,放到沈康时碗里。
沈康时不太饿,他最近工作太忙,昼夜颠倒,三餐很不准时,看到这个也没什么胃口,甚至……有一点点反胃。
这个时候,沈康时忽然想起,无论再忙,关汀都会按时叫自己吃饭。
张秘书也会劝沈康时吃饭,但关汀就是能把这件事情做得更加润物无声。
柳亦久说:“今天在家里住吗?”
沈康时回过神来,脑海中的面庞跟眼前重合,但终究是不同的。
沈康时摇摇头,说:“不了,公司还有事情。”
柳亦久:“……康时,你在躲着我吗?”
沈康时揉了揉眉心:“怎么会。”
柳亦久说:“从我回国,我就住在这里了。但我们相处的时间很少。尤其是订婚之后,你一直在忙工作上的事情,几乎都没有落过家。这样子,跟我住在酒店有什么区别呢?我……还能算作你的未婚夫吗?”
柳亦久这番话说得可怜极了,泫然欲泣。
本该我见犹怜,沈康时看了,心中的波动却不甚明显。
他从心理上跟柳亦久拉开了距离,于是便能够体会到柳亦久这番话背后的意思。
沈康时顿了顿,说:“现在外界都认为我们俩已经订婚,我这几天忙工作,也是在处理订婚宴上种种造成的后果。我需要处理的事情有很多,你在家好好休息就可以。如果觉得无聊,可以找于润出去散散心。”
说的话虽然还是妥帖温存的,但语气里的爱护却没有多少。
更别提这话了潜藏的其他意思——“外界认为我俩订婚”和“你是我的未婚夫”之间差别很大,而沈康时甚至对自己没有占有欲。
想到沈宏恺先前电话里说的那些话,对年少情感再自信,柳亦久也有些动摇了。
他定定地看着沈康时,问:“是不是因为关汀。”
骤然提起这个名字,沈康时有些惊恼,说:“提别人做什么?”
柳亦久说:“要不是关汀,我们的订婚宴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明明是我们俩的好日子,他非要在那里出风头,把一个辞职搞得人尽皆知。还有孙莹然,得罪、激怒孙莹然的,都是关汀。可在婚礼上,孙莹然偏偏要对你我开炮,这未必不是他的主意。我想起来了——”
柳亦久语气激烈:“酒店的安保之前也在关汀手底下工作,不会是关汀把孙莹然带进去的吧。不然孙莹然怎么能摸到后台去呢?”
柳亦久说得越多,就看见沈康时脸上表情越冷。
但他忍不下去了。
回国之前,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沈康时喜欢自己、挂念着自己,只等自己回国就能喜结连理。
可回国之后,柳亦久才发现沈康时的身上竟然已经充斥着关汀的气息,有些洗不掉了。
沈康时皱着眉头,抓住柳亦久的手臂,说:“亦久,别瞎说。”
柳亦久说:“那你对关汀到底是什么态度?关汀已经提了离职,你还爱我吗?”
沈康时:“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情,跟其他人无关。”
柳亦久:“他辞职之后,就可以消失在我面前了吗?他在集团里地位那么高,怎么可能舍得辞职。他该不会装作辞职,过几天又死皮赖脸要回来吧。康时,你不会让他回来的,对吗?”
听到这句话,沈康时顿了一下。
现在并不是关汀还想回来,而是沈康时挽留过,但关汀去意已决。
想到这里,沈康时脑海中忽然想起关汀说的那句话。
——你放我走吧。
关汀根本不在乎集团的地位,所有人都在误解关汀,但其实关汀什么也不要。
就连沈康时也不要了。
意识到这一点,沈康时的心里忽然极为慌张,他明白自己弄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可能再也找不回来。
而这种慌张,在柳亦久“误解”关汀的时候,便化作了另一种情绪。
沈康时忽而极不耐烦地说:“不要这么说关汀!”
话音刚落,屋子里完全安静了下来。
沈康时意识到这句话不对,猛地看向柳亦久。
柳亦久则是不可置信地看向沈康时,眼泪终于是流了下来。
那行清泪缓缓而下,沈康时知道自己又伤害了另一个人,于是朝前走了小半步,说:“对不起,我……”
柳亦久打断了他,说:“康时,我现在没有安全感。我没有回国之前,都是关汀陪着你,我们俩甚至从来没有联系过。无论工作还是生活,他都陪着你。你们俩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吗?我很没有安全感,康时,我只是想确定,你还爱我。”
柳亦久抿着嘴唇,表情有些难堪的倔强,说:“只是这个答案,好像跟我想得不太一样。”
沈康时心里一团乱麻。
他隐约知道,自己对关汀的态度绝对不是之前以为的那样,仅仅当个下属或者情人,里头夹杂着更多沈康时暂且不能处理的问题。
——关汀对他表白了。
沈康时还不知道拿这过期的表白如何处理,就又看柳亦久这样痛苦和煎熬。
柳亦久决定出国之前,也露出了这样的表情,说:我们俩不能再联系,我马上出国了,你要记得我。
眼前这一幕,穿越了时空,跟十几年前那一晚重合,令沈康时的心脏倏地软了下来。
沈康时不由自主地说:“我一直在等你,怎么可能不爱你?你叫我记得你,我就一直记着你。”
柳亦久便看着沈康时,问他:“那你跟关汀是什么关系?你跟他做过了,对吗?”
沈康时:“……”
过了一会儿,沈康时说:“我从来没有爱过他。”
可为什么说这句话的时候,沈康时的心脏却在隐隐作痛呢?
柳亦久终于破涕为笑。
沈康时心太乱了,并没有注意到柳亦久笑容下被藏起来的东西。
·
简文彦说要追求关汀,可过后的举动跟之前也并没有太大区别。
依旧是拉着关汀钓鱼,钓到鱼了就做一顿饭,没钓到就吃空运回来的澳龙或者海鲜。
这样过了半个周,关汀问简文彦:“你不要工作吗?”
简文彦笑了一下,说:“你自己辞职了,就想方设法刺激别人是吧。我现在就是在工作呢。”
关汀:?
简文彦:“我接了个剧本,要演一个喜欢钓鱼的黑涩会老大。我正在找感觉,寻找黑老大钓鱼的感觉。”
关汀:“听说人做多了坏事,都会开始信佛。看来你人物心理揣摩得不错。”
简文彦:“嗯?”
关汀用眼神点了点简文彦脚边的鱼桶,说:“喏。”
“……”简文彦反应过来,说:“我先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坏呢?”
关汀无辜地摊了摊手。
关汀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奇怪,他被刚认识的男人养在水库边,还学会钓鱼消磨时间,这跟之前忙碌充实的大厂生活完全不同。
看上去十分安逸,但关汀总觉得跟现实之间隔着一层膜。他跟简文彦聊天、说笑,他的身体在笑,心里却很平静。
也是到了这时候,关汀才知道抑郁症也会笑,会开心。只是那快乐仿佛被风吹皱的水面,没有风,就消失了。
简文彦想了想,说:“要不要去卖鱼?”
“卖鱼?”关汀眨了眨眼睛。
简文彦说:“水库里的鱼就这么几种,吃厌了。我们带着鱼去菜市场,看看能换到什么别的食材,要去吗?”
简文彦目光温和,朝着关汀伸出手。
他的动作带着莫名的蛊惑,关汀鬼使神差点点头,说:“要去。”
这世上,风有很多阵。
第069章 吃醋
简文彦开车, 带着关汀去了某个小镇上。
关汀到了之后,才发现已经出了省, 跟A市隔着天高地远,在某条蜿蜒的乡间小道。
见关汀疑惑,简文彦解释道:“既然要卖鱼,当然要去真正能卖出去鱼的地方。A市不行,认识我的人太多了。”
关汀说:“难道这里就没人认识你?”
简文彦笑着说:“这里没人愿意溢价买。相信我,要是在A市卖,恐怕溢价高得能吓死人。”
这话不假。
简文彦是年少成名的影帝,全国认识他的不少, 但也同样有很多不关注电影的人。简文彦的电影或多或少都有一种曲高和寡的清高劲头,他也的确不用为了生计去接流俗电影。
戴上墨镜,恐怕真不一定认得出来。
但简文彦在A市更重要的一个身份, 则是“简”家的子孙。
简文彦虽然刻意不提起自己身世,但关汀在商场混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不清楚简家。
关汀笑了笑。
只是这些都跟他无关。
简文彦找出两个鱼筐, 竟然还从后备箱拿出了两个小板凳,让关汀坐。
关汀看了失笑, 道:“你准备真充分啊。”
简文彦说:“没办法,剧本有写卖鱼。”
简文彦长得出众, 穿得离谱也没法封印颜值, 好些老太太都来问价。
有个大婶走过来,问也不问鱼,直勾勾地盯着简文彦,说:“小伙子, 你结婚没有哇?”
简文彦:“……阿姨,你要不要看看鱼?刚钓上来的, 新鲜着呢。”
大婶:“我认识一个卖鱼的,你这些鱼他全能收。要不咱们一起把鱼送过去?他家还有个闺女……”
来意太明显,饶是简文彦也有些招架不过来,看起来颇为狼狈。
关汀坐在后边,看得乐极了,哈哈笑了出来。
简文彦恼着看他,说:“你来帮我一起卖鱼啊。”
关汀摇摇头,说:“你给人家把鱼送过去啊,一次就卖完了。”
“……”简文彦只得对大婶说:“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阿姨如果你要买鱼,我可以给你便宜点。”
大婶嫌弃地摆摆手,说:“你这鱼不新鲜,我家男人也钓鱼,比你新鲜多了,还比你的肥。”
大婶嫌弃地走了。
简文彦难以置信,回头看着关汀:“她知不知道我这鱼是刚捞起来的,居然说我不新鲜?!”
简文彦一向温和有礼,淡然冷静,这下子因为一个大婶说他鱼不新鲜而破防,真是好有意思。
关汀忍不住笑了出来。
简文彦看见关汀的笑容,却是一愣。
简文彦眼里的关汀,一直是脆弱的,带着忧郁气质的。他好像距离这个世界很遥远,没有什么能真正走进他心里,他的笑容也总是隔着一层雾。
但这一刻,或许是在阳光下,关汀的笑容也显得清晰了些。
简文彦一下子看呆了,一瞬不瞬地盯着关汀。
关汀摸了摸廉价,说:“怎么了?”
简文彦说:“希望你不会觉得冒犯,但你笑起来很好看。”
简文彦夸人很真诚,眼神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关汀被这样的目光包裹着,忽然感到有些羞赧。
他不怀疑简文彦发自真心,但他不知道简文彦为什么会欣赏自己。
自己是很无趣的人,不会说笑,没有什么兴趣爱好,有时候连徐应说的梗都不知道。简文彦的电影他都没看过几部。关汀自认为,简文彦应当不是看中他的内在美。
可外貌……?
被当作柳亦久的替身这么久,关汀已经习惯了自己低人一等。甚至在怀疑简文彦看中自己脸的那一瞬间,他心头会浮现一个荒谬的问题:那为什么不去喜欢柳亦久呢?
关汀看着简文彦,一直没有说话,表情渐渐迷茫起来。
简文彦说:“抱歉,对你造成困扰了是吗?”
不是困扰。
关汀只是搞不懂,简文彦跟他第一次见面,是在沈柳的订婚宴上,时间不长,简文彦到底是凭什么确定自己心意的呢?而所谓喜欢,到底又是一种什么东西呢?
第一次见面,关汀正在跟方医生聊身体和心理上的问题。
难道是因为体质……?
关汀正要说话,忽然听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孙莹然惊讶地大声说:“表哥?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关汀被打断,这个问题悬在空中,或许再也没有机会问出来。
关汀看向孙莹然的方向,睫毛颤动,表情因茫然而空白。
简文彦看了孙莹然一眼,却依然细致地望着关汀,轻声问:“你想说什么?”
“表哥!你怎么不理我!”孙莹然风风火火地跑过来,看到关汀之后愣了一下,说:“关汀?你怎么在这里?”
关汀顿了顿,把话吞了回去:“……没什么。”
简文彦这才看向孙莹然,只是面无表情,看起来颇令人发怵:“你怎么会在这里。”
孙莹然被简文彦冷得一激灵,刚刚还那样和煦,怎么跟自己说话就这样了,表哥还在为订婚宴上的事情生气吗。
孙莹然锁着肩膀,小声说:“我……我就是来这边踏青啊,谁知道就遇到表哥你了……那,要一起吃饭不?”
·
孙莹然的确是偶然遇到简文彦的。
她只知道表哥最近在“钓鱼卖鱼”,至于到底在哪里,却是一概不知。
自从在订婚宴上大闹一场之后,孙莹然的零花钱便被停掉了。她没有钱去逛街shopping,只好整天跑到郊外去玩,谁知这一次就遇到简文彦了。
简文彦问关汀要不要一起去,关汀想了想,答应了。
孙莹然看见关汀时的惊讶并没有负面情绪,只是单纯没想到会遇到关汀。
想到之前种种,关汀觉得孙莹然也未必有那般跋扈嚣张。有简文彦这尊大佛在旁边,孙莹然也做不出什么。
孙莹然便跟他们一起,去了附近一个饭店。
孙莹然刚一坐下便说:“表哥,我爸把我零花钱断了,你给我转点钱呗。”
简文彦哼了一声,说:“你自己作的,怎么还想让我给你擦屁股。”
孙莹然不忿,道:“都怪那姓沈的太过分了!明明有白月光,还答应跟我吃饭。他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他。我被他们两个贱人摆了一道,我当然要还回去。”
听见孙莹然骂沈柳“贱人”,关汀心里没有一丝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简文彦余光瞥到关汀唇边似笑非笑的笑意,“嗯”了一声,好整以暇地说:“嗯,继续。”
孙莹然说:“我有不少朋友都认识沈康时,很多人都知道沈康时喜欢柳亦久,但没一个跟我说柳亦久是什么。早知道柳亦久会回国,他们俩会订婚,我才不跟沈康时浪费时间!表哥,你也不喜欢沈康时对吗?我听说沈氏集团的舆论跟你有关。”
简文彦说:“我讨厌沈康时,难道你做的就没错了吗?”
孙莹然梗了一下。她看出简文彦并不在乎她大闹订婚宴,甚至是微微赞许的。但表哥对自己的态度不满意。
孙莹然眼睛一转,看到了关汀。
又想到表哥讨厌沈康时的原因,孙莹然小脑瓜子一转,忽然明白了什么。
孙莹然大声说:“关汀,对不起!”
关汀原本在一旁装隐形人,这下子:?
孙莹然说:“之前把你当情敌,对你说了很重的话,也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对不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我吧。”
这一回,孙莹然的道歉真诚了不少。本身她针对关汀,也是因为沈康时。
可现在孙莹然“因爱生恨”,看待关汀竟然也有点看待“统一战线”的意思。再加上表哥现在态度明显,孙莹然自然乖巧真诚。
而关汀仔细想来,孙莹然似乎也没做过真正能伤害到自己的事情——孙莹然在关汀眼里就是个小姑娘,手段无非就那么些。
关汀想了想,说:“我没有对你生气过。”
孙莹然说:“现在想想,我的确不对。明明早就知道沈康时跟你纠缠不清,我还眼巴巴的扑上去,也是太蠢了。天呐,我怎么会想到碰gay的啊!”
简文彦看了孙莹然一眼。
孙莹然立刻捂着嘴巴,说:“对不起,我忘记表哥你也是gay了。”
关汀没忍住笑出来,说:“我也是。”
孙莹然小声嘟囔:“……这世界到底还有异性恋吗。”
话说开,三个人吃饭的氛围竟然还不错。
孙莹然吃饭的时候一直在骂沈康时,最开始还骂得有理有据,到后面都口不择言了:“沈康时简直就是垃圾!上次我看到他用的餐巾纸竟然带香气!那个味道不好闻!”
关汀:“……应该是我买的。”
“……啊。”孙莹然好尴尬,脸一下子红了,说:“其实、其实质量还挺好的,哈哈……我先去趟洗手间补妆。”
孙莹然走了,包间里只剩下简文彦和关汀两个人。
关汀心情不太差,说:“你表妹还挺有意思的。”
简文彦却望着关汀,说:“我有些吃醋。”
关汀:“……?啊?”
吃表妹的醋,大可不必吧。
简文彦托着下巴,道:“你曾经那么喜欢那个人,我有点嫉妒。”
第070章 对峙
听到简文彦这么说, 关汀愣了一下。
他有些逃避地低下了头,说:“是吗。”
见状, 简文彦也没有继续“进攻”,而是笑了一下,给关汀倒了一杯果汁。
关汀头很低,视线里几乎只有面前的一小碗饭。
吃醋……简文彦是在表白吗?
可是自己有什么好的呢。
简文彦的声音温和而缓慢,因而显得非常有力量。“现在可能不是说这件事情的好时机,但我真的很嫉妒沈康时。他拥有你那样纯粹的感情,你为他付出那么多,我很心疼你。”
空旷的房间里, 简文彦的声音像是要把关汀整个包裹起来。
但关汀没有抬头,简文彦克制的声音像是在念独白,所以徐徐图之, 并没有让人感到有压力。
简文彦说:“你经历了那么多,是一个很纯粹的人。我在娱乐圈里呆久了,已经不知道纯粹的相处是什么样子了。莹然怕我, 找我吃饭是为了零花钱。徐应尊重我,说话也瞻前顾后, 但他又不是个擅长说话的人,这很别扭, 你不觉得吗?”
关汀联想到徐应跟简文彦说话时的样子, 不由得笑了起来——徐应的确不是长袖善舞的人,好在真诚坦率,偶尔也觉得可喜。
简文彦说:“你知道我是谁,但你不在乎, 对吗?你不缺钱,也不会向权力低头, 我很欢喜。而且你很善良,我表妹不是个共情能力特别强的人,但她刚刚的道歉是认真的,她已经被你‘收服’了。你的人格魅力大到所有人都能看见。”
简文彦停顿了一会儿,空气凝滞了一下。
关汀心里一跳,隐约知道简文彦要说一句很重要的话。
果然,沉默过后,简文彦说:“我想问问你,你缺不缺一个……帮你走出来的人?”
简文彦不疾不徐,这番话却刚好解答了关汀的疑惑。
关汀想:啊,原来是因为这个。
因为自己不在乎。
心里的某些迷障被驱散,关汀先前一直漂浮在天上,现在终于往地面坠了些。
简文彦这番话说得颇为深情,关汀却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关汀有些抱歉地说:“对不起,我现在无法谈这些。我没办法回应你的感情。谢谢你。”
关汀以为简文彦会难过、失望、生气……总之是什么负面的情绪反应。
谁知简文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如果这番对话发生在微信,你是不是还要发我几个抱拳和玫瑰的表情?”
关汀一愣,两秒钟后也忍俊不禁地笑了。
孙莹然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她手还放在门把手上,懵懵地说:“你们俩在聊什么,这么高兴?”
关汀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笑了。
“没什么,”简文彦说:“给你账户上转了五十个,这顿饭你过会儿记得结账。”
孙莹然欢呼雀跃地说:“好耶!关汀,谢谢你!”
关汀:?
关我什么事。
吃过饭,孙莹然乐呵呵地去找小姐妹逛街做脸去了,留简文彦和关汀两个人。
简文彦接到电话,经纪人叫他去一趟公司,有些事情要他亲自处理。
简文彦颇有些为难,问关汀:“我先把你送回去?你想去山庄,还是继续钓鱼?”
关汀想了想,说:“我跟你一起去公司吧。”
简文彦这下子有些惊讶,说:“可以吗?”
关汀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膀,说:“体验新鲜事物嘛。说不定有合适我的角色呢?”
听到这里,简文彦笑着说:“那肯定有,没有就给你定制一个剧本,我给你作配。”
简文彦出道这么多年,一开始就带着“资源咖”的名头,只是随着时间推移,众人逐渐发现简文彦的竞争对手也就那样,他来当这个资源咖,好歹还保护了观众的眼睛,遂这个外号渐渐变得有些褒义了。
他从未给人做过配,要是开了这个先河,关汀真是不知道热搜会吵成什么样子。
关汀摸了摸脸颊,说:“我可压不住你,还是算了。”
语毕,却见简文彦用一个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意味深长道:“我确认一下,你是在说咖位吗?”
“……”意识到刚才的话有歧义,关汀脸腾地红了。
等去了经纪公司,简文彦才知道经纪人让他过去,不是在邀请身为演员的简文彦,而是身为公司管理层的简文彦。
“文彦,有人要收购我们公司。你先前不是想把公司转让了吗,要跟对面谈谈吗?”经纪人不动声色地扫关汀一眼。
关汀以前常常是不动声色扫视别人的那一个,这时候当然也能察觉到对方的视线没有恶意,于是体贴地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关汀,是简总的……朋友。”
经纪人愣了一下,说:“哦,哦。关先生好。”
哪里是朋友。简文彦从不会把朋友带到公司来。
再加上那些沸沸扬扬的绯闻和动作,经纪人哪里能不清楚关汀的身份,只是没有把脸和人对上号罢了。
简文彦偏过头,对关汀说:“咱们公司人少,不叫‘总’那一套的。他们都直接喊我文彦。”
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关汀顿了一下,然后说:“……文彦。”
简文彦笑起来,“明明是同样的两个字,怎么你喊起来就跟别人不一样呢。”
些许暧昧在两人之间流转,经纪人当作没听到,眼观鼻鼻观心的。
关汀自然察觉得出来,这是“成年人间的那一套”,但说不上反感,也就随简文彦去了。
三人一同走向会议室三,推开门之后,关汀愣住了。
“杨部长。”
简文彦看着来人,又看了看关汀,说:“认识?”
杨部长也有点尴尬,说:“关秘,您怎么在这里。”
简文彦对关汀说:“如果我没记错,你已经辞职了吧。”
关汀点点头应下,说:“这是我前司法务部的部长,杨部长。”
简文彦说:“我们今天好像不是跟沈氏谈合作。”
经纪人连忙补充道:“不是沈氏,是另一家娱乐公司。我知道你现在干什么,怎么会跟沈氏谈。”
杨部长苦笑道:“我今天来,并不是代表沈氏。而是代表星耀娱乐的。我……呃,私人关系帮个忙。”
私人关系?恐怕是套个壳子而已。
如此一来,简文彦表情自然冷了下来,说:“那杨部长请回吧,法律上的事情,还是要正规一些的,是吗。我先回去了,杨部长请便。”
杨部长说:“我、我们实际控股人马上就要到了,请简总再等一等!”
话音刚落,电梯就到了。
里头走出来两个人,不是沈康时和张秘书是谁。
关汀见到这两人,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了一些。
甚至身子都摇了摇。
简文彦立刻靠近半步,把关汀扶住了。
沈康时脚步一顿。
他和张秘书走在一旁,简文彦和关汀站在另一边,面对着他。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关汀站在类似对立面的地方。
沈康时无意识地掐住了掌心。
简文彦并没有退开,依旧保持着扶关汀的动作,看向沈康时说:“沈总,你不管大集团的事情,跑来收购一个小娱乐公司,没意思了吧。”
沈康时说:“集团有集团的发展规划,我这次来,是想跟简总谈生意。”
简文彦直截了当:“不谈。”
沈康时:“……”
简文彦说:“我就直说了,关于柳亦久的通稿的确是我安排的。这也是为了维护我们公司艺人徐应的名誉,保证电影能顺利上映,不受舆论影响。如果你是要替柳亦久出头,那就免谈。”
简文彦一向以温和低调的形象示人,这时候却如此强硬,所有人都知道是因为什么。
沈康时不再看简文彦,而是看向关汀,说:“关汀,你还好吗?爷爷最近身体不好,在念叨你。”
关汀抿了抿嘴唇,说声音颤抖着说:“那是你爷爷,跟我没什么关系。”
沈康时只是随手捏了一个借口,想跟关汀说句话,却没想到关汀如此羸弱而坚定地要划清界限。
可简文彦呢?
关汀并没有跟简文彦划清界限,简文彦的手甚至就搭在关汀腰间。
沈康时盯着简文彦的手,恨不得把它给废了。
关汀侧着脑袋,对简文彦说:“我们走吧。”
简文彦低声应道:“好,去山庄可以吗?”
关汀点点头。
简文彦就这样扶着关汀,对在场所有人视而不见,从沈康时身边经过。
擦肩而过的时候,关汀没有给沈康时一个眼神。
沈康时为这一刻感到分外痛苦,心脏窜起一阵电流,连指尖都是麻的。
沈康时转过身问关汀:“那你奶奶呢?你也不要看你奶奶吗?”
关汀猛地看向沈康时,脱口而出:“沈康时,你不要太卑鄙了!”
“我卑鄙?”沈康时从未想到关汀会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我只是帮你把奶奶接来A市照顾,要不要探望,都随你。”
关汀咬着嘴唇,身体颤抖起来。
沈康时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关汀忽然觉得过去那么多年毫无意义,就像个笑话。
简文彦在这时恰如其分地插话进来:“沈总,如果我没记错,你未婚夫的父亲也在医院里。你不关心伴侣的长辈,关心前员工的长辈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