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农村人大多数都很单纯,裴母也没想过姜溪会说谎。

    姜溪是高中生,在农村人看来就很厉害,要不是去不了工农兵大学,那就是大学生了。

    会点医术也是正常的。

    而且姜溪还在读书时被老大夫指点了,肯定特别厉害,才会让老大夫指点,要知道这一行都是师承的,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有多少人舍得将家传手艺交给别人?

    于是在姜溪给炉子里添柴火时,裴母压下心头的酸涩,迅速阻止了:“小溪你看着药,这些我来!”

    “没事,我会做。”姜溪摇头拒绝,农村人舍不得用煤炭,烧炉子用的是木头,烟大了点,但火挺旺的,烧过的灰掏出来,再塞新的木头,这个操作很简单。

    但还是被裴母强行推开:“不成不成,你的手不是做这个的,我来我来。”

    姜溪被挤开,只能退居一旁,等着她弄好。

    药水熬了一个小时,成了浓厚的褐色,堆积在碗中都看不见碗底了,她端着碗去堂屋,脸色好了很多的李爱梅虚弱的躺在那,见她过来想要起身,两腿一软,又坐回去了。

    “你坐着吧。”姜溪将碗放一旁的桌子上:“冷了点就你喝了,一天早晚两次,明天早上再过来。”

    没积分,没钱,只能暂时让她将这帖药多喝几次,虽然后面药性没那么好,但也比不喝强。

    “好好!”李爱梅连连点头,对上她的视线,又羞愧拘谨道:“我、我只有六毛钱,药钱应该不够,剩下的能过阵子再给吗?”

    姜溪心软道:“没事,够了。”

    整体来说完成了系统的任务,得了二十积分,治她的病也才花了十五个积分,还是赚了五个积分,半斤肉呢。

    李爱梅顿时大喜,她哪里不知道这钱肯定是不够的,她都中毒了,去镇上诊所少说也得两块钱,六毛钱连买药都不够。

    但现在她拿不出来,因此姜溪的好意她只能接受,她想活下去!

    为此李爱梅直接噗通往地上一跪,磕头道:“多谢多谢!”

    这阵仗,将姜溪吓了一跳,上一世她治好了不少人,但年纪小,大家都只是感激,或者送锦旗过来。

    不至于这样的。

    她赶紧将人扶起来:“不用这样,你起来说话吧。”

    李爱梅被搀扶着起身,又坐回椅子上,椅子有靠背,她靠着舒坦。

    等她平复了情绪,姜溪才慢吞吞说一句:“其实按照正常情况,不过一点臭鱼烂虾,远远不止于这么严重,只是你身体太虚弱了,再加上肠胃因长期饥饿,已经很不好,才弄成这样,以后一定要吃好点,将胃好好养着,若是胃真的垮了,药石无医,你会更痛苦的。”

    虽然这个时代大家都吃不饱饭,很多人或多或少都有点胃病,但这么严重的,在这周围,估计没几个。

    肠胃的毛病稍有不慎,成了癌症,那病人会痛苦死,在姜溪活着的年代,胃癌这些还没被攻克,晚期时病人都形如枯槁,想吃不能吃,缠|绵病榻,痛苦至极。

    李爱梅面色一僵,讷讷点头:“知道了。”

    “狗咬你,你不能咬回去,但是可以打回去,打到她怕了,就不敢再咬你了,不然你就只能被她咬死。”姜溪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这个时代的女人太苦了,可她得暂时靠着裴家才能活,没有余力去救助,只能提醒一二。

    李爱梅怔了怔,下一秒看见裴母过来,慌乱的看了她一眼,低下头。

    教一个儿媳妇打婆婆被自己婆婆看见!

    这小大夫不会出事吧?

    却见裴母神色自然,语气温柔:“小溪啊,这药还留着?”

    姜溪完全没想到这一茬,她和裴母并不是传统的婆媳关系,因此很淡定的伸了个懒腰,放松紧绷到疲惫的身体:“对,留着就好,娘,我有点累了,先回屋了,喜生媳妇等她休息一会儿就差不多好了。”

    “好好,你去,老三也不用一直看着,你累了就睡会儿。”裴母叮嘱着,见儿媳妇进屋,她就要回厨房去腾药,一扭头见李爱梅直勾勾盯着自己,纳闷道:“喜生媳妇,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李爱梅羡慕的垂眸摇摇头:“没,没什么。”

    裴母盯着她两秒,小声道:“你也长点心吧,喜生娘个头还没你大呢。”

    李爱梅心头微动,紧张的握紧了双手。

    裴母不好再多说什么,给她化了杯糖水,又给儿媳妇化了一杯,多加了一勺糖,送到房间后,她又去了厨房。

    留下李爱梅一个人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半晌,直到太阳即将落山,她肚子终于舒服了,身上的力气也回来了不少,跑去跟姜溪和裴母道别,幽魂似的往回走。

    *

    徐翠照例提前一点回来做饭,家里那么多口人,煮饭就得花不少时间。

    只是回去的路上,碰到了喜生娘,她立马眼睛一亮,少见主动凑过去:“芬婶,你儿媳妇怎么样了?”

    喜生娘眉头皱了皱:“不知道呢,那贱皮子命硬的很,应该好了吧?”

    徐翠眼眸一暗,这可不是她想听的答案,故意道:“咦,想不到我那弟妹还真有点本事?那你儿媳妇应该都能干活了吧?”

    喜生娘撇嘴:“哪能这么快?”

    徐翠诧异,然后用不大却又恰好让走在她旁边的人听见的声音说:“我婆婆可一直夸我弟媳厉害,我还以为怎么说也能治个七七八八呢?这要是花了钱还没治好,人还被折腾了,可真的是惨咯……”

    喜生娘一向是个喜欢贪便宜的,许多人都不愿意跟她打交道,因为没理她都要争三分,总能闹一闹。

    如今不小心听见徐翠的嘀咕,喜生娘眼睛都亮了,她下午非要让贺军媳妇给治,就是冲着抚恤金去的,听说这钱可不少。

    她丈夫早逝,唯一的儿子是个没用的,儿媳妇也生不出儿子。

    她总是愁,还想着换个媳妇,但是没钱,要是能再讹到一点,不就能换个好点的儿媳妇?现在这个长得高大,但总是畏手畏脚,做事也不麻利,还迷得儿子都晕乎乎的,可不能要。

    喜生娘想着,脸上的表情已经从不在意变成了慌乱,故作惊诧的大声道:“哎哟,说起来我那儿媳妇还在桂芝姐那呢,桂芝姐说她儿媳妇厉害,我得去看看治好了没,都这么长时间了!”

    路上有不少裴家村的人,听了喜生娘的话,都有些惊讶:“喜生娘,你说的什么呀?治什么?”

    喜生娘道:“我那儿媳妇不知道吃了什么,上吐下泻,苦胆都快吐出来了,跟要死了一样,桂芝姐说她儿媳妇能治,还打包票说能治好,我寻思着去镇上来不及,就把人给送过去了,这会儿去看看呢。”

    徐翠默默退到一旁,听着喜生娘说的话,无声的咧嘴笑笑。

    倒是一个跟裴母关系好的兰花婶子怀疑:“桂芝真说这话了?不可能!昨天我亲耳听她说了她儿媳妇就会治疗一点脱臼!”

    “就是,我也没听过啊!”

    “这当大夫可不是小事,我下午看见你儿媳妇病得可厉害了,哪能这么快就好了啊?桂芝能说这话?”

    喜生娘叉腰,理直气壮道:“你别不信,桂芝大儿媳妇,你过来作证,你婆婆说没说过?”

    本想看戏的徐翠僵了僵,她都躲开了,但喜生娘一喊,旁人目光便集中过来,她面色僵硬,但此时只能硬着头皮点头:“说了的。”

    兰花婶子垮着脸,却没再说话,说再多哪里比得过人家儿媳妇?

    其他听见的人也信了。

    “对啊!就是说了我的,我可不是胡说的,人家亲儿媳都作证了!”喜生娘得意极了,看着她们,热情的邀请:“你们要是没事跟我一起去看看,要是真能治好,那咱们村可是出了个厉害的大夫,以后头疼脑热都不用去镇上诊所了,是吧?”

    有人作证,那个时候闹起来才好要钱嘛。

    一个厉害的大夫还真让不少人心动:“行,咱们去看看。”

    徐翠看着这乌泱泱的人证,心头有些沉,又有些期待,忽然胳膊一紧,兰花婶子拉着她,脸色难看道:“德明媳妇,你也去看看你婆婆夸的弟妹到底怎么样吧。”

    徐翠脸一黑。

    *

    一行人还不少,七八个妇女,除了兰花婶子,剩下的大多平日里爱和别人说点家长里短。

    这次过来不只是为了看一下喜生娘嘴里的厉害大夫,也是为了看热闹。

    都一个村子,自然也知道喜生娘是个什么人?

    徐翠一路被扯着,早就已经破罐子破摔,一个劲儿的吹捧:“那是,真的厉害,我婆婆亲口说的!”

    “你们以后有什么不舒服,一定得去找她!”

    这吹得真有些过火了,原本有些相信的人都不相信了,一个个神色古怪。

    兰花婶子都后悔将人拖过来,没好气道:“你可闭嘴吧,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怎么就你听见了,旁人没一个知道?这几天你在你婆婆那待了多久?她能跟你说这些?”

    徐翠讪讪闭嘴,老实跟着人群走,快到裴家时,忽然一人道:“那不是喜生媳妇吗?真好了?”

    徐翠一个激灵。

    好了?

    怎么可能?!

    姜溪那小丫头能会多少?不都靠她吹?下午喜生媳妇都成那样了,居然还能好?

    她跟着大家抬头看去,就见一个瘦高的女人缓缓走着,她低着头,看不清脸色,但和下午要死不活的样子还是完全不一样!

    徐翠惊疑不定,快步上前,喊了一声:“喜生媳妇?!你好了?”

    女人抬起头,脸色还是苍白的,人还是消瘦得皮包骨,但眼睛睁开,看着精神多了,她勉强点头:“嗯,好了。”

    “我的老天爷啊!贺军媳妇真这么厉害?!”一个妇女惊叹。

    立马有人附和:“是啊,看着还真的挺厉害的,下午的时候我都以为喜生媳妇要没了,你不知道她当时多吓人,爬都爬不起来了!”

    还有人羡慕道:“裴忠家可真是风水好,祖坟冒青烟了吧?儿子一出事,就有这样厉害的儿媳妇送过来给他们养老,我怎么没有这么命咯……”

    立马有人嘀咕:“那你要少一个儿子?”

    羡慕的人不吭声了。

    徐翠眼睁睁看着这群人又开始夸姜溪了,气得胸口闷闷的疼,同时又有些慌乱。

    娘的,居然还真的好了!

    喜生娘同样也是,满是期待的心情落空,没好气道:“好了你就早点说啊?还害得我提前半小时回来做饭!你个赔钱货!”

    “好了好了,人家才刚好,算了吧。”兰花婶子好心劝道。

    李爱梅抿紧唇|瓣,低声道:“我没力气干活。”

    贺军媳妇说得对,她再这样继续被咬,将来都不一定活得下来。

    她不想死。

    喜生娘却没盯着她,而是眼珠子一转,颠颠就要往裴家院子里去,嘴里还嘀咕着:“哎哟,还说一定能治好,你看这不是都没力气吗?还没治好呢!桂芝姐,你这儿媳妇是庸医啊!赔钱赔钱!”

    跟着一起来的女人都懵了懵:“喜生娘,没你这样的啊!”

    喜生娘哪里在乎这些?一个劲儿的往里冲。

    徐翠更是一喜,掩唇偷笑,原本不想过去,这会儿脚步都加快了,想要看热闹,但很快,她呆住。

    只见刚刚还焉嗒嗒的李爱梅突然跑过来抱着喜生娘往地上一扑,哭声噙着浓厚的怨气道:“贺军媳妇好不容易救了我,你这是要做什么?我连医药费还没给呢!赔哪门子钱啊!!!”

    真要让婆婆再对着自己救命恩人闹一次,她就真的跟死了也没区别!再不会有人这样不要钱的给她药救她了!

    李爱梅死死地压着她,不让她动。

    可喜生娘是愿意被媳妇压制的?她脸都青了,一边扭身挣扎着要爬起来,嘴上还不忘吼道:“李爱梅,滚!你信不信老娘让喜生休了你!”

    李爱梅不动,死死地抱着她,沙哑的声音坚定道:“你不能去!不能去!”

    喜生娘没能站起来,彻底怒了,一个翻身压在儿媳妇身上,巴掌毫不留情的打过来:“娘的,给你胆了,小贱|人……”

    “啪|啪|啪——”拳头打在肉上的声音疼得李爱梅脸色都扭曲了,她一时也不敢还手,任婆婆打了好几下。

    李爱梅身体本就没彻底好,还虚弱着,被打了,脑子更晕了,眼睛里只有婆婆那狰狞可怕的面容,以及周围人帮忙拉扯时的感叹:“作孽!”

    “就仗着喜生媳妇脾气好,你就闹吧,真死了看你怎么办?”

    死了?

    她要死了吗?

    李爱梅觉得可能是的,她被打得疼都感觉不到了。

    可她不想死,她想活着,活下去!

    求生欲给了她力气,恰好旁人正拉住喜生娘,李爱梅顺利翻身将婆婆压制,然后死死地抓着她的头发,因过度用力而扭曲的面容在此时变得有些恐怖,惊得喜生娘都一时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将那脑袋往地上砸,同时喃喃出声:“娘,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