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第71章
听到云螭的问题, 林澹心头一紧。
他是穿越的,不属于这个世界,云螭要卜算他从何而来,自然是算不出的。
这事, 他从未和任何人提起, 也不可能向任何人讲。
哪怕是掌门尊上, 对此也是一无所知的。
可是面前这看起来玩世不恭的年轻公子哥,竟然将林澹这隐秘的身份,一语挑破。
林澹咋舌,心中暗暗想, 不愧是这片大陆上最大的特务机构里的特务头子,获取情报的能力,比他们掌门尊上还要高出许多, 这大概就是术业有专攻吧。
人不可貌相, 能在这上航道自由行走, 能和靳掌门称兄道弟的人,更是不能小觑。
可虽说是在心里对对方的卜算能力和情报获取能力感到信服,林澹却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对方这个问题。
他不是不想回,也不是刻意藏着掖着——能用他穿越者的身份,去交换掌门尊上的过去, 林澹是乐意的, 觉得自己不亏。
可问题是, 林澹不知道应该怎么和对方解释这事,要从哪里讲起呢?这种天马行空的事, 在这片大陆土生土长的云阁主, 能信吗?
正思忖着,林澹还没来得及开口, 对面却先他一步说:
“好了,不问你了,这事,全当我没说。”
云螭说着,突然站起身,扯了扯衣摆,扭头一跃跳上背后的舷窗窗台,竟然像是要直接离开的样子。
林澹有点懵,抬手想拦他,“不是说要跟我交换信息?我还一个字没说啊。”
云螭闻言,笑着摆摆手,
“我改主意了,不想交换了。”
他之所以一定要觍着脸突破古茗的这艘木鸢的禁制,来找林壮壮,就是因为这个问题,他需要当面问对方——只有这样,他才能将对方每一处细微神情,都看在眼里。
林壮壮这个修士,很单纯,也很老实,他问题问出来,对面心里的那些想法,全写在脸上了。
根本不需要回答,云螭已经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是什么了。
已经拿到的答案,自然就没有交换价值了,所以他干脆利落地终止这场交易,拍拍屁股,准备走人,不是,准备走龙了。
林澹没怎么和这种有八百个心眼子的修士打过交道,自然不知道对方早就把他的心思看得透透的了。
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林澹有些急切地追问:
“那你刚才说的,尊上的那些事……”
“哦,那些事啊……”
云螭唇角扬得更高了一些,“那也算不得什么重要机密,能在这上航道行走的修士,随便抓一个问问,他们保管都知道的。”
林澹脸皱起来——对面在“何不食肉糜”这方面,和他们掌门尊上,倒是很有些兄弟之间的默契——林澹这么个小喽啰,凭什么能让一个行走在上航道里的修士,告诉他有关他们掌门的过去呢?
将林澹的神情看在眼里,云螭“噗嗤”一声笑起来,他抬手拍拍林壮壮的肩膀,
“小壮啊,这事,你就要自己想办法了。”
说罢,云螭推开舷窗,纵身一跃,轻松从内部破开禁制,消失在了茫茫云海中。
感觉到禁制上的动静,古茗这时快步走进舱室来,看向舷窗,
“他又走了?”
林澹点点头,“嗯。”
古茗无奈地笑笑,心想这是闹哪出呢,废了那么大劲儿进来,座椅还没捂热呢,就招呼也不打一声地离开了。
林澹将视线从舷窗收回来,转而看向古茗,就见对方虽然人进到这舱室里了,可背后却伸出去一根长长的桃木枝,应当是将那枝条缠在船舵上,正在掌舵呢。
看到这里,林澹忽而想到刚才他站在门口,不小心听到的云螭和古茗的对话,接着灵光一闪——
对啊!
看起来,古茗身上的那些桃木枝,是有很强的记忆功能的,那每一根小树枝,都像一台小型录像机,记录下某个时段他的所见所闻。
如果得到一根他身上尚未死去的桃木枝,将自己的灵力注入进去,就能将那里面记录的影像,投射出来……
而古茗,不就是一个可以随意行走在上航道的上层社会的修士么?
非但是上层修士,而且他还是跟了掌门尊上很多年的侍卫!
那林澹想知道掌门尊上的那些事,还需要费心去找其他修士么,这不是现场就有一个顶着“标准答案”在他眼前晃悠的!
想到这里,林澹冲着对面的修士,咧开嘴,笑得意味深长。
古茗将对方的笑容看在眼里,忽然感到背后一凉,本能地往后躲了半步,
“怎、怎么了,小犬道友,可是有什么问题?”
林澹知道,他如果直接开口问,对面是不会回答的,掌门的那些事,在古茗这里,是讳莫如深的,否则云螭也不可能用那一根小桃枝上的记忆,就成功威胁古茗,当自己进来了。
所以林澹略一思忖,采取了一个自认为迂回的战术,问:
“古大人,能借给我一根你的小桃枝么?”
古茗闻言,眼中警惕的神情,变得越发浓重了,他瞥一眼舷窗方向,问:
“云阁主和你聊了什么?”
林澹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这么轻易就暴露了,闻言赧然笑着,挠了挠头,“没,没聊什么。”
古茗的笑容依旧,但眼底的神色变得有些疏离了,
“小犬道友,我身上,有上古神木的血脉,我的花枝,除了掌门,轻易不能交于任何人,还望见谅。”
古茗平时与人对战时,释放出去的枝条,都是在脱离他本体的瞬间,就彻底枯死的,这样枯死的桃木枝,是没有提取记忆的功能的。
只有生出桃花的那些枝干,才能在脱离他的身体之后,仍旧保留一段时间的鲜活,但是不会很久,通常三五个时辰便会枯萎,有焱壤的滋养可以适当延长一段保鲜期,不过也不会超过半日。
刚才在舷窗边上,之所以会摆放一株自己的小桃花枝,一则是觉得这禁制内不会有其他修士闯入,二则是古茗知道林小犬不会拿他的桃花枝做文章。
可是没想到,那云螭过来和林小犬聊了两句,便迅速把对方教坏了。
古茗在心中叹息一声。
林澹的“迂回战术”,非但没能帮他接近掌门的过去,反倒适得其反——
古茗转身离开舱室的时候,顺手把木鸢每个角落里,散布的那些早已经枯死的桃木枝,都一并收拾得干干净净,一丝痕迹也没有给林澹留下。
防着林澹,像防贼似的。
直到两天后,他们的木鸢成功靠近目的地,林澹也没能碰到一株小桃枝。
“小犬道友!我们到了!”
古茗站在船舵前,目视前方,喊了一声。
林澹立即撒丫子从舱室里跑出来,刚一踏上甲板,立即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他们的木鸢的正前方,赫然立着一面高耸入云的白色墙壁。
那墙壁往上看不到顶,往左右看去,也看不到两侧的边界,像一道用来将整个世界一分为二的巨大结界似的。
而他们的木鸢,此刻就直挺挺地往那墙壁驶去。
就在林澹以为他们要撞上那白色墙壁的时候,木鸢忽然调转九十度角,从平稳地向前行驶,改为贴着那白色墙壁,直直地朝着底下猛冲。
林澹险些站立不稳,从甲板上被甩下去,就在身体眼看着要腾空而起时,几根桃木枝“嗖”“嗖”“嗖”地射过来,将他紧紧捆住。
“小犬道友,当心。”
古茗很少带林澹这样筑基境的修士出行,刚才一时大意,此时便慌张地找补一句,“吓着了吗?”
林澹被那枝条捆住手脚,倒是没有吓着,不过……他垂下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桃木枝,心思一动,伸出手,想要悄悄地把最顶端最小的那枝小嫩芽摘下来……
嗖——!
就在林澹手指要碰到那嫩芽的时候,身上的束缚消失了,接着轰隆一声,他们的木鸢着陆了。
林澹“偷树”失败,慌张地抬起头,看到面前景象,再次怔住。
他们停在了那白色巨墙和地面的交界处,到这时,林澹才注意到——
那巨大的白墙居然是悬空的,它的底部和地面之间,留了一条几百米高的缝隙。
透过那缝隙看进去,林澹这才发现,那白墙的正下方,有一张巨大的圆台,像结了冰的湖面似的,很宽阔。
林澹再次抬头,重新看向悬浮在头顶的巨大白墙,这才意识到——
那不是一面看不到尽头的白墙,那是一根硕大的,白色通天柱。
通天柱上通云霄,下方悬浮的地方,是一个和它十分契合的圆形底座。
像一个,巨大无比的,打桩机。
他们现在就站在那悬在空中的庞大“桩锤”的下方,像一只小蚂蚁似的,仿佛随时都能被头顶悬浮的比泰山还庞大的白色圆柱给砸得粉碎。
“是驻剑台。”
古茗轻声说了一句。
“……驻剑台?”
林澹转头看向古茗,这才发现,对方的脸色很差,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目光沉沉望着前方。
顺着古茗的视线,林澹往那巨大的冰湖一般的圆台的正中央看过去,发现那里闪烁着刺目的光芒,像是镶嵌在白玉中的一块钻石。
走近了,林澹才看出来,那不是什么钻石的光芒,而是密密麻麻,插满地面的刀剑剑刃反射的寒光。
这些深深地插入正中央的圆台中的刀剑,显然不是普通的兵器,那些兵刃周围都散发着浓郁的灵力,不断发出尖细的鸣响,像千军万马奔袭而来发出的嘶吼,震得人心神都跟着激荡。
这就是云螭口中,那建在三教盟边界上的……驻剑台?
第072章 第72章
林澹他们脚下的这片被悬浮的白色通天柱遮挡住的巨大圆形底座, 像一片冰湖,而正中央那块插满刀剑的凸起的圆台,像湖心的一座凉亭。
当然,那圆台比凉亭大太多了。
离近了看会发现, 那圆形石台, 比足球场都大。
圆台上面罩了一张透明的穹顶, 将台上闪着刺目光芒的刀剑,尽数笼罩在其中。
这中央凸起的圆台,便是古茗和云螭口中的“驻剑台”了。
那些深深地插|入驻剑台,不断发出海啸般的鸣响的刀剑, 显然不是普通的兵器——
那些兵器都有灵性,不少都是有灵识的。
生出灵识的兵器,有的像被困在鱼缸里的鱼儿, 不断绕着台上那透明的结界内壁打转, 有的像被关在笼中的小狼崽子, 不断拿剑刃劈砍着台上的某一处,像是试图在那里凿穿一个洞逃出来似的,当然大多数剑灵/刀灵,都非常安静,半截身体插在石台内, 轻轻颤动着, 发出细微嗡鸣声, 像只被寄养在宠物店里的小猫咪,正打着呼噜等待主人来接它们回家。
这驻剑台上的刀剑, 都是本命法器, 而且是境界高深的修士的本命法器。
从古茗此刻凝重的神情看起来,连他都不知道这两个驻剑台被开启了?
“二位, 烦请留步。”
两个修士领着一支近百人的队伍,迎上前来。
队伍里一众修士,都穿着三教盟统一的青色长袍,高束着发髻,腰间佩戴雕着於菟神的白玉腰带,发髻上插|着一支白玉发钗,发钗的钗头也雕刻成於菟神的形状。
为首的修士看起来二十多岁的样子,此时走近了,笑着朝林澹和古茗微微颔首,
“驻剑台已开,为保障诸位与会者的安全,本盟新规,凡参与本届三教大会者,必先留下本命剑于台内,方可入三教盟地界。”
古茗直直地立在那驻剑台边,一动不动。
那为首的三教盟弟子一时有些尴尬,笑容眼看快要维持不住。
林澹见气氛有点僵硬,自己主动开口:
“这位道友,我这种没有本命法器的,该怎么处理?”
那为首的弟子这时转头看向林澹,笑说:
“若无本命刀剑,则无需上交,穿过这驻剑台,在前方界门处,出示通行令牌,便可进入我盟地界。”
听到这里,林澹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只有本命法器是刀剑,才需要把法器上交到那驻剑台中去?”
那弟子笑着摇头,“刀、剑、矛、锤,这一类带有较强的攻击性,能在瞬时损伤神魂的本命法器,都需要送至那驻剑台,由我盟暂为保管。”
这规定,乍一听起来,其实挺有道理的——
就像在穿越前,林澹每次去机场、地铁、体育场这种人群密集的地方,为了维持秩序、保证公众安全,一般都会过机安检,违|禁|品不让带进去。
这种情况,林澹从来都是老老实实配合检查,该上交上交,该托运托运的。
如果放在以前,听到这里,林澹肯定会感慨一句,这三教盟不愧是整片北斗大陆最大规模的仙门联盟,连安保措施都做得这么到位。
可是,现在,林澹的心态却有了变化——
他不久前刚在那木鸢上听到云螭提起的那些话,此时又见一向温和的古茗露出这样抗拒的神情,心中很快有了怀疑。
而这个怀疑,紧接着就被对面三教盟弟子证实了。
那弟子缓步走到古茗面前,目光落在古茗发髻上的两支木簪上,
“古茗尊者,久闻尊者有雌雄两支桃木剑,是为本命法器,烦请尊者,将两支剑留下来。
“按照规定,雌雄双剑需要分开存于雌雄两个驻剑台,雌剑入雌剑台,雄剑入雄剑台。
“此处为雌剑台,古茗尊者,可以将您的桃木雌剑直接送入台内。
“至于那雄剑……
“雌雄两个剑台分立于本盟东西两处边界之上,相隔万里,两台之间不设任何传送界门或是法阵,如果古茗尊者不介意,烦请将桃木雄剑交给我盟的抱剑童子,由抱剑童子亲自送往东边的雄剑台。”
听到这里,林澹便确定了——
这所谓的“为保障诸位与会者的安全”而制定的新规则,根本不是冲着安全与秩序去的。
将所有修士的本命法器暂时存在边界处,这或许还能讲得通,可为什么单单只收缴“刀、剑、矛、锤”一类的利器?药修的毒酒,丹修的噬魂丹,难道就不对其他修士的安全构成威胁了?
当然,按照那弟子说的,刀剑一类法器的爆发性输出抬高,很容易一击毙命,更需要提防,这也勉强能够讲得通吧。
但是,为什么要在三教盟边界处,一东一西,专门设立一雌一雄两座驻剑台?为什么雌剑只能放置在雌剑台上,雄剑只能放置在雄剑台上,却不能同时放在一座台中?
这……根本毫无道理可言吧?
很显然……
这个新规定,只是为了针对一个人。
想到这里,林澹抬起头,看向悬在头顶,仿佛下一刻就要压下来的那白色通天柱。
通天柱正下方,那驻剑台上刀剑带出的海啸般的鸣响,仿佛在告诉靳掌门——
想要入我三教盟地界,必须要有壮士断腕的勇气。
林澹忽然觉得有点窒息——
尊上他,真的会把自己那两支从不离身的雌雄双剑,留在这东西两座驻剑台上吗?
靳掌门会不会留剑,林澹不知道,不过他很快确定,古茗肯定是不愿意的——
就见那为首的三教盟弟子讲完那一番礼貌的催促的话之后,笑着朝古茗伸出手,视线死死盯住对方发髻上的两支桃木簪。
古茗一言不发,抬起手,将发髻上两支桃木簪取下来,放在掌心。
两支原本只有巴掌大的木簪,感知到主人的灵力,顷刻之间变幻成两支三尺长剑。
手指轻抬,古茗将桃木雌雄双剑同时送至空中。
那为首的三教盟弟子转回头,朝身后两个抱剑童子点头,示意两人上山来取剑,放入驻剑台。
两个童子领命,同时走上前,抬起手臂,正要去取那桃木双剑,这时——
嗖!
嗖!
两支剑同时调转头,朝着天空急速飞出去。
为首的三教盟弟子见状,骤然色变,沉声喊:
“布阵!锁剑!”
一声令下,只听齐刷刷的“咔”“咔”声响起,像训练有素的陆军作战队队员同时提枪上膛的声音,听得人心头一紧。
下一刻,七十二名三教盟弟子已然各自立于驻剑台四周,同时将手中长剑刺于地面上七十二张圆阵阵眼上,组成一张大阵——
诛仙地煞阵。
守在这驻剑台的三教盟弟子,修为最高不过元婴境,古茗乃是分神境修士,比对方高出整整两个大境界,按说,他要是真想动手,对面近百名弟子一起上阵,也敌不过他。
可是以七十二名弟子组成的诛仙地煞阵,却是轻松便将古茗困住。
这便是诛仙剑阵的可怕之处。
瞬息之间,古茗周身仿佛被一张无形的网紧紧缚住,动弹不得,飞至空中的两支桃木剑发出“吱吱”叫声,像被一箭射穿心脏的大雁,从空中直直地坠落下去。
古茗的唇角已经被逼出血水,脸色苍白如纸,像是下一刻便要被这诛仙阵损伤神魂。
“嗷呜——!”
电光火石之间,耳边传来一声咆哮。
在场的所有修士一时都怔住,齐齐朝着叫声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就见一张漆黑的深渊巨口突兀地出现在眼前,正全速朝着那诛仙阵上七十二名组成阵眼的修士飞扑过去。
这场面着实有些怪异,七十二名弟子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竟然看得呆了,未能在第一时间阻止对方靠近。
那深渊巨口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外,将那诛仙地煞阵扫荡一圈,像饿狼扑食一般,行动速度之快,背后都带出残影。
待到众人回过神时……
地煞阵上,原本用来插|入剑刃的那七十二枚阵基,一个不剩,全被对方吞进肚子里去了!
不只是地煞阵阵基,这张大嘴,甚至将古茗那一双桃木剑也给吞吃入腹。
众人惊呆了——
“这是什么怪物?”
“是古茗带来的那年轻修士的神通?”
“他这是做什么?”
“毁我诛仙阵,又吃掉古茗的本命剑?!”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他究竟是想帮谁?”
“他看起来,怎么好像只是饿极了的样子……”
就在一众弟子传音入密,议论纷纷之际,那为首的弟子忽然提剑,直指林澹眉心,
“毁我地煞阵阵基,罪不可赦!给我当场拿下他!”
在场的弟子回过神来,得了命令,纷纷提剑,不由分说要将林澹捉拿。
林澹刚刚结束“吞噬万物”的神通,忽而被几十把剑指着脑门,吓得脚步虚浮地连连朝后退了几步,险些跌倒,背后被几根桃木枝护住,这才重新站稳了。
古茗周身释出数百根枝条,朝着那几十个执剑弟子正面迎上去。
没有了诛仙地煞阵,这一众弟子,根本不是分神境尊者的对手。
眼看着在场的三教盟子弟尽数被桃木枝死死缚住,动弹不得,这时,远空传来一道声音:
“手下留情,莫要伤了和气!”
林澹循声抬起头,就见一个白发白须白袍的老者,侧身骑着一头通体雪白的貔貅,从天边缓缓落到驻剑台边。
那老者从貔貅背上下来,朝古茗深深一揖,
“老夫御下无方,冲撞了古茗尊者,在此赔礼了,往尊者海涵……”
随时冲着古茗作揖,那老者起身时,目光却直直地落在林澹身上。
“你就是,传闻中的……那位林壮壮?”
第073章 第73章
伸手不打笑脸人, 虽说两边刚才闹得挺不愉快,可是对方看着挺客气,林澹自然只能回礼。
然而他刚抬起手臂,还没来得及作揖施礼, 周身便被一股极为强大的威压裹挟, 窒息的感觉让他讲不出话来。
林澹蓦然抬头, 却见那白须白发白袍的老者,仍旧笑盈盈地看着他和古茗二人。
“笑里藏刀”这个词,送给这位老人,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林澹慌张地调动体内灵力, 勉力护住心脉,扭头往身侧看过去,就见古茗虽然仍旧端正立在原处, 可脸色却比先前又苍白了几分, 额角甚至都沁出一层薄汗来。
这白袍老者的威压, 是冲着古茗来的。
只是这样不动声色的震慑,便轻松让古茗几乎招架不住,对方的境界,显然比古茗高出不少……
古茗是分神境,是除了掌门尊上那逆天的境界之外, 林澹接触过的, 修为最高的修士了。
没想到, 面前这老人竟然比古茗还高出许多?那就是合体境往上的修为了……
这样境界的修士,刻意释放出威压时, 哪怕不是针对林澹, 可林澹离得这么近,难免被波及, 而以他现在筑基境的修为,是招架不住的。
“咳、咳咳咳……”
林澹剧烈地咳喘起来,喉咙里泛起腥甜味道。
听到林澹的声音,古茗像是突然被拉回了神识,不再与对面那老者对峙,顷刻之间散开自己周身堆砌起来的灵力,身上枝蔓也不再捆缚住不远处的那几十名摆阵的弟子,转而将林澹层层环绕起来,
“小犬道友?”
嘴上询问林澹是否受伤,古茗同时用缠绕住林澹周身的枝条为他构建起一张防御结界,抵挡住周遭高境界修士的威压。
林澹像是在水里憋气许久,倏然上岸了似的,这时大口呼吸,终于缓过劲来。
那白袍老者见状,也慌忙收敛威压,看向林澹,满脸歉意地道:
“实在抱歉,这驻剑台许久不曾有筑基境修士光临,老夫一时忘了,没能控制住灵力,小道友,可有哪里被伤到?”
……一时忘了?
……没能控制住灵力?
刚才和古茗对峙的时候剑拔弩张,古茗为了林澹收敛起灵力之后,对方第一时间便同时撤掉了周身的威压。
这收放自如的速度,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一时忘了”的样子啊?
林澹在心中腹诽着,可扭头见古茗眉眼变得冷沉,周身的灵力眼看又要释放出来,一副打算再替林澹出头的模样,林澹慌忙收敛了心思。
不能再让古茗为林澹出头了——这白袍老头看起来修为深不可测,和对方硬碰硬,他们讨不到好。
想到这里,林澹隔着层层木枝编织的保护网,朝着对面摇头,“我没事……”
说着,他又抬手,轻轻捏了捏面前枝条。
古茗怔了怔,看向林澹,最终收敛了周身灵力。
而驻剑台周围,原本被古茗的枝条死死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近百名三教盟弟子,这时终于被释放出来,来不及喘息,都慌张地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同时朝着那白袍老者的方向跪地行礼,
“师父!”
“广成真人!”
广成真人,三教盟执教者。
三教盟盟主和副盟主,是在每一届三教大会上,由一众成员从各大门派的掌门、宗主、峰主中推举出来,不断轮换的,共有十二位。
而执教者,只有一位,三百年来,始终由广成真人担任,从未更换。
因而,三教盟有个说法——流水的盟主,铁打的广成。
这个说法,林澹也有所耳闻,因而此时听到那一众弟子叩首喊出的名字,瞬间意识到面前这白袍老人身份之重。
手握三教盟最高实权的执教者,广成真人,竟然亲自跑来驻剑台这种在林澹看来就是三教盟的“安检口”的地方,这实在听起来有些怪异。
总不会……是专程来看看他这个“传说中的壮壮”的吧?
这就更怪了。
这边,林澹正不着边际地想着,对面那驻剑台边,为首的弟子这时已然开口,愤愤然道:
“师父!那修士吞吃了我七十二枚阵基!毁我诛仙地煞阵!实在可恶!弟子请命,将其捉拿——”
“——够了!”
那弟子讲到一半,广成真人长袖一挥,忽然喊声喝斥了一句。
气沉丹田,声如洪钟,回音在驻剑台周遭回荡着,震慑全场,让那弟子瞬间哑了声,缩起脖子,不敢再讲一个字。
广成真人冷冷看向跪在地上的一众弟子,沉声训斥:
“老夫之前教的礼数,汝等都尽数抛诸脑后了?寒玉门难得有修士大驾光临,这便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不以礼相待也便罢了,竟还拔剑相向?
“老夫教你们诛仙剑阵,便是让你们这样敌友不分地滥用?!”
弟子们被训斥得抬不起头来,虽然满肚子的疑问,心中愤愤不服,可到底是不敢顶嘴,只能恭敬地认错。
广成真人训罢,又笑望向林澹和古茗,“误会一场,既然林小犬道友并无本命法器,古茗尊者的本命剑亦被销毁殆尽,那此驻剑台也不必继续逗留,敬请移步,入界。”
说罢,广成真人长袖一挥,将边上的界门打开了,直接为二人省去了查探通行令牌及核实身份的步骤。
既然对方做到这一步,古茗和林澹自然没有任何立场继续和对面僵持。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两人也回以一礼,同时对诛仙地煞阵阵基一事,表示歉意。
临走之前,古茗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整箱的上品灵石,送到广成真人面前,称这是毁坏了那七十二枚阵基的赔款。
那诛仙地煞阵,厉害之处,在于阵型和阵眼之上的剑修和剑气,而不在那七十二枚阵基。
那阵基,是修界非常常见的莲花座,可以用来插放各种法器的,稍微有权有势有钱的门派,很容易就能批量打造出来,毁了,再购置或者自行锻造一批就是了,算不得什么很大的损失。
古茗此时奉上的一整箱灵石,足够买十套那诛仙地煞阵的全套阵基了。
广成真人垂眼看向那一箱灵石,自然是不肯收的。
他抬手,正要推拒,一直伏在他身后的坐骑貔貅,这时却是见钱眼开,吭哧扑上前去,一口咬在那宝箱锁头上,要把里头的灵石叼回窝。
“小菟!住口!”
广成真人见状,喝斥一声,手中剑鞘送出去,重重击打在貔貅滚圆的大脑袋上。
貔貅嗷嗷叫了两声,不敢再咬那锁头了,垂头丧脑地准备往回走,一抬脑袋,看到了林澹,乌溜溜的一双眼睛便锁定在林澹身上。
它歪着脑袋,看了林澹片刻,然后张开嘴,吐出舌头,尾巴摇起来,仿佛看到同类似的,露出欢快的笑容来。
林澹忍不住也勾着唇角,眼底带着笑,但目光迷离地回望着它。
咔!
广成真人这时已经送了一缕灵力,托起那宝箱,将其塞回古茗怀中,
“我盟规定,绝不得以任何形式收受贿赂。
“古茗尊者若是体谅老夫还想继续在这个位子上多坐几年的苦心,还望快些将灵石收回去,莫要再提。”
古茗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转眼瞥向林澹,发现对方状态已经很不好了,像是随时都能晕过去似的,便不敢再多做停留,最终收回宝箱,向三教盟众人告辞。
临走之前,广成真人又喊住林澹,
“林小犬道友,我们,三清洞再会。”
林澹转回头,眯起眼瞥向对方,迷迷糊糊应了一句,跟着古茗一道离开了。
目送两人的背影在界门处消失,广成真人的目光,缓缓挪到旁边一处角落里,神情变得凝重。
为首的弟子走上前,将师父的神情看在眼里,顺着对方的目光往那角落看过去,却见那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师父,可是有什么问题?是否需要弟子前去查探一番?”
广成真人这时却将目光收回了,摇摇头,“无事。”又冷着脸,看向背后被毁坏的那一片阵基,拧着眉头,“老夫与你们交代过多少次,布阵时,务必守好阵基,为何还是被对方寻到可乘之机?”
那弟子垂着头,愤懑道:“那个叫林小犬的修士,道体实在奇怪,使出的神通,弟子们更是从未见过,一时不备,被他偷袭……”
广成真人沉默许久,淡淡回一声:“知道了。”
以为师父只是随口一说,那一众弟子经此一事,虚惊一场,并未太放在心上,之后依旧如常守在驻剑台旁,可是三天后,广成真人竟然派了自己的大弟子领队前来,送了一批三龙神火罩。
“这、这是……”
那看守雌剑台的为首的弟子,是广成真人最小的弟子,虽然因为天赋不错,做了诛仙地煞阵上执掌阵眼的修士,可是,这传说中的三教盟的镇教法宝之一的神火罩,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师父交代,将这七十二张三龙神火罩,分别罩在你们的诛仙地煞阵阵基之上,以确保剑阵不会像上次那样,因偷袭而被破。”
大弟子将那一排神火罩放下,领着另外一众弟子,飞身就要离开。
“大师兄!”那雌剑台上为首的弟子这时喊住对方,“这是要急着去哪?”
那大弟子转头,满脸无奈地说:“三天前你们跟寒玉门那事出来,师父不放心,让我们几个弟子前往雄剑台,守阵。”
雌剑台上一众弟子惊了:“只是看守驻剑台罢了,需要如此大费周章,甚至要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你们全部一起出马?”
那大弟子耸耸肩,满脸无奈。
他们也觉得师父有些小题大做了,三教盟立的规矩,谁敢不从?
甚至前两天,现任盟主来了,看到他们师父广成真人以身作则,把自己的本命剑都插在那雄剑台内了,也都二话不说,立即交出了自己的本命剑。
连现任盟主清虚派掌教都主动交剑了,还有哪个硬茬子敢抗令不遵?
然而,就在三天后,硬茬子便出现了。
广成真人的大弟子领着一众师弟师妹,从雄剑台边迎上前,朝着前来参会的一众修士,例行公事地讲出那一番话:
“驻剑台已开,为保障诸位与会者的安全,本盟新规,凡参与本届三教大会者,必先留下本命剑——”
“——保障与会者的安全?!”
背后扛着一人高的大刀,虎背熊腰的魁梧修士,横眉倒竖,嗓音浑厚地打断对方的话,
“哼!保你娘的狗臭屁的安全!
“老子的咲天刀跟在老子身边的时候,就是老子最安全的时候!
“把咲天关在你们那小破台子里,你告诉我是为了老子的安全?!
“好话赖话都让你们说尽了?真他妈的不要脸皮!”
广成真人的大弟子一眼认出来,这不是别人,正是寒玉门左护法,关沧海。
这大弟子与关沧海同是出窍境,只比观沧海低了两层修为,哪怕一对一正面打起来,他都未必会落下风,更何况现在这雄剑台是三教盟的地盘,他带着一众子弟,背后又有诛仙地煞阵撑腰,又怎么会把区区一个关沧海放在眼里。
被关沧海劈头盖脸一通骂,这大弟子的笑容僵住,目光沉下来,冷哼一声,
“咲天尊者,既然来了三教盟地界,就当遵守界内的规矩,本次三教大会。
“所有修士都不得佩戴本命剑入界,这是规矩,一视同仁,无人例外,咲天尊者如果执意以身试法,那就莫要怪我等诛仙剑阵无眼!”
关沧海抬头,往驻剑台周遭扫视一圈。
他也不蠢,对面广成真人的大弟子、二弟子、三弟子,都和他一样,是出窍境,单拎出来一个,他要应付已经有些勉强了,更不要说对面现在洋洋洒洒来了几十个直系弟子。
而且……
他奶奶的!三教盟竟然动用了三龙神火罩,用来护住自己那张诛仙地煞阵?!
真他娘的有钱啊,那一个三龙神火罩,放在其他小门小派,都足以做镇派之宝了,对面为了一个驻剑台,竟然拿出了足足七十二张神火罩!
这么大阵仗,这是当真要冲着诛仙去的?!
关沧海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两天传言说,就连现任盟主清虚派掌教来到这驻剑台,都大气不敢出一下了!
要说这剑阵,关沧海敌不敌得过?那铁敌不过!
要说慌不慌?怕不怕?
呸!“慌”字怎么写?“怕”字怎么写?他关沧海打从坐到左护法这个位置上以来,除了他家掌门生气的时候他慌过之外,其他时候,他根本不懂得“怕”为何物。
“咔!”
背后长刀在空中一抡,直接被关沧海甩到面前地上,刀刃插|进地面,三尺有余。
“来啊!”
关沧海高喊一声,进而仰天长笑,“看看是你们的阵法硬,还是爷爷的刀硬!”
那大弟子见状,立刻高喝一声“布阵!”,就听齐刷刷的长剑刺入阵基中的“咔”“咔”声响起。
诛仙地煞阵成,直冲咲天长刀而去。
只几个呼吸时间,关沧海便败下阵来。
他的刀硬不过诛仙法阵,但是他的嘴硬。
被那法阵死死压制住,眼看已是强弩之末,神魂被那法阵啃噬,痛到浑身颤抖,关沧海仍旧死死抱住自己的咲天刀,不肯松手。
将口中涌上来的血水吞进肚子里,关沧海笑得更大声了,
“哈哈哈,诛仙阵,不过如此!”
那大弟子见状,汇聚全部灵力于自己的剑刃之上,双手高举起长剑。
欻!
一剑斩入阵眼之上,带动剑阵中无尽灵力,同时朝着关沧海扛起的长刀上直冲而去。
咔!
长剑落下,咲天刀却并未像所有人预料的那样,碎裂成许多断。
诛仙地煞阵上的一众修士,同时抬头看去,就见关沧海周身,不知何时,被一股强大的灵力裹挟,剑气分毫近不了身。
一袭白衣飞身而至,轻轻落在关沧海面前。
那身影清瘦,几乎无法将关沧海魁梧的身躯全然挡在身后。
但他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执剑于胸前,剑鞘朝外,轻点出去——
轰!
原本那诛仙地煞阵上,如泰山般朝着关沧海压过去的狂暴剑气,一瞬间,山崩海啸般向四周溃散。
四两拨千斤。
对方甚至并未亮出剑刃,仅仅凭借剑鞘,便轻松化解他们的诛仙地煞阵!
这样强悍的境界压制,实力悬殊,剑阵之上一众修士,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扑通、扑通、扑通……
刚才还趾高气昂的三教盟弟子,顷刻之间跪了一地,再维持不住剑阵阵型。
然而对面送出的无尽剑气,却并未打算就此收手。
那剑气带着可怕的威压,如千斤顶压在每个三教盟弟子胸口,直压得他们真气逆行,鲜血自口中喷吐而出。
“剑下留人!莫要伤了和气!”
广成真人再次瞅准“关键时刻”,骑着貔貅从天而降,想要“及时”地救场。
然而这一次,他刚落地,立即被一股更强大的威压打在头顶,双膝一软,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靳言和关沧海面前。
靳言不留余力,直接将自己的无尽威压,尽数打在广成真人身上。
饶是广成真人已是合体境大圆满这样强悍的修为,依然承受不住这样的威压,“噗嗤”一声,吐出一口浓黑的血水来。
靳言定定立于广成真人面前,任由对方将血水喷在他雪白的衣摆上。
他居高临下睥睨着对方,淡然开口,
“实在抱歉,这驻剑台我许久不曾光临,本座一时忘了,没能控制住灵力,广成道友,可有哪里被伤到?”
第074章 第74章
广成真人闻言, 脸上血色刷一下褪尽了。
竟然……把他之前在雌剑台上,对那林壮壮讲的话,一字不差地,全数奉还给他了?!
广成真人在执教者这个位子上坐了这么多年, 自然是人精中的人精, 靳掌门这一番话讲出来, 他哪里还有不懂的——
所以先前在雌剑台,他隐约瞥到的那藏在暗处的白色身影,果然是孤月真君。
知道这传闻中的林壮壮,对孤月真君而言十分重要, 却不曾想到,竟是如此之重——
先前广成真君在林壮壮面前释放威压,并非有意要伤害对方——明知道孤月真君为了林壮壮都愿意亲自前来三教盟, 足见此人的重要性, 广成真君不至于蠢到大会尚未正式开启的时候, 就先把关键角色伤了。
他那时候,只是想要试探一下林壮壮的深浅。不过他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那修士竟然不过是个筑基境!
如此低微的修为,根本经不起他的试探,待到他回过神的时候, 那林壮壮已经被他伤到了。
不过好在那林壮壮老实, 并未发现他的试探, 或者发现了也没有挑明。
总之这事就那么揭过去了,原以为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罢了, 没想到……
没想到, 堂堂孤月真君,竟然如此斤斤计较, 睚眦必报!
那林壮壮自己都不在意自己被误伤,如今这么多天过去了,孤月真君竟然还把这事记在心上,趁机报复回来了!
且他不过是让林壮壮短暂地真气逆行片刻,孤月真君如今却是让他一口黑血吐出来,险些损伤修为。
这简直是在用实力告诉广成真人——
莫要敲打林壮壮,否则,孤月真君会十倍地敲打回来。
而偏偏,这样的敲打,广成真人还只能认了——
于公,他身后的一众弟子,此刻都殷切地望着他,广成真人自然不愿意承认自己堂堂执教者,竟然被对方一道威压打下来,就直接神魂都被损伤到。
于私,是他先去试探林壮壮,不小心误伤了对方,理亏在先,如今被孤月真君报复回来,也无可厚非。
最终,广成真人只能打碎牙,和血往肚子里吞。
他吞下口中血水,扯出一个笑,缓缓地站起来,
“孤月真君说笑了,老夫自然不曾受伤,真君,不必担心。”
靳言此时已经收回剑鞘,负于身后,目光缓缓地落在广成真人背后的一众三教盟弟子身上。
分明已经收回了威压,头上戴着帷帽,也根本看不到样貌,可是被孤月真君那样淡淡地瞥一眼,仍旧让那一众三教盟弟子吓得浑身一颤,垂下头,再不敢多看一眼。
这些弟子,大多不过百岁,虽然从小到大,不知听过多少孤月真君的事迹,可是这还是头一次见到本尊,而且,还是这么近距离地接触。
哪怕对面什么也不做,他们都会下意识地心存畏惧。
何况,对方刚才只拿一只剑鞘,就轻松破了他们的诛仙地煞阵!
这套诛仙剑阵,是可以将阵内修士的灵力,在段时间内提升数倍的。
他们这一批布阵的弟子之中,有三个出窍境,其余也尽数达到元婴境,这七十二名剑修的灵力汇聚起来,又被增强几倍,同时打在某一个修士头上,那修士哪怕强悍如现任盟主,也是抵挡不住的。
正是因为如此,现在诛仙地煞阵布阵的这七十二名弟子,才敢如此强硬地要求所有入界修士交出本命刀剑——
当然,他们之前也遇到过几次不守规矩的。
比如林壮壮那样,不知用了什么神通,将他们的阵基吞吃掉,毁了那诛仙地煞阵的。
也有速度极快、手段阴狠的修士,尝试在他们布阵之前,便一击斩碎他们中一名弟子的剑,迫使他们无法成功落成诛仙阵。
但是,这些修士使出的手段,无一例外,都采用了同一种方式——先摧毁诛仙剑阵。
因为大家心知肚明,在诛仙地煞阵落成之后,哪怕是巅峰境界的大能,也再难敌得过。
而在林壮壮一事之后,广成真人搬出了三龙神火罩,确保剑阵再难被破坏。
这群弟子因此越发有了底气,以为身处诛仙地煞阵中,他们便处于无敌状态。
只是,他们万万不曾想到,孤月真君甚至在完全没有破坏诛仙地煞阵的情况下,正面迎上了剑阵中喷涌而出的山崩海啸般的庞大灵力。
如此轻而易举,就从正面破解了他们的剑阵的攻势,北斗大陆唯一的渡劫境修士,恐怖如斯!
感觉到诛仙地煞阵上修士们对自己的畏惧,靳言倒没太在意——这世间畏惧他的修士,数不胜数,他早已习惯。
他重新看向广成真人,用平缓的语调说:
“在下的左护法,爱刀如命,曾经立誓,刀在人在,因而难以割舍手中长刀,还望真人海涵,体谅。”
广成真人立即笑着点头,“自然,寒玉门愿意不计前嫌,参与此次三教大会,是我等的万分荣幸。
“孤月真君亲自发话,老夫岂有不通融的道理。
“咲天尊者想要带上本命刀入界,尽管带上便是,我广成在此担保,绝不会有任何三教盟弟子阻拦。”
靳言微微颔首,“多谢。”
广成真人这时话锋一转,“只是,不知孤月真君,是否与咲天尊者一般,也立下了剑在人在的誓言?”
现场修士,包括关沧海在内,同时朝靳言看过去。
靳言仍旧是用那无波无澜的语气,淡淡回一句:“不曾。”
他当然可以说自己的雌雄双剑从不离身,或者随意找一个借口,讲自己不方便将本命剑放于驻剑台,但他什么也没有讲。
这便是摆明了自己的态度了。
闻言,广成真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头一次露出十分真诚的笑容来。
“掌门!”
关沧海忍不住在背后喊他。
靳言却只朝他轻轻摇头,然后目光缓缓落在那驻剑台上。
那台内,此刻已然插|着包括广成真人和现任盟主在内,所有有资格进入三清洞的修士的本命刀剑,除了寒玉门。
靳言没再多说什么,干脆利落地将腰间雄剑摘下,横于胸前,送向跪在一侧的抱剑童子。
那童子眼见着孤月真君提剑上前,吓得扑通一声,直接瘫坐在地上,根本不敢去接——
那可是解脱剑!
剑刃出鞘,恩赐解脱。
他要是接下那剑,不小心脱开剑鞘,怕是下一刻便要魂飞魄散的!
想到这里,那抱剑童子脸色惨白,挪着屁股,又连着往后退了一段距离。
靳言见状,递剑的动作一顿,无奈绕开那抱剑童子,旋身转向旁边诛仙地煞阵上的修士。
解脱剑朝着那几十名弟子送出去,所有弟子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同时调动灵力往后退去,纷纷维持与那雄剑三步以上的距离。
场面看起来,像牧羊犬驱赶羊群似的,有些滑稽。
站在一旁的广成真人见状,牙关紧咬,怒目瞪向自己的弟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靳言递剑不成,有些无奈地轻抬指尖,用自己的灵力,亲手将解脱剑送入了那雄剑驻剑台上。
眼见着本命剑入台,广成真人还有一众三教盟弟子心头的大石,总算放下了大半
这些在三天之后发生在雄剑台的事,林澹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和古茗从那雌剑台边的入口,正式进入三教盟地界,不久之后,寻了一处还算隐蔽的草地,古茗从储物戒中取出木材,临时搭建出一间移动草棚来,供两人歇脚。
坐在草棚内的蒲团上,想到那驻剑台,林澹忍不住问:
“尊上他会不会交出本命剑?”
古茗正在布置防御结界,闻言动作一顿,片刻后,点点头,笃定地说:“会。”
林澹眉心一拧,“尊上如果不想交,没人能逼他吧?”
古茗再次点头,“是。”话锋一转,“可他会交出去的。”
“为什么?”
想到那悬浮在空中的白色通天巨柱,林澹没来由地感到心中很压抑。
古茗认真解释:“尊上此行,不是来示威,是来求和的。”
是为了谁而向三教盟求和,古茗没有明说,只继续道:
“可是,尊上一旦走进那三清洞,就好比虎入兔穴。
“如果不提前断了虎牙虎爪,兔群如何能够与那猛虎心平气和地谈判呢?”
林澹闷闷地垂着头,还想再说什么,可脑袋已经越来越昏沉了,那“吞噬万物”的后遗症开始出现,他眼看便要昏睡过去了。
时间紧迫,他只能先挑重点说:
“古大人,刚才在驻剑台,我不是故意要吃掉你的本命剑的。”
古茗手中放出去的枝条紧了紧,最终只温和地笑笑,“我知道,小犬道友不必自责,我没有怪你。”
那一对雌雄木剑,跟了古茗五十余年了,又是本命剑,如今丢在这种地方,古茗自然是心疼的。
当时情况紧急,林澹是出于好意,想要帮他,才被迫出手,然后无意间吞下了那两支桃木剑,古茗不可能因为这个怪罪对方,那也太不识好歹了些。
好在古茗的本命剑与其他修士的有所不同——他的本命剑是从他身体里的一根枝条上抽出来,一分为二,注入了他的精|血和灵力,而形成的。
这两把剑,就像他身体的一部分,丢了,他可以再生出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对剑来,虽说重新滋养出本命剑,要损耗不少灵力和修为,但慢慢养着,总能成。
古茗这边早已经想通了,甚至想要开口反过来安慰林小犬一番,可一转头,却被眼前一幕惊住——
就见林澹从口中吐出一颗圆滚滚的银白小球来,将那小球打开了,从里头将缩成手指大小的两支小桃木剑取出来,擦干净上面的口水,然后递给古茗。
古茗怔怔地将自己的桃木剑接下来,指腹轻轻摩挲着剑柄,一时竟讲不出话来。
林澹这时嘿嘿笑着,指了指两把小剑,
“你检查一下?应该没坏吧?
“我把这剑吞进肚子里之前,用仙子……不是……掌门送我的那只莲花香氛球装起来了。
“那莲花香氛球的外壁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坚硬无比,但是一点灵力没有,我的道体消化不了,所以刚好派上用场了。”
古茗看向林澹,对上那张笑脸,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刚才在驻剑台,林小犬根本不是不小心将他的桃木剑吞吃了,而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把木剑装进肚子里,蒙混过关,好帮古茗把本命剑留在身边?
“谢谢。”
古茗诚心地道谢。
林澹有点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下。
这时,古茗的指腹轻轻点在剑柄上某个凸起处,动作一顿,拧着眉朝那处看过去。
林澹见状,有点紧张起来,“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古茗的桃木剑,里面有他的上古神木的精|血,在预感到自己必定会被摧毁的时候,雌剑会在剑柄的凸起处,开出一朵非常不起眼的,比芝麻粒还小的小桃花。
可是,这次为什么不见那小桃花?
是根本没有开出来,还是之前乱战的时候被打掉了?
只短暂地思忖片刻,对上林小犬的目光,古茗摇了摇头,“没事,没有问题。”
这也算不得什么问题。那小桃花没有古茗的精|血几乎没办法成活的,掉了便掉了。
林澹闻言,长长松了口气。
古茗不疑有他,存好一双桃木剑,很快重新埋头修缮他们的移动木屋去了。
而眼见着古茗的背影在视野中消失,林澹悄悄从口中,吐出一朵芝麻粒大小的小桃花来。
第075章 第75章
那朵比芝麻粒还要小一些的小桃花, 是林澹从古茗的那把桃木剑上拿到的。
之前在驻剑台边,林澹一心只想要帮古茗把那桃木剑保下来,没想太多,直接一口将剑吞吃入腹了。
那小桃花便是在那时粘在了他的唇角。
待到林澹的“吞噬万物”的神通结束了, 他才意识到嘴角多了一朵小花, 上面带着古茗的气息, 显然还保留着效果的生机——
这不就是他一直想要的,古茗的桃花枝的一部分?
林澹立即伸出舌尖,将那小桃花卷进了嘴里。
他其实不确定这朵带着古茗灵气的小桃花,对古茗和他的桃木剑有多重要, 如果刚才古茗提起这桃花,林澹会毫不犹豫地把小花交出去的。
不过对方没有多说什么,直接继续布置房间去了。看起来, 这应该不是非常关键的东西, 和之前摆在木鸢舷窗边的那根桃花枝一样, 是随时可以丢弃的。
既然如此,那林澹就可以放心做完接下来的事了——
按照之前云螭的说法,从古茗身上落下来的枝叶,在仍旧保留鲜活的生命的情况下,是可以追溯到古茗身边曾经发生过的历史的。
似乎, 只要那枝叶足够鲜活, 灵气足够旺盛, 无论多么久远的过去,都可以追溯得到。
而按照云螭和古茗的对话来推测, 三百年前, 掌门尊上和三教盟结下恩怨的那场大事件发生时,古茗也在现场。
所以, 只要现在林澹掌心这朵小桃花的生命力和灵气足够,理论上,林澹可以从中窥探到那段过去……
不过,这个理论,似乎在一开始,就遇到了问题——
林澹试着像云螭那样,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到那小桃花的花瓣中,然后指腹轻轻捏住那花朵,接着,眼前有模糊的画面一闪而过。
林澹一眼认出来,那画面背景是驻剑台,在台上,林澹和古茗正与一众三教盟弟子周旋。
这是不久之前刚刚发生的事。
林澹还想要再看到更久远的过去,然而灵力注入花瓣中,眼前的画面却消失了,再没有新的画面浮现。
垂头看去,就见那原本粉白色的桃花花瓣,边缘已经开始发黄,进而发黑,像被火烧着的纸张似的。
林澹吓得慌张地收敛了灵力,再不敢强行往里面注入了。
看起来,这小花朵太娇嫩了,经不起他那样折腾。
想要看到更久远的过去,就需要先将这小花朵养得更健壮一些。
至于怎么把小花养好……
林澹没有养过这种从人家本命剑上摘下来的花花草草,不过他倒是种过不少灵植,之前阳灵花园里,连翘奶奶那娇嫩的小兰花,眼看着垂死了,林澹都靠掌心的灵力将其救活了,想来,现在这小桃花,要养起来,应该也差不太多?
想到这里,林澹小心翼翼地把那一粒粉桃花放在掌心,拿自己的阳气将花瓣托起来,像用喷壶浇灌花草那样,让带着阳气的灵力,在花瓣上均匀地铺洒开。
很快,那花瓣边缘枯黄的部分,便重新变回粉嫩饱满的模样。
林澹屏住呼吸,又往上面“浇”了几遍灵力,那花朵左右摇晃两下,接着,从芝麻粒大小,膨胀到指甲盖大小。
成功了!
这法子行得通!
林澹内心雀跃,面上却仍旧小心翼翼的模样,他将气沉丹田,正想要再“浇”一次灵力到那花瓣上,这时,眼前一黑,他被突如其来的眩晕裹挟。
要来了!
他的“吞噬万物”的神通结束之后的后遗症,马上要开始了。
林澹手臂撑在地上,想要起身去找古茗,可四肢发软,站立已经十分困难。
来不及找古茗了,当务之急,要先把手中的小桃花藏好。
情急之下,林澹把之前掌门尊上送给他的另外那只护盾小球打开,倾尽丹田处几乎全部的灵力,捏出一朵又红又壮硕的小灵花,塞进护盾球里。
又把那指甲盖大小的桃花塞进红色小灵花的花蕊中。
做完这一系列事,林澹长舒一口气,抬手把护盾球丢进乾坤袋中,刚束紧袋口,下一刻,脑袋一歪,整个人昏睡过去。
“嗷呜——!”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一声咆哮,林澹从“藤”的一下弹起来。
感受着指尖跃动的灵力,林澹双眼放光——
他又升级了!
这三教盟,不愧是这片大陆上最大规模的仙门联盟,那驻剑台上随便插着的几个莲花座,吃下去就够林澹升级了!
灵力在周身绕了一圈,林澹神清气爽地坐起来,正想起身去找古茗,这才发现,他周围的环境变了。
昏睡过去之前,他明明还在蒲团上盘腿坐着,现在醒过来,人却在一张桃木制成的雕花床上。
这小草棚倒是仍旧是他昏睡前的那一间,不过……窗外的景色好像不大一样了?
林澹站起身,推开门,刚要往外走,看清眼前景象,吓了一跳。
“喔!”
他赫然站在数十米的高空中,脚下险些踏空,直接跌落下去!
林澹慌张地调动灵力于脚下,托着自己的半边身体,退回房门里。
他们这间小草棚,被古茗整个搬到了一株参天古树上来了?
短暂思索片刻,林澹很快意识到,这应该是古茗有事需要离开,但是又不放心留林澹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地里,出于安全考虑,才索性把他连人带房子一起挂在树上了。
果然,在房间里环顾一圈,林澹很快在床边的小木桌上看到一张留言卡。
木制的小卡片边上有一张传声符,卡片上写着一行清秀的小字——
[外出巡视,小犬道友如醒过来,可以传声符与我联系]
巡视的话,应该就在附近,不会走太远。
林澹把那传声符拿起来,看了一阵,没有急着联系古茗。
他心思一动,打开腰间的乾坤袋,朝里面看一眼,然后怔住。
他这乾坤袋的容量,差不多相当于以前世界的一个推拉门的大衣柜那么大的空间。
林澹的东西不多,这趟过来,除了带了掌门尊上送的几套衣裳和发钗之外,只带了一盒“甜甜根”的草种和晒好的干草。
所以这乾坤袋里,一直空荡荡的。
然而,此刻林澹打开袋子,却发现里面被一只金属球塞得满满当当,一丝缝隙都没留下。
是他昏睡之前放进去的那颗护盾球。
这护盾球可以根据里面装的东西的大小,随意伸缩。
林澹放进去的时候,护盾球一只手掌就能握住,而现在……这金属球目测都比林澹高出半个头了!
小小心翼翼将神识铺开,确定古茗不在附近,这树顶上也没有其他修士或者灵兽的气息,林澹这才快步走到屋子中间一处最宽敞的地方,打开乾坤袋,把那护盾球取出来。
护盾球打开,一株又细又高的小桃树苗赫然立在眼前。
那小树苗只有两根手指粗细,却比林澹还要高,像一根插在地上的钓鱼竿似的,又直又长,仅仅在最顶端的位置分出一个小小的分叉,长了两片嫩绿的小叶子,和自然状态下生长出来的桃树苗,完全不一样。
嗯……这当然不是自然状态下生长出来的,是林澹用自己的至阳道体的灵力,强行催化出来的小树苗。
虽说形状有些奇特,但它很健壮,很鲜活。
以这小树苗现在的生命力,应该足够承受住林澹的灵力注入,足以帮助林澹追溯到久远的过去了。
这样想着,林澹上前半步,抬起手,握住小树苗中间一段,将自己的灵力注入进去。
这是用林澹自己的至阳道体灵力浇灌出来的小桃树苗,因而这一次,林澹注入的灵力,与树干更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而林澹不再像之前那样只能看到一个虚浮的画面,这一次……
眼前天旋地转,仿佛沉入一段梦境中,他将的整个神识都探入了某个场景。
林澹一眼认出来,那是寒玉宫偏殿,玉石榻上,层层纱幔环绕着,里面一个熟悉的清瘦身影,正盘腿坐着。
片刻后,以那身影为中心,一道凌冽寒气朝四周铺开,将地面都冻出一层冰霜。
“恭迎尊上出关!”
古茗从侧门处快步走过来,脸上挂着笑,朝掌门行礼。
这是寒玉宫中,无数个掌门闭关后出关的寻常夜晚。
林澹将原本紧握的双手松开,灵力从小树苗中抽离,寒玉宫的画面也像雾气似的,迅速消散,眼前重新恢复成那小草棚的景象。
林澹将手往上挪了一段,重新将灵力注入,再次身临其境,依旧是寒玉宫偏殿,依旧是掌门尊上端坐在床榻上,静静修炼的场景。
再次松开小树苗,林澹将手往下挪了挪,又挪了挪,再挪了挪……
神识不断地在不同场景之间切换,无一例外,都在寒玉宫偏殿,掌门尊上不是在闭关修炼,就是在闭关修炼的路上……
修士的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又枯燥吗?
林澹松开手,然后抬起头,目光落在这笔直的钓鱼竿似的小树苗的顶端,那仅有的两片嫩绿的叶片上。
刚才那几个场景,虽然大同小异,但是其实可以隐约分辨出时间前后的——
看起来,这树干上记录的过去,和自然界是相反的,越靠近这小树干根部位置,记录的是越接近现在的场景,而越靠近顶端,则记录的是越久远的过去。
这样的话……
林澹将手好举过头顶,掌心握住最上面那片叶子。
灵力再次注入,眼前天旋地转,接着,林澹的神识,再次来到了寒玉宫偏殿。
但这座偏殿,和林澹之前去过无数次的偏殿,截然不同——
这里没有层层纱幔遮挡,脚下的地面也没有被极寒之气冻出层层冰霜,更重要的……
这里四处开满了鲜花。
而在那鲜花簇拥的玉石榻上,坐着一个年轻的修士。
第076章 第76章
站在呈现在眼前的这座寒玉宫, 外部结构看起来和林澹熟悉的那座偏殿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但是里面的装潢看起来却比林澹记忆中要新得多。
宫殿的主人或者修缮者,应当很喜欢花,窗台上、承重柱边、横梁上、墙角、多宝阁中、香炉边……任何一处角落, 都被装点着鲜花绿植。
而且这些花卉看起来并非出于某一个季节, 粗略扫一眼, 就能看到这殿内遍布的,有腊梅、月季、牡丹、凌霄、杜鹃、雏菊……
似乎一年四季的花儿,都在这宫内长年盛开着。
这和林澹记忆中那座满目白色的清冷宫殿,太不一样了。
满眼的繁花, 让那位斜倚在玉石榻上的年轻修士,看起来仿佛落入凡间的百花仙子。
那修士一身月白的衣衫,肌肤胜雪, 唇若丹朱, 他垂着眼, 手指轻轻抚摸一支从床榻边的八角凳上伸出来的小桃枝。
看得出来,这修士喜欢各种花儿,而其中最最偏爱的,应当是桃花,因为他的玉石榻所在的那座石台上, 摆满的, 尽是粉色的桃花。
不知为何, 林澹的脑海中,莫名地浮现出自己以前住过的那座亲卫宅院的景象来——那座宅院虽然因为四处都被冰封住而显得萧索, 但是仍旧可以从各处遗落的痕迹中看出来, 那院子里曾经遍地种满桃花,屏风和墙壁上, 也都画满桃花图案。
那身穿月白色长衫的修士,就那样垂着眼,看着手中的小桃枝顶端生出的一朵粉嫩的花骨朵,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这时,一名身穿侍卫服的修士走上前来,禀报:
“天机道人求见。”
年轻修士原本落在桃花花瓣上的手指微微一抖,唇角的笑意缓缓地压下去,“请他进来。”
看起来,这个时候的天机阁阁主,是由云螭的师父天机道人担任的。
这是一位瘦骨嶙峋,留着一丝不苟的山羊胡,看起来一板一眼的中年修士。
见对方走进偏殿,身穿月白色长衫的年轻修士从玉石榻上坐起身,朝对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道长,不巧得很,寒灯真君现下正在闭关,不见客。”
天机道人直直地望向玉石榻上的修士,
“老夫并非为寻寒灯而来,老夫此行,是想与真人聊一聊。”
“……我?”
年轻修士摆出一副诧异的神情。
“正是。”
“道长,所为何事?”
天机道人这时抬起手,从袖兜里取出一枚白玉卦签,递到玉石榻的方向。
坐在塌上的年轻修士这时轻抬一根手指,用灵力将那卦签托起来,拿到面前来。
林澹原本站在玉石榻所在的石台边缘,也就是他在现实中经常使用的那青龙传送阵所在的位置。
这时候,他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来到玉石榻边上,身体往前探出去,跟着那塌上的年轻修士一起,看向面前的白玉卦签。
那白玉卦签上,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小点,用几条竖线连起来,乍一看,跟摩斯密码似的。
林澹眉头拧起来。
卦象什么的,简直比医生开的药方还可怕,像是天然带着加密系统似的,只有医生和药师们自己看得懂,外人看起来,就是一排鬼画符。
反正林澹这么个对卜算一窍不通的半吊子修士,现在看着这些点点线线的,是一头雾水。
但是一扭头,林澹却发现,那年轻修士在看到白玉卦签上的内容之后,脸上的血色刷一下褪尽了。
眉心轻蹙,唇角紧紧绷成一条线,年轻修士神情凝重地盯着那白玉卦签,捏住卦签底部的手指都细微地颤抖起来,额头上甚至已经渗出细汗。
蓦然抬起眼眸,年轻修士看向天机道人,沉声问:
“这是何人算出的卦象?”
林澹离得近,此时可以清楚得听出来,对方讲话时,声音都在颤抖。
对方将眼睫掀起来,林澹才看清楚,对方眼尾泛红,竟然……有泪光在眼眶里打转。
林澹微微一怔——看起来,这些晦涩难懂的点点线线,非常不一般。
他抬起头,看向站在石台边的中年修士。
天机道人同样神情凝重,直视着玉石榻上的修士,沉声应答:
“是老夫,以问天台为盘,星辰为盖,耗时七七四十九日,亲手演算。”
玉石榻上的修士闻言,目光缓缓落在天机道人双手之上。
林澹跟着他看向那双手,这才注意到对方的两只手看起来枯黑似烧焦的老树皮,哪怕被刻意掩藏在袖中,仍旧可以明显看到此时颤抖得厉害——那种颤抖和玉石榻上年轻修士那因为心神不稳而出现的颤抖,并不相同,那是手臂肌肉受到较为严重的损伤而出现的持续性抖动。
天机道人的双手,受了很严重的伤。
看起来,是因为逆天而行,强行窥探天机,而落下的惩罚。
所以,对方所言不虚,现在这白玉卦签上的内容,确实是由这位阁主亲手演算得到的。
也就是说,这支签,绝不会出错。
玉石榻上的年轻修士紧紧闭上双眼,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
许久之后,像是认命,他颤抖着双唇,缓缓开口:
“道长,此事,可曾告知其他人?
“三教盟……知晓了吗?”
天机道人摇头,“除了你我二人,并无第三人知晓。”
年轻修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时缓缓从玉石榻上站起来,接着……
竟是双膝一弯,直直地朝着对面天机道人跪下来。
天机道人见状,吓了一跳,脸色苍白地冲上前去,虚虚地扶住对方,调动灵力,努力想要将对方拉起来,可对面铁了心要跪他,无论如何不愿起身。
天机道人眉头皱得很深,沉声说:
“师弟,起来!莫要跪我!”
年轻修士闻言,抬头看向对面年长的修士——
打从他离开天机阁,来到寒玉宫之后,天机道人再不曾称呼他一声“师弟”,如今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又被重新讲出口,那便是说……
“师兄,您……愿意帮我?”
年轻修士殷切地望向对方。
天机道人沉默片刻,点头,“我若不想帮你,又何必在算出这卦签之后,头一个,便来找你?”
是啊,天机道人出现在这寒玉宫偏殿的那一刻,不就已然表明了他的态度。
这么浅显的道理,是那修士自己关心则乱,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意识到。
咚!
年轻修士二话不说,额头磕在玉石地面上,发出闷响。
“你……起来说话!”
天机道人咬着牙训斥。
对面修士却不肯起身,直言自己的请求:
“求师兄,念在往日情分,务必将此事压下,除你我之外,再不得要第三人知晓这卦象。
“我寒玉宫,必定倾尽所有,回报天机阁!”
“唉……”
天机道人叹息摇头,“回报的话,就不必再说,此事,我依你。”
年轻修士闻言,正要叩头再谢,天机道人这时却抬手,拦下他,道:
“只是,此卦实在事关重大,牵涉到整个北斗大陆的全部气运,还有万千修士的道途与性命……
“五百年后,那是一场大火,燎原之火!
“纸是包不住火的。我可以不将此事禀报三教盟,但三教盟并非只有天机阁这一个渠道来获取天象与预言。
“就算我不透露,三教盟也迟早都会演算出这整片大陆的极凶之兆。
“我可以帮你这一时,但往后,何去何从,你只能自行寻找出路了。”
天机道人说罢,拂袖而去。
年轻修士怔怔地望着对方背影消失的方向,愣了许久,才瘫坐在地上。
他重新捏起那白玉卦签,又看了片刻,接着长袖一挥,将那玉签抛至空中,又从掌心逼出一缕赤红的火焰来。
火舌将玉签裹挟,顷刻之间,白色玉签便被熏成黑色,最后化成飞灰,飘散在偏殿上空。
抬起眼,看着那丝丝缕缕的飞灰,年轻修士肩膀塌下来,喃喃自语: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言儿……”
话讲到一半,偏殿外头,倏忽飘来一道熟悉的冬雪的气息。
年轻修士慌张收敛心神,一边挥袖将空中的火焰和飞灰尽数清除干净,一边旋身跃起,轻盈地落回玉石榻上。
待到那气息进入偏殿时,年轻修士已经恢复了平常模样,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师娘!”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偏殿门口传来。
林澹心头仿佛被什么砸到,猛地抬起头,就看到一个白衣少年,脚步轻快地从门外走进来。
那少年长发半束,头戴白玉冠,额发一丝不苟地竖起来,露出饱满的额头,越发衬得那一双眉眼熠熠含情。
说来奇怪,打从穿越到这个世界,林澹见到的孤月真君,永远都是半遮住脸的,不管是戴着帷帽,或是戴着那白玉面具,总之,林澹从未见过掌门尊上的模样。
可是,此时这少年弯着眉眼,唇角勾起笑,缓步走入林澹的视野中时……
只一眼,林澹便认出了对方。
那是靳言。
年少时的靳言。
恣意地将自己的美貌展露于人前,笑容绚丽像雪山之巅的一抹朝阳,眉眼清澈到不见一丝阴霾的靳言。
五百年前的靳言,还不是寒玉门掌门,不是高高在上的孤月真君,不是人人畏惧的渡劫境大能。
可他漂亮,张扬,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没有任何被岁月打磨侵蚀的痕迹。
林澹紧紧地盯着那张秾丽的脸,没来由地,感到无比低落。
他和靳言,如果是相识在这五百年前,该有多好?
第077章 第77章
思绪纷飞之际, 那白衣少年,已经不期然走近了。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少年那张漂亮的脸一点点在林澹视野中放大,没来由地, 林澹的心跳扑通扑通, 变得又急又重。
那少年的肩头几乎要撞上林澹的胸膛, 对方微微扭头,看向林澹。
两人的目光突然撞上,林澹心中一紧,下意识抬手想要去捉住对方手臂, 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他喉咙发紧,一个字尚未吐出来,就见少年已然将目光重新轮回玉石榻上, 笑容依旧, 与林澹擦身而过, 仿佛林澹不过只是一道空气似的。
林澹苦笑摇头。
他现在,可不就是这里的一道空气嘛,以上帝视角,看着过去的这一段历史。
这落寞的情绪只出现了一瞬,很快被林澹压下去——现在不是伤感矫情的时候。
他转身, 很快跟回玉石榻所在的石台边去。
靳言这时已经脚步轻快地走到石台上, 停在玉石榻边, 声音清亮地又喊一声:“师娘!”
榻上的修士仰头望着靳言,眼底满是笑意, 一边缓缓坐起身, 一边问:“何事,这样高兴?”
靳言这时朝后退了半步, 双手死死地背在身后,语气轻快地说:“你猜。”
林澹从未见过这样活泼又带着孩子气的靳言,他忍不住跟着笑起来,视线落在靳言背在身后的双手上。
那双手上,此时一左一右握着两把玄铁剑。
玉石榻上的修士将视线短暂地瞥向靳言背在身后的双手上,然后手撑着下颌,佯装思考的模样,沉吟一阵,接着说:
“我猜猜……莫非,言儿的修为,更进一层了?”
靳言闻言,轻叹一声,“好没意思,师娘算无遗策,想算什么算不出来。”
榻上修士闻言,笑起来,“你每隔十天半月,便要提升一次小境界,如今心思全写在脸上了,有何猜不出的,何须要动用本宫的灵力专门去卜算呢?”
这话倒是真的,靳言无可反驳,换了个话题,重新兴匆匆看向对方,
“师娘,不止是修为,这次,孩儿悟出一道新的剑意!”
“哦?”榻上的修士闻言,眼底闪出光亮来,“舞与我看看?”
靳言立即退后两步,脚尖点在石台边缘处,手腕转动,背后的雌雄双剑在身体两侧舞出两道剑花,带着“欻”“欻”的细碎风声,一上一下,横于身前,仿佛白鹤伸展羽翅。
下一刻,双剑齐动,在空中带出两条漂亮的弧线,脚尖沿着玉石台转动着,少年的身体不断在台上快速旋转,带动雪白的衣摆朝外飞起,像一朵随风而动的百合。
如果不是在过去的幻境中,林澹便要忍不住鼓掌叫好了。
“啪、啪、啪!”
正想着,就听到榻上修士极为捧场地鼓起掌来,口中还赞叹着:
“鹤舞九天!好、好、好,便是你师父,头一次悟出这道剑意时,也不敌你十之一二!”
恣意轻狂的少年人,谁不喜欢被夸奖赞美呢,年少的靳言也不例外。
听到师娘的话,靳言脸上笑容更深,双颊都微微泛起红晕,他一时有些得意忘形,双腿交叠着,盘座于地上,手中双剑横于胸前——
唰!
唰!
在最后收剑时,没有克制住喷薄的灵力,两道银白色的剑气被送出去,顷刻穿过整座偏殿,打在殿门上。
轰隆一声,两扇雕花木门瞬间坍塌,扬起不少尘土。
靳言收起双剑,弯着腰,垂着头,一副做了错事的模样,
“对不起,师娘,我又弄坏东西了……”
靳言的剑气太霸道,这偏殿三天两头就会被他劈坏,榻上修士见怪不怪地摆摆手,“无妨……”
他话音未落,就听又是轰隆一声,这次坍塌的巨响,比刚才木门倒塌时更加震慑心魄,像是远天之上传来的雷鸣声似的。
榻上修士神情一凛,将神识铺开,查探出去,很快意识到是怎么回事——
靳言刚才送出去的那两道剑气,竟然直接将仙山的山顶削去了一块!
榻上修士再难维持住笑容,目光沉沉地问:
“言儿,你如今,是何境界了?”
靳言如实回:“孩儿现在出窍境,第二层。”
“出窍境……第二层……”
榻上修士喃喃重复着。
这在寒玉宫,不算非常难得的境界,可是……
“言儿,师娘没有记错的话,你今年……只十七岁?”
“是,”靳言点头,像是怕对面嫌他年幼,忍不住加一句,“再有三个月,孩儿就十八了。”
可是榻上修士闻言,脸色变得越发阴沉,垂着眼睫,许久没再言语。
十七岁,多少人在这个年纪,甚至摸不到修真的门槛,可靳言在这样小小的年纪,便已经达到峰主护法的境界,甚至足够出去自成一派了……
这样强悍的修炼速度,整个北斗大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如果这片大陆的极凶之兆,最终真的会落在某一个人头上,那恐怕,确实非靳言莫属了。
毕竟,有这样恐怖的修炼天赋,成为睥睨天下的巅峰境,只是时间问题。
而只有巅峰境,才能以一人之力,造成那样大的灾难……
年轻修士想得入神,许久不再开口,靳言见状,将双剑搁在地上,跪在对方腿边,双手放在对方膝头,仰着头,看向对面修士,
“师娘,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是因为我?因为我削坏了你的仙山?我待会就从下面玉焱峰引土上来,将那处重新填平。
“师娘,你莫要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榻上修士这时终于收回思绪,抬起手,缓缓抚摸靳言的脸颊,
“言儿,如若有朝一日……有朝一日,你成为了这整片大陆上,唯一的渡劫境修士,你想做什么?”
靳言闻言,微微一怔,他不明白为什么师娘会突然问这个,可他的修行天赋,他自己也很清楚——渡劫境,于靳言来说,是必然会抵达的境界。
所以思忖片刻,他如实说:“自然是继续修炼,最终……修成大道。”
“修成大道……之后呢?”
“之后?”
修成大道,那便是飞升成仙了,飞升成仙了,要做什么?这个,靳言当真没有想过。
他先是摇了摇头,然后说:“若是有上界,便去上界,若是没有,便留在这片大陆,做个地上神仙,继续陪伴在师父和师娘身边。”
榻上的修士闻言,忍不住轻笑。
他心想,待到你修成大道的那一日,我和你师父恐怕早就陨了许多年了,哪里还需要你来陪。
可这些话,那修士最终没有讲出口。
他心里,被一股又苦又涩的情绪笼罩住,只觉得窒息又憋闷——
言儿心思纯粹,一心修道,除了修炼己身之外,唯一能让他挂怀的,只有他和寒灯两人。
这样的一个人,凭什么要承受那样的命格?
想到这里,年轻修士用力闭上双眼,努力将眼眶中的泪水压下去——
那极凶之兆,不应该压在这孩子头上。
“师娘,到底发生何事?”
靳言满眼忧虑地看向面前修士。
然而榻上的修士重新睁开眼时,已然收拾好了情绪,眼底再看不到一丝泪痕。
他抬手,轻抚了抚靳言头顶,低声说:“无事,许是有些累了,你先去吧,我调息片刻。”
靳言盯着对方的脸,仍旧没有打消心底的疑虑,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这时榻上修士却轻抬了抬下巴,指向被砍坏的殿门,
“不是说要帮我把仙山填好,还等什么?想赖账?”
“我……”
靳言还想再说什么,年轻修士却一抬手指,用一道灵力轻松将靳言送去殿门外,
“快去吧,待到我闭关出来,若是那山顶有任何坑洼,我可唯你是问。”
靳言转回头,看向殿内,仍旧有些不放心,可面前落下一道禁制来,紧接着,无数桃木枝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缠绕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在靳言被送去殿门外的时候,林澹就忍不住抬脚追去了殿门处,而那面桃木枝编织的厚实墙壁出现之后,林澹就被迫和对方隔开了。
这里是古茗的桃木枝形成的记忆片段,这时候的古茗……应当是那玉石榻边的某一根小桃枝。
小桃枝现在没什么修为,只能感知到自己附近的事,却无法将神识铺到更远的偏殿以外去。
所以,林澹的这片“梦境”,是被困在这偏殿中的。
他没办法追随着靳言的脚步离开,只能被迫和玉石榻上的年轻修士一起,困在这偏殿内“闭关”。
林澹很快意识到,修士口中的所谓“闭关”,根本就只是他打发靳言离开的借口。
在为自己构筑了这样一个封闭的环境之后,那修士便从玉石榻上飞身下来,落在偏殿正中央的开阔处。
修士盘腿坐于地上,身上月白的衣衫铺了满地,他伸展开双臂,从他的双手指尖,飞出万千粉白的桃花花瓣。
那些花瓣似雪花般飞舞着,缠绕在修士周身,形成一个巨大的花瓣漩涡。
片刻后,满天的花瓣倏然之间尽数落在地上。
林澹站在高台上,往下看去,发现那些花瓣散落在修士周围,并非全然随机的——花瓣像满天的繁星,似乎组成了某种卦象。
只是,这卦象林澹看不懂。
修士垂着眼,唇角留下一丝血水,脸色苍白,颤抖着声音呢喃:“极凶……”
他忽而重新展开双臂,再次召唤出满天的桃花,重新将自己周身裹挟。
接着,花瓣再次落下,重新组成繁星一般的纹路。
修士另一侧唇角,也流下一丝血痕,再次低喃:“极凶……”
修士重新调动体内灵力,再次卷起满天花瓣,花瓣落下,又重复:“还是极凶……”
他不愿意相信,再次调动灵力……
花瓣飞舞、落下、再飞舞、再落下,周而复始地重复着……
那修士的七窍都开始流血,脸色白如墙灰,形容枯槁,仿佛快要被抽成一具干尸。
可他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打算。
林澹拧着眉,立在台上,神情凝重地看着对方。
他想要上前去阻止,如果这不是记忆的幻境,林澹肯定已经上前去了,可他现在像一道空气似的,只能冷眼旁观,什么都做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修士眼看着奄奄一息,林澹都以为他撑不过去,要死在这满地的花瓣中的时候……
那修士忽然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来,整个人瘫倒在地上,脸上却是挂着笑的。
他伸出手,从万千花瓣中,捏起其中最细小的一片,笑出满口的血水,
“有了……一线转机。”
第078章 第78章
“……一线转机?”
林澹盯着那修士手中捏住的那片小小的桃花, 忍不住跟着低声呢喃了一句。
看起来,年轻修士从那千万次的演算中,终于寻到了一线转机,可是, 那一线转机是什么?
这个问题, 林澹没能知道答案。
那年轻修士在讲出这句话之后, 终于撑不住,闭上双眼,瘫倒在地上。
“哎——”
林澹忍不住跑上前去,蹲下来, 下意识想要帮忙,手指穿过对方肩头,这才想起来自己在这里不过是一道空气。
他叹息一声, 索性坐在对方身边, 垂眼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修士, 默默地陪着对方。
这里是一片栩栩如生的记忆幻境,有声音有画面,偶尔甚至能闻到一丝气息——比如少年靳言闯入殿内的那一刻,林澹就清晰地闻到了那熟悉的冬雪气息。
但这些气息,还有灵力、威压, 在大多数情况下, 林澹是感受不到的, 就像梦境中总是会丢失许多信息一样。
所以虽然林澹一直默默陪在这年轻修士身边,可是半日过去了, 他甚至不确定对方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不会……因为演算过度, 损耗太多心神,直接陨落在此了吧?
林澹知道, 这片大陆上,要演算天机,是要付出代价的,刚才那年轻修士强行算了那么多遍,不知道损耗了多少灵力修为,万一一个不小心,没能挺过来……
想到这里,林澹没来由有点难过,忍不住抬起手,想渡灵力给对方,手臂抬起来,又自嘲地苦笑两声。
砰!
一声巨响从殿门方向传过来。
林澹吓了一跳,扭头看过去,就见那张由桃木枝编织而成的结界,被人用极强的灵力轰得粉碎。
紧接着,一个面容英朗的男修闯进来,箭矢般冲到年轻修士身边来。
如果林澹不是一道空气,这时候已经被那男修撞德飞出去了。
但那男修直接穿过了林澹的身体,抱起躺在地上的年轻修士,高声喊着:“小云!小云!”
被叫做小云的年轻修士瘫软在男修怀中,一动不动。
男修抬起手,掌心捂住对方胸口,往对方身体中源源不断渡入灵力。
片刻后,小云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来,血水染湿男修肩头。
男修原本紧绷的双唇,终于松了一些,他抬手轻抚小云头发,一边轻轻亲吻对方脸颊,一边低声说:
“小云,再撑一会,怀珍马上就到。”
说罢,男修抄起小云膝窝,将对方打横抱起来,正要抬脚往玉石榻上走,视线忽而落在满地的桃花花瓣上,眼神黯了黯。
他长袖一挥,那满地的桃花便消散得干干净净。
约莫一盏茶之后,年轻的怀珍长老抱着药箱急匆匆赶到,查探过脉息和灵力,他欲言又止。
“有什么问题,但说无妨。”
男修见状,眉心蹙起,有些不耐烦。
怀珍长老看一眼玉石榻上的修士,又看看候在远处的童子,最终选择了传音入密的方式,与那男修交谈。
林澹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但男修聊完之后,脸色变得更差了。
“你有几分把握?”
男修沉声问了一句。
“真人他毕竟是半人半妖,与人类修士不尽相同,”怀珍长老如实说,“我也不敢妄下断论,不过,应该有九成以上的把握。”
“我知道了。”
男修站起身,送怀珍长老离开。
怀珍长老前脚离开,靳言后脚便冲了进来,
“师娘!师娘!”
他扑到榻边,握住那年轻修士的手,转头看向立在一侧的男修,
“师父,师娘他怎么了?”
听到这里,林澹忍不住将视线从靳言的脸上挪开,转而看向一侧的男修——这便是前任寒玉门掌门,寒灯真君了?
寒灯真君神色紧绷,目光沉沉地回一句:
“应当只是劳累过度,损耗心神,闭关调息一段时间,便能恢复的。”
靳言眉心拧起来,“师娘明明说他要闭关调息,为何闭关调息,会损耗心神至此?”
寒灯真君没有回答徒弟的问题,只是深深地望进徒弟的双眼中,仿佛想要在对方的双眼中找到答案似的。
靳言被对方那审视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师父,究竟……发生何事?”
寒灯真君最终什么也没说,只道:“怀珍来看过了,说小云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用药,只能调养。
“我现在就要与他一同闭关修炼,言儿,你先退下。”
靳言此时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听到师父的话,神色一窘,垂下眼,有些慌张地说:“好、好,徒儿这就走……”
待到偏殿内只剩下寒灯真君和自己的道侣两人,寒灯真君长袖一挥,在宫殿四周布下一道隔绝声光的法阵。
接着,他翻身上玉石榻,开始脱对面修士的衣衫。
这是……双修?!
林澹有些木讷,直到对方外衫都褪尽了,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做什么,吓得慌张找了个最远的墙角,把自己塞进一个巨大的花盆后面,脸对着墙,直挺挺站着,开始面壁。
此时殿外被结界隔绝开来,不见天日,林澹分辨不出时间,等了许久许久,久到他都想把紧紧攥着的右手松开了——
他始终攥着右手,维持着握住小桃树顶端的那叶片的姿势,源源不断往里头注入灵力,这才保证自己始终处于这片记忆世界中。
一旦他松开手,他便会脱离这片幻境,回到现实的草棚里去。
好不容易才找到五百年前的这一段关键历史,一旦出去了,哪怕再进来,恐怕也很难定位到这同一段时间了。
想到这里,林澹咬咬牙,还是决定坚持下去。
他闭上眼,索性便在这幻境中打坐入定,开始调息修炼了。
好在这幻境的时间流速,好像并不是均匀的,林澹什么也不做的时候,时间便过得快许多。
他是被背后花盆里栽种的花花草草给唤醒的——
背后的花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支棱起来,打在林澹背上,让他被迫从入定中醒过来。
他睁开眼,看向墙边,发现那里摆放的一整排的花花草草,原本蔫了吧唧的,这时候突然全部都扬起花枝和叶片,同时朝着玉石榻方向伸出去。
应该是小云醒过来了。
想到这里,林澹站起身,垂着头,胸口贴着墙壁,横着挪回那石台边,果然听到寒灯真君轻声呼唤自己道侣的名字。
小云昏迷了多日,终于幽幽转醒,意识尚未完全清醒,恍惚之间,想起自己晕厥之前算得的那卦象,倏地坐起来,眼底燃起光亮,抬手用力捏住寒灯真君肌肉紧实的赤|裸手臂,
“霄哥,我窥到了,还有希望!”
寒灯真君听到道侣这没头没尾的话,原本因为对方苏醒而露出的笑容,一点点收敛了,换作一副冷淡模样。
小云却迷迷糊糊地,全然不曾察觉对面脸色不虞,以为对方是没有听懂自己的话,试着解释:
“北斗的气运,我算了,一千零一次,都是极凶,唯独那最后一次……”
“——一千零一次?!北斗的气运?!”
不等小云将剩下的话讲完,寒灯真君忽然暴怒,高声打断了对方。
周围忽而凝起厚重的冰霜,将殿内娇嫩的花儿都尽数冻住。
小云被对方训斥得一哆嗦,放在对方手臂上的手触电般收回来。
寒灯这时慌张地收敛了周身寒气,一抬手,调动灵力,将榻边的衣衫扯过来,盖在小云赤|裸的身体上,又抬起手臂,将对方环住,然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和缓,
“小云,北斗大陆的气运,算一次,便足以损伤你的神魂,你竟还算了一千零一次,你是不想要自己的命了吗?”
意识到道侣是因为担心自己的身体才震怒,小云的神色重新舒缓,他靠在寒灯怀里,轻声说:
“我不会有事,我有分寸,这个程度的损伤,不会致命,顶多只会损我修为,让我跌落境界……”
“损你修为?跌落境界?”
寒灯控制不住,音量又抬高了,怒目瞪向对方,“你若真有分寸,七天前,又怎么会晕死在这大殿之中?!”
“……七天?我昏睡了七天?”
小云怔怔地抬头,看向寒灯,“霄哥,你与我双修,整整七天,都在为我渡入灵力?”
这要损耗寒灯多少灵力?他会因此跌落境界的……
小云这时才终于露出担忧神色,抬手要去查探寒灯的脉息,却被寒灯一挥手臂,躲开了。
“我无碍。”
寒灯并不在意为了道侣损伤修为,他只是冷着脸说:“以后,再不许碰那桃花星象卦爻。”
小云闻言,立即摇头,“不行,我刚算出那一线转机,我要救我们……”
“小云!”
寒灯的眉眼变得冷冽,周遭重新凝出冰霜来,他一字一顿地说:
“你知不知道,自己已有三个月的身孕,如果再强行演算,下次,就不只是损伤修为这么简单了。
“再碰那桃花星象,你会没命的!”
小云拧着眉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寒灯,许久之后,才喃喃说:
“什么……我……身孕……?”
他无法相信,用力摇头,“我是男子,男子如何能……”
“你是半妖,你身体里流着一半上古神木的血脉,神木可以孕育子嗣,你自然也可以。”
小云仍旧摇着头,陷入震惊中,许久讲不出话来。
寒灯这时轻轻将他额角濡湿的碎发拢到耳后,轻轻亲吻他微微泛红的耳廓,低语,
“你肚子里那个,是死是活,我不在乎。
“但我不许你因为那桃花星象,搭上自己的命。”
寒灯说罢,不待小云回过神,抬起手来,掌心用力握成拳,无尽灵力顷刻间从他掌心散开,铺满整座宫殿。
啪!
玉石榻上,被寒灯冻成冰霜的桃花花枝、花叶、花瓣,尽数碎成齑粉……
随着桃花被粉碎,林澹的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中,他被甩出那片幻境,回到了草棚里。
第079章 第79章
林澹仿佛跌落深渊一般, 身体剧烈抖了一下,回过神来。
他抬头,看向自己仍旧高高举在那桃树顶端的拳头。
原本被他握在掌心的树顶的嫩叶,和那记忆幻境中的桃花花瓣一样, 碎成了齑粉。
林澹茫然松开手, 粉碎的叶片便化作一缕轻烟, 消散在空中。
来不及为损失的那一片嫩叶难过,林澹很快看向紧挨着那片嫩叶的另外一片叶子——
这整个桃木枝上,一共只有两片叶片,最顶端那片叶子, 记录了古茗作为一根桃木枝,第一次生出神识,又险些被寒灯真君碾得粉碎的那段记忆。
那么, 紧挨着那段记忆的, 这第二片叶子里, 记录的会是什么?
是天机道人口中那所谓“极凶之兆”被应验,还是小云算出的那“一线转机”出现?
这个问题,林澹来不及细想,他很快将手掌包覆在那叶片上,正要往里头注入自己的灵力, 这时……
砰!
草棚的门被打开, 古茗冲进来,
“小犬道友!”
对方来的太快,又不曾提前释放出自己的气息, 林澹根本来不及将小桃枝收回自己的乾坤袋中, 只能握着拳头,触电般将手臂收回身后去, 然后转身面对古茗的方向,
“古、古大人?”
古茗没有应他,目光从屋子正中央的那根像钓鱼竿似的杵在地上的桃树苗,缓缓挪到林澹脸上去,眼神中写满质问。
人赃并获,林澹实在无可辩驳,他只能垂着头,低声说:
“这桃树苗,是……用你之前的桃木雌剑上掉落的一朵芝麻粒大的小桃花,种出来的。”
到了这个节骨眼,林澹也实在编不出瞎话来骗对方,只好先主动把实话交代了。
以古茗的境界,神识铺开时,要探查到方圆几里之内气息的波动,都不是难事,更何况那桃树枝还是以他的精|血孕育而出的,他在巡视结束,赶回来的路上,老早便察觉到那树苗的存在。
也正是因此,他才会这样急匆匆地冲进房门内。
可是没想到对面林小犬认错认得这么快,他质问的话还没讲出口呢,对方先主动交代了,这反倒将古茗接下来的话全噎了回去。
古茗心想,这事,归根结底,是他大意了,怨不得林小犬——
一则,他的花枝有存储记忆片段的能力,保证这些花枝不落入他人之手,原本就是他分内之事,是他之前在驻剑台情急之下出现失误,让那雌剑上的小桃花掉入林小犬口中的。
再者说,他重新拿回雌剑的时候,分明注意到小桃花不在了,那时候如果他如实将此事告知林小犬,古茗相信,以林小犬的性格,他肯定会将那小桃花还回来的。
古茗当时之所以没有向林小犬挑明,没有当场找对方要回小桃花,是因为以他这么几百年的经验来看,他可以确定,那小桃花没有他的灵力滋养,是绝不可能存活下来的,很可能刚落入其他修士手中,立即如雪花落入春湖中,迅速融化了。
他哪里能想到,林小犬这么一个筑基境修士,在培育灵植一事上,竟然有这样强悍的能力,非但将那小桃花保住了,甚至……还养出这么高一株树苗来?!
天级至阳道体……果然不容小觑!
古茗张了张嘴,想要再问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被咽回去。
他重新看向那根钓鱼竿似的光秃秃的桃树苗,那树苗乍一眼看过去,像根枯树枝似的,上面一片叶子也没有……
思忖片刻,古茗抬起手,将那树枝隔空捉到掌心,揉成细碎的一团,送入口中,吞吃得干干净净。
林澹就那么呆愣愣地看着对方把他养的小树苗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古茗的视线和对方短暂地交汇,又很快错开,又低声解释一遍:“我的枝叶,在保有活性的状态下,不能随意交于他人。”
这事林澹很清楚,是他太想知道掌门的过去,才偷偷留下那小桃花的。
但林澹其实心里隐隐地有个疑惑——他用小桃花种出来的小桃枝,还能算古茗的一部分吗?是不是其实那更接近于一个新的个体了?
不过这种问题,林澹肯定没办法在这个节骨眼问出口的,毕竟是他做错事在先,古茗不追究他的责任,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实际上,如果林澹对古茗这样的带着上古神木血脉的树妖稍有多一些的了解,就会发现,他的质疑是对的——
古茗要收回自己的枝叶,通常直接将那带着活性的树枝插回发髻中就行,要不了多久,那根树枝就会重新和他融为一体。
可是,从那小桃花种出来的小桃枝,已经不能算古茗身体的一部分了,他没办法将其“扦插”回自己身体内。这也就是为什么古茗选择了将那小树苗直接揉碎了吞进肚子里。
不过无论如何,那小树苗已经被销毁,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古茗再不曾提起一个字,林澹也不再提,他们默契地达成一致,都佯装那小桃花从不曾出现过。
两人从“树屋”上下来,一路往三清洞方向行去。
三教盟地界,占地面积约莫一万平方公里。
这里原本是一片丘陵,千年之前,儒、释、道三教中,三位老祖级别的大人物结盟,成立三教盟,在此划地为界。
几位老祖将地界内所有山岭尽数夷为平地,至此,这片位于北斗大陆心脏位置的地段,被削成一片一望无际的大平原。
在这片大平原的正中央,矗立着一根擎天柱,那擎天柱比东西两个驻剑台上方悬浮的白色通天柱还要粗壮许多。
如果飞得足够高,从三教盟地界的正上方鸟瞰,那正中央的擎天柱正好与驻剑台上空的通天柱连成一条直线,像天上的河鼓三星似的。
三清洞,便修建在那擎天柱的顶上。
三教盟被划分为外圈、内圈、核心圈三个区域。
三清洞所在的擎天柱是核心圈,只有参与三教大会的几位重量级大佬及其心腹才有资格进入。
核心圈外是内圈,只有手持三教盟正式颁发的通行令牌,有资格参与三教大会的修士,才能进入。
而最外围的外圈,则是鱼龙混杂——这里有正赶往内圈参与三教大会的各大门派修士,有三教盟的弟子和童子,也有三教盟雇佣的一些长短工,还有这片地界以前的原住民。
也正因如此,外圈的秩序和安全,远远比不上内圈和核心圈。
三教盟虽然做了不少针对靳掌门的不厚道的事,可有一条,古茗不得不承认——三教盟的规矩森严,纪律严明,每一届的三教大会,都组织得井然有序。
三教盟的规矩:三教大会期间,凡进入内圈的修士,无论出生、背景、修为,都一律不得挑起争端——
内圈之外,就算有再深的仇怨,进入内圈,也决不允许以灵力、武力、修为、法器、术法等任何方式,伤害其他修士的身体和神魂。
换言之,三教大会是一个只能动口、不能动手的地方。
所以,古茗护送林小犬进入三教盟地界的任务,其实主要是保证从寒玉门离开后,到抵达三教盟内圈之前,这段路程中,林小犬的安全。
如今眼看着快要接近内圈了,古茗难免有些心急,赶路的脚步都不自觉加快了许多,
“再往前行进一千公里,很快就能看到於菟界碑,过了於菟界碑,就是三教盟内圈了。”
古茗一边说着,一边脚步不停地往前赶路。
走到半途,往后看去,才发现不知何时,林小犬竟已然被他甩开有上百米远了。
是古茗一时心急,忘了林小犬只有筑基境的修为,御物飞行的术法又刚学会不久,并不精通,以古茗的脚程,他全速赶路的时候,哪怕不借助飞行法器,也不刻意将灵力灌注于脚下,只快步往前走,林小犬也是很难赶上的。
可林小犬老实,或许也是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耽误行程,所以始终一言不发,默默地追在古茗身后。
他们天刚亮的时候开始赶路,如今已经走了将近一千里路,眼看着太阳落山,两人中途除了短暂地坐下歇息过几次之外,再没有多做逗留。
现在古茗回头看去,就见林小犬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唇色发白,微微张着嘴,不断急促喘息着,前胸后背都被汗湿了,衣衫被浸透,粘在前胸后背上,汗水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往下滚。
可他却一点没有要喊古茗停下来的意思,只是勉力调动灵力在脚下,飞一段路,又跑一段路,再飞一段路,如此跌跌撞撞地,努力往前追。
古茗看得满心歉疚,上前去,一把扶住对方。
林澹停下来,喘了两下,问:“古大人,怎么停下了,到了吗?”
古茗笑着摇头,“小犬道友,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在此处歇息一夜,明日天亮了再启程,可好?”
为了维持仪式感,彰显修士对三教大会的尊重,三教盟规定,大会期间,任何修士进入三教盟地界之后,都不再允许使用飞行法器,所以他们不能乘坐木鸢,也没办法御物飞行。
他们已经赶了一天路,再要连着赶一夜的路,对林小犬来说,肯定不现实。
最终权衡一番,古茗才有了这样的提议。
林澹自然是看出来了——古大人其实是急着想要进入内圈的,可是恐怕是想要照顾他的速度,才决定休息一晚上。
虽然林澹也挺想早点进入内圈,可他这一整天追在对方屁股后头,也实在是很勉强,体力眼看便快要跟不上了,这时也没办法逞强,只能欣然点头,应了声好。
古茗依旧和前一晚一样,用木系法术,在树顶上搭建了一座小草棚,将林小犬安顿好,自己则继续绕着那草棚在附近巡视。
林澹独自躺在草棚里的小床上,身体分明已经累得快要散架了,浑身酸疼,恨不能倒头就睡,可是脑袋里却是思绪纷飞,根本不肯入眠——
他满脑子,翻来覆去,回想的都是先前透过那桃树苗,看到的有关五百年前的那段过去。
小云……他后来到底怎么样了?
那“极凶之兆”,到底是否被他化解了?年轻的靳言,有没有被这预言影响?
在小床上辗转反侧许久,就是睡不着,林澹索性坐起来,手放在腰间乾坤袋上,双眼警觉地看向门口。
他将手指伸进乾坤袋里,摸到一枚护盾小球,打开了,指腹轻轻摩挲那里面的东西——
那是古茗将小桃树苗吃掉之前,林澹从顶上摘下来的最后一片叶子。
古茗现在就在附近巡视,随时都有可能回来,可是林澹还是决定冒险,再用那小桃树叶试一次——
没有了桃花和桃枝,哪怕有林澹的灵花保护着,这小叶子还是眼看着就快枯萎了。
必须尽快将这叶片用了,再晚,它恐怕会承受不住林澹的灵力。
这样想着,林澹维持着手伸进乾坤袋里的姿势,将灵力缓缓地渡入那叶片中。
感觉到自己的灵力一丝一缕地注入叶片,可林澹却并未像之前那样成功进入记忆幻境中。
怎么回事?
那叶片放了一天之后,果然已经不够鲜活,没办法带他进入过去了吗?
想到这里,林澹拧起眉头,想要将那叶片从乾坤袋里拿出来,仔细检查一遍。
这时,草棚的地面却晃动起来。
砰!
脚下传来沉闷的响动,带动林澹所在的整个“树屋”都在晃动,头顶的树叶发出簌簌声响。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用力撞击林澹的草棚所在的这棵树的树干。
谁?
情急之下,林澹放在乾坤袋里的手紧紧握成拳,正要起身去查探情况,忽而眼前一黑。
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将他裹挟。
身体极速下坠,紧接着,眼前浮现出一片陌生的画面。
不知为何,眼前的画面昏黄一片,看着很模糊。
林澹用力眨了眨眼,想要让画面变得清晰,却发现根本没用。
他想要抬手揉一揉眼睛,却发现手臂根本动不了。
不只是手臂,他现在浑身上下,任何一处关节都被紧紧固定住,丝毫动弹不得。
和之前那种可以在某一个范围内,以“上帝视角”随意行走的情况不同,这一次,林澹的视角被固定住了。
他觉得自己像被做成了标本陈列起来,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供人观赏。
标本……
是了,就是标本。
只是不是林澹被做成了标本,而是为林澹呈现出这一片记忆幻境的那片小桃花,被做成了标本。
林澹面前的这昏黄又模糊的画面,不是因为他眼花,而是因为这片小桃花,此时被困在一团琥珀中。
想通了这一层,林澹也不挣扎了,只安安心心做一朵镶嵌在琥珀里的小桃花。
不过……他现在被放在什么地方?
林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他在户外,而且是在一处海边,远处隐约可以看到海平面,听到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在他周围是一片红树林,脚下是坑坑洼洼的湿地,背后……是一片青蓝色。
这青蓝色底色之上,用银色丝线绣出山水图纹来——这是某个人的衣衫,而且是衣袍下摆。
所以,林澹这块桃花小琥珀,此时是被人挂在腰间,像玉佩似的,随身带着的?
是谁?小云吗?
想到这里,林澹仰起头,往头顶看过去,然而视线被一团银色的络子遮挡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这琥珀的主人的脸。
这时,余光中,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
林澹下意识朝那白色身影看过去,就见远处海边,那个熟悉的身影翩然落至海边。
看着那白衣修士的背影,林澹的心跳忽而变得重了许多。
他紧紧盯住那白色的背影,想要看得真切一些,奈何他现在所处的位置离对方太远,又有许多树木的枝干遮挡住,根本看不清,只能远远地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形。
他想要靠近过去,可他现在身不由己……
仿佛感知到林澹的心声似的,桃花琥珀的主人这时脚尖轻点,像一阵清风,无声地朝那白色身影靠近过去,最终在离对方只有短短几步之遥的一棵杉树后头落下。
这个角度,刚刚好可以将那白衣修士的侧脸看得清清楚楚——
果然是靳言。
年轻时的靳言。
可是,他和上一次的记忆中,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看起来又不太一样了。
这时的靳言,面容依旧是十七八岁的模样,也依然是长发高束在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和秾丽的脸,但是,他眼底,却没了林澹上次看到的那个少年那样张扬的光亮。
他曲着腿,孤身一人坐在海边的礁石上,一手执雌剑,随意搭在膝头,另一只手放在身前,视线放空,看着空寂的海面,许久都不曾动一下,仿佛和身下的石头融为一体了似的。
林澹就那么盯着靳言的侧脸,看了许久。
他能很清晰地感觉到,此时的靳言,很孤独,很难过。
林澹不知道为什么,直到他看到对方放在身前的那只手中,握着的那块玉珏。
那玉珏上,刻着一片小桃花,靳言的手指下意识在那小桃花上摩挲着,双唇翕动,很轻声地呢喃:“师娘……”
林澹觉得自己的身体抖动了两下——是这桃花琥珀的主人在颤动。
这颤动非常轻,哪怕是就挂在对方腰间,林澹也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可是独自坐在礁石上的靳言,却显然察觉到了。
他蓦地转过头,视线直勾勾地朝着林澹的方向看过来。
林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立即往一侧偏移,完全躲进树干后头。
片刻后,桃花琥珀的主人从树干后重新走出来,这次他全然没有躲藏——因为靳言的身影,早已从海边消失得无影无踪。
去哪了?
林澹环顾四周,一点踪迹也寻不到。
他寻不到,但这桃花琥珀的主人,却显然非常清楚靳言的行踪。
只用了半个时辰,他就重新追上了年轻的靳言,之后便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对方。
林澹其实不太明白这桃花琥珀的主人为何会这样——分明和林澹一样关心靳言的情况,片刻不停地跟在对方身后,可又好像很害怕对方会发现自己,每当靳言的视线扫过来时,都会如惊弓之鸟似的迅速逃开。
而这样暗中跟随的行为,并未持续太久——
靳言提着剑,一路疾行,飞速往寒玉宫的方向赶回去,却在眼看就要抵达寒玉宫边界的时候,遭遇了埋伏。
第080章 第80章
林澹不确定现在这幻境里的事具体发生在哪个时间段, 所以他也无法确定这时候的靳言修为到底是什么境界。
但是从靳言一路攀岩走壁的轻盈姿态来看,林澹猜测,他的境界已然在古茗之上,那就是足以睥睨这片大陆大多数修士的, 合体境以上的大能了。
这种境界的修士, 林澹肯定是追不上的, 但是林澹搭乘的“顺风车”——那位桃花琥珀的主人,却脚步轻松地,始终不远不近跟在靳言身后。
他们从那片海滩出发,一路往东, 径直往寒玉宫方向行去。
林澹可以确定他从来没有去过那片海滩,也不可能有任何机会走过那海滩和寒玉门之间的这段陡峭的山路,可是, 不知为何, 越往东走, 林澹就越发觉得眼前的景色变得非常熟悉……
他好像来过这座高耸入云的山峰,是在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林澹没有思考太久,因为很快,靳言脚尖轻点着,翻越了一处几乎成九十度角垂直矗立的悬崖峭壁, 飞身跃上峰顶,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是玉寂峰, 那座渡劫台所在的山峰。
此时这里还是一座无主的荒山,没有渡劫台, 甚至没有太多人迹。
那山峰还不叫玉寂峰, 也尚未被寒玉门收归为自己的地界。
可就是这样一处荒芜的山峰,却莫名地让林澹感到压抑和窒息, 越靠近,那一股不好的预感,就越重。
这里是靳掌门专门开辟出来渡劫的地方,林澹清楚地记得,之前要渡劫的时候,掌门尊上站在山脚下,往上看去时,眼底的哀伤。
在这里,必定是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的。
想到这里,林澹面色沉沉,很想要开口喊那桃花琥珀的主人,尽快叫住靳言,不要再往前走了,绕开这片地方。
然而,他做不到。
这里是已经发生的过去,林澹不过是个旁观者,根本不可能改变过去。
在这样无助的情绪中,林澹被那桃花琥珀的主人带着一路深入玉寂峰峰顶,然后,被一队修士团团包围。
这一队人显然早早地便埋伏在了这峰顶附近,在桃花琥珀的主人靠近的那一刻,以最快的速度同时现身,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桃花琥珀的主人修为不低,可奈何对面有备而来,数十人齐齐亮出手中法器——类似某种发光的长鞭——同时朝着他抽打过来。
桃花琥珀的主人第一时间抽出腰间佩剑,汇聚无尽灵力于剑刃,长剑在头顶挥舞出一个漂亮的圆形,顷刻间便将靠近自己的数十根长鞭的尾端斩断。
长鞭形成的围困阵型顷刻间被打破。
桃花琥珀的主人手腕转动,带起剑刃在空中一转,转守为攻,预备乘胜追击,一举拿下埋伏的修士。
然而,长剑扬起,尚未来得及落下来,就见一个修士从天而降。
那修士身穿制式长袍,脸上覆着青龙傩面具,腰间佩戴的青龙玉佩,在傍晚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
看到那修士出现的那一刻,桃花琥珀的主人手中挥剑的动作一顿,语气茫然地开口:
“……三教盟?”
这是对方第一次开口讲话,林澹终于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是寒灯真君。
而就在寒灯真君迟疑的这一瞬间,周围挥舞长鞭的修士已经迅速地重整阵型——数十根长鞭在空中纵横交错,编织出一张闪烁着金光的天网,直直地罩在寒灯真君的头顶。
周遭修士顷刻间同时抬起手臂,用力将长鞭往回拉扯,长鞭形成的天网立即收束成绳索,死死捆缚住寒灯的手脚,让其挣脱不得。
到这时,寒灯才恍然意识到什么,转头朝着峰顶望去,“言儿!”
从这个角度,林澹看不到靳言所在的位置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批又一批身穿制式长袍、黑布蒙面的修士排队往靳言所在的那处空地飞去。
对方人数太多,黑压压一片,遮天蔽日,仿佛虫灾时田地上方的蝗虫似的。
很难相信,出动这样数量庞大的队伍,竟然只是为了对付一个年轻修士。
那群“蝗虫”聚拢的方向上,很快传来厮杀声,刀剑碰撞的清脆声音,还有剑气释出时的呼啸风声。
那每一声都打在林澹心头,让他心惊肉跳,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远处天空,看着那昏暗的天际逐渐被刀光剑影照得透亮。
轰——!
一声巨响,地动山摇。
紧接着,就见巨石嶙峋的山峰被齐根劈开,整座峰顶被一道剑气托起来,朝着“蝗虫”聚拢的地方重重砸下去。
震慑心肺的爆破声响起,在滚滚烟尘中,那白色身影双手执剑,冲破云霄。
林澹怔怔望着那道白色身影,忽而想到他第一次见到“仙子”时的情形——
那时候,靳言也是这样,长剑出鞘,一剑劈山,气势如虹。
“剑斩山河!”
寒灯真君报出这道剑气的名字,接着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不愧是我寒灯的徒儿,一道剑气,千军万马莫可敌!”
然而寒灯的话音未落,就见数十个头戴青龙傩面具的修士同时从暗处一跃而起,在空中将靳言团团围住。
“布阵!”
为首的修士高喝一声,半空中,数十道剑气同时激射而出,形成一道带着可怕威压的法阵。
这法阵,林澹隐约觉得在哪里见过,可又和他之前见到的,不尽然相同……
“……诛仙天罡阵!”
寒灯的声音变得很沉。
林澹恍然。
啊,是了,这剑阵和林澹之前在驻剑台遇到的那剑阵极为相似,但只由三十六名修士控制,看起来,应当是比那诛仙地煞阵还要强大许多的可怕阵法。
而寒灯真君的话音未落,就见那剑阵之上,无数道剑气同时朝着空中那清瘦的白色身影刺出去。
白色身影拼尽全部灵力,想要躲避那一道道刺目的剑气,可他身处诛仙剑阵之中,神魂被那威压震慑住,仿佛暴雨中的蝴蝶,想要伸展双翅已经十分困难,又如何能做到身姿轻盈地躲避攻击。
欻——
欻——
欻——
一道接着一道的剑气,贯穿他的身体,先是手持雄剑的右手手臂,再是执雌剑的左手手臂,接着是胸口、腰腹、双腿……
那每一道剑气,扎进年轻靳言的身体,又仿佛同时扎进了林澹的心中。
林澹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通体洁白如玉石的身影——那是之前他被掌门尊上拔苗助长,被迫进入识海中时,紧紧抱住的靳言的元神。
他那时候亲吻靳言的元神凝成的白色身影,双唇触碰每一处冰凉的皮肤,便发现对方的神魂中,密密麻麻,遍布着又细又窄的伤口。
那时候,林澹不明白为什么修为强悍如靳掌门,元神上却是伤痕累累。
如今,林澹知道了。
那些贯穿靳言的剑气,在靳言神魂上造成的伤痛,在往后的四百年,都久久无法愈合。
而此刻,林澹困在那琥珀里,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道又一道刺目的光芒,将那清瘦身影捅得千疮百孔,原本雪白的衣衫,眨眼间,浸满猩红的血水。
终于,那身影在身中上千道大大小小的剑气之后,再支撑不住,如一片落叶,从空中坠落下去。
处于诛仙天罡阵阵眼上的修士,声音从青龙傩面具下,沉闷地响起:
“三教盟众修士,为保北斗大陆万年气运,向天请命,诛杀极凶煞星于此!”
话音落下,法阵上三十六名巅峰境修士,同时高举起手中长剑,一齐朝着坠落在地面上的那个身影砍下去。
“言儿!”
寒灯真君一声长啸,体内倏忽爆发出无尽灵力,剑气像一枚炸弹,直接震碎捆缚在他周身的缚灵长鞭。
林澹尚未回神,寒灯真君已然如一道闪电般,飞身落在靳言身前,用自己的肉身为对方挡下诛仙剑阵那致命的一击。
处于阵眼上的修士见状,眉眼变得阴翳——他们向天请命,诛杀靳言,却并不想株连其他人。
因而为首的修士手腕一转,顷刻间控制着那道如滔天巨浪般打下去的剑气,精准地偏移一个角度,绕开寒灯真君,重新刺向靳言的命门。
然而寒灯真君却抬起手,用自己的手臂生生扛下那一道剑气。
剑气捅穿寒灯真君的右手,将他整条手臂都震碎,血水从溃烂的皮肉中喷涌而出,被他运气强行压制住。
“师父!”
靳言嘶哑着嗓音,喊了一声,想要抬手护住对方,奈何双手被废,根本无法出手。
阵眼上的修士冷冷开口:
“寒灯,莫要执迷不悟!
“靳言乃是极凶煞星,若不将他扼杀于今日,三十年之内,他必将成为这片大陆唯一的渡劫境修士,到那时,再要挽回我北斗大陆之气运,便为时已晚了!”
寒灯闻言,强压下因为手臂处的巨痛而带来的颤抖,冷哼一声,
“哼,呸!靳言他是不是煞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从出生至今,从未做过任何恶事,你们要凭一道预言,便夺他性命,未免太过可笑!”
那阵眼上的修士闻言,冷脸看着寒灯,言之凿凿:
“靳言能在如此小小年纪,就达到这样可怕的境界,这便是最好的佐证。
“他如此逆天的修炼天赋,只因他是这片大陆的极凶之兆,承袭了那煞星的命格……”
“呵,啐!”
寒灯打断对方,“老东西,你也知道,靳言是这片大陆修炼天赋最高的修士,他是我徒,我以他为傲。
“有我寒灯在的一天,我就决不允许你们害他性命!”
听完寒灯的话,诛仙阵上的修士,脸色同时变得漆黑一片。
阵眼上为首的修士沉声说:
“寒灯,你执意要置北斗大陆上,千千万万修士的性命于不顾吗?”
寒灯无法理解:“我又不是佛祖,万千修士的命,关我屁事?
“我只愿护我徒弟一人。”
那阵眼上的修士闻言,长长叹息一声,接着,重新举起手中长剑,
“既然如此,那就莫怪我诛仙剑阵无情,布阵——”
眼看着对方重新汇聚起无尽剑气,俨然一副打算将寒灯一起诛杀于此的打算,寒灯一时懵了——
他刚才能那样与对方吵,无非是看准了这帮老东西仍旧秉持所谓的大道正义,不会想要牵连他这个无辜之人进来。
如今看来,寒灯还是低估了这帮老东西的底线。
“师父!”
眼见着那剑气要再次落下,靳言调动体内灵力,试图将寒灯从自己身边推开。
然而寒灯却死死护在他身前,高举起手,“等等!”
剑气眼看就要斩落在师徒二人头顶,终究是停下来,
“你还有何要狡辩之处?”
寒灯深吸一口气,在心中默默做了决定——
他往前一步,抬手将腰间挂着的那块桃花琥珀摘下来,用灵力将那琥珀破开。
琥珀破开的瞬间,林澹的眼前一直蒙着的那一层昏黄的外壳消失了,他终于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眼前这片世界——
这片遍地染血,满目疮痍的世界。
以及立在这片哀鸿之上,分明白衣染血,满身都是伤口,却倔强得不肯低下半分头颅的靳言。
林澹正盯着靳言看的时候,周围忽然震颤两下,接着,从他的身体中,投射出万千桃花花瓣来,那些花瓣飞舞在半空中,组成一片星辰。
“这是云壑临死之前,留下的最后一支桃花星辰卦象。”
寒灯真君说着,眼底透出无尽的落寞。
诛仙剑阵上的修士看向寒灯真君放出来的那卦象,点点头,
“云壑真人的演算能力,北斗大陆无出其右,他的这支卦象,所预示的,正是我等最担心的那场灾难。”
寒灯真君盯着面前万千桃花花瓣,先指了指正中间最大的那一片,“这是四百年后的言儿,”又指了指紧挨着那片花瓣的另外一片,“这个,是我。”
阵眼上的修士闻言,眉心皱起来,
“是又如何?
“寒灯,你莫非是想告诉本盟,那场灾变发生时,因为你在煞星身边,所以便可以向我等保证,会在对方摧毁这片大陆的气运之前,出手阻止?
“你应当清楚的,我三教盟,信卦象,信推演,唯独,不信人心。”
寒灯闻言,冷笑两声,摇了摇头,
“误会了,我想说的是——
“云壑的卦象,之所以厉害,因为他并非靠演算而得天机,他是先以上古神木的精|血,亲眼看到未来,再将其一五一十地描绘出来。
“这份桃花星辰卦象中,每一片桃花花瓣,都必须在他应有的位置上,才能让那场预言变成现实。
“少一片,都不行。”
寒灯说着,抬起手,将象征着自己的那一片桃花花瓣,从空中摘下来。
那片花瓣被抽离的瞬间,满天的花瓣,顷刻便散落一地,再无法形成卦象。
做完这些,寒灯抬头看向那张诛仙剑阵,声音平稳如洪钟,讲出的话却是让在场修士都变了脸色:
“既然如此,我,古青霄,尊号寒灯,现任寒玉门掌门,甘愿身消道陨于此。
“一命抵一命,换我徒儿,千年道途。
“还望诸位,高抬贵手。”
寒灯话音未落,手中长剑已然出鞘。
当时北斗大陆最巅峰的大乘境修士,世间无双的剑修,一剑挥出,气吞山河,无人能挡。
只是这一次,那剑刃指向的,不再是敌人,而是自己的胸口。
剑刃裹挟着无尽剑气,直直地捅向寒灯真君的心脏。
剑气入体,前一刻还在鲜活地与人争辩的修士,顷刻之间,滚烫的身躯已然化为齑粉,纷纷扬扬,飘散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