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缭绕的迷雾中,榆树林树影婆娑,如同无数黑暗的手指朝天伸。
树影之间,人皮摇曳。
纸钱在风中飘飞,林以纾坐在轿中,神志逐渐清醒过来。
她想把头上满是血腥味的红盖头给扯下,但直觉告诉她不行。
还没到时候。
祟地,是一个充满约束和规则的地方。
做任何事、哪怕只是一个微小的细节,都要三思而后行。
林以纾虽然早知道自己会有再次来到祟地的这一天,但没想到自己会是这般戴霞帔、披吉服的模样,四周尽然是潮湿的寒意,轿子的角落流淌的液体,不知是水还是血
轿子如同一个活物,座下的感觉太过柔软了。
她本能地感觉到害怕,眼泪生理性地充斥眼眶,手颤抖着握紧竹篆。
她深呼吸。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林以纾
那个该死的九次郎还没有找出来,她一定要活着回去
八抬大轿落下,有一只青黑的手掀开了轿帘。
林以纾在轿子里僵硬地站了一会儿,再次深呼吸好几次,踏出轿子。
花轿外,林以纾被一只青黑的手牵引着,往榆树下走。
树冠倾斜的古树下,站着有半百个新娘子。
这些新娘子全部戴着红盖头,静默地守于此处。
林以纾显然是最后一个到来的。
她被牵引着站到最后一排。
内疚与痛苦顿时涌向陈娘,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被这个祟地挑选中
她提起气,慢悠悠地靠近这个青尸,青尸迟疑地转过头,他察觉到林以纾的来意,身形挺直朝她奔来。
陈娘的视线死死地盯住那些绣娘,精神在祟气的侵袭和现实的打击下,已然薄弱得不堪一击。
此话落下,那些青尸立马跑动起来,朝她涌来。
陈娘:“时间不多了,我觉得我必须要先去找新郎官,要不然,肯定被那些青尸都找走了”
这是一个很狡诈而强横的阵法。
不远处,那些新娘子全都带着新郎官站回她们出发前的位置,陈娘也找到了新郎官,站在人群中,焦急地望林以纾,“来、来不及了”
那些新娘子、绣娘全都看向林以纾。
四柱香快到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祟地越往后出来的青尸越多、越凶狠,不会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适合去找法则。
其实她适才一个青尸都没有遇到。
风声在耳畔呼啸而过,她几乎是滑铲到了适才的那片榆树林。
林以纾的那位‘新郎官’,身挂腐肉,在一群身穿喜服的新郎官里,一身褴褛衣破败得特立独行。
这些可都是祟气浓厚的青尸,跟之前遇到的白骨不是一个等级的。
绣娘中,赫然就有前几天从韵华坊失踪的女郎。
面前站了这么多新娘子,将她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林以纾继续往前走,她攥住竹篆的手心出汗。
那些新郎官身着喜服,手上提着红绣球,新娘子们牵着红绣球的另一端,将新郎官往原来出发的地方牵引。
此话落下,几个绣娘抬起手,按向自己的头颅,缓慢而又仔细地将身上的人皮剥下来。
这些绣娘和新娘子朝她围聚而来,林以纾后退。
这个幕后的大邪祟,更是棘手至极。
她定定地看向前方,又看向林以纾,脸色变得苍白,“这”
林以纾转过头,对上一个熟悉面孔的视线。
她其实不像她表面看起来这般淡定。
泥土像是有生命的肉一般,往外渗血。
林以纾抿紧唇线,双手提起竹篆。
林以纾拉起陈娘就跑,“走!”
明明是整个祟地最寂静的地方。
可那些‘人’似乎也不是真正的人
比起上次见她,她瘦了太多,神思恍惚。
林以纾抽空看了一眼,她怀疑这些巡查的青尸和上次轮考的考生是同一批。
林以纾:“你没事就好。”
撒谎。
“说起漂亮,”林以纾将陈娘拉到身旁,“我觉得我和这位女娘最漂亮,不如你直接选我们如何?”
女侍凑在她身边绕了几圈,缓慢地离开,靠近林以纾。
她抬起头,看到榆树间,有几个新娘子已经找到新郎官。
林以纾小声说,“我找到法则了。”
她眼睛珠不自在地转了转,“我没有受伤。”
女侍转过头,咧着笑看向所有人,“接下来,请诸位新娘子再次去认回你们的新郎官。”
林以纾察觉到陈娘的状态不对劲,抬起手,拍了拍她的后背,“不要被祟气和青尸影响,你现在所知、所感,都是他们想给你看的,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摧毁你。”
林以纾提起此话题是为了缓解气氛,不成弄巧反拙。
要想找到法则,就必须放弃先去找新郎官。
这些新娘子身姿纤细,面容姣好,肤色白里透红,唇色甚至比常人还要红润。
她的耳尖颤动,从呼吸声能感应到周围站着不止她一个人。
时辰如同催命鬼,无声地在耳畔吐息。
但林以纾记着‘积怨最多,血气最浓厚’这句话。
她用力地从尸体里拔出竹篆,在手中转了一圈,竹篆以极快的速度横扫,将右边两个青尸打翻在地,林以纾走过去,一闭眼,将两个青尸挨个捅穿心窝子。
林以纾拿出竹篆,预备抵挡来势。
这树长得如此繁盛,必然是因为有源源不断的养料供养。
人的勇气是有限的,她需要将勇气攒起来,用在最关键的时候。
她眼睁睁看着那群巡查的青尸朝林以纾靠近。
女侍笑得极为恭敬。
寡不敌众,她转身想走,身后又来了五个青尸。
林以纾看了这么久的卷宗,对祟地进行了题海战术。
眼见着青尸的尖锐指骨就要扎来,林以纾身形一转,挑着竹篆,硬生生将青尸的躯体和她掉了个位置,将青尸用竹篆推到树上,而后高举竹篆往树的方向猛扎,青尸被钉在树上,猛烈地挣扎了许久,终于不再有动静。
想到‘积怨最多,血气最浓厚’,人的注意力总会被这些腐烂的东西吸引走。
陈娘被拉得一踉跄,“林姑娘,我记得他长什么样,我已经看到他了不用跑的,四柱香够的”
没过多久,那行血红的字,变成了一百六十。
林以纾:“陈娘你怎么会突然瘦成这样,是最近发生了什么吗”
心中有如擂鼓,她像一个眼盲之人一般,用竹篆探路。
陈娘:“我”
林以纾定住脚步。
后方的这棵古树繁盛得古怪,树枝遒劲,树叶苍翠,比起其他枯长的树,它要粗壮得太多。
见青尸袭来,林以纾想不了那么多,竹篆用力地就顶了出去。
明红霞:“确实如此。”
因为她的耳边突然出现一道低沉、嘶哑的声音,不停地在对她说,“你不是已经知道法则了你和她之间,只能活下一个。”
但这是一个取舍的问题。
林以纾抬眼望向明红霞。
一行是蓝色的,上面写着:两个活人。
女侍来到林以纾和陈娘的面前。
而树林间,也有许多男青尸在巡查。
但林以纾还是一眼看出她们不是人。
前面的青尸扑过来,竹篆被林以纾抬起,篆端如同风刃一般割裂空气,割向那青尸的喉咙,血如同细流一般往外涌,林以纾短暂地闭了一眼,左边又涌来两个邪祟。
凉拌。
林以纾抬眼,“那你们就来抢着试试。”
祟地带来的躁郁之感让她轻轻拧起眉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有一朵金色的芍药细纹,悄悄地爬上了她的后脖颈,如同一双无形的手,无声地安抚着她。
她用力地用竹篆往前探。
祟地还挺会循环利用,变废为宝。
陈娘逼着自己看。
可这些青尸如影随形,显然知道她是唯一一个没有去找新郎官的人。
走路时,她的膝盖微微弯曲,像是随时都能冲出去。
林以纾跑起来,后面的那些青尸身形如飘荡的皮囊,跟着一同跑起,雾气晃动。
林以纾的耳畔落下最后一道声音,“这两个存在,其中只能有一个是活人。”
她们如同一个一个血色的癞蛤蟆。
林以纾察觉到那些巡查的青尸离她越来越近,她加快脚步。
她的周围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死去。
她道,“所以现在,我们应该”
这低沉而嘶哑的声音,和刚才在她耳畔不停重复魇语的嗓音一模一样。
“法、则、如、丝、扣阵眼,玄、机、一、解、万象安。”
林以纾说这话的时候咽了咽口水,“多杀些邪祟。”
她扶着竹篆摇摇晃晃地定住。
榆树林太大了,大海捞针不过如此。
所有的搏斗,都是始于他人对她的攻击。
四柱香,快要燃尽了。
谁想被选上?
一是没有时间,二是不敢。
她并没有主动杀‘人’的经验。
陈娘担忧地看向她,“林姑娘,你受伤了。”
她低声说,“之前我想去找你亲自登门致谢,但不知道你到底住在何处”
带队的女侍开始挨个地验证起‘新郎官’是否合格。
陈娘:“林姑娘,你准备去哪里找新郎官?”
而后她又看向陈娘,“你却没有受伤呢。”
她这一轮,几乎算是开了挂。
是啊,陈娘看向林以纾。
陈娘眼中有悲凉,“韵华坊少了许多绣娘,我要去筹备银两,替她们安置后事。”
林以纾用力地将竹篆扎入泥土中,往里捅、往下砸!
因为怨气重的地方,动物反而会避开,应该死寂到没有任何动静才对。
她还想说些什么,站在最前方的女侍开口。
林以纾:“谢、谢?”
那些本围攻向她的青尸们停下了动作,僵硬地退回迷雾中。
这让她根本没有时间停下脚步,提起竹篆往深处走。
陈娘惊讶地看向林以纾:“林姑娘,你这是放弃了?”
林以纾:“”好家伙,祟地里也有走关系的。
她的身后,跟着许多纤细的女子,年龄大多二十左右,身穿绣娘的工服,面色麻木。
题,不是白刷的。
她忍住自己想要干呕的感觉,往前走。
林以纾尽量不被他们分散注意力,飞快地观察四周的景象。
法则,意为规矩、约束,意味着进入阵法的人想要活着出去,不能只看眼前的利益,而是要找出这个阵法真正的法则。
林以纾:“我不准备找新郎官。”
她看着自己手底下的绣娘,从人皮中爬出来,血肉模糊,是人形,却是一滩人形的红肉。
一身腐肉的青尸,快要掉出眼眶的眼睛珠子里透着迷茫,显然也没想到自己怎么突然就变成新郎官了。
祟气阵阵铺面而来,她脸上的祟气被吹散后,露出一张如同树皮般的脸。
“啪”得一声,率先摔倒的却是林以纾。
为了缓解这般颓然的气氛,林以纾故意开口道,“陈娘,你出去后,第一件事想干什么?”
她道,“林姑娘,我觉得你不能再继续将法则找下去了,这样只会浪费时间。”
林以纾:“听说你是来挑选我们的?”
竹篆缩小,被挂回她的腰间。
陈娘:“林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想到这里,林以纾突然抬起头,她转过身,往回走。
阵眼肯定就在某个隐秘而明显的地方,林以纾专注、专注动动脑子、动动脑子!
林以纾双眼一眨都不眨,“是。”
被林以纾用竹篆捣开的地方,极快地往上蹿涌血。
对待林以纾,她停留的时间更长,她将青黑的脸凑到林以纾的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似乎在等待一个林以纾意志脆弱的时机,但凡有那么一刹,女侍就会拿出长钩,将其钩破。
竟然是找同刚才一样的新郎官!
北境?
林以纾抬眼。
她是韵华坊的老板,但是她没能保护好自己手底下的绣娘。
她们的眼中,没有瞳孔。
林以纾站回原位,陈娘看向她的眼神,又是惊讶、又是松了口气。
陈娘的脸色有些不太好。
女侍:“这一次你们找到的新郎官,一定要和上次找到的是同一个,但凡找错了,新郎官都会非常、生气的。”
又有好几个新娘子被长钩给钩破,如同垂死的鱼一般,被破腹捅开,用力挣扎几下,就再也没了动静。
在她血红的视线中,青尸朝她扑来,她紧张地呼吸着,嘴中呼出雾气。
声音落下,新娘子们即刻分散离去。
少女眼神坚定,浑然不怕,但其实放在背后的手在抖。
林以纾:“你想要如何挑选我们?”
同时
此时,一个女侍打扮的青尸走到新娘们的面前,抬起一张发白发皱的浮肿脸庞,“可以、掀开盖头了。”
经由新郎官一事,新娘子少了一半。
养料养料
而这个祟地,雾气呈青发红,是林以纾看过的‘法则’阵。
除了林以纾之外。
“二、若想破解此法阵,必须满足‘最后只剩下两个存在’的法则,若不然,祟地里的万象都会被绞杀。”
也许女侍在暗示,要想活着离开祟地,就得‘闯三关’。
四柱香的时间并不长,林以纾的额头逐渐渗出汗来,紧咬牙关。
林以纾摘下腰间的竹篆,攥在手中,短短一段竹篆延长至三尺,篆端散发寒光。
林以纾也立即往前走,陈娘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林以纾抬起头。
可这群新郎官几乎长得一样,要如何才能分辨出自己刚才牵回来的那一个?
一行是血红的,上面写着:一百六十一个青尸。
当她挽住‘新郎官’的手时,这股视线更明显了。
林以纾先是沉默。
树木、人皮、乌鸦、地上的腐肉、糜烂的花草、长在腐肉上的蘑菇、蠕动的虫子
她一边走一边屏气,为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而感到惶恐和畏惧。
女侍走回最前面,开口,“新郎官、散。”
她看到了一个就近的巡逻青尸,她提起了竹篆,嘴中喃喃自语,“就当他们是稻草人稻草人”
女侍:“这结契的最后一关,当为——成亲。”
她和陈娘这两个活人,如果想要走出阵法只能活一个!
青尸也太多了!
只有一位是新郎官?
简单的话语,如同一个诅咒。
她道:“陈娘,你不要听信他们的,他们只会”
想必是这些新娘子的心中,没有遵守‘心中要认定新郎官’这个法则。
‘新郎官可以是任何存在,但必须要心中认可。’
手软了。
林以纾咬咬牙,将手伸进泥土中的血浆中。
太多了。
林以纾跪在树下摸索树根。
林以纾只是在按照祟地的法则行事。
篆端如同捅破纸一般捅穿了邪祟的胸膛,血汪汪地往下流,那个青尸顿时停止了动作,身体弯颓下来。
林以纾将盖头掀开,黯淡的夜色映入眼帘——
女侍再次来查验新郎官,这次她的动作尤其快,用长钩处理完几具新娘子后,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她们二人面前,视线在她们之间徘徊。
青面女侍看过来,“北境,。”
女侍露出一个僵硬而怨毒的笑。
她继续往前走,陈娘上前几步,用力地拽住她的衣袂,“林姑娘我觉得不太对。”
林以纾若有所感地转过头,望向深林的四周。
主动攻击和被动守卫自己,是不同的。
她、她主动杀、杀人了不,不是人,是邪祟
林以纾:“就算再加上这些绣娘,我依旧觉得我们两个最符合你所说的挑选条件。”
林以纾几乎立马明白了,这是法则在告诉她祟地还剩多少存在。
这些青尸在她眼中不再是一个个完整体,林以纾神经紧绷,关注的只剩下他们的眼睛、喉咙、胸膛、脚筋
此时,队首的女侍忽而出声,“诸位、新娘子。”
陈娘瞪大眼,“林姑娘你、你竟然真的找到了!”
陈娘哆哆嗦嗦,在心中默念,‘身边的人就是我的新郎官,他就是我的新郎官’。
现如今四周鸟兽低鸣,反而不正常。
她还是轻轻地捏了捏陈娘的手指,“她们也许就在这里,也许还活着”
女青尸:“陈老板我曾在你手底下工作了三个月,看来你不记得我了陈老板”
林以纾低头瞧自己的胳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她摇头,“不严重。”
明明这个祟地只能走出两个存在。
她和其他新娘子站在那里站了许久,都没有听到任何的鸟叫、虫鸣。
明红霞该抬起手,“那就试试吧——”
她说是‘落单’,但林以纾和陈娘都能懂,这两个字代表无尽惨烈的下场。
剧烈的疼痛袭来,林以纾扶着竹篆跪下,大量的血从她的口中呕出。
她和这位林姑娘之间,只能活下一个。
女侍像是等得不耐烦了,她低沉地问,“他、是、你的新郎官吗?”
陈娘不明白,“什么是法则?”
为何会是在北境?
明红霞:“陈老板你应该记起我是谁了吧不要急,你既然这么喜爱你的绣娘们,你会有机会来陪她们。”
她说得很慢,林以纾尽量去理解。
“不够,”林以纾看向她,“你还记得法则里说过什么吗?”
林以纾摇头,脚步愈发快,她的目光扫视地面,像是在找些什么,“我在找这个祟地的法则。”
陈娘听闻此言,脸色逐渐苍颓,“最后只留两个存在。”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稳。
林以纾正寻思着,感觉到身旁有人碰了碰她得手指。
如果不加最后一句‘肌肤滑嫩’更好了。
林以纾回避青尸的尸体,她扶着树站起来四柱香很短。
陈娘:“可我们只有四柱香的时间,而且我觉得我们真的必须要去找新郎官,要不然,那个邪祟真的会杀死我们”
林以纾几乎立马转开了头。
林以纾话没问完,已经反应过来。
林以纾望向女侍。
她们安静得实在不像话,让林以纾想起之前轮考时遇到的那些考生。
眼前那行血红的字,变成了一百五十。
她道,“结契、向来是一件非常庄重、的事,要想结契,就要闯三关,只有活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新娘子。”
女侍:“而且这位、新郎官,还未曾露面呢。”
林以纾:“譬如说,我说假如假如这个阵法的法则是‘没有新郎官的新娘才能活着走出去’,但是我们现在不知道法则的前提下,真的按照那个女侍的指示去找新郎官,反而是进了陷阱。”
找到快些找到到底在那里。
这些身穿喜服的新郎官,按照女侍指的方向,向迷林四周散去。
林以纾凑到陈娘耳畔,将自己听到的两条法则说出来。
陈娘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局促不安。
明红霞突然大笑起来,“殿下,你的皮囊美,大家都馋了呢——”
林以纾当然知道这一点。
明红霞朝林以纾回以一个怨毒至极的笑。
女侍离开后,陈娘望向林以纾,将罗帕递给她,“林姑娘,还是先处理你的伤口”
这道声音如同指甲刮蹭树干一样,响在了耳畔。
嘉应最近失踪了一批绣娘,而韵华坊,有整个嘉应最多的绣娘。
女侍:“明大人,请您出来、为我们、来挑选新娘子吧。”
也是最容易‘落单’的人。
这画面太限量级了,她不敢看。
他们的呼吸太过沉重,如同抽风箱传来的沉闷响动,近在咫尺。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明红霞开口,她突然问,“陈老板,你到底想明白了吗?”
女侍:“如果你们、其中之一,能被选上,就能去北境、看到真正的新郎官了。”
那些欢声笑语,已然成了噩梦。
林以纾的身躯定住,她缓慢地地垂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前。
林以纾不明所以地往四周看又来了,这种被人盯着的感觉。
陈娘:“韵华坊失踪了很多绣娘,一直没有找回来。”
她问,“法则长什么样,林姑娘,我帮你一同找。”
林以纾跑出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
林以纾:“他人在哪里?”
他们状若轮考时的考生,腐肉一身,走得摇摇晃晃。
她意识到,自己的注意力可能跑偏了。
她快步地找到新郎官,单手抬起他的胳膊,拉着他跑回原来出发的地方。
明红霞提声道,“殿下,让我们来看看,谁最后才是最漂亮的那个女郎吧!”
明红霞:“我当然也是这么想的但我手底下在的这八十多个绣娘,也想参与这场挑选。”
这群‘新郎官’除了林以纾找回来的腐尸外,其余的几乎长得一模一样,身高身形也没有明显的差别。
陈娘也惊讶地看着林以纾,她虽然听不到法则的声音,但是她看到那些青尸高高举起手,就要向林以纾劈出尖利的骨臂,而四炷香最后的一截灰,就要在此刻落下。
随着粘稠的恶心感一齐涌来的,是一段低沉的声音。
陈娘曾经行商,倒是有与人搏击的经验,她点头,“好。”
有温热的血溅到林以纾的身后,她没有回头看。
林以纾:“卷宗说过,积怨最多,血气最浓厚的地方,是为阵眼。”
她拿着竹篆,往下翻泥土。
其中有个青尸被扎入竹篆后还能行动,猛力地穿过竹篆往林以纾处奔跑,林以纾于巨力下,背被“砰”得撞到树上。
她们的眼中露出贪婪至极的光亮,似乎当场就想将她的皮扒下来,盖在自己的身上。
哪怕时间只剩下短短一截香,林以纾也不能慌。
明红霞:“是这样的,北境的那位大人很喜欢长相漂亮的女子,所以我会挑选几位漂亮的女郎送往北境。”
陈娘神色也还好,她适才留了一个心眼,特意在新郎官的手上留了一道炭作的黑痕,算是早料到此事可能和新郎官有关。
惊讶于林以纾竟然随意抓住一个青尸也可以充当新郎官。
这句坚定的回答,让女侍怨毒地离开,也让林以纾脖子后的金色纹路晃了晃。
又找?
这具高大的邪祟,面容看起来有些熟悉。
“此地法则有二。”
林以纾忍着手上腐肉的触感,将‘新郎官’牵回了队伍。
林以纾大喘着气,直到这具青尸彻底安静下来,才将竹篆抽开。
她似乎一直在往植物枯萎、土地最贫瘠的地方走,重视‘血气浓厚’,却忽略了‘积怨最多’。
她总感觉有人在看她。
林以纾:“不必管我,快去罢!”
林以纾睁大了双眼,这句话的意思
林以纾继续往深林中摸索。
那设置这么多青尸作什么。
林以纾突然停下脚步。
女侍朝她笑道,“在祟地里受伤的人,向来都活不久的。”
她的身子豁然颤动了一下。
她的那个新郎官,就算隔了老十里,她都能从人群里找出来。
这些绣娘,凶多吉少。
她不可置信地转身,看向面无表情的陈娘。
她的脸上被溅上了血,她抬起手,用力地抹了抹。
灰烬摇曳,掉向地面。
陈娘听林以纾解释,觉得有理,“是啊,就算现在找到了新郎官,不知道祟地的法则是什么,后面真的有可能会不知缘由地就死于非命。”
林以纾安抚她,“陈娘,这会儿才燃了一炷香,你先去找新郎官,不必管我,我自己一个人找就行。”
明红霞摇头:“殿下,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你的相貌当然是一骑绝尘的,但是那位大人只是喜欢漂亮的人,没说漂亮人的皮囊,一定是自己的。”
身后的几个青尸全都围过来,林以纾往后退了好几步。
女侍:“下一个——”
她道,“四柱、香内,你们、必须找到,要不然,新娘子只能落单了。”
陈娘一步三回头,眼神急迫,最终离去。
女侍脸色僵硬地扫视一众人,“开、始。”
她怨毒地看向林以纾:“你、受伤了。”
林以纾一看就知道明红霞又想动摇她们的神志。
明红霞缓慢地摇头,“我可不是在害她们,你瞧瞧,她们曾经贫穷、居无定所、成天吃着糟糠、剩菜,劳苦而收入微薄,但是她们现在什么都有了,灵魂充盈,祟气大盛,她们不用再被世俗的理念所捆绑,你看看,她们现在有多么的漂亮”
陈娘的身躯颤动了一下。
“一、新郎官可以是任何存在,但必须要心中认可。”
“噗呲”一声,泥土发出声响。
松了口气是因为她确实担忧林以纾的安危。
女侍:“当然,今天可能无法、让你们、见到他的本尊了,但是明大人、会来为他挑选那唯一一位真正的新娘。”
可这血、这质感、这身形、这神态,都和人一模一样,这种感觉让她手脚发麻,站不起来。
明红霞望向林以纾,“殿下,我真的一直很想见你。”
她道,“你同我想象的一样,年轻、漂亮、身居高位,单纯而肌肤滑嫩。”
“害?”
但这些新娘子的尸身被处理得如此好,同之前那些考生比,肯定不是同一个等级的青尸。
一把长剑从前至后,穿透了她的身子。
怪哉,怪哉。
前面围来了五个青尸。
林以纾的神情也有些凝重。
2v150,老天还真是爱开玩笑。
那些年轻的、朝气的,马上就能有出路的生命,失去了灵魂、失去了呼吸,成了一具具行尸走肉的空壳。
如此的声音,不停地絮叨,来来回回,让她头痛欲裂。
寒光一现,林以纾的声音戛然而止。
陈娘无奈苦笑,“林姑娘,我比你大这么多,还得你来安慰我,真是丢人呐”
不知道为什么,她本能地觉得林以纾很靠谱。
深林中,缓慢地走来一具身高有九尺的女青尸,她每走一步,地上都留下一阵烙印。
林以纾理解她的心情,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车到山前必有路。”
林以纾耳聪目明,双眼能看到远处的细节,她纤细的身影在深林中穿梭,时不时用竹篆桶一捅地上层叠的树叶、泥土下、树梢之间看有没有遗漏什么细节。
她的眼前,那鲜红的‘一百五十’,十分刺目。
跟在林以纾身后的陈娘,已然急得满头大汗。
与此同时,她的眼前恍惚出现两行数。
选上只为了去见个新郎官?也不知道是人是鬼。
“是啊,”林以纾点头,“可你看看,现在这四周,存着多少的青尸,如果到最后,他们群起而攻之,我们根本来不及去对付他们。”
女侍,“至于这第一关,你们要先找到自己各自的新郎官。”
一个新娘子的尖叫声,唤回了她的神思。
她说不出话来。
林以纾:“”
女青尸居高临下地看着所有人,她的眼神先是饶有兴味地盯住林以纾,而后又看向陈娘。
她努力让自己不露怯。
四柱香被点燃,女侍道,“新娘子们,快去、找你们的新郎官吧千万、不要找错了。”
“陈老板”
会跑会跳,红肉蠕动,皮吊在身后。
她想起来了,就在她刚才出发的地方,身后不远处的那一片——
陈娘:“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选中我!为什么要害韵华坊!我和你无冤无仇!”
她道,“可成亲的、只能是一对新人,不能是成群的人,所以新娘子里只有一位是新娘子,新郎官里、也只有一位是新郎官。”
竹篆刺向这些脆弱的地方,再自上而下地斜劈,让鲜血喷射而出。
林以纾:“怎么了?”
她是最后一个回来的。
就在这一刹,林以纾拽起就近的一个青尸,她站起身,“找到了,我的新郎官。”
说起第一条时,陈娘的神情只是惊异,但说起第二条‘只有一个活人能走出去时’,陈娘的表情变成了瞠目结舌。
陈娘看到那些绣娘后,眼神震动。
“你还在犹豫什么?”
树冠倾斜,像是被重物吊着一般,在经年的岁月中,变为一棵歪脖子树。
林以纾:“!”
她们的面容虽然与常人无异,但是眼中已经没了瞳孔,显然已经是一具具青尸。
她道,“四柱香。”
林以纾:“你受伤了吗?”
身后有脚步声,林以纾耳尖一颤,下意识地将竹篆往后扽,竹篆‘噗呲’一声捅入肉中,又‘噗呲’抽离。
卷宗将祟地分成不同的种类、不同的凶度。
她深呼吸。
她摘下挂在身后的佩剑,“我们分头行动。”
陈娘:“那你、你的新郎官的怎么办?”
怎么这股目光比祟地里的青尸加起来都要可怕,让她的后背情不自禁地爬上一层鸡皮疙瘩。
她攥紧自己的手心。
鲜血喷洒而出,那位新娘子被女侍用长钩钩住脑袋,新娘的上半身折在长钩中,女侍用力一甩长钩,将那个新娘子断裂的身躯甩开。
林以纾知道自己不是眼盲,而是身陷祟地,被祟气遮盖了神思,心盲了。
林以纾朝她笑了一下,用罗帕将胳膊包裹好。
天旋地转,林以纾纤细的身影摔落向地面,“砰”得一声,尘土四溅。
血不停地从她的嘴角往下流,在闭上双眼之前,她看到陈娘的嘴皮子晃动,似乎在说‘对不起’。
好疼。
她瘫在地上,感觉到有人拖着她的身躯,往深处拖,一道长长的血痕在地上蔓延。
好疼、好疼
林以纾的神识恍惚,头晕目眩,最后陷入彻底的死寂。
少女的身影被陈娘拽入迷林的深处,不知归处。
而祟地之外的嘉应,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昨夜,嘉应的梅府出现巨响,梅府的半壁楼阁,全然崩塌。
许多人不明所以,梅府的亭台楼阁可是采用最坚实的灵石所筑,为何会突然崩塌。
后来有人听说,是昨夜众人在梅府议事时,复金殿下突然在百官面前吐了一口血,灵压没有收住,才让梅府有了如此惨状。
他们知道复金殿下的修为很高,但没想到会如此高。
泄露这么些灵压,竟然就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听说当时复金殿下盛怒。
在场的百官颤颤发抖,这是他们为官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如此可怕的神情。
就好像有什么人,伤了复金殿下最悉心呵护的宝物。
第42章
梅家主和元芜长老快要崩溃了。
梅家主崩溃不是因为半壁梅府的崩塌,毕竟他已经得到王庭丰厚的赔偿,他崩溃是因为复金殿下竟然在梅府发了那么大火,他当时也在场,当即就和百官跪伏到地上,诚惶诚恐。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复金珩虽然不是天子,但在他们心中,比天子还要尊贵。
元芜长老之所以崩溃,是因为昨夜过后,只有他一个人被复金殿下单独留名召见。
他战战兢兢地站在议事堂内。
复金殿下似乎还处于盛怒之中,议事堂内灵压磅礴,元芜长老被镇得弯下身躯,满头大汗。
他实在站不住,干脆扶着桌子跪坐到地上。
就在适才,复金殿下已然将王女孤身前往祟地的事告诉了他。
元芜长老知道复金殿下之所以召见他,是为了等王女回来后,让他亲自为王女医治。
可这么穷凶极恶的祟地,王女真的能活着回来吗?
复金殿下坐于高位,面无表情,周身的灵压冷肃。
元芜长老惊出一头汗。
他怀疑,到时候如果王女回不来,整个嘉应都有可能被灵压给碾碎。
别说按照复金殿下的修为,真能做出这样的事。
最令元芜长老惊讶的是,复金殿下竟然给王女通命了。
林以纾再次提起刀,划动自己的左胳膊,纤细的手腕上,可怖的血线下沿。
林以纾:“你杀人,就得偿命。”
明红霞终于意识到林以纾对她的杀意,她怨毒地睁大双眼,“既然你不想让我活,那我也不让你活,不如我们一起打破法则,同归于尽可好。”
林以纾:“”好像来到了邪教现场。
林以纾看向明红霞身后的陈娘,“为什么?”
他的双眼在一瞬间变为金色,金色中,有竖瞳立起。
陈娘的一生,随着她闭上的双眼,永久地沉寂过去。
明红霞靠近,“殿下,我劝你还是不要再轻举妄动,你就算死,也得死在皮被剥下之后,你现在稍微乱动,如若死去了,皮可就不新鲜了。”
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有个人用软剑像绳索一般套住明红霞的脖子,拼命地往阵法里拽。
明红霞:“殿下,你就算受伤成这幅模样,皮囊竟然还这般的美,真是让人心动。”
陈娘则是将手放在剑柄上,浑身颤抖。
疼、好疼
她的眼前出现好多个自己,从婴儿坠地、咿呀学语、书阁读书、绣坊刺绣、走南闯北一直到她成为韵华坊的老板娘。
复金珩将林以纾横抱起,抱着她踏上了剑,御剑悬至空中。
明红霞:“陈娘,我记得你幼时家境也不算富裕,白身起家行商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现在的韵华坊,你当真愿意为了一个已经荣华富贵这么多年的女子,放弃自己的性命么?”
林以纾紧咬下唇,受伤的地方正不停地抽搐。
她根本不敢抬头看林以纾。
而那个用软剑禁锢明红霞的人,正是陈娘。
她们说,也许再多熬几天天就该亮了。
元芜长老:“”
林以纾疼到整个人都在打颤。
不远处,身高九尺的女青尸走来。
林以纾低下头,从腰间摘下嘉应刀,将刀狠狠地扎向自己的胳膊,血顿时喷射而出。
真正的陈娘,永远不可能活成一团腐肉。
林以纾对眼前的场景没能反应过来,陈娘她为何
金纹以可怖的密集程度爬向复金珩的手背、他的脖子,被他所注视的那片祟地,在灵压的压制下,地动山摇地炸开、石块飞溅、树木断裂。
陈娘的脑袋里亮起走马灯,她好像又听到林姑娘的哭喊声了,痛彻心扉,但她又逐渐得再也无法感应到外界。
林以纾手中的竹篆掉落。
林以纾跪在地上,麻木地看着陈娘摇晃地朝她爬来。
林以纾在复金珩怀中痛哭,那些滚烫的泪水,沾湿了复金珩的衣襟,也沾湿了复金珩的心。
阵法中,陈娘又站了起来。
明红霞的尸身望青天,死不瞑目。
林以纾的手攥起地上掉落的竹篆,她望向明红霞,双眼发红,头一次知道‘恨’这个字怎么写。
深林的迷雾逐渐被祟地外的日光照得消退,祟地震晃,开始往地面上升。
篆裂处如刀,两截刀刃飞快地将林以纾周身的红肉撕扯开,碎肉往外飞溅。
红肉掉落到地上,抽搐了几下,再无动静。
“是啊,”明红霞道,“尊贵无比。”
过度的消耗让她神志不清,祟气在她的伤口里翻腾。
沾着人血的皮坠于地上,发白、发灰。
因为她应该,快要死了。
复金珩看着眼前被伤得不成人形的少女,周身的灵压再也压制不住,迷林上层破开一道天光,呼啸的狂风掠过,铺天盖地的灵压让迷林的古树们被压弯了腰。
高举起竹篆,扎向她的后背。
脖子歪斜,脑袋往下倾。
她道,“连陈娘拿自己性命作的阵法都奈何不了我,刀剑更是刺不穿我,你准备要如何对付我?”
血阵。
元芜长老的话停下,因为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蠢话。
明红霞指向自己的皮:“我的皮囊,可是由上百个绣娘的皮编织而成的,你不要作无用功,你的那个竹篆确实厉害,但是奈何不了我。”
皮肉被割破的声响、青尸的咆哮声、树木被击打的声响混在了一起。
林以纾高举竹篆,再次扎入她的心窝。
她抬起头,这幻觉如此真实,如同一阵飓风一般出现在她面前
一切都让她恶心。
明红霞以为林以纾的眼中会有害怕,但林以纾并没有。
明红霞指向不远处的歪脖子古树,突然一幅可怜腔调,“你看到那棵树了么,当时我在上面上吊的时候,它还是一棵笔直的树,但随着年份的流逝,我的怨气将树越压越弯、越压越弯,我恨啊恨啊”
她会死于明红霞和陈娘的手中,皮会活生生得被扒下来,最后她也会变成一具毫无知觉的、痛苦的、麻木的红肉。
林以纾:“王、王兄?”
她记得她自己说,“我想建一个很高的房子,里面挂满漂亮的刺绣和绸布。”
她突然停下笑,“我就算是死”
林以纾看向她,“我能问问,你到底为何要挑选我进祟地么?”
陈娘回视了她一眼,露出苦笑,“对不起,姑娘,我如果不像刚才那般对你,明红霞不会相信的。”
自古以来,可以不用灵力就作出的阵法只有一种。
明红霞:“你不可怜我吗?”
陈娘:“你手底下这么多人命,有什么值得可怜的?”
她睁开眼,四周风声呼啸。
是、是吗,他怎么感觉眼前已经恍惚出现仙逝了两百年的姥爷呢?
复金珩面无表情,“这已然是我在压制的状态。”
想到韵华坊,陈娘的神情迟疑了一瞬。
明红霞:“殿下,您听懂了吗?”
如果有人能看到他现在的神情,估计才能真正地理解‘可怖’二字怎么写。
好疼啊疼到她下一刻就能昏死过去。
愧疚、悔恨侵袭着她,让她哑口无言,双眼爬上密布的红血丝。
复金珩:“这些伤对我来说不足一提,可对于她”
如果只有些许血,它们也许还能贪婪,可量如此大,它们便只剩下惊恐了。
她被吊在一棵树上,身躯在风中晃荡。
竹篆延申至五尺的长度,高高地举起,迅雷不及掩耳地劈向明红霞。
复金珩冰冷的眼神投过来,“元芜,动动脑子。”
她尖叫,“你要是杀了我,你也会永远地被封在这里。”
极度的悲惨让林以纾笑出声,她这一笑,肺腑旁被捅穿的地方又渗出血来。
这说明,这道阵法不是用灵力汇聚而成。
明红霞:“不可能!”
她不再是陈娘,而是一个同其他腐肉一样没有神思、没有意志,脑海中只剩下血腥的邪祟。
明明是1v151。
祟地塌陷,迷林倾倒。
用人命献祭的阵法。
林以纾:“”
陈娘低着头,不言语。
此话落下,她感觉到自己的脖颈被用力地一扭,被活生生地扭断。
用力扎几下,却发现明红霞的身体半分没有被损坏。
她还看到了自己的祖母。
竹篆的断裂处闪寒光,尖锐无比,仅仅是被掰开的那一瞬间,就割碎了她周身不少红肉。
明红霞看向青天,“祂无处不在,我们也无法得知祂到底是谁,也许你路过的每一棵树、每一片草,都有他的身影。”
死亡的恐惧让陈娘浑身打摆子,她看到那个柔美的少女已经哭喊出声。
眼前血红的数字,定在一百五十个。
如此闭塞的地方,就好像一个天然的舂。
逐渐的,她安静下来,七窍流血,双眼露白。
再往外看,能看到越来越多的红肉们匍匐在地上,朝她这个地方爬行而来。
做完这一切,林以纾的身体软下来,她快要摔倒之前,用竹篆撑住了自己的身体。
林以纾僵硬地撑着五尺长的竹篆,往深林里走去,竹篆点在地上,声如某种催命符。
它们望向被吊在树上的林以纾。
十三、十二、十一
这话戛然而止。
她咬紧牙。
赵德清如此,明红霞也如此。
韵华坊里,那些年轻的女郎们欢声笑语,眼里都是对未来的期望。
眼前血红的数字,从‘一’变成了‘二’。
镇魔阵。
她道,“所以对于您这幅华贵的皮囊,要剥下来,当然需要极高的仪式感。我适才还亲自去阵法那里,叩拜了主上,让他保佑我,能将你的皮囊完好地剥下来。”
林以纾也没想到,自己受了那么重的伤,竟然还能醒过来。
祟地里是不允许使用灵力的,可这里竟然出现了阵法。
她的皮囊这般坚韧,就算是天底下最锋利的神器刀剑都无法割破,区区一根竹篆,怎么可能划破!
明红霞笑道,“新娘子当然只是表面玩意儿,那位大人哪里是缺新娘子啊就像我,也并不缺这么多的绣娘、皮囊,我做这些事,只为一个道。”
祟地中,林以纾睁开了眼。
林以纾弯下身,冷静地用嘉应刀再次划破胳膊,她捏开明红霞的嘴,让血灌入明红霞的嘴中。
林以纾停下脚步,她低头看明红霞,“祟地什么时候打开?”
她想将所有流离失所的女子都庇护进来,让她们有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
她要走出去、她要走出去
脑袋掉落于地,无力地弹了弹。
她冰冷的视线划过树下站着的所有人。
只剩下几瞬
她四肢用力挣扎,‘啪’得几下,几根绳子被齐刷刷得挣断。
林以纾手中的竹篆已然伸了出去,“碰”得一声,砸进了树洞中。
祟气萦绕在她周身。
因为林以纾手中的竹篆,已经将陈娘给刺穿。
那些张扬的、劳苦的、辛酸苦辣、苦尽甘来的人生,化为满地的碎皮。
明红霞躺在地上,躯干被禁锢住,无法动弹,“殿下说的对,你真的是疯了。”
她干脆停下脚步,将陈娘的尸身敛入纳物囊。
可明红霞非简单的青尸,她是一具汇聚天地祟气,被炼化已久的凶尸。
林以纾:“陈娘,你疯了!”
她耳目清明,五官敏锐。
树下,数十个人形的红肉朝她咆哮,有几个在艰难地往树上爬,伸长手,试图够住她。
陈娘:“韵华坊上下死了那么多个绣娘,全都死在你手上,我怎能不疯?”
她现在,比真正的邪祟,还要更像邪祟。
她只有一条命啊!
她的后脖颈,那朵金色的芍药金纹,看起来奄奄一息。
明红霞:“你怎么做到的?”
如果林姑娘醒得晚些,她也许就能尽快将阵法完成了,而林姑娘也没必要遭受那些红肉的围攻。
当血的流淌逐渐变慢时,它们才稍微往前挪动。
她短暂地闭上了双眼。
明红霞笑道,“殿下,你忍心下手”
泪水奔涌而出,不断线地流下,“王兄,真的是你。”
她的嘴唇白到过分,双眼通红,祟气如影随形。
她冷淡地望向明红霞,“那我也想试试。”
韵华坊。
剧烈的疼痛,流窜向她的四肢百骸。
她人倒下了,但手却高高地抬起,她的两只胳膊突然作力,“啪”得一声,将竹篆掰成了两段。
铺面而来的迷雾浓郁到让林以纾看不清明红霞到底身在何处,她提紧手中的竹篆,往外扎,明红霞飞快地避开。
陈娘虚弱地抬头,看向阵法外那个被隔绝的、美丽而纤细的姑娘。
林以纾像是听不到她的话,继续捣着手中的竹篆,让明红霞不断咆哮。
长绳断裂,林以纾的身躯随之一震,坠于树下。
明红霞原本快速流逝的生命,竟然硬生生被止住。
林以纾不停的将腐肉往外打,手腕发酸、发麻。
明红霞的脖子被套住,发出‘咯咯咯’的声响。
明红霞露出一个怨毒的笑,“不自量力可惜了一张皮该被撕碎了。”
坚韧的皮,就算被剑扎入上千次,也只会上下地弹。
他骨节分明的手攥紧,青筋暴露。
那时候他们一家人还住在陋巷的瓦舍,祖母为了养活她,经常为他人浣衣,年迈的腰总是弯着。
又是这个听不懂的狗屁道义。
林以纾:“我听懂了,你的主君就是个狗屁。”
附着祟气的指骨伸向林以纾。
林以纾冷着脸,没有停下自己划动嘉应刀的动作,将刀从上至下在胳膊上划出一条长痕,血从伤口往下流。
她麻木得像一具傀儡。
林以纾:“到了外面,我也会杀了你。”
林以纾:“你看,你的皮囊,还是有纰漏的。”
复金珩的眼中,闪过少女纤细的身影。
最终停在了一棵古树前。
她嘲讽道,“装什么救世主,不过是个死了八百年的刽子手。”
两截竹篆于深红的血肉中绞动、厮杀,挑起一阵阵尖叫声,她的表情因疼痛而麻木。
她原本以为是2v150。
一截竹篆飞了出去,篆身转动得极快,明红霞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肩膀已经被竹篆给打中。
面色慌颓的陈娘紧跟在明红霞身后。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最后只剩下了一行:十三。
林以纾:“是吗?”
明红霞身体一震,就要逃走。
那一瞬,地底也仿若开了一只眼。
陈娘一脸漠视。
林以纾像是听不到明红霞可怖的话,她依旧盯着陈娘,“到底为什么?”
明红霞却是拧起了眉头,她的周身豁然涌出极具的祟气,“竟敢侮辱主君,找死!”
竹篆“哒”“哒”“哒”地在地上敲动。
得断裂。
在破败的瓦舍中,祖母问她,“丫丫长大后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林以纾眼前的血红数字,已经变成了‘一’。
祟气包裹住这个意志被摧毁的少女,让她的神志碎裂,心中的恨意被催化,双眼越来越红。
元芜长老提议道,“复金殿下,您若是这般担心王女,何不身入祟地”
它们既想要林以纾的皮,又想要她的血。
她的眼前,是一片红。
被人背叛的感觉,让林以纾浑身疼痛到麻木。
林以纾站起身又摔下,摔下就重新爬起。
明红霞张大了双眼,浑身颤抖,不停抽搐,地底沙砾腾飞。
明红霞无法近身。
林以纾若是躲得慢一些,已然丧身与此。
林以纾撑着竹篆往外走,眼前的血红数字极剧地变少,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从大几十变成了小几十。
也许扯下来的时候,那些红肉也撕下了她臂膀上的肉。
明红霞:“原来不是个孬种,我真是小看你了。”
陈娘:“她们靠自己的双手过活,那些绣娘那些被你活剥的绣娘,明明在韵华坊已经积攒了不少的积蓄,马上就能在内城安置了,好日子就在前头,却被你一手斩断你呢,你做了什么?将她们放在脚底踩烂、踩成了血泥。”
林以纾快要摔倒之前,复金珩将她揽入了怀中,撑住她的腰。
现在想来,她才是那个小丑。
祟地往外吐祟气,祟地的阵眼感应到法则的起效,缓慢地打开祟境。
王兄真的是王兄。
少女笑起来,好看极了,在月光下,如同一幅镀血的美人画。
林以纾站起身,陈娘已经扑了过来。
陈娘:“我这般做,不仅仅是为了她,更是因为我要亲手替那些绣娘报仇。”
竹篆身上的细纹,被鲜血给浸红,泛腥红的亮光。
林以纾:“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单单是为了给你那个北境的大人,挑选新娘子吗?”
元芜长老再次抬起头,“殿下,您也不必如此担忧,毕竟您已经和王女通命了,您没有事,代表她还没事。”
十、九
见到真实世界的人后,林以纾恍若隔世,脑子里一直绷着的弦‘啪
明红霞和陈娘走来。
她要杀了她!
明红霞身上的祟气被血阵给吸走,脸上的青黑更为可怖。
明红霞扭曲地笑,“你不能杀我,祟地还没有彻底被毁灭。”
陈娘抬起头,望向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林姑娘,你该再晚些醒来的”
日光照射大地,整个迷林都被照得一览无余,乌鸟啼鸣。
身后有还活着的红肉迫近,十几个一起围上来。
她暴起,“白费一条命。”
祟气于林间穿行,它们本来无法侵扰这个神识纯澈到过分的少女,但现在,它们感应到少女破碎的神志和虚弱的躯体,祟气往她的伤口扎,悄无声息地钻入她的躯体。
林以纾扶着竹篆,无力地跪到了地上,泪水不停地往下滴落。
倾斜的脑袋,能看到明红霞的指甲抠破了她身上的皮,一层一层地豁力撕下。
林以纾每走一步都晃一下。
她好像出现幻觉了,怎么感觉有人在喊她。
不过,她已经麻木、疲惫到完全不在意了。
纤细的血手高高地抬起,将竹篆扎入压在她身上的这滩红肉上。
林以纾像坠入水中的石子儿,在刹那间被红肉的潮水包裹、淹没。
明红霞如此穷凶极恶,定然不是因为软剑倒下的,而是因为——
竹篆成了捣药的杵,用力地往里刺、穿、捣!
陈娘紧握剑柄。
林以纾笑得伤口疼。
红肉高声尖叫。
林以纾“啪”得将竹篆抽出来。
林以纾身体僵住,不可置信地望向陈娘。
明红霞:“你知道外面那位、你口中的林姑娘到底是谁么?”
血还在往外冒白气儿。
陈娘惊异,她赶忙举起剑,往明红霞的身上扎。
恶心。
她一改适才颓败的模样,用软剑狠狠地套住明红霞,将她拖入镇魔阵的阵法中央。
她的话语如同裹着糖的砒霜,“你知道的,这个祟地的法则就是只让一个活人出去,她和你之间,只要你放开我,我肯定会选你。”
陈娘沉默许久,最终开口,“林姑娘,你不要挣扎了。”
就算关系有所缓和,但好到可以同命,这也太令人意想不到了。
林以纾摔倒,她的脸贴在粘稠的红肉上,脸上、手里尽然是血色的腐肉。
明红霞笑着摇头,“殿下,你比我想象中要心狠。”
陈娘努力地张开嘴,“好、好、活、着。”
像是有一股执念支撑着她,她撑着竹篆,往深林中再次走去。
不可能。
明红霞的身体被拖拽在地上,她的脸上终于显露出恐惧,“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你还记得法则吗,你要出这个祟地,必须要有两个存在,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了!”
明红霞和林以纾再次置身于天光下。
鲜血往外溅,红肉们发出尖锐的叫声。
明红霞在巨力下往前倾了一步,她摸向自己的后背,看到手上是一滩血后,难以相信地睁大青黑的眼。
林以纾由衷地知道,她会死。
当明红霞意识到这一点后,浑身是血的林以纾显然已经成为专克她的利器。
林以纾的脸上,身上全都是血,腐肉从她的身上成沓地掉落。
她抬起手,将竹篆刺入了地上的红肉,直到它们不再扭动,尖叫声枯竭。
明红霞:“那些苦命的女子独自在外漂泊,如我一般四处辗转,走投无路,我只是想收留她们,有什么错。”
林以纾往脚下一看,讶异地抬起脚。
它们怨毒地睁着眼,嘴里往外喷射鲜血。
林以纾:“我不是你,我知道活人和邪祟的区别,她、不是、陈娘。”
是啊,现在的她,还有什么挣扎的余地。
他们兄妹之间的关系何时变得如此好了?
被这些红肉死尸,被明红霞,还是被陈娘?
林以纾将双篆提紧,看向明红霞。
林以纾眼神震动,“陈娘,你到底想干什么?”
原本鲜活的她,成了一块人形的红肉,她摇摇晃晃地用四肢撑住地,喉咙里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
陈娘冷眼看她,“你喊她殿下,她的身份应该十分尊贵。”
她抬起身,竹篆用力地割开捆住她身躯的长绳。
他站在剑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这片祟地和偌大的迷林。
林以纾不给明红霞再说话的时间,身形已经闪到了她的身后。
林以纾撑起竹篆,艰难地从红肉堆中往外走,一往外走,那些红肉又层层地缠上她的脚踝、她的腿,将她拽回去。
明红霞伸出手,扔开陈娘手上的软剑,走向她,拽住陈娘的衣领,将她悬空提起。
元芜长老感觉到压在身上的灵压又是一重,吃力到几乎要呕出血来,“殿、殿下,您能不能将灵压先收一收。”
林以纾缓慢地往外走,她整个人不成个人形,腐肉从她的袖袂往下流淌,浑身萦绕着祟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一片的地上竟然多出了一个阵法。
不管死于血阵,还是死于明红霞之手。
她看向林以纾,咧开嘴,露出一个极大的笑,将嘴中尖利的牙齿全都露出。
明红霞举起手,给自己的胸膛用力拍了一掌,筋脉尽断,黑血从她的嘴里往外流淌,“一起、去死吧。”
她用竹篆不断将飞来的腐肉往外拍,腐肉被拍出去后,会短暂地粘连在地上,而后再慢慢地爬起来,重新冲过来。
复金珩看向自己手背上的金纹,似乎在感应着什么。
林以纾:“道?什么道?”
她想守护好自己的祖母,让她永远不要那么辛苦了。
“报仇?陈老板你还真是慈悲为怀,”明红霞突然冷下脸,“那我当初颠沛流离,离开韵华坊去自戕时,你怎么不帮我报仇?”
无怪乎复金殿下昨夜议事时突然吐了一口血。
软剑所扎的地方,明红霞的皮有弹性地往里凹,怎么扎都扎不断。
过了许久,满身是血,身着喜服的林以纾,将死去的陈娘架了出来。
法则被坐实,祟地终于彻底地上升至地面,盛烈的日光从天幕往下压,照在本该阴冷的祟地,深林中,尘埃阵阵。
明红霞:“殿下,这是主君授予我们的道义。”
林以纾伸出手,将被捅穿的明红霞往外拉。
陈娘已然将明红霞拽入了阵法中。
那些腐肉翻滚着,也害怕这些汩汩往外流的血,不敢靠近。
应该是身在祟地的王女身受重伤了!
血她竟然流血了。
那她的人皮最终会被谁拿走?
林以纾继续往外走,行走间又有红肉扑向了她,啃咬她的臂膀,她的身形顿了一下,抬起手,将身后的几块红肉活生生撕了下来,扔到地上。
明红霞笑道,“这就是我的一时兴起了,毕竟她是我的旧雇主,一个老熟人。”
就连周身的迷雾,也逐渐散去。
她实在太虚弱了,虚弱到陈娘这么轻的身体,她也快支撑不住。
真好啊连灵魂都这般漂亮。
她感叹道,“殿下,你真是太美了。”
那些血往下滴落,让红肉怪物们的身上被腐蚀出白烟,它们疼痛地尖,但对这香厚的血痴迷不已,贪婪地用手指将血往嘴里送。
她走近,想要把陈娘从阵法里拖出来,可阵法隔绝了她,她无法走近。
明红霞,竟然是倒在地上的。
她忽而特别羡慕林以纾,她就像一个可望不可及的美好存在,是她这辈子再也无法遇到的人。
林以纾将竹篆放在胳膊底下,接受鲜血的浸润。
明红霞意识到此时不是硬碰硬的时候,祟气一闪,躲到深林中。
任谁经历如此大的疼痛、如此多的杀戮,也很难保持清醒。
她悠然地站在树下,“可现在,就算你还活着,但我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
祟地皲裂。
她看向树下,“也不要死在你们手上!”
到时候囿于祟地的王女可就也会随着祟地一起被覆灭
陈娘她
这句话让明红霞的笑僵硬在脸上。
林以纾只能先转过身,提起竹篆,再次陷入杀戮中。
不是吧死了的红肉还能动?
陈娘用力地挣扎,但明红霞的气力如同铁砣,让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血从树洞里往外流。
陈娘用绳子捆绑住明红霞的四肢,让血阵侵袭明红霞。
但也只是一瞬。
明红霞不死,这个祟地她永远出不去。
明红霞的身形快如闪电,瞬息间闪现到林以纾的身前,她咧开嘴,“殿下,让我来亲自帮你处理皮肉吧!”
林以纾:“与其好奇这些,不如好奇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死吧!”
明红霞正想找机会逃走,被林以纾拽住。
大多祟地都是受控于邪祟的心念和约束的,复金殿下这般高的修为进去,很有可能祟地直接就炸没了。
那些被她压制的委屈、惶恐、悔恨全都爆发出来。
眼前血红的数字不断下降。
她手上黑筋毕露,地上那些僵硬的红肉又开始爬动起来,它们虽然已然算彻底的死物,却依旧能在明红霞的控制下爬行、蠕动。
林以纾用竹篆挥开眼前的烟气,往外看。
林以纾:“主君,你的主君是谁?在哪里?”
林以纾的耳尖动了一下。
可为什么
明红霞看着林以纾,像是看到一幅完美的作品,“太好了你的皮囊依旧算是完好。”
所有人都以为少女已然被红肉给吞噬殆尽,可就在这时,一段竹篆探出了绞动的红肉。
明红霞的眼中有痴迷,“主君授予我们生命,他就是道义。”
她用手撑住竹篆,艰难地往外走,迷林荒凉而宽广,她眼前开始恍惚起来。
明红霞大笑,她坐起身,“你这血阵确实能困住我一会儿,但你不会以为,就凭借你的修为,真的能用血阵杀死我吧?”
这道高长的身影
一阵风掠过,林以纾本能地往右躲,随着风掠来的,是一段青黑的枯手,擦着林以纾的脖颈往前伸。
她要杀了明红霞!
林以纾用力地咳嗽几声,而后笑起来。
周围的一切都是粘稠的。
林以纾回头一看,那些腐肉逐渐逼近。
他们是被人洗脑了么,仗着一句句道义将人命视为渣滓,踩在脚底。
明红霞:“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应该就是这几瞬了。”
明红霞:“正如我适才所说,殿下,你太特别了,也许你自己还没有发现你的特别之处,但是你的灵魂、血肉都散发着让人饥饿无比的香气,让我根本看不到其他人,从你踏入嘉应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要邀请你来到祟地,至于陈老板”
这里只有她自己,如果死在这里,也许永远不会有人发现她。
人形的红肉们顿时如同潮水一般爬了过去。
林以纾看着眼前‘一百五十’的血红数字,苦笑出声。
竹篆摔落在地,明红霞的肩膀虽然破了,但只破了些许皮,往外泄露祟气。
红肉的尸体堆叠于地面,化为一段段废旧的腐肉。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头望向地上的阵法。
一下、两下、三下!
明红霞:“她们的日子不好过,就算活着,靠她们自己,只会被那些高位的、富贵的、好命的踩在脚底,踩成烂泥。她们同我一样,是一个个命运既定的明红霞。”
林以纾弯下腰,僵硬地侧过脑袋,视线对上了树洞里的青尸。
明红霞不可思议地盯向林以纾,“怎么,殿下,你想自杀”
“疯了!”明红霞怒吼,“你疯了!”
陈娘爬出血阵,朝林以纾扑来。
泥浆、血浆、腐肉、血块
明红霞张开嘴,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林以纾手中的竹篆已然落下,竹篆扎入明红霞张开的嘴里,从前贯穿到后。
篆尖所沾的血显然是对付邪祟最有用的东西,明红霞脖颈又中一篆,身上的皮往外滋白烟。
陈娘:“哪种收留,需要她们的人皮和性命来交换?”
明红霞庄重而肃穆地提声,“万家皆齐首,众生同日月。魂破世间怨,重铸大同天。”
可就在某一刹那,这些腐肉的动静突然停止了。
明红霞枯长的胳膊架在她的脖子上,陈娘的脖子和脸不断充血,青筋外露。
竹篆在手腕间转动,抬起、落下、抬起、落下扎进去、拔出来!
明红霞阴下脸,“哪怕你的竹篆确实被炼得不错,可终究砍不动我的皮肉。”
元芜长老:“”
敏锐到她能闻到明红霞的气味。
迷雾中,明红霞无处不在,林以纾攥紧竹篆,不仅要提防明红霞,还要提防,不知道从哪里就要冲过来的腐肉。
她疲惫而快步地往血阵走,用力地拍打阵法。
偌大的祟地和迷林,化为一片废墟。
废墟之上,金色的巨型纹路从地底爬出,在废墟上画出极大而刺眼的叉。
如同一个永久的诅咒和封印。
林以纾听到这动静,被吓了一跳,复金珩却捂住了她的双眼。
剑身腾起,离开祟地。
林以纾靠在复金珩的怀中,疼痛她控制不住自己,她快要哭得背过气,浑身都在颤抖。
复金珩将手抽开的时候,手心里全是少女的泪珠。
林以纾眼尾都被哭红了,她扒拉住王兄的衣襟,道,“王兄,对不起我、我也不想这样的。”
王兄肯定会认为这样软弱的王女很不像话。
但想象中的责备没有来临。
冰凉的手抬起她的脸,为她擦拭眼泪。
平日里冷肃的王兄,动作竟然带着些小心翼翼。
林以纾怔愣地抬眼。
复金珩看着这个身着喜服,柔美却坚韧的少女。
她如同一朵盛开的芍药,美到惊心动魄。
复金珩骨节分明的手按在她脸上,缓慢地为她抹开眼泪,“新娘子这么哭,该嫁不出去了。”
第43章
林以纾惊讶地睁圆了双眼。
她知道王兄是在安慰她。
平日里对她冷肃而严苛的王兄这般守着她,让林以纾眼中的泪愈发止不住。
仔细想来,每一次她面临险境时,第一个找到她的,永远是王兄。
豆大眼泪从林以纾的眼眶掉落,接连不断地砸在复金珩的手心。
林以纾的身体因为疼痛而颤动,“王兄、王兄陈娘她”
复金珩:“慢慢说。”
林以纾:“王兄我好累啊。”
巨大的疲惫席卷林以纾,她眼前发黑,手指紧紧地拽住复金珩的衣襟,身子一歪,彻底地晕了过去。
天空有剑影如同飓风一般划过。
复金珩用力地抱着林以纾,环住她腰身的手指骨发白。
如同在抱着天底下最珍贵的宝物。
王女身负重伤的消息很快传便嘉应城。
梅府内外,医修来往不迭。
嘉应的百姓这才知道,王女是为了解决嘉应祟地的事,命悬一线。
嘉应的人皮恶事,因为祟地被破解,终于真相大白,尘埃落定。
明红霞被杀、祟地被捣毁,那些在嘉应内掳走女郎的堕修们无所遁身,尽数被踏云会抓捕。
斩立决。
有侍从疾步从后走来,朝景寅礼行礼。
尤其是这次从祟地走出来时,她因为陈娘的死,精神处于一个极度脆弱的境地,神志随时都有可能崩断。
那人的手指轻轻地抚过她的侧脸,在她耳畔问她到底是如何养的兔子,将这兔子养得如此润,抓都抓不住。
众人点头称是。
自从父王借退婚之事和天都割席,选择与西夏结交后,他就变得异常起来。
“是啊,每回复金殿下往那儿一站,我就感觉自己的命有的活了。”
“不仅听说了,搜查的时候我就站在旁边,差点将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王兄的出现,让她对复金珩产生了一种类似雏鸟情节般的情感。
“北境不过北境不刚闹完内乱吗,我们现在去,安全么?”
景寅礼:“我要去看王叔。”
自她回到梅府,她能感觉到厢房内进进出出许多医修,也能感觉到在医修为她布针排淤毒时,有个人一直守在她身边,抓着她的手。
复金珩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上她的脸,抹开她眼尾的泪,“殿下梦到了什么?”
明红霞的尸身送至官府,踏云会的学子们对这具大青尸的骸骨进行彻头彻尾地搜骨。
一去就是好几个时辰。
兔子太可怜了
半响后,她直起身,不好意思地红起了脸。
她敛起神色,认真地开口,“王兄,我想变强。”
林以纾抬起身,抱住王兄的衣袂,埋到他的怀中。
景寅礼耳根的那一抹红迅速地消褪,他向深处走去,身影掩于翠竹之中,挺直的身影,像是能容纳天底下一切的慈悲,永远地正直下去。
众人皆欣慰、喜悦。
林以纾:“可我如果更强的话,她、她就不用死了,我好窝囊,如果我再强大一些,我就能保护好我身边的人了。”
原本摆有竹篆的案上,哪里还有竹篆的身影,空空如也。
祟地及时地被毁灭,失踪的女郎们才能免于被活剥的命运,更多的惨案和悲剧及时被阻拦。
北境之所以被成为‘白雪之境’,一则是因为北境的梨树特别多,梨花飘散,如皑皑白雪纷飞。
疼痛时,林以纾的手会用力地掐那只手,指甲将那人的手心掐出血来,但那人一直没有松手。
侍卫从西夏时便一直跟随复金珩,知道复金殿下一直在找寻的东西。
他走到林以纾的榻旁,摸向她的额头。
复金珩垂眼瞥向她,“当然。”
放在从前,他怎么都不肯相信,父王会下令杀戚亲王。
眼睛珠越转越快这似乎是个噩梦。
他心中起波澜。
他的品行、才华、一举一动,都符合文人墨客对君子的设想。
经此祟地,她对复金珩路转粉了。
侍卫躬身,再次禀报,“属下觉得,赭蛊身上的气息非常奇怪,既不像祟气,又不是灵气、煞气,属下怀疑,此事与殿下您一直在找的东西有关。”
接连几日,北境王依旧不见他。
没有喝酒,却比醉酒还要神志恍惚。
守在门外的天都侍从道,“如此大事,我派人去禀报复金殿下!”
她心中下定决心要变强,她要将王兄当成目标去追赶。
城门不再紧锁,百姓们也敢重新推开家门,走回街道。
复金殿下放下手中的折子,听完禀报后,他推门而出。
大殿的两侧陈列的屏风上勾勒苍翠的青竹,墙壁上悬挂满字画,多以山水为题。
复金珩:“你来找我,我都在。”
她从前没发现,复金珩是这么好、这么可靠的一个哥哥。
“话说,北境的赭蛊,为何会出现在嘉应青尸的骸骨中?”
复金珩:“这么短的时间成长成这样,已然是揠苗助长,殿下还想将自己逼成什么样?”
“王女的住处啊。”
复金珩因为公事被请走后,林以纾望着他的背影,依依不舍。
少女的眼尾含着一滴泪,缓慢地从眼尾划落。
林以纾惊讶地抬起头,“王兄?”
林以纾的厢房内,香炉内燎燎白烟如丝如缕。
毕竟戚亲王曾于早年间救过父王一命,就算其他人不相信戚亲王,父王也不该不相信。
赭蛊之事很快便传入了梅府,侍卫快步地去向复金殿下禀报此事。
林以纾:“好。”
二则是因为北境是一个风景如画,极其‘阳春白雪’的地方。
那人将她整个人抱在怀中,亲着她的耳垂,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殿下,石榴的汁水为何如此多”
但是这只赭蛊比普通赭蛊要大很多,身形约莫有五个指头加起来那么长,看得人胃里直犯酸水。
王女,有大器晚成之姿。
在‘存天理,灭人欲’的教育下长大,他无法将心中的所想所思诉出口,也无人可诉。
经过祟地之事,林以纾神志彻悟,终于意识到能力在《破道》中有多重要。
她又想哭了。
见复金殿下离去,侍卫恭敬地目送他走远。
前几日的早朝上,主战派的大臣们再次向北境王提议杀戚亲王,杀鸡儆猴,以示王威。
本来大多朝臣都赞同杀戚亲王,但听到景寅礼这般说,纷纷又倒戈,请奏不能杀戚亲王。
景寅礼端坐于书案前,眼下青黑,为了处理内乱的余烬,他显然已经熬了好几个通宵。
若是放在从前,林以纾肯定会对‘灵力没收住’这句话产生怀疑。
竹子的缝隙间,长着一朵不易察的红色芍药,给这从丛调的青色增添一抹鲜活的赭色。
此事直指北境。
近到复金珩能看到少女白皙脖颈上、自己亲手种下的芍药金纹。
众人都明白,等他们离开嘉应,下一个奔赴的地点,定当是北境。
他比起任何时候,都要想林以纾。
肃然到林以纾都忘了哭。
“应该快醒了,前几日我去打听,医修说了,王女身体已然被调养好了,不过此次祟地对王女的神志损伤极大,所以到现在还没有醒来。”
这是他亲自栽来的。
两人挨得十分近,从远处看,两人的身影几乎如同拥抱般相依。
之前老是有人说这一代的王女是天都林氏天资最差的一位,现在看来,不是天资差,是天资迥异于常人。
脑海中又想起陈娘,林以纾的眼神暗了暗。
虽然依旧昏迷,但不日就能苏醒。
好哥哥!
那抹红痕还在吗?
复金珩:“你已经尽力了,你不可能对所有人的性命负责。”
那些被找回来的女郎们听闻王女重伤昏迷不醒,日日结伴为王女祈福。
虽然没有清醒过来,但其实她的神识早已能恍恍惚惚感知到外界。
厢房内,复金珩推门而入。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知道这些天守在她身旁的,一直是王兄。
她在为她从小养到大的兔子而哭。
平日如此肃穆的人,难得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压抑已久的情绪。
复金珩垂首盯着她,看到少女的眼眶逐渐往外渗泪光,“怎么了?”
那位怕虫子的学子打了个哆嗦。
高耸的宫墙将内殿环绕。
她拽住复金珩的衣袂,噩梦让她的心跳得十分快,但有复金珩在一旁,她的心安定了许多。
林以纾:“赫连子明。”
复金珩正准备捏开她紧咬的朱唇,林以纾“啊”得一声,突然醒来。
又有人道,“再说了,王女也与我们随行,有王女的地方,必然就有复金殿下。”
林以纾起身,喝了一碗莲子汤。
有人道,“之前我还说王女只是个练气,将她看成一个纸皮美人。现在才发现,王女的练气和我们的练气可不一样。”
刚醒来的林以纾依旧处于祟地的后遗症中,神志依旧脆弱,她用力地攥紧复金珩的衣袂,“王兄”
他在寝殿外站了半个时辰,内官从门内弯身而出,窘迫而为难地摇了摇头。
这抹红,让景寅礼想起了林以纾,想起她脖窝上被他吻过的那一瓣红痕。
仅仅是这三个字,珍珠般的眼泪从林以纾的眼眶中再次砸出来。
她将脸埋在复金珩衣襟旁,闻着王兄身上雪后松柏般的气味,忽然觉得心境宁和了些。
少女如果知道他的事,一定不会像那些百官一样满心算计,她会用世上最纯澈、温柔的眼神看着他,认真听他的所想所思。
期间踏云会还找回一些被堕修掳走,还没来得及送去祟地的女郎们。
已经退烧了。
他们怀疑,是有人通过赭蛊,在控制或是养育明红霞此类的青尸。
林以纾:“”
刚才得那个梦太过可怕而真实,林以纾还没有缓过来。
千里之外,北境的宫殿隐于飘渺的云雾中,群殿似山。
“你们听说了吗,踏云会的长老从明氏青尸的躯骸里找出了一条赭蛊。”
宫殿内肃穆而寂静,广阔的正堂显得格外冷清,一砖一瓦都在紧扣北境人‘简朴而高雅’的追求。
他明明一直都很关心她,只不过这种关心,常被掩藏于层层包裹的冷肃中。
修士们对王女的安危有所担忧。
林以纾:“王兄你那么忙,还老是为了我的事烦心,我怕叨扰你。”
修士们将蛊取出来,面面相觑,“赭蛊!”
梅府的亭廊下,踏云会的学子们三三两两地聚着,也在谈论有关王女的事。
有一位修士道,“王女不愧是天都林氏的血脉。”
北境王鲜于喜怒形于色,景寅礼作为‘儿臣’,不管做的对不对,都要去请罪。
一闭上眼,是陈娘那张红肉的脸。
侍卫心中很是惊异,他不明白,复金殿下找那东西找了那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些许消息,为何全然不在意。
他虽然没有当众训斥景寅礼,但那天早朝过后,他没有再见景寅礼。
复金珩:“灵力没收住,过几日我给你拿个新的来。”
非常有文人风气。
他望着少女满脸的泪痕,“殿下这些天醒不来,就是因为困于这种事吗?”
她觉得自己适才的举动还不如一个三岁的小孩儿。
石榴?翼室里哪来的石榴?
林以纾:“王兄,你不能总拿别人和你比,不是什么人都和你一样,什么都会的。”
她说完,看向案上的竹篆。
语气十分严肃。
天都林氏果然还是天都林氏。
“赭蛊又不单纯是虫子,你不知道,有好多人,为了提升修为,甚至让自己身体里长满各种蛊呢。”
林以纾觉得王兄和《破道》里描写的那个冷心冷情的王权完全不一样。
竹篆化为齑粉,显然是被灵力给瞬间震碎了。
“陈娘、陈娘她如果不是为了救我,肯定不会死”林以纾道,“是我害死了她”
有人应,“是啊,我现在都突破金丹好几年了,你让我去祟地,我估计刚进去就要被大青尸活剥皮。”
众人往东南方向看,云雾飘渺的千里之外,被唤为‘白雪之境’的北境,置身于嘉应上空的同一片日光之下。
林以纾睁开双眼,对上榻旁复金珩的双眼,一下清醒过来。
林以纾:“王兄,我要如何才能变得和你一样厉害?”
景寅礼反驳了。
他任由她靠在他的臂膀间,用手轻抚她的青丝,包容她的所有应激反应。
见复金殿下往外走,侍卫连忙跟上。
那人吻了她许久,终于答应她不再去抓兔子,“不抓兔子,那就抓石榴,好不好”
抚摸青丝这个动作,放在从前,林以纾也许会觉得太过于亲昵,可她今日将复金珩视若亲哥哥后,心中只觉得感动。
踏云会中有来自北境的学子,他们维护道,“怎么不安全了,早就被压下去了。我们的少主已经回到北境了,有他坐阵,不会再出事儿的。”
“谁知道呢,此事严重,我估计接下来我们离开嘉应后,就该奔赴北境去探查虫蛊之事了。”
亲妹粉。
复金珩:“为什么会是你的错?就这般轻视你自己么?”
在街道,也能看到百姓们聚集在一起,吟诗作对,探讨最近新出的文集。
她现在有了清秋,有了踏云会的一群同伴,还有了王兄。
赭蛊,乃北境特产的一种蛊虫,是一种益蛊,可以用来养心养脉。
她抬头望向复金珩,眼神中多了许多往常没有的依赖。
就算是亲哥,也不一定待她这般好。
“何处?”
经由柴桑与嘉应之事后,踏云会们的修士们对这个传闻中恶贯满盈的王女彻底改观,甚至大为赞赏起来。
少女不知在做什么梦,双靥通红,紧咬牙关。
景寅礼走到了一片竹子下,丛生的青竹苍劲而高挺。
那侍卫道,“这条行廊通往的地方只有一处。”
冷淡的语气中,透着些许无奈和宠溺。
她明明知道这样的自责无济于事,可就是无法从情绪中走出来。
在梦中,她回到了明月楼的那个夜晚。
景寅礼望着这朵芍药。
应该还在。
她软下声道,“王兄,我做噩梦了。”
朝堂上,一向儒雅稳重的北境王,因为此事,脸色沉了下来。
内官说出托辞,“北境王身体抱恙,已经歇下了。”
复金珩:“殿下的竹篆被炼造过谁教你的?”
复金珩将林以纾从自己的身前拉开,“此事与你无干。”
她想起这么多天,公务如此繁忙的复金珩一直守着她,又想起死在祟地里的陈娘,泪珠止不住地往下掉落。
侍卫退下。
那两只可怜的兔子被推着、揉着,不成模样。
在少女纤细的脖颈上,亦然在景寅礼夜夜不能安寐的梦中。
北境的文学尤其盛行,北境人对诗歌、书法、丹青,几乎是人人追捧。
每次她受伤时,承接住她的人也总是王兄。
她抬起自己的袖袂,仿若还能闻到从王兄身上蹭来的雪后松柏味,深觉安心。
她像是被梦揍了一拳般惊醒,坐直了身,嘴中如同梦魇般念出声,“石榴要被砸坏了,石榴要被砸坏了!”
层层幔帘之中,她整个人都如同泡在沸水中,被蒸得每个缝隙都是滚烫的,气喘吁吁。
复金珩:“日勤不止。”
一想起那个芍药般妍丽、可爱的姑娘,他身上苦闷、化不开的深青色调仿若也能活跃些。
他觉得王叔身为一个为朝庭鞠躬尽瘁四十年的忠臣,突然造反,绝对有隐情。
也许是他们的祈福感动了上天,梅府内终于传来好消息,说王女的命脉被稳住。
少女纤细的脖颈上,留下他君子皮囊下的平庸。
复金珩望向案上两截断裂的竹篆,“你想学剑法,为什么不来找我?”
剥尽皮肉后,竟然有一只蛊,慢慢地从尸身的骨头里爬了出来。
这可是她好不容易养大的兔子,再这么作弄下去,如果死了,该如何是好。
景寅礼淡淡地问,“父王今日还是不见我?”
景寅礼心中思绪繁杂,走出了宫殿。
她想要变强,她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人,在她面前,被邪祟夺走人命。
祟地的事让她神思恍惚,如有一团雾气笼罩在她身上,让她喘不过气。
那些人一离开,笑容便如同融化的皮一样,慢慢地剥离他的脸。
“去北境?我妖魔鬼怪都不怕,最怕虫子,若是派我去搜查虫蛊,我估计只能当拖后腿的。”
复金珩一怔。
“王女还没醒么不知身体有无大碍”
女郎们被解救出来,得以归家。
他所憎恨的存在,长在林以纾的身上后,竟然变得如此精巧而美。
他们知道,这一切如果不是因为王女,平安不会这么快地降临。
林以纾用力地抱着复金珩高大的身影,想从他身上汲取力量。
林以纾抱着他,求他不要再去抓兔子了,兔子太可怜了。
林以纾拽住复金珩的衣袂,“那王兄,你往后再对我揠苗助长一些,我承受得住,往后我一定不再躲懒,你多教教我,好不好?”
踏云会的长老也有意无意暗示过这一点。
侍卫摇头,“你不知道么,复金殿下近来几日,日日都去看望王女。”
她适才是在做梦?
侍卫本以为复金殿下会追问,可他只是冷淡地颔首,而后踏上行廊。
林以纾:“可、可”
林以纾啜泣着,复金珩修长的手抚向她的后背,“为什么哭?”
林以纾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每次身陷囫囵,第一个找到她的永远是王兄。
嘉应,梅府。
北境人追求简朴而高雅的生活,追崇宁静而淡泊的人生。
赭蛊的身体里充斥奇异的气息,闻起来像祟气、煞气,又像是灵气。
复金殿下向来对万物万事不放在眼底除了这个东西。
林以纾的状态显然还不对。
等林以纾再次啜泣出声的时候,她终于知道石榴藏在哪里了。
百姓中,也有许多为殿下祈福烧香的,坊间甚至开始流传起称赞王女的诗词。
说完嘉应之事,众人又聊起赭蛊。
林以纾感动地抱住复金珩的胳膊。
她主动去亲了亲那人的嘴角,对他撒娇。
可她现在对复金珩刚刚路转粉,眼里对复金珩多出八百层滤镜。
偌大的王庭,像一座山,压在了他的背上。
他转向另一位躬身的侍卫,“这条路不是通往议事堂的,你知道复金殿下要去何处么?”
景寅礼只能告退。
泪珠可怜巴巴地掉落,“我明明能更好的我没有尽力、没有尽力”
复金珩冷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东洲的器修,不过如此。”
他的指尖划过那道金纹,上下抚,林以纾的脖子被痒得缩了缩,竟然没有像平日里那样躲开。
最后此事暂搁,北境王没能下令杀戚亲王。
她不能仅仅抱着那么些讨巧的技法独善其身。
诸多的法制、规矩、父权、王权压在了这位年轻储君的身上,他的背虽然向来如竹般挺直,但双肩上总有股长久的、无法摆脱的压力。
景寅礼从正殿走出,今日依旧去父王的寝殿外请安。
复金珩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俯身,重新让少女靠在他的怀里。
守在夹道的侍从们对他躬身,他脸上甚至还回以温润的笑。
他提出王叔有可能是被人控制了,如果没有查清楚就将戚亲王给杀了,不仅查不清背后的隐情,还会寒了一些老臣的心。
这种益蛊,在邪祟手中,显然成了害人的东西。
青尸被诛杀、堕修受到惩罚、失踪的女郎被找回来。嘉应城,终于从人皮恶事的阴翳中走出来,恢复成原有的繁荣和安定。
她望着复金珩轮廓分明的下颌,忽而觉得,王兄真的是一个特别好的哥哥。
林以纾躺在榻上,依旧没有醒来。
显然是对景寅礼的这个举动,有所不满。
复金珩垂眼,见少女全无防备地依靠他,眸色发深。
她非常信赖复金珩。
这也是为什么景寅礼为何在北境会如此受百姓爱戴的缘故。
愧疚、自责和痛恨,撕扯着她脆弱的内心。
此时,少女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子缓慢地转动,显然是在做梦。
清风吹过门帘,清秋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知道王女醒来,她十分惊喜,她按捺住这份喜悦,将竹简递给王女。
清秋:“殿下,您一直在查的明月楼,有些眉目了。”
九次郎!
林以纾想起刚才那个梦,咬牙切齿。
现在她终于有功夫来料理料理这个混蛋了!
林以纾打开竹简。
竹简上,挤满密密麻麻的红叉。
一眼望去,没有被画上叉的只剩下四个名字。
清秋脸色凝重,“殿下,被画了红叉的代表被彻底地排除了,剩下的这四个”
林以纾望向这四人的名字。
宋知煜、景寅礼、赫连子明、复金珩。
林以纾难以置信。
这些人明明她都问过了,为何又出现在这里?
她“啪”得阖上竹简,“这三个人里,肯定有一个对我撒谎了!”
少女愤怒地瞪圆眼。
清秋提醒道,“殿下,是四个人,不是三个人。”
林以纾摇头。
王兄同岂能其他男人一概而论,王兄这样的人,才不可能对她行如此龌龊之事。
林以纾指向复金珩的名字,满脸信任,“不可能是王兄。”
第44章
不可能是王兄。
那肯定就是景寅礼、宋知煜、赫连子明这三个人中的一个了。
林以纾:“查,好好地查,狠狠地查!”
王女在梅府休养,无法亲自前往明月楼,清秋听令,加大力度搜查明月楼留下的蛛丝马迹。
距离王女醒来已经过了四五日,马上就要到踏云会出发前往北境的时候,清秋带领人手最后一次来到明月楼。
无论用什么术法,他们都没办法搜出当天晚上到底是哪个人留在翼室。
唯一的解释便是那人的修为太高、灵力太强,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来过这里,其他人永远搜不到。
徒劳无获,清秋和侍卫们一道离开。
他们听闻东洲的王宫中有一面落地的大镜子,可以照出自己的命定之人是谁。
若实在不行等以后到了东洲,王女照上一照便知道那人是谁了。
渡昀的马车从明月楼前离开。
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在九楼的望台上偷偷摸摸地往下看,确定清秋一行人都走了后,这才松了口气。
他们走到门庑处,将一位藏身于此的道士请了出来,“他们终于走了真是麻烦您了,道长。”
毕竟除祟气的花费十分高,而受扰于邪祟的又基本都是些普通老板姓。
清晨,林以纾的马车内被送来了一碗冰汤圆。
车帘垂下,他落座车厢中。
原来那晚殿下是中了销魂阵。
不是‘为人高傲、行事仗义、鲜少露面’这三个词,是怎么和赫连子明搭上关系的?
这真的是赫连子明吗?
畜生!
她今日对着万物修的经书勤勤恳恳了一整天。
景寅礼走下台阶,往外走,行色匆匆,“我去接她。”
道长摆摆手,“既然那根藤蔓已经去了北境,估摸永远不会回来了,你们倒也不必担心明月楼出什么事儿。”
可为何独独对纾儿,他会另眼相看呢。
她现在,对他人的命运不怎么感兴趣。
林以纾望着窗外的青天,时不时想起陈娘来。
侍从:“?”
侍从:“其实我当时以为我是喝醉了,产生了幻觉,因为北境少主再次走出来时,我看到一条藤蔓、粉色的、粗壮的藤蔓,在地上一闪而过,如同闪电一般蹿了出来。”
侍从犹犹豫豫,最终说出口,“其实那天我看到有条蛇啊,不是,是我误以为是条蛇”
确实如同《破道》原文所写,‘眉宇如画尽风流,眼藏邪魅似星秋。锦袍裁绣银蛟赫,东洲储君天生恶。’
明月楼请来嘉应最好的驱邪道士,由两位侍从带领他去翼室,确保翼室中的阵法已然消失殆尽,不留任何痕迹。
他独处时,气质更为冰冷,他的双眼空洞,如同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傀儡人。
景寅礼从未想过,自己竟然可以如此无耻、重欲、无休无止。
侍从:“不过,这位储君,外人对他的议论确实非常两极分化。”
侍从应声,“听说是东洲的那位储君终于来了,和踏云会汇合,会同我们一同去北境呢。”
人靠衣装马靠鞍,赫连子明换回自己的原皮后,看起来有几分唬人。
林以纾:“!”
这比看到蜡笔小新穿西装还要震撼。
他举着一把油纸伞,伞下的面容是林以纾从未见过的冷峻和薄情。
侍从朝远处指,“那位储君来了。”
尤其赫连子明还是那三个嫌疑人中的一个。
紧闭的车厢内,潮湿的祟气从车厢的各个角落往外蔓延。
两位侍从松了一口气,面面相觑。
林以纾:“?”
两位侍从之所以对阵法存疑,是因为他们对清秋那一行人,隐瞒了部分当天晚上发生的事。
景寅礼梦境震晃,神识猛然被这段‘记忆’撞击,他来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清秋掀开门帘,轻声提醒,“殿下,外头下雨了,我们得提前出发。”
这两人,正是明月楼中将楚练偷偷敛尸、抛尸的侍从。
他弯下腰,油纸伞倾斜,遮挡住他的上半身。
侍从们胆战心惊地点头,连连告谢。
沉睡的景寅礼,于不知情的状况下神志动荡,藤蔓爬入了他的神识内,找到一个角落,稳稳地扎根,埋进去。
景寅礼近几日忙于处理公务,再加上知道林以纾受伤后忧心忡忡,已经连着数日通宵。
侍从口中的天都王女,正在啃玉米。
这么一说,倒又和林以纾印象中的赫连子明重叠了起来。
赫连子明抬起手,铜钱从他的手心飞出去,“啪”得将祟气打灭,那些声音消失不见。
他抬起头,面色严肃,“这个阵法误打误撞被献祭了,献祭人应该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楚练。被献祭的这个楚练怨念、执念十分大,死得很不甘心,所以才会将阵法中催生出邪祟来。”
侍从:“您知道冯淮年吗?”
林以纾吃完瓜后,埋下脑袋继续看经书。
景寅礼僵立于原地。
风吹过窗纱,吹起少女耳旁的青丝,带起一阵因为雨雾而起的、黏答答的愁意。
赫连子明?
景寅礼的神色变得十分凝重。
林以纾扒拉在车窗吃瓜,“怎么说?”
就算在睡梦中,他也紧锁眉头。
林以纾一头雾水。
林以纾:“知道啊,赫连郡主的侍卫。”
现在快要离开嘉应了,马车已然停靠在梅府外,她暂时吃点东西垫肚子。
林以纾:“洁癖?”
看来明月楼这次是真的花了大价钱,请来一个高人,竟然能立即看穿他们撒了谎。
梦中,他看到自己将一位纤细的少女推入翼室的床榻上,幔帘垂下,红浪翻滚。
它由销魂阵所化。
他道,“那位贵人身体无大恙,你们就偷着乐吧,换个脾气不好的,明月楼估计现在都已经没了。以后小心行事,不要如此马虎。”
侍从:“踏云会今晚从嘉应出发,估摸明日中午就能到达北境了。”
心中思绪万分,一会儿想想明红霞身上的赭蛊,一会儿又想到远在北境的那位‘新郎官’。
难道她这些天,看到了一个假的赫连子明?
自她回到梅府后,只有在她昏迷时宋知煜来看过她,她醒来后,反而没再见到他的身影。
林以纾同王兄拜别后,坐在马车上,一边听着雨声,一边看有关万物修的经书。
雨水飘渺,仿若能淹没、洗刷这世间所有的罪恶和阴谋。
林以纾站起身。
景寅礼豁然起身,身前的案牍全都掉落于地,守在殿外的侍从们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儿,赶忙躬身进殿。
不确定,再看看。
侍从道,“东洲有不少谋士投奔他,但这位储君治下尤其严,但凡有任何和他唱反调的,他做不到兼听则明,基本上这些谋士会立即被处死,而且他似乎有非常严重的洁癖。”
景寅礼的神识发生些微的变化,他开始做梦。
北境,王宫,正殿。
明月楼这疏忽,实在太大了。
对玉米勤勤啃啃。
侍从:“那它为什么会追着北境少主离去呢?”
那不就意味着,那位贵人真的在这间翼室中,发生了极不好的事!
道长:“邪祟总喜欢找宿主,也许是在北境少主身上,看到了可乘之机吧。”
她已经找人将陈娘超度了。
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他俯身朝车窗内的林以纾轻笑,“纾儿,好久不见。”
梦中的他曾处于极度压抑的冷静,但当少女主动挑破这层压抑后,覆水难收。
侍从口中的赫连子明,和她认识的赫连子明,是同一个人吗?
侍从叹了一口气,“这件事在我心中堵了这么些天,我终于能说出口。我亲眼瞧见那条藤蔓化为一段粉光,攀在北境少主的锦袍上,消失不见了。”
不是兄弟,你谁?
两个侍从成了背锅的,被踢出来处理此事。
林以纾神思凝重。
他看向底下站着的侍从,“天都的王女,什么时候抵达北境?”
正看着,那匹东洲的高头骏马靠近,赫连子明经由林以纾的马车。
林以纾好似在听天方夜谭。
两位侍从瞪大眼睛,“邪祟、你是说这个阵法里,也有邪祟!”
侍从:“所以,恨他的人极恨他,追崇他的人又极追崇,毕竟他这种不留余地的处事手段,非常适合东洲。”
看着少主已经远去的身影,侍从们堪堪将口中的话咽下去。
林以纾坐在车窗旁,低头阅读经书,柔美的侧脸被月光照亮。
对于赫连子明会出现,林以纾并不像其他人那般讶异,毕竟她已经见过他不止好几回。
他对林以纾做了这般畜生的行径,竟然因阵法忘记了。
按照嘉应法规,发现楚练的尸体后他们绝不能私自敛骨。
祟气攀附在他的衣袂里、手腕上,身上,但他没有反应。
来到踏云会后,他最大的发现,莫过于此。
远处,年轻的储君坐在高头骏马之上,于雨色中前行。
他们其实看到了一些异样的情形,却没有如实说出。
他道,“这么些天,估计那位邪祟祖宗都已经在北境安家了!”
明月楼上头管事的也忧心忡忡,毕竟渡昀的人日日来搜,不可能平白无故,肯定是贵人在翼室里出了什么事儿。
他穿着一袭深红的锦袍,华贵而张扬,袖袂绣有大片的银色蛟纹,于烟雨中,如同一块烫在雨色中的红漆。
侍从:“回禀殿下,东洲的这位储君,是不少女郎的意中人呢,他为人高傲,行事仗义,鲜少露面,咱们踏云会也有许多人追崇他。”
侍从:“是啊,曾经有个门客自认为功高,醉酒后在他的居室里躺了一阵,隔日,那个居室连同着门客全都没了。”
身后有侍从骑着马同他汇报东洲的事,他面无表情地听着,偶尔会冷笑一声。
不是少主,天都王女她明天中午才到啊。
侍从:“怎、怎么说?”
道长抬起头,“你们二人,有事瞒我。”
林以纾喊住侍从,“宋知煜呢,他怎么不亲自来送给我?”
在梦里,他像是变了一个人。
只有这小汤圆,日日不断地来。
赫连子明自问着,挑起帘子,往远处天都的马车看。
而销魂阵最大的特点,就是无论修为多高的人,都会难以察觉,中招于此。
道士:“销魂阵,但又不是真正的销魂阵。”
他们要前往的方向,是北境的都城,临阜。
他终于肯显露真身了?
林以纾掀开窗棂间的帘子往外看,问,“外面出了什么事儿,这般热闹?”
而这个事儿,是因为他们明月楼将翼室监管不当、没有封锁好导致的。
三人一同来到了翼室中,紧扣门。
藤蔓作为一个邪祟界的新手,虽然祟气不高,但是它有一个其他邪祟怎么都追不上的优势。
这愁意很快便被马车外的热闹声打断了。
她已然去韵华坊替陈娘料理了后事,收拾陈娘的旧物时,总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他道,“那天晚上我经由九楼,发现贵人休憩在翼室后,我十分着急,就在周围一直打转,担心发生什么事。贵人离开翼室后不久,我又看到北境少主将她重新扶了进去。”
今日,他的身体终于撑不住,伏案睡了过去。
林以纾:“”
这要是查出他们早就知道翼室里有个阵法却知情不报,且没有封好翼室,明月楼就完了。
这水从晚上一直覆到了隔日快晌午,一直没让少女休憩,覆了九次后,竟然还意犹未竟。
赫连子明略微提起唇角,“说吧,又想让我杀谁?”
侍从:“冯淮年本领很强,本是东洲王庭的御林军统领,但是因为一些事犯了东洲王的眼,被拖出去处死,是东洲储君救了他,替他承受了三十的棍刑,为他担保。”
油纸伞上雨水从伞檐滴落,他直起腰,又换成原来那幅生冷模样,深红的身影映入连绵的雨幕中,逐渐离去。
她自从醒来后,因为存了想要进取的心,一改咸鱼作风,日日勤勉地修炼、学习。
道长拧起眉头,“看来那根藤蔓应该就是销魂阵被献祭后,滋生的邪祟了,它留了一个壳子在翼室,自己的本体逃出去,倒是聪明。”
侍从答得很顺口,因为这不是少主第一次问他们林以纾何时到达北境。
赫连子明低声喃喃自语,“也许是因为我们是同类吧。”
侍从守于殿外,层层屏风遮挡住北境少主的身影。
他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荒唐!
宋知煜怎么了,这是在走什么路线神厨小福贵路线么?
虽然时常会有汤圆送来,但宋知煜本人从未露面,像是突然从这个世上蒸发了。
原来那晚,他留下了!
她撑起一把油纸伞,和众人一同迈入雨幕中。
侍从又说,“而且东洲的少主做了很多善事,他每年都会捐出大量的晌银灵石给民间学堂和边疆战士,还建了‘义善堂’,专门收纳那些被邪祟侵扰过的人,替他们除祟气。”
在梦里,他感觉自己是一个极度冷静,但是又极度压抑的人。
可千万不能有啊。
两位侍从脸色苍白,其中一位吞吐着开口,“那、那些渡昀的人来搜了好几回,都说阵法已经没了。所以我们又找您来确认,这间翼室里,是真的没有任何阵法残留了对吧?”
面对不是林以纾的人,他向来耐心不多。
所以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到,有一段藤蔓,缓慢地从桌脚往上爬,经由竹简、笔墨、文书,钻进景寅礼的袖袂中,化为粉末,扎入他的体内。
侍从:“金蝉脱壳,怎么个金蝉脱壳,这是什么意思?”
估计是东洲那些追杀他的人,已经尽数被处理了罢。
两位侍从刚松了不久的气立马又提起来,神色惊恐。
道士:“确实没有任何残留。”
简直可耻!
林以纾:“他哪里行事仗义了,你举一个例子我来听听。”
林以纾甚至还找过几次宋知煜,想问问他的伤有没有好些,又想问问明月楼那夜他到底有没有留下,但这人时常在外,根本不见踪影。
明明只有少女一个人身陷销魂阵,但是凭借‘帮她’这个借口,他竟然如此地纠缠、作弄她。
那些压抑的欲望一旦被点燃,他似乎成了一个可怖的存在,占有欲和怜爱如同洪水一般席卷他,让他不知休止地亲近少女,像是要将少女柔软的肌骨印入自己的骨骼中一般。
马车摇晃,在隔日的上午到达北境,往临阜方向走去。
星星点点的暧昧痕迹,如同花瓣一般散开。
林以纾:“”
尤其是这种死在邪祟手上、还带有诡异阵法的尸体,必须得上报官府,要不然与‘窝藏邪祟’同罪。
他竟然现在才回想起明月楼那晚的事。
道长:“这跟你说的那条‘蛇’,有什么关系。”
极致的爱欲其实有些类似食欲,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将少女吃进肚子里。
侍从:“因为他有好的一面,也有非常不好的一面他行事非常狠辣,不留任何余地。”
谁跟你好久不见了,我们不是昨天还见过吗?
不仅跟着踏云会修习术法,也跟着王兄在学如何与大臣议事。
道长:“这也说不定,既然叫作邪祟,就算危害再小,肯定也有危害,更何况,这是一个狡猾的邪祟,还知道金蝉脱壳,很有灵性。”
道长:“我一介散修,受人之托办事,绝对会守口如瓶,但你们若是想让我把事办清楚,就不能将事藏藏掩掩,瞒着我。”
车帘被放下,祟气充盈整个车厢。
道长问,“它逃出去后,你们可有见到它的踪迹?”
少女都哭着求了他好几回了,他还是不肯放过少女。
快到凌晨时,赫连子明回到了马车上。
她讶异的是,“他来了就来了,为什么外面如此热闹。”
不用看就知道是谁送的。
他又连忙问,“道长,销魂阵催出的邪祟,应该没有什么大的害处吧?毕竟销魂阵也不是个什么害人的阵法。”
那块深红的漆色已然被雨气掩埋。
连着几日渡昀的那些人日日来搜查九楼,他们心中惴惴不安,害怕自己和人命官司摊上关系。
祟气的声音于雨声中暧昧不明,“明、明、是、你想杀。”
坐在马车内的林以纾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抬眼往外瞧,却只看到了满夜的雨。
它找到宿主后便开始生长,潜移默化地改变宿主的神识,将一段画面嫁接进宿主的记忆中。
实际上梦中的那个他也这么做了。
道士趴在地上,用锦帕摩擦地面,抬起锦帕,细细地闻一闻,像是能闻到他人闻不到的气味。
黄昏捎来了傍晚。
道长:“先告诉我那天你们看到了什么。”
黑暗中,有一张祟气所化成的脸出现在他的对面,一直凝视着他。
太奇怪了。
复金珩因为事务在身,要比他们晚半日出发。
道长:“那是因为阵法里的邪祟自己活了,已经金蝉脱壳,离开了嘉应。”
雨声淅沥,车队隐于夜色,纷沓离开嘉应城门,朝北境的方向离去。
林以纾早上不太想吃甜的,但又不能浪费粮食,便低头舀着吃。
她寻思着,等踏云会落地临阜后,她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问问宋知煜到底怎么了。
只可惜,有关血契的事,她一直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
踏云会终于在晌午时分,迈入临阜的城门。
北境官员来迎接王女,林以纾掀开车帘。
林以纾还未踏下马车,一道修长的人影便朝她走来,将她扶下马车。
林以纾侧过脸,“景公子…”
她道,“你怎么来得如此快?”
景寅礼:“来接你。”
景寅礼的目光落在林以纾的脸上,神情是从未有关的严肃。
林以纾不解地抬头,“景公子,你是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吗?”
景寅礼:“纾儿。”
林以纾:“?”
怎么、怎么突然叫得这般亲近。
他道,“是我。”
林以纾:“什么是你?”
她的内心应景地响起‘是他、是他、就是他,我们的朋友小哪吒’的小曲。
景寅礼深深地望着林以纾。
“那天晚上在翼室里留下的人,”景寅礼道,“是我。”
内心的小曲,戛然而止。
第45章
那一刹,林以纾吓得连嗝儿都不敢打了。
大热天的,她的脑袋一片空白。
景寅礼的话如同回音一般,不停地在耳内重复。
林以纾脸上原本可爱天真的笑容褪下,她冷下脸,不可置信地望向景寅礼,“你再说一遍。”
两人对望着。
周围挤满了踏云会的人,还有从各地来到北境的官员、世宗子弟。
城门处,人满为患,华车行进不断。
作为北境少主和天都王女,他们显然是众人的目光所在。
于这样的环境下,明月楼的事儿显然不方便仔细摊开来说。
林以纾环顾四周,“现在说这些话不方便,等见完北境王后,你把事给我说清楚了。”
她维持一个王女该有的礼仪,没有大声喧哗,敛住神思和心中的波澜,在北境官员的护送下前往北境王宫。
北境的王宫,坐落于临阜的东南方向,云雾飘渺深处,群殿如山,仿若仙境。
林以纾刚踏入宫门,便能感受到北境宫殿与天都宫殿不同的古雅之风。
两人吵闹的声音,逐渐远去。
景寅礼:“殿下,我知道我那夜对殿下犯了大错,我想对殿下尽责,北境和天都的婚约还没有退完,我想尽早和殿下成”
林以纾:“这样对你我都好,等我们都淡忘了这件事,彼此能坦然相处了再恢复从前的关系。”
宋知煜:“不会。”
林以纾绝不是讨厌景寅礼。
林以纾与宋知煜分开后,在侍从的簇拥下,回往寝宫。
景寅礼走向前,“殿下,明月楼的那一夜确实是我。”
正一片静默时,为人的宫人破釜沉舟地点头,“好。”
后来还是林以纾假装昏睡,偷偷解开了绳子,才趁机逃走了。
有个被她拒绝过的追求者在毕业宴结束后,派人将她绑入了轿车,将她带上直升机,要绑去了一座私人孤岛里。
他挑衅地看向景寅礼,“看来北境少主却是事务繁多啊。”
景寅礼望着少女柔软的发丝,嘴张了张,终究问出了口,“殿下如果明月楼的事换成了宋知煜,你当如何?”
周围的人都说她不知好歹,遇到这么多好的男人,竟然还在那里摆谱。
林以纾认真地看向景寅礼,“景公子,你不能是真的喜欢我吧”
退婚之事,表面上看是小辈之间情谊不合,但深度来讲,其实是北境单方面想和天都断绝这十几年的来往。
林以纾说了半晌没人应,她抬起头,“你听明白了吗?”
他们砸下大把的钱、费心费力、甚至和家人对抗都要追求她,可林以纾根本不需要这些付出。
就算纾儿真的将刀扎入他的胸膛,他也不会躲开。
这颠覆了林以纾所有的认知。
本就是他的错
林以纾猛然抬起头,“你别跟我说,你不让我走是因为你喜欢我”
林以纾:“真的你说那一夜”
林以纾身体往后晃,背靠在墙上,“可是,你之前不是说,你将我送回去后,就走了么?你是在耍我么?”
林以纾大为感动。
宋知煜收回眼神,“你林以纾,你真的不怕我吗?”
景寅礼心中一震,他从少女的眼中,看出了些决绝来。
宋知煜:“那你”
林以纾抢先回答,“我们在聊赭蛊的事。”
景寅礼:“对不起。”
景寅礼:“本就是我的错,殿下怎么罚我,我都接受。”
林以纾睁圆双眼,她望向少年,“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煞气之事,又不是你能控制的,我怎么可能害怕、厌恶你?我只会厌恶那些对宋家出手的堕修。”
林以纾:“我那是不想浪费粮食!”
说到这,他耳根慢慢地变红,“我那天晚上,确实是没有控制住自己,不仅在殿下的脖窝处留下了吻痕,而且替殿下解开销魂阵后,也没有抽身我”
景寅礼不出面,估计是将他们适才在偏殿的谈话记进心里了。
在你不喜欢我之前,我再也不会见你了。
踏云会的学子表明会努力查清赭蛊之事,请北境王不用担心。
林以纾忽而问,“宋知煜,你前些日子去哪里呢?我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的人?”
可不坦言又不行他绕着弯地表达,少女不仅听不懂,说不定还会误会他讨厌她。
青丝遮掩她的神情,她的下颌陷入高门之下的阴翳中。
林以纾:“那你的煞气,好些了么?”
刀的轨迹在快要扎到景寅礼时,稍微侧转了一下,扎实地落在桌上。
按照礼制,林以纾只需要对北境王行平礼。
天都的行宫被安置得如此偏僻,只有复金珩的住处被安排在中枢处的承运殿。
她现在还处于不可置信的状态下,明月楼的那些记忆,若有若无地在她的神识内晃荡。
生活中,她不乏追求者。
林以纾:“我再说一遍,我心中没有风月,更没有想和人成婚这般的想法,你我既然心中都没有对方,何必纠缠彼此,暂时避开对方才是对彼此最好的选择。”
为什么会是他?
林以纾:“”
表面工程只能是表面工程。
她低着头,不做动静,安静到反常。
林以纾停下脚步,“宋知煜!”
袖袂下的手握得更加紧。
她的脸色愈发冷,温柔可爱的少女,在感情方面,尤其忍不了一丝藕断丝连。
她抬起头,觉得北境王和她想象中的略有出入。
白玉石雕宫门,高大巍峨,宫墙深深,门楣上镶金。
林以纾:“虽然我知道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但我们之间,毕竟有了不堪的回忆,我每次见到你,都会想到明月楼的那一夜,起码我现在还无法面对这份回忆。”
景寅礼低下头,“我将殿下弄哭成那般,殿下怎么罚我都行。”
林以纾:“我说过,我心中无风月,我又不喜欢你,你又不喜欢我,为何要为了明月楼的那一夜成婚?”
夹道间,竹叶丛丛生机。
林以纾:“在文宗殿的时候,北境王面对众人还舍得做个样子,这私底下,估计就花不了太多心思了。”
林以纾:“!”
北境王:“临阜正好是赭蛊最盛行的地方,当然琅琊也是如此,北境之大,查起来太难,有劳各位了。”
林以纾抿了一口茶,轻轻地点了点头。
景寅礼:“成婚之辞,不过是想对殿下尽责,但既然殿下这般说,我也不想再强求。”
林以纾往后退,脸色变冷,“而且,我觉得,我们往后,最好还是离得远一些。”
宫人们垂首,噤声。
退婚、断交的始作俑者,其实都是北境王。
景寅礼:“这件事不说清楚了,我不放殿下走。”
本来天都王女的住处不在这处,被景寅礼安排在群殿中枢的地方,可北境王又突然下令,将那一片分划给了西夏,他们不敢违抗王命,只能遵从。
原来九次郎是景寅礼!
宋知煜闻言,脸色稍显肃然,“煞气殿下来仓房看过我,应该知道我犯了很严重的煞气,差点就变成堕修了,这些时日,我尽量避开你,是不想伤害你。”
她自穿书之前,就经常陷入这种情感纠纷中。
但整整九次,她央求了那么多遍混蛋!
景寅礼的脸色变得难看,“殿下想避开我?”
林以纾:“见到了。”
少年少女之间的气氛,如春风般和睦。
林以纾始终不明白,为何对方是一个完美的人,她就一定要贴上去。
大殿内,穹顶高耸,四壁垂挂字画,或绘山水风光,或绘文人雅士的雅集。
前几日她跟着王兄一起听官员议事,实事所证,北境和天都现在私底下摩擦诸多。
这是一群夹在北境王和北境储君之间的宫人。
景寅礼略微惊讶地避开,林以纾刀继续往他身上扎,景寅礼背靠在桌上,林以纾弯下身,“啪”得一声,将嘉应刀扎向他的脸——
北境的官员能对她唯命是从?
少年高长的身躯故意走在外侧,默不作声地替林以纾遮挡廊外的太阳。
她平复心情,语气重新温柔起来,“看来我们想的是一样的,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周围人看到那些追求者受情伤、深情无可回报,就谩骂她、排挤她、挑她的刺。
半个月她都离开北境了。
她又不能真杀了景寅礼!
这些细节,都和那夜一一对上了。
除了明月楼的事,她对景寅礼的印象一直很好。
由是,众人离开文宗殿,给自散开时,林以纾行于廊下,去找景寅礼。
北境王又说了许久境内之事,整个过程中,林以纾都能感觉道坐在不远处的景寅礼,一直盯着她。
景寅礼虽然被刀锋所对,但他知道林以纾不可能对他做出什么,望着这样的殿下,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柔软。
林以纾沉思片刻。
他袖中的手攥紧,看似冷淡地开口,“我只是对明月楼的事很后悔。”
景寅礼:“殿下应该先是中了销魂阵的阵法,出来找我帮忙,我进去后没有待多久就离开了,后来,我实在不放心殿下,又回到了翼室中帮殿下解阵法。”
中间那人还发疯说要和林以纾跳海,这样林以纾就能永远记住他了。
几日没见,宋知煜看起来精神气要比以往好了些。
入文宗殿,踏云会、百官、以及世宗之后朝北境王行礼。
景寅礼不会是这样的人,但林以纾要杜绝这一切的可能性。
少女突然这么一大嗓门儿,少年的身躯定住,廊外的燕子被惊飞。
十八岁的那个暑假,她遇到了穿书之前最可怕的事。
她被人拽住了手腕,给拉入侧殿无人处。
林以纾:“我以后不会再见你了。”
林以纾:“你们储君的住处就算是个行宫,我怎么可能去抢占,你们给我重新换一个住处。”
她发现少年的脸,似乎有些红。
林以纾抬头看他,“你刚才所说可是真的,这种话不要与我开玩笑。”
她开口,“那我就先”
景寅礼的几缕青丝被嘉颖刀割下。
这婚,绝对不能解。
宋知煜眼眸颤动,全神贯注地盯着林以纾。
林以纾:“多谢”
林以纾同宋知煜一同离开了偏殿,二人走在廊下。
景寅礼拽住林以纾的手,“我不想避开殿下,也不想殿下避开我,一天不,一个时辰都不行。”
暧昧不清,绝对不能存在于她和景寅礼之间。
林以纾:“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杀了你。”
景寅礼走近,“殿下”
就算面对林以纾,说完这种话他的脸也燥热起来。
她只不过是给彼此的关系一个缓冲,一份负责。
少女的声音于廊檐下响起,“那不就行了。”
但她现在不仅代表她一个人,也代表天都。
林以纾想抽回自己的手,没有拽得动。
她为自己和宋知煜之间终于不再水火不容而动容。
林以纾抬起了头,随之抬起的,是她手上的嘉应刀。
林以纾:“你有什么好可怕的你就说说,你会伤害我吗?”
林以纾:“你不怕我真的杀了你吗?”
作为天都的王女,她为人群中地位最尊贵的存在,走于最前面。
他嫌恶地扫了一眼景寅礼,而后看向少女,不明显地提起唇角,“听说殿下最近几日都在找我,我这不来了。”
景寅礼闻言,连忙向林以纾靠近,“我当时真的以为自己离开了但回到北境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回忆起当晚的事,我想起了一切,想起了销魂阵、想起了殿下并不是喝醉而是中了阵法也许销魂阵对我做了什么,让我现在才想起这一切。”
宋知煜:“赭蛊的事?那为何会有我的名字出现?”
林以纾:“要多长时间?”
可终于找到你了,你这个混蛋九次郎!
宫人:“王女,不过您今日还是得住在这行宫内,因为调遣行宫不是一个片刻就能完成的事,我们还得上报相关官员,而后他们再和西夏那边的官员交涉”
景寅礼苦笑,“当然。”
门被掩上,两人站于高大的漆门下,门扉威严,殿内昏沉。
景寅礼想从少女的眼神中找到一丝开玩笑的意思,但少女澄澈的眼神中,只有坚定的疏远。
宋知煜:“好多了。”
林以纾:“不过是露水姻缘的事,这件事虽然有错,但没有错到要将我们二人捆绑在一起。”
这是一个不说开,绝对让人寤寐难安的事。
一群人,浩浩汤汤,行至正殿,文宗殿。
可他的内心,有道违和的声音暗暗在说,‘错的好’。
宋知煜:“你们二人在聊什么?”
就算父王执意要解,他也会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宋知煜:“如此甚好。”
景寅礼:“宋公子为了煞气之事,应当比我更为繁忙。”
见到林以纾来,赶忙跪地行礼。
北境给她安排的寝宫,位于行宫的正北方,虽然北方彰显地位高,但实在僻远,每次去其他议事的宫殿,或是出宫,都非常不方便。
毕竟北境现如今和天都关系处于断交的边缘。
林以纾的内心也焦灼。
她抬头,“我认识的宋知煜,骄傲到不容许任何人说他的不是,怎么,你自己就可以轻视你自己了?你还是不是那个宋知煜了?”
林以纾的手紧紧地攥着桌子,声音颤抖,“真的是你。”
二人聊了会儿赭蛊之事。
被人单方面喜欢,对于林以纾来说,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厌恶么?
林以纾:“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宋知煜:“你那日给我送的红糖汤圆,说实话,没有我做的一半好吃。”
他道,“你们在探寻赭蛊的过程中,若有什么不懂的,不明白的,皆可以诉诸北境的官员。”
林以纾听到这些流程就头大。
但如果一直和睦下去,就不是他们这对冤家了。
但无论多么优秀,她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不想回应任何一份自己无法回应的感情。
林以纾的手撑在檀木桌上,抬起头,“当真是你的话你告诉我,那天晚上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林以纾:“这几日我们先不要太凑近了不过你放心,既然我们说开了,我很快就能将那夜的事给淡忘了,到时候,我们再以结课对子的身份相处,想必更为适合。”
宫中长廊曲折婉转,四周皆是高大的红漆柱子,每根柱子上都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和诗句,彰显出北境文人雅客的风骨。
景寅礼:“谁说我心中没有殿下。”
林以纾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景公子说他近几日忙于北境的政事,可能无法兼顾他运会的事,所以探寻赭蛊,他没有办法和我一同去,我才说着,要不和你一起去。”
林以纾被牵引到高座,落座。
景寅礼:“如果我说我心悦殿下,殿下又当如何?”
听闻北境现如今与西夏关系密切。
宫人:“少则两三天,多则半个月。”
那、那片地方,已经被安排给了西夏人。
她赶忙道,“谁要你对我尽责了!”
景寅礼沉默了片刻,缓慢地点头。
他苦笑道,“半人半鬼的模样,我都厌恶我自己。”
林以纾:“你是不是个男人!”
宋知煜:“是是是,不好吃,某人每次都吃完了。”
景寅礼:“我说得太晚了,让殿下无法相信我的话是真的。”
不欢而散。
这是一件需要快刀斩乱麻的事,她和景寅礼的关系她也说明白了。
她承认这些追求者对她非常好,但她不需要这些好,他们极度地破坏了她的社交,入侵了她的生活。
林以纾:“打住!”
林以纾保持着握刀的姿势,居高临下地望向景寅礼,脸被气得通红,“混蛋!”
说出违心话让景寅礼脸色发白,但林以纾看着他认真的神情,由衷地松了一口气。
景寅礼:“殿下的身手好了许多。”
神识内,那段销魂阵所化的藤蔓,往外冒出了芽。
宫人们连连点头,“奴家带您去看其他空置的行宫。”
景寅礼深深地望着林以纾。
侍从们面面相觑,抬手擦额上的汗。
就譬如现在,北境王与众人谈话,心思大多放在西夏的那些学子和世宗子弟身上。
这些追求者都是些各自领域的天之骄子,他们的优秀她不置可否。
殿内陈设雅致而不失庄重,正中高椅上,北境王端坐其中。
他眼神炙热地望着林以纾,“殿下,我来晚了。”
怪不得景寅礼直接提出把他的行宫换给他,看来北境的内乱,还是产生了太多的不便。
林以纾:“你们这是怎么了,这是犯了什么错,要跪在我寝殿的门口?”
北境王之心,昭然若揭。
尤其是中间隔着个和天都想来不对付的西夏。
怎么会是他?
林以纾:“我适才一路走过来,发现空置的行宫也都处于偏僻处,我却不想住那些地方,我就想住你们的储君,原先给我定的那片地方。”
林以纾行至寝宫,却发现有许多宫人跪在寝宫门口,长跪不起。
坦言对于宋知煜显然还是件难事。
她用力拍宋知煜的后背,“为了这点儿事,你竟然厌恶你自己!这有什么好厌恶的,仇恨固然是要去报,但是你不能让仇恨和煞气压弯了的脊椎骨。”
比起北境王,他们更忌惮刚下令惩罚他们的少主。
北境王是一个儒雅清瘦的中年男子,语气和蔼。
宋知煜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事,眸色沉下,“那日你在仓房,可见到了我犯煞气的模样。”
他如此决断,林以纾本以为自己来到北境后,会面临下马威。
林以纾:“你们这事确实安排得不妥当,将天都的住处安排得这般远,我会误会北境王不愿意见到我们这群天都人的脸呢。”
他们被罚跪在寝殿前,已经有了半个时辰。
清秋:“殿下,我怎么觉得,那些西夏的普通世族子弟,虽然住的是厢房不是寝宫,但位置比我们好多了。”
林以纾惊讶地抬眼。
北境王颔首,“天都王女驾临,北境蓬荜生辉,今日文宗殿倍感荣光。”
林以纾:“你为何要和我道歉?”
林以纾:“千错万错都是销魂真的错,而且,我父王最近几个月抽空时会来北境,将婚约解除,我们之间现在的婚约,名存实亡。”
呸!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差点被带跑了。
林以纾不错眼地盯着他,“你是真的想和我成婚么?”
目光焦灼。
其实行宫偏远些,不是什么大事,放在从前,林以纾完全不会在意。
结果适才少主发现了此事,动了怒,这才有了这一遭。
林以纾:“说什么呢,我特意为了你加了那么多红糖,就是因为你嗜甜,怎么就不好吃了,明明是你小孩儿口味,吃不来。”
她可不信这些江湖话。
不如信她是秦始皇。
刀风下落,锋利的嘉应刀割破景寅礼的袖袍。
林以纾并不觉得北境是一个可以松懈以待的地方。
为首的一位宫人道,“殿下,储君他不方便出面,让我带您去寻一个新的住处,他说,他愿和您交换行宫。”
北境和天都,确实有了隔阂。
林以纾:“我要走。”
林以纾并不因此放下心。
桌上被嘉应刀扎出了一道蛛网般的裂痕。
景寅礼不是罪魁祸首,他也是为了帮他
毕竟他们之间,已有多次的汤圆建交。
林以纾一路走一路看,发现了天都子弟的住处,确实相对僻远。
她就知道,身为北境的少主,景寅礼不可能喜欢她。
他们躬身解释。
他迟疑着,“害怕吗?”
但北境王至少在文宗殿,还是将北境和天都的面子工程给做到位了。
半个月?
宋知煜:“谁说我小孩儿口味了,我看你是清汤寡水口味。”
她只要不答应他的追求,他就不放她离开。
他望向林以纾,“当然天都王女在此,我朝的官员定然听从殿下的差遣,唯命是从。”
廊下,垂挂有色彩素雅的帷幔,随风轻拂,仿佛在迎接贵客的到来。
景寅礼紧盯着林以纾:“我们之间发生了这般的事,殿下就这般抗拒我,不想同我成婚么?”
就好像如果他真的说是,那么林以纾就会彻底地躲着他,不再见他。
当然,任何人都不行。
昨天景寅礼心中还是端方有礼的正人君子,今日,他便成了必须要回避的存在。
宫人诚惶诚恐,不敢应声。
北境王:“听闻嘉应之事,我心中也廖然,没想到邪祟无孔不入,化白骨、融人皮,现如今又和北境的赭蛊沾上关系,实在让人心惊。”
这算什么,君子的皮囊下藏着个饿鬼么?
景寅礼眸色暗下,“什么叫作不过是露水姻缘?”
宋知煜:“可我犯煞气的时候,不仅面目可怖,而且我自己都控制不住我自己。”
景寅礼:“不是。”
林以纾:“我怎么就清汤寡水了,你做的汤圆才不好吃,我做的才更好吃。”
林以纾正想开口,窗外走来了一道金色的身影,宋知煜从窗外翻身而入,“你们两个在这暗处聊些什么呢,我怎么听到我的名字了?”
她话未说完,身后走来一道高长的身影,接过她的话,“那殿下就先住在承运殿。”
听到熟悉的低沉声音,林以纾立即转过头。
“王兄!”
宫人见到复金珩,躬身行礼。
宫人:“见过复金殿下。”
复金珩冷淡地瞥了他们一眼,“北境连个住处都安排不好,内乱后,倒是大不如从前。”
宫人们将头埋得更低,他们不敢反驳复金珩的任何一句话。
林以纾迈着小碎步跑到复金珩身后,捏住他的袖袂,“王兄,不是说你明日才到吗,怎么今日就到了。”
复金珩:“事务提前处理好了。”
有位宫人走上前,“复金殿下,承运殿被北境王指给了您,您若是让王女住过去,您可是要换住处了?”
总不可能兄妹共处一殿这不符合礼法。
宫人们都听说过,复金殿下是一个很注重礼法的人。
尤其是他还未‘叛离’西夏前,他对于礼法的严苛,比起北境少主还要严重。
林以纾抬头,“对啊,王兄,你将承运殿让给了我,你住在哪?”
复金珩低头看向她,“我同殿下住在一处。”
第46章
宫人提醒道,“复金殿下这、这不合礼法。”
复金珩:“连王女的行宫都没有安排好,原来北境还知道礼法这二字。”
复金珩已然转身,“走。”
林以纾:“去、去哪里?”
复金珩:“承运殿。”
承运殿,作为北境王宫中专门用来接待外来王储的行宫,位于宫廷的中枢道,幽静而巍峨。
殿门宽敞高大,深红的漆木上雕刻铜制细纹。
石阶两侧的青铜神兽,镇压宫殿的宁静和庄严。
林以纾的手被复金珩拽住,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踏入殿内。
映入眼帘地是宽敞明亮的正堂,穹顶高挑,祥云纹攀沿木梁,金色的描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四周挂有北境名家的书法题字和山水画作,地面上的青玉石板,每一块都被磨得光滑如镜。
林以纾环顾四周,一看便知道北境对复金珩非常上心。
不敢怠慢。
殿内得陈设显然考虑到复金珩经常要议事,中央的大几摆放来自各地的文房四宝、竹简宣纸。
红木屏风上镶嵌细腻的丝绣,描绘北境山川与四季。
既然留观一上午,那就留观一上午吧。
之前在嘉应,林以纾已经跟着兰襄长老学了几天。
她总是无法控制不住自己去想陈娘死去的模样。
林以纾颔首,“对呀!”
钓鱼执法!
复金珩:“这么说来,殿下昨夜确实哭了。”
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将她往前推,逼着她面对这一切本该与她无关的生死之境。
芍药细纹十分亲近林以纾,不想要离开,但复金珩的灵力太过强横,它避无可避,被迫撕下。
清秋推开门的时候,就看到自家的王女,一脸严肃地对着窗外的竹林凝视。
复金珩望着少女略微发红的眼尾,“听说昨夜兰襄长老来教你的时候,你被训哭了。”
躺在榻上的林以纾,没了同命纹阻止她对祟气的吸收,周身的祟气稳定地被收纳在她的身体中。
林以纾端起一杯醪糟小口地啜着。
他握着少女的手一松,似乎发现了一些异常。
复金珩踏入内室,几位在对林以纾施针的医修给复金珩让开位置。
林以纾抬起自己的手,若有若无的祟气,在她的手指间穿行。
金色的芍药纹路,悬于复金珩的手心上。
来到承运殿后,她前往涵室,闭门习书。
拂尘长老是踏云会的长老里,最了解祟气的一位。
林以纾:“也好,王兄我住在承运殿,也好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安排寝殿安排得有多离谱,从侧面敲打他们,让他们赶紧给我换回去。”
快黄昏的时候,兰襄长老推门而入。
刚筑基完,实在是饿了。
没走几步,他停下脚步。
烛火下,林以纾屏声敛息,由是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上出了些异状。
他走到清秋面前,将销魂真的事全盘托出,清秋的身躯挺直,面色越来越严肃。
她很想问问这青天。
像这种悟性极高、神识极度坚韧的存在,有灵气,则修仙一路高升;有祟气,则会成为穷凶极恶的天地邪祟。
她遣人去告诉宋知煜,计划有变,去探查赭蛊的事挪到了下午。
她来到《破道》,绝对不只是一件巧合。
清秋一五一十地将医修的话转告。
毕竟越罕见的东西,越容易引来心怀不轨之人。
她的脸色变得红润,双颊泛红,唇色如同被抹上了胭脂,气血充盈得快要漫出。
可她的身上为何会出现亏空?
可渡灵气这一点少女的身体先天有缺漏,无法吸附任何灵气,所以并无作用。
衣襟解开,林以纾的呼吸似乎顺畅了一些,往外吐气。
但是,还不够。
林以纾连忙摇头,“我很喜欢兰襄长老,我哭是我这个人本来就容易哭,而且兰襄长老确实训得有理,我自己想要的拔苗助长,兰襄长老不拔一拔我,我起不来。”
她能做到吗
他找到了王女的那位贴身侍女,“清秋姑娘”
拂尘长老的身躯一弯,伏于地上行叩拜礼,凝重地承诺,绝不将此事往外说。
想必再也没有任何事能让她大惊小怪。
兰襄长老走向门外,后背莫名爬上了鸡皮疙瘩。
少女的眼底,倒映丝丝缕缕的黑气。
原本她以为自己来到《破道》,不过是因为和原文的女配重名,她人倒霉,才被迫穿书。
承运殿内灯火一直没有熄灭,拂尘长老来后,那些守在殿外的医修们也各自散开。
她这一辈子,第一次遇到能将祟气当成灵气用的人。
她上要对修道之事勤勤恳恳,下要对面前的盘中餐勤勤啃啃。
林以纾为自己挽回脸面,“是吗我哭了吗,我怎么不知道,可能是宫人看错了吧。”
她和宋知煜约好今日会去宫外探寻赭蛊之事,刚走出承运殿,被宫人给请回去了。
清秋脸略微红起,“殿下,毕竟要将毒催出来,这个过程中,你的身体和跟中了余毒没有什么两样,熬过那两个时辰不出去找、找男人亲近,就好了。”
清秋撑着烛火推开门,“殿下,已经很晚了,您的身体还没恢复好,不如先行歇下吧。”
殿内,安静得只剩下她翻动经书的细簌声。
可惜可惜王女的身体先天缺陷,没有办法吸收灵气,有很多器修的法门就算王女学会了,没有灵气,也无法施展。
林以纾好奇地望殿后地庭院看,小桥流水,假山花木相映成趣。
林以纾对自己的自制力很有自知之明。
他的指尖抵住林以纾纤细的脖颈,将那片芍药金纹撕了下来。
可现在,她再迟钝,也觉得巧合太多了。
林以纾的脸蛋慢慢地冒红,脸烫得几乎要冒烟,她将药方抱在怀中,“好。”
中过阵法的人,体内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余毒,他把出了这一点后,没敢立即说出来。
她又在流鼻血,不是刚才那般只流了几滴鼻血。
林以纾被骂了不知道多少回,却一直没有松懈。
快过了戌时,王女涵室的灯还亮着。
因为她是想悟出一个新的万物修的法门,所以她需要不停地试验。
她将经书捧出来,坐在复金珩身边看,遇到什么不懂的,随时就能问。
门外风吹竹影,纸窗倒映少女纤细的身影。
复金珩:“你若不喜兰襄长老,我换一个人来教你。”
兰襄长老,是王兄找来给她开器修小灶的。
拂尘长老指向林以纾:“复金殿下,您看。”
林以纾只要下了心思认真,她必然不会有丝毫的含糊。
她道,“这般就更方便我观摩王兄议事了。”
他转身走回去。
林以纾也不懂《破道》中的这些礼法,她抬起头问复金珩,“王兄,那些宫人说我们共处一殿不合礼法,我要不要换个地方住?”
“这、这、这”林以纾的脸‘腾’得变红,“这些宫人,怎么什么都告诉你。”
清秋仿若能看到有无形的巨力压在林以纾的身上。
她是真的意识到了能力的重要性。
清秋:“殿下,医修说,您体内被销魂阵留下的余毒。”
复金珩垂眼瞥她,“坐回来。”
天都王女,出乎她的意料。
林以纾一头雾水。
她身上的祟气,在不停地吸收窗外的天地祟气,将这些外界的祟气吸进来,来填充少女身上的亏空。
画了百来张意象符,摊在桌上琢磨。
不仅没有残害少女的神思,让她变成堕修,反而助她筑基了。
幸好柴桑的那个夜晚,王女没有变成邪祟。
门外,兰襄长老在关上门之前,深深地看了一眼王女。
这般美丽的一个少女,竟然以人之躯能吐纳祟气。
随着这一句话而起的是,是从上往下镇的灵压。
庭院中央是一座八角亭,飞檐翘角。
她突然赤足落于地,快步走到床边,抬起帘子,往外看阔然的青空。
那画面太美,青年医修闭上了眼,想都不敢再想。
毕竟复金珩如此注重礼法礼制的人都觉得没有问题,不会有人质疑他。
林以纾从祟地出来后,说要奋发图强,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复金珩抬起手,发现自己指骨上的金纹,眼色确实要比之前浓了些,显然已然通过同命纹吸走了林以纾身上不少的祟气。
涵室内,时不时传来锻器的声响以及兰襄长老严苛的教导。
她到底算什么?
作意象符虽然耗费不了什么灵力,但极其消耗情思,林以纾的手腕颤动,身躯摇了摇,她放下笔,疲惫地用手撑住脑袋。
林以纾:“哦。”
此时,清秋开口,“殿下,我有一事要禀。”
拂尘长老睁大双眼,声音颤抖,“殿下、殿下她筑基了!”
同命纹,字如其名,是可以分摊、共享命运的一种契纹。
她觉得王女不太对劲。
林以纾:“!”
她突然想到,如果王女的身体能拥有灵气的话,该是何等的恐怖。
林以纾:“清秋,我饿了。”
内卷出奇迹!
林以纾:“为何要忍两个时辰不出门?”
林以纾用力地眨了眨眼,重新看回经书。
屋内祟气蔓延,墙角变得潮湿起来。
林以纾之前身陷祟地,他凭借同命纹可以随时看到她陷阵的情形,一定程度上确实分摊了她些许的重伤。
林以纾:“!”
这一抬头,却是一愣。
林以纾愣了愣,点点头,“都听王兄的。”
嘴上这么说,视线一回到经书上,心中的那股紧迫之感豁然升起。
林以纾接过方子,“如何用?”
年轻医修摇了摇头,准备装作没看到这回事,转身离去。
目前还处于实验阶段,林以纾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将它们糅合起来。
天真的模样,如同一个无知无觉的怪物。
可万一万一王女真的受扰于销魂阵,对此不知情呢?
她必须要做到!
林以纾决定先静观其变。
她嗑了一颗清心丸,重新回到案前写写画画。
复金珩:“”
她必须要以这样的办法,逼迫自己在万物修上进阶,来弥补自己先天无法吸收灵气的缺陷。
如此逼迫自己,会不会过于极端?
林以纾望着自己涵室内来来回回走动的侍从,嘴半张着,怎么都没能反应过来。
林以纾郑重的抬起头,“王兄,你不懂,我在和这些字打招呼,让它们识相些,排着队自动跳进我的脑子里。”
复金珩望向拂尘长老,面容冷峻,“王女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承运殿如此大,住下两个人绰绰有余。
林以纾:“!”
如果只有一个bug,林以纾顶多觉得是巧合。
复金珩:“殿下之前说过,想跟在我身后学政事,那些官员来找我,大抵都会来承运殿,你在这里,也方便。”
而这个同命纹在察觉到这一点后,将祟气聚集,反过来传输给复金珩。
他给少女安命渡气的同命纹,竟然造成了如今反哺他的情形。
不是她的筑基这么突然吗?
她道,“众所周知,王女的身体无法吸收灵气,她的修为提不上去,身子比常人弱,但是这些祟气在她身体中,充盈她的身躯,让她恢复气血。”
林以纾:“”
林以纾跟在她身后,几乎是‘特种兵式’训练。
承运殿外,走来一群官员,人群中从天都随行而来的,也有北境的官员。
毕竟王权之人的隐私,随意说出口,可能是要杀头的。
而且她来后,许多事发生了变化。
林以纾抬头,“长老,你怎么来了?”
《万物志》最近已经被她翻烂了,她也看了许多其他有关万物修的经书,每次看完,丹田都略微发热,心中略有感悟。
身上盖着熟悉的锦袍。
拂尘长老肃然颔首,“有关你身体的一些事,我要同你说。”
和‘咸鱼’的本性作抗争是一个艰难的事,但她会勉力去强迫自己。
明日的月亮圆不圆不知道,但明天的太阳一定圆。
那些丝丝缕缕的祟气,柔和地回到她的身体中,不再在外游荡。
林以纾:“犯什么丑事?”
销魂阵的余毒虽然不会造成大麻烦,但如同余震一般,也会影响王女的神志,令她在犯病之时神志恍惚,身躯灼热,变得想要亲近…男人。
拂尘长老:“殿下无碍。”
林以纾很老实地坐回殿内。
林以纾想起自己昨夜一边掉眼泪珠子一边锻器的模样,短暂地闭了闭眼。
嘴角被九次郎咬出的伤口,近来才恢复了。
复金珩如此冷静的语气,让林以纾觉得共处一殿并不是什么违和的事。
昏迷的林以纾发出了一声轻哼,她似乎感觉到了身躯放松,身子软倒在复金珩的怀中。
心里哼起‘世上只有哥哥好’的小曲。
清秋:“余毒没有原阵那般厉害,不会让殿下您想着找人去双修的。”
涵室内响起细细簌簌的谈话声,风掠过殿外的竹林,遮盖一室的夜色。
销魂阵的余毒并不严重,就算带来麻烦,肯定也不是什么大麻烦。
医修们请罪,跪伏一片。
清秋:“”
在那里,他留下的同命纹,已经从金色的芍药细纹,变成了深黑色。
此话如雷一般劈下来,林以纾一口醪糟喝了下去,被惊得呛住,咳嗽起来。
复金珩的手立即探向了少女的后脖颈。
她醒来后,经由‘筑基’和‘祟气’的洗礼后,已经对任何事都见怪不怪。
二人的身影相依,在烛火的映照下,如同两个不可分割的命运共同体。
她担心王女是因为祟气的事忧思,轻声走过去,“王女,您是不舒服吗?”
这让林以纾很安心。
为了不让这些杂乱的思绪占据自己的神思,林以纾坐直身,提起笔重新作符。
宣纸被晕染得血红一片,少女的身影一晃,“砰”的晕了过去。
复金珩:“你凑这么近干什么?”
但她必须做到。
林以纾:“咳、咳、咳咳你说什么!”
清秋望向窗外:“殿下,明日、或者后日,就该是圆月了,到时候,我替殿下在门外守着,不放任何人进来。”
损害天都王族的脸面!
几乎是特别好,王女的脉象比其从前,甚至要好上十倍。
林以纾赶忙问,“那位医修可有什么能解开余毒。”
先是看了些有关北境赭蛊的卷宗,而后便开始阅读《万物志》。
他紧紧地攥住林以纾的手。
兰襄长老相信,在柴桑、嘉应的白骨、祟地,确实让这位花一般的姑娘成长了起来。
他师从北境的一位专修阵法的医修,对阵法之事多有了解。
所以王女才会想着将万物修和器修结合,来省去灵气的这一步骤。
原主的经脉全废,她来后,阴差阳错被打通了经脉。
东西各有卧阁和涵室,林以纾不愁没地方睡。
一直写、一直写林以纾停下了笔。
这些附身于林以纾的祟气,并没有再伤害她,反而在不停地在她的额角、指尖盘旋,像是在安抚她。
她睡一觉,就突然筑基了?
拂尘长老有多慌乱,复金珩就有多冷静。
榕树林、白骨坑、祟地,人再倒霉,也不可能倒霉到和她一样不停歇地、屡次地撞入险境。
兰襄长老走后,林以纾依旧翻着长老留给她的器修册子,来回地看。
林以纾转过头,点了点头,“我不舒服。”
确实不是什么大问题。
拂尘长老:“对。”
她伏案写字,手不停地往下写。
响当当,硬邦邦。
要不然,整个柴桑,不整个天都,都有可能陷入极度危险的境地中。
这件事,只有王兄、拂尘长老、清秋还有她自己知道。
清秋:“这要看殿下您到时候的自制力了,轻则口头调戏,重则扑倒。”
门再次被打开,她凝重地向复金珩行礼。
拂尘长老瞠目结舌:“我不明白,这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之前在柴桑白骨坑的时候,王女的身体还无法化用祟气,可现在她好像是七窍被打通了一样,身体发生了骇人的变化。”
宫人:“复金殿下吩咐过我们,殿下昨夜犯险,要留在殿内观察一上午,才能出去。”
不可置信。
谁知道一醒来,连基都筑上了。
复金珩重新走回林以纾的榻旁,牵起她的手,“殿下如何?”
复金珩:“在嘉应不是说已经治好了殿下,为何殿下身上还有祟气?”
复金珩:“你们先退下。”
复金珩眼神一定,他俯下身,解开林以纾的衣襟。
林以纾之所以想学器修,原因有二。
她提起笔,在宣纸上落下些许感悟。
林以纾满血复活醒来。
这不还是双修么?
涵室内突然空气一震,榻上的帘子震晃,涵室内的风吹开殿窗。
拂尘长老:“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形,这些祟气,不仅没有伤害王女,反而是在帮助她。”
不对劲。
很难想象,王女的悟性到底高到了什么程度,她的神识,已然如沧海一般广阔。
复金珩毕竟事务繁多,不可能每时每刻都亲手教她修习,在听闻林以纾想要深造器修后,将兰襄长老召来。
自从王女从祟地出来后,虽然人前还是表面上的那幅天真烂漫的模样,但到了人后,王女经常就像如此在案前伏案静坐,一坐就是一整天。
白皙的脸庞,变得愈发妍丽。
原主的身体无法吸附祟气,但她现在,竟然能化用祟气。
少女纤细的身影坐直。
承运殿的侍从被派去召拂尘长老。
清秋:“虽然没有严重到想要去双修,但是余毒犯了时候,殿下有可能会对男子犯丑。”
她想闭上眼休憩片刻。
真是丢天下之大脸。
林以纾张了张嘴正想为自己辩护,复金珩看向她。
说不定说不定是王女自己拿销魂阵助兴呢。
她于《破道》中的存在,好像有些不对劲。
万物修,天都林氏的第一位万物修。
林以纾笔尖一颤,手腕一抖,她睁大了双眼。
虽然之前她就听拂尘说过这是一个好苗子,但她没想到这苗子竟然如此的好。
他适才替王女把脉的时候,其他东西没把出来,但是把出了一个奇诡的脉象。
拂尘长老惊讶得快要站不住。
血。
林以纾回到殿内,朝坐在高座上的复金珩拍拍自己,“我的身体好了。”
复金珩侧过脸,看林以纾将脸贴在经书前,一行一行地仔细看。
鼻子前湿漉漉的,有血掉落在宣纸上。
清秋守候在涵室旁,看着在居室内静坐的林以纾,忧心忡忡。
可如果这个余毒,正好在诸如宫宴的公开场合突然犯了呢?那他们天都的王女,岂不是要在北境的百官面前出尽洋相。
林以纾简单用完晚飨后,又回到涵室内,席地习书,口中将口诀念念有词。
林以纾一边喝醪糟一边抬起手,示意清秋有事随意说。
清秋:“您哪里不舒服?”
林以纾浅松一口气,“那还好,大不了我忍一忍就过去了。”
他给林以纾留下这个纹路,本意是想分摊她在祟地受到的伤害,将他身上的灵气渡给她。
可现在,她的身体,竟然在吸收祟气。
医修们纷纷告退。
陈娘…
复金珩:“祟气对她有益?”
二是因为她最近修万物,有了一个心血来潮的想法,需要将器修和她之前悟出的万物修结合起来。
清秋:“那医修说,找一个有圆月的夜晚,服下这个药方,忍个两时辰不出门,就能彻底逼退体内的阵毒。”
复金珩:“等他们找到新的合适的宫殿,你再住过去,在此之前,你就住在承运殿。”
有个年轻的青年医修,站在殿外,久久没有离开。
过了慌乱的一晚上,日光如常跳出地平线。
这些从祟地里被带出来的祟气,悄无声息地充盈林以纾的命脉。
侍从们听到动静后连忙推开门,涵室内的祟气往外冲,她们尖叫道,“殿下!”
王女的身上,似乎有残留的销魂阵。
她这次想要锻造的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兰襄长老不狠一点对她,她真不一定能成功。
一是身为万物修,她需要对各种不同的修习法门兼顾着修习。
想明白一些事后,林以纾又变成原来的烂漫模样。
复金珩坐在榻旁,将少女不断打冷战的身体揽入了怀中,牵住她的手。
王女悟性极高,她教的东西基本上一点就通,看似柔弱的眸子中有着常人没有的坚韧。
林以纾的眼皮子逐渐发重。
复金珩在处理折子,但每当林以纾来问的时候,他都会应声。
兰襄长老训起人来真的是可怕至极,林以纾也不想哭,但被劈头盖脸地被训,眼泪珠子就是会不争气地跑出来。
她昏迷之前,还以为自己通宵内卷修道,把自己给卷死了。
复金珩手轻抚着她的后脖颈,安抚她紧张的神志。
他们躬身入殿,朝着高座上的复金殿下望去,一一行礼。
复金珩:“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兰襄长老真的是一位非常严格的大能,她教人的标准几近‘吹毛求疵’的水准。
作为当事人的林以纾醒来。
从明月楼那一夜来看,她对销魂阵的抵抗力,为零。
林以纾咬住下嘴唇,少见地心思严肃起来。
昨夜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她只睡了一个时辰,困意席卷向她,经书上的字愈发模糊。
林以纾抱住自己的小身板,“那我可怎么办,我可不想再经历一次明月楼的事了。”
心里有个声音明确地告诉她,差远了。
侍从于殿内来来往往,涵室外,被召来的医修跪了一地。
她在宣纸上写写画画,将术法的步骤往下推。
她捏住鼻子抬起脑袋,找到丝帕捂住自己的鼻子,等了半响鼻血止住。
他们无法承担复金殿下冷肃的目光,纷纷匍匐躬身。
写了一会儿,术法推不下去,她将宣纸掀到一旁,拿出新的宣纸,重新推导。
后半夜,拂尘长老来了。
他观察着不停在冒冷汗的少女,漆黑的眼眸中金光转瞬即逝。
咸鱼法则第一条,不能改变的事就不要老放在心里想,想不明白只会让人内耗。
可一件件原文没有发生的事,落在了她身上。
她已经筑基了。
“不仅无碍,”拂尘长老的眼中有惊异,“反而很好。”
她摸向自己的鼻子——
林以纾:“”
没了同命纹,少女的身躯显然放松了一些。
可一闭上眼,一张流着血的血红肉脸立即浮现在眼前。
她进入涵室中,久久没有出来。
夜半三更,烛火摇曳,林以纾不知疲倦,不停地在重复作符咒。
汩汩的血掉落,她捂住自己的鼻子,那些血止不住,如同开闸的水一般流淌,手指的缝隙间,大量的血往外涌。
昏迷的林以纾感觉到自己的手,下意识地用力握住,又下意识地想要抽开。
门被关上,居室内的侍从被遣散,拂尘长老走到榻旁,朝林以纾行礼,“殿下。”
因为高座旁,天都的王女坐在复金珩的身旁,已经睡着了,双眼紧闭,身子歪在座椅上。
“这、这”拂尘长老已然说不出话来了。
风吹起殿内的帷幔,林以纾往起风的地方一看,视线内,恍惚能看到陈娘血红的身影。
原本昏暗冷僻的承运殿,立马灯火通明。
过了许久,拂尘长老行礼告退,居室里只剩下林以纾一个人。
一觉醒来,突然筑基了。
原主的血没有用,她的血却能逼退邪祟。
复金珩察觉到她的动作,将她的手攥在手心。
这让她确认一件事。
林以纾立即睁开了眼。
复金珩攥紧手,被掐碎的同命纹发出尖叫声,化为一缕青烟。
由于穿书之前专业方向的缘故,她对数字的悟性较高,她尽量将术法量化,来探寻其中的规律。
她的周身,有丝丝缕缕的祟气往外渗透,如同蛛丝一般往外爬,粘连到壁上、顶上。
可和王兄共处同殿,会不会不太好
少女略微摇头,“我再看一会儿,你不必管我,可以先去休息。”
复金珩捧起她的上半身,看她的后脖颈。
清秋郑重地解开纳物囊,拿出一包药方,“殿下,这是那位医修给我留的方子。”
是复金殿下的外袍。
复金珩冷淡地往下看了一眼,那些官员眼观鼻、鼻观心地闭上嘴。
不能出声打扰到王女。
复金珩站起身。
官员们惊讶地看着复金殿下俯身抱起王女,将王女揽入了怀中。
少女靠在复金珩高大修长的身影中,小小一个,锦袍遮盖她的睡颜,只留眉眼。
官员们目送复金殿下将王女先抱入内殿,往涵室方向走。
身影消失后,官员们惊讶地面面相觑。
不是吧复金殿下和王女,共住一殿啊?
这、这、这合规矩么?
丰富的表情从一个个的官员脸上划过,最后化为平静。
作为官员,他们都非常敬仰复金殿下。
复金殿下本身就是礼法,就是规矩,毋庸置疑。
复金珩推开涵室的门,将林以纾抱回内室。
他没有将少女立即抱回床榻上,因为少女的朱唇张张阖阖,似乎在呢喃着什么。
复金珩俯身,“什么?”
林以纾断断续续地呢喃着梦话,“销魂阵余毒”
第47章
晌午过后,林以纾醒来,在承运殿用完午飨后,她出宫和宋知煜汇合。
二人前往宫外黑水馆,去探寻赭蛊。
黑水馆,是北境独有的一种肆斋。
如若说画轩是专供人欣赏字画的地方,那么黑水馆就是人们观赏、购买蛊的地方。
之所以叫作‘黑水馆’,是因为这些大小不一、类型迥异的蛊,如同鱼儿一般,都是被养在水中、缸里的。
缸中之蛊。
临阜的街道繁荣而雅致,两侧楼阁古朴典雅。
肆宅林立,随处可见茶馆、书斋、画轩,以及黑水馆。
人流熙攘,却不显得嘈杂。
街角常有清流乐坊,乐声悠扬,令人心旷神怡。
林以纾与宋知煜走在街道上,观街道两侧各异的黑水馆。
规模有大有小,有的黑水馆小而简朴,有的被建造得宽敞高大。
两人进了不少黑水馆,进去瞧了几眼,没探出什么祟气和异常的地方,走马观花看一看便出来。
此次对祟气的探查,林以纾没用的着罗盘。
因为她发现自己似乎能感应到祟气的存在。
五官敏锐,耳清目明。
尤其是对祟气耳朵清目明。
林以纾:“!!”
宣纸上,同样的‘无心,有道’四个大字被誊在宣纸上。
复金珩于正殿翻看着折子,下颌冷肃地绷紧,但那冷肃的侧脸,在听到不远处脚步声响起的时候,显然地缓和。
越品,越像江湖骗子。
宋知煜嘴上说着答应,却在林以纾跟过来那一刹,扯开她的手,身形顺闪着离开。
到底是人控制蛊,还是蛊控制人?
林以纾仔细看,没看出什么东西来。
养蛊人掐指一算,“如此一算,世人也该有五六年没见到钟阁老了,我倒也想看看钟阁老的蛊,到底又养成什么样了,可惜没有这个机会啊”
这应该是因为她凭借祟气已然筑基,现在就像一个人体罗盘,对祟气十分敏感。
她要去向王兄请教请教,到底该如何去见戚亲王。
林以纾推开折扇,敷衍道,“是是是,你说是就是。”
他请林、赫连二人坐到他对面。
在那里,二楼的窗户,正不断往外飘渺粘稠的祟气。
她朱唇翕动,复金珩垂眼瞥着她。
长针一划,圆润的血珠滴落,速度快到林以纾还没反应过来,长针离开,赫连子明已然拿着丝帛绕住她的食指。
神志变得极其愉悦。
养蛊人:“姑娘你刚才也看到了,赭蛊在一定程度上是能通人性的,而且赭蛊作为蛊王,对万物都能有所体察。我是命修,最擅长卜卦,但人算命总是会受心里的杂绪影响,算出的命容易走偏,可如果和赭蛊通神,便能通过赭蛊没有任何杂绪的自然反应,找到最精确的命数。”
赭蛊是养心的蛊王,用来推算心性最精准。
她把宋知煜往前推,“你不怕,你怎么不往前站站”
宋知煜的手修长如玉石,手背上青筋隐隐,和缓慢爬行地虫蛊形成鲜明的对比。
声若稚童。
林以纾耳尖一颤,她感受到身后宋知煜的身上,兀然起了许多煞气。
她得留在这里继续探寻赭蛊之事。
侍从做完这一切,正准备下梯子,可脚一蹬,梯子晃荡着倒落于地。
店家不愧是生意人,非常自然而无痕地插他们的对话,给他们介绍起黑水馆中的各种蛊。
林以纾立即站起身,“王兄回来了。”
下一刻,它就没了动静。
此话落下,赭蛊涌动,黑水浪以更大的幅度上下摇晃。
赫连子明:“这些赭蛊似乎很喜欢殿下你,都在往你站的地方涌。”
林以纾:“这个我昨日看卷宗的时候有看到。”
林以纾:“是谁?”
又感应到了五年前的那股祟气。
是一个典型的供文人雅客赏蛊、养蛊的地方。
林以纾一头雾水,“我怎么会和你的卜词一模一样。”
赫连子明凑近,用折扇给林以纾扇风,“纾儿,我就说我们之间很有缘分。”
‘强到可怕’的林以纾踏上台阶,走向街尾的黑水馆。
林以纾眯着眼后退,脸色发白,“好、好蛊。”
作为黑水馆资历很老的一位养蛊人,他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
她自己捋了捋耳后发,将今日所见所闻之事全都告诉了复金珩。
林以纾:“原来如此。”
她抬起脑袋望向复金珩,这一看,她就老实了,她低下声音,“王兄”
景寅礼找她有何事?
黑水馆外有东洲的官员来找赫连子明,两人分道扬镳。
她摇头,“我不信,你是从志怪书上看到的,那上面都是神话传说。”
林以纾:“!”
宋知煜拦住她的胳膊,不让她动,“你看着。”
她莫名其妙地想要再去闻一闻那蛊气。
缸中干净到,似乎从来没有人来过。
复金珩单手环住她的腰,似是怕她摔下去,另一只手却将信拿得更远了。
林以纾伸出手,要接过那封信,可那侍从好没眼色,竟然直接将案板递到了复金珩跟前。
养蛊人摇头,“是不能的,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所以我觉得姑娘你说的那个长蛊,应该就是钟阁老炼的‘相思长’。”
林以纾接过玄牌,“这是”
宋知煜:“从刚才开始,我们进去的每一个黑水馆,包括这个,没有任何一家是卖赭蛊的。”
看起来像枷锁一样,附着在这个少年的身上。
林以纾还想在问,此时,宋知煜突然转过了身。
有钱不赚白不赚。
林以纾:“这位先生,这小小一个蛊,还能为我们算命?”
适才的店家同她笑,指向二楼,“贵人,赭蛊在二楼,您去看看有没有属意的?”
这才有了这么多黑水馆。
林以纾:“如何养心。”
赫连子明笑着垂首望林以纾,“看来志怪书上说的是对的,它们确实能听懂一些人话。
这就跟营销一个道理,诗词歌赋传一传,名家文人带头观一观,像临阜这种文人圈子极大的地方,想必赏蛊、养蛊这些事没多久就能流行起来。
林以纾本来还沉浸在刚才的眼球刺激里,随着胳膊的疼痛,她抬起头,望向宋知煜紧绷的下颌。
几乎是一模一样。
她看看赫连子明,再看看自己,没看出任何相同之处。
养蛊人解释道,“这些蛊,是赭蛊的养料。”
眨眼间,少年已经没了踪影。
戚亲王和钟阁老,显然是赭蛊之事的突破口。
成群的赭蛊上下浮动,如同一些错乱的字。
这还没取出来呢,身后走来一道高长的身影,将成沓的银票已然递了过去。
他垂首对林以纾说,“殿下,你留在这里,我去找他们。”
林以纾一拽,只拽下了一缕袖角。
林以纾赧颜,“不好意思,看入了迷。”
林以纾已然回到承运殿。
今夜的修习注定无法全神贯注,她分了一半的心思给赭蛊之事。
北境少主?
蛊,养心物也。
林以纾:“店家,这些蛊,它们有什么效用?能用来作什么?”
她提起裙摆,走到复金珩身边,坐到他身旁,短促地行了个颔首礼。
虫蛊的顶端张开,形成一个花状的头嘴,往外喷青气,突然这么一下,林以纾和宋知煜都没来得及避开,吸入了蛊气。
赫连子明抬眼:“谁?”
听音铃铛的对面只传来风声。
踏入黑水馆,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对细脚铜缸,缸中黑水盛黑水,水面细纹荡漾,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水底游行。
两块棉纸上,各自分布一只赭蛊,以及林以纾和赫连子明的血珠。
二楼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安抚人置身于幽暗环境中的不安。
“姑娘!”养蛊人的声音激动到发抖,“你简直是天选养蛊人!”
他道,“不过,赭蛊毕竟不是万能的,我和蛊通神后,只能通过它探查到你们的心性,来推算命数,是算命里,最简单的一种卜法了。”
林以纾凑近一个羽毛蛊看,还以为真的是一根羽毛飘在水上,根本没有任何像蛊的地方。
人心怨恨之处,便容易滋生祟气。
她感应到了。
林以纾和宋知煜二人默契地不发一语。
林以纾:“!”
林以纾:“!”
宋知煜眼见那些铜缸,眼一闭,转身将少女提走,“这些看完了,去看看玉缸。”
林以纾:“!!”
正看着,这羽毛似乎是感应到有人在观赏它,慢慢地飘近。
如此大的蛊,跟一条条蛇一样,让她想起从明红霞骨头里抽出来的那条赭蛊。
他走近。
他垂首,冷淡地盯着炸毛的少女。
却又不是纯粹的祟气——是十分类似祟气的蛊气。
养蛊人:“临阜民间有许多不世出的高手,他们修为高,养起蛊来比我这种金丹要厉害多了,以灵气催化蛊,能让赭蛊进化、生长。”
她不信。
林以纾惊异地抬眼。
林以纾:“你不怕就怪了。”
感应到有人靠近后,陶罐中的水纹划动得更快。
门外的侍从道,“复金殿下回来了。”
养蛊人的手顿住,“比这还大的赭蛊?姑娘,你确定你见到的那是赭蛊么?”
绵纸吸附赭蛊周身的水,红豆般的蛊在棉纸上缓慢地蠕动。
店家手执书卷,一幅文人打扮。
此乃这位养蛊人的绝活。
店家笑道,“姑娘是个懂行的,毕竟铜缸里的黑水放了更多的养料,功效不变得更大,这说不过去。”
如果这般神奇,蛊怎么可能只在临阜、北境流行。
由心推命,胜在准。
她眯起眼,飞快地伸出爪子,“老先生,你轻点儿。”
宋知煜注意到林以纾在看他,垂首,“怎么了?”
如此高的灵性,养在身边,纳入体内。
店家:“其实各有各的效用,你想要它有什么用,就得按照要求去养,诸如情蛊、毒蛊、药蛊、宁神蛊各有作用,各需要不同的法子去养。”
林以纾眼皮一条。
养蛊人:“你们二人的卜词,一模一样。”
林以纾:“宋知煜,你还行么,要不换我来。”
浓郁的蛊气,在缸中升腾、挤压。
养蛊人伸出手,心疼地将那只嗝屁的赭蛊放回陶瓷中,用木舀搅动,感叹道,“姑娘,你的血可真强横啊。”
他们都没有想到,戚亲王的名号,会在这里出现。
店家:“就譬如许多达官贵人,不喜欢虫型的蛊,摆在府中不好看,我们根据那些贵人的需求,将蛊养成各种更具有观赏性的模样,贵人爱竹,就养成竹叶形,贵人爱羽,就养成羽毛形。”
心中充满愉悦。
林以纾挪动位置,看了一排陶罐,去看铜缸。
不过是个虫子,她连白骨和青尸都能对付,会怕这区区的小虫?
养蛊人:“钟阁老早年受过戚亲王的恩,所以他答应过戚亲王,只要他来找他,他必然现世。除此之外,他绝不露面。”
巨缸中,赭蛊如同鱼群一般在缸中盘旋游动、摇曳,红豆潮般的外貌,看起来既无害又美。
林以纾:“如何定制?”
黑水馆的门前两侧各吊两个竹笼,笼上写有‘蛊’字,字迹遒劲。
林以纾上前。
林以纾:“王兄,我就是想问问,我该如何去见戚亲王。”
因为这些蛊长得一点儿都不像虫子,它们轻轻地浮在水上,有的状若竹叶,有的状若羽毛,有的状若蚕茧
穿着公子哥的常服,人模人样地鹤立鸡群。
林以纾定睛一看,发现翻滚的黑水中,密密麻麻涌来成堆的赭蛊,这晃动的哪里是浪,明明是上下起伏的虫蛊!
养蛊人没有撒谎,他确实是整个临阜非常有头有脸的人物,尤其在养蛊界,外头的达官贵人请他制蛊,要提前三个月挂牌子。
换作从前,这样的动作对二人来说都太过亲昵。
大量的祟气在黑水中翻滚。
林以纾和宋知煜定在原处,缓了好一会儿,还没从蛊气中缓出。
难怪她适才站在黑水馆外,感应到那么多气息往外涌。
二人并肩往黑水馆的二楼走。
宋知煜将蛊递回了黑水。
他落座,从桌上拿起一个陶罐,打开,用木舀在其中搅了搅,取出两只赭蛊,置于不同的棉纸上。
她从未见过如此不爱惜自己生命的人。
林以纾僵住:“怎么、怎么体验?”
宋知煜:“林以纾,你怕虫子?”
蛊群浮动,再次发出喊叫声。
林以纾看向自己的卜词。
林以纾捂住自己的口鼻,深吸了几口气,终于将神志给拽回了理智。
她递出爪子,“怎么试?”
走到楼梯口,一群侍卫拦下了她,问她要通行票。
店家:“这陶罐里的蛊,是最普通蛊,它们的形状大体跟普通虫子差不多,也不大,看起来比较平庸。”
缸中,黑水蓄满。
水中一开始是一片寂静,几瞬之后,水中的赭蛊突然涌动起来,黑水浪上下摇晃,像一个点头。
林以纾:“怎么了?”
林以纾嘴硬,“谁说我怕虫子?”
祟气。
身后赫连子明开口,“殿下。”
原来宋知煜这人天不怕地不怕,也怕虫子呀。
她抬起手去够信,复金珩将信往远拿。
是披着原皮的赫连子明。
这是在叫什么?怎么听着这般诡异?
赫连子明走到缸前,“纾儿,我看一本志怪书,上面说说赭蛊能听懂些许人话。”
黑水馆内部被装饰得考究,厅堂宽敞明亮,墙上挂满有关蛊的字画。
两只赭蛊的反应各不相同,为何会算出一样的卜辞?
林以纾:“”
店家将二人又往铜缸那一片带,林以纾和宋知煜两人步伐缓慢地跟上。
林以纾对着听音铃铛喊,“宋知煜,你走了,就别回来见我了!”
心跳得十分快。
卜词写完,他放下了手中笔,望向自己通神下写完的卜词,眼中有讶异,“两位贵人的卜词”
陶罐中的蛊小,一个陶罐里盛放一个,因为黑水很深,蛊在水里游,根本看不清长什么样子,只能看到水纹交错荡漾。
店家:“两位贵人放心,我们店中只卖养心的益蛊,对人体无害。”
林以纾昨夜做过功课,“我知道,它们的功效也是适才那些陶瓷蛊的数百倍。”
养蛊人:“钟阁老。”
店家:“只要是益蛊,就能养心,将蛊养在身边,养在手上,纳入体内,你在养它的同时,它同时也会反哺你,稳住养蛊人的心脉,宁神养心。文人养蛊,能写出更好的诗词,修道者养蛊,能让修为日进百倍。”
养蛊人语气迟疑,“只是简单的推算,没有什么好坏之分,只不过,你们二人的卜词”
烛火的光照在琉璃巨缸上,让缸中的黑水往外反射青黑的光。
什么‘蛊困铜缸中,人存高远志’,什么‘何为铜中心,君王又可知’出口成章。
店家走到陶罐区,用木舀在黑水中搅动,舀出一个蛊来。
怕就怕丑得离奇。
林以纾瞪圆眼,“虫子能听懂人话?”
林以纾眼睛一瞪圆,用手去推那只赭蛊,将其推出血珠。
成群的赭蛊生活在巨缸中,它们的蛊气互相挤压,这才形成了类似祟气的气息。
如果是从前景寅礼写给她的信,她倒是没有什么可担忧的。
养蛊人通神,一边念口诀,一边在宣纸上落笔。
都快把陶罐区盘得包浆了,店家终于朝他们走来。
看起来如同黑水在透过蛊不停地呼吸、吐纳。
林以纾:“先生,你说说,不同的人,能养出一样的蛊吗?”
宋知煜看向门外,腰间的判官笔悬起,他的眼中升起阴冷,“我感应到了。”
“我确定,”林以纾口述起明红霞身上那只蛊的模样,“是赭蛊,却特别长,就像红豆串成了长链,蛊气重。”
林以纾看向自己的棉纸,自她的血滴落到棉纸后,赭蛊如同闻到了什么惊天的美味,红豆般的身躯往前爬,直接滚到了血珠中,红豆陷入血珠,直接融为一体。
林以纾凑近看,透过琉璃的表面,能看到有几只赭蛊飘了过来。
匪夷所思。
林以纾定住了脚步。
林以纾看了看那些铜缸,压根不敢仔细看。
林以纾眼皮一跳,“我到哪里才能找到他?”
宋知煜:“蛊在西夏,跟虫子没有什么两样,我们那里的人并不喜欢用蛊、养蛊。”
林以纾大为震惊,一直守在一旁的养蛊人也大为震惊。
她故意提起。
她正想抬头问问店家,宋知煜手上的蛊突然抬起了前半身。
少年飞快地避开眼,轮廓分明的下颌线紧绷,“我不怕。”
复金珩本没想看,但少女这般反应,他却是不想还了。
馆中陈列大小不一的玉缸、铜缸、陶罐用来盛放、展示不同的蛊。
林以纾:“平庸挺好的”
林以纾:“宋知煜,你们徽城有这种养蛊、赏蛊的地方。”
赫连子明提起唇角,又问,“你们觉得这位姑娘漂亮么?”
厅堂得正中央立着一个巨大的,与楼层一般高的琉璃水缸。
林以纾:“”
复金珩已经挑起那封信,林以纾一个飞扑去抢信,“王兄,你不能看别人给我写的信”
不是拍马屁也不能挑这个时候吧。
可现在景寅礼写信找她,让她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和明月楼的事有关。
被祟气所日夜滋养的蛊,能不厉害吗?
养蛊人从针盒里取出两根长针,“我需要你们二位贵人的血。”
店家:“论起蛊王,还得是赭蛊。”
林以纾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这个赭蛊为何这般脆弱,一下就死了,我之前遇到过比这大许多的赭蛊,可不会这般轻易死。”
林以纾佯装笑着点头。
这回,巨缸中的水流涌动变换了方向,赭蛊带动水流左右摇摆,像是在摇头。
赭蛊如浪。
赫连子明的宣纸上,写着四个字,‘无心,有道’。
他又道,“不过这些蛊都有一个共通的作用。”
黑水中,看不清虫蛊的身影,但黑水无风起浪,肯定是里面有东西在游动。
林以纾:“我不怕疼。”
侍卫连不迭地接过银票,躬身,“二位里边请。”
她靠近宋知煜,轻声说,“赭蛊是所有蛊里最贵、最难养的蛊,很难直接摆出来给常人看,估计都被束之高阁呢。”
他按了按腰间的铃铛,面色挣扎,最终是离开了。
琉璃巨缸上连着细道,细道通往四周摆放着的小缸,这些小的玉缸、铜缸、和陶罐中,摆放的是林以纾适才在楼下看过的蛊。
林以纾乘马车回宫。
文人们似乎最喜欢这种蛊,围在旁边吟诗作赋。
养蛊人:“你说红豆串成长链,让我想起临阜的一位养蛊行家,他就养过这般的长条赭蛊,还给取了一个雅名,叫‘相思长’。”
瞬息之间,黑水缸恢复成原有的宁静。
她缩回了自己的爪子。
林以纾的鸡皮疙瘩瞬间就起来了,这些赭蛊涌来,聚集在林以纾所站的地方,像是也在盯着她。
侍从的身体豁然被一股力量给提起衣领,高高地举起,在半空中挣扎着晃动双腿。
“王兄!”少女人未到,声先到了。
林以纾:“如此神奇?”
宋知煜越过她,走上前,“我来。”
这算什么养心,这不就跟打兴奋剂一样么?
林以纾却没有因为这个发现而高兴。
林以纾:“钟阁老?听这称呼,他曾经为官?”
她提着裙摆走出去。
一个来二楼洒扫的侍从听到声响,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这声音越来越清晰,他惊疑不定地走到厅堂处。
专门有养蛊人来接他们,为他们讲解。
她的眼中,能看到街道上路人周身附着的灵气、清气,也能看到那些街道角落,巷子深处,传来的怨气和微弱的祟气。
林以纾好奇地去看那些玉缸、铜缸、陶罐。
林以纾的脸凑在缸旁。
宋知煜略微皱起眉,不去看那虫蛊。
长针轻轻地在赫连子明的食指上一戳,血珠滴落在棉纸上。
其实她现在有两个方案。
她道,“我一个天都的王女,能去北境的地牢去探望他吗?”
店家又继续给他们讲了一些蛊,三人边走边看。
赫连子明用折扇轻轻地敲了敲缸面,“你们这般涌在这里,是因为喜欢这位姑娘么?”
养蛊人:“抱歉了贵人,我只负责蛊命,不负责解卜,这是与赭蛊通神后得出的卜词,我自己也一知半解,我就算说出来,也很有可能是错的。”
林以纾觉得神奇,这偌大的蛊缸有股莫大的魔力,吸引着她目不转睛地看。
赫连子明显然也是来探寻赭蛊之事。
带着有关戚亲王和钟阁老的疑问,林、赫连二人离开黑水馆。
此时,门外快步走来一位宫人,举起升着一封信的案板,“王女,北境少主给您的信。”
她抬起头,发现宋知煜的脸也发白,她心中一动,“你不怕虫子?”
林以纾在黑水馆外等了半响,见宋知煜没回来,将听音铃铛‘啪’得挂回腰间。
这世上什么是最管用的通行票?
林以纾的神思被唤回,她站直了身。
复金珩望向林以纾被跑乱的青丝,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将她的青丝往耳后捋。
林以纾够不着,一个踉跄摔在了复金珩的怀中,摔了个屁股墩儿,坐在了复金珩的腿上。
几只赭蛊是可爱,但当上千条赭蛊缠绕在一起逼近时,可就不可爱了。
戚亲王、戚亲王
林以纾跟着跑出去,“带我一起去啊,你忘了你身上有血契么,带我一起去,才不会发生上次那样的事。”
那个红色的巨型手掌,撤回了水中,慢慢地退潮。
林以纾:“还有不普通的赭蛊?”
养蛊人道,“其实赭蛊对外界是有些微的感应的,跟猫儿狗儿一样,他们也许是真的喜欢林姑娘你。”
他从未见过,如此能让赭蛊亲近的人。
林以纾往后退了一步,一阵寒意沿着脊椎骨往上爬。
不过这么薄弱的祟气,显然是天地怨气所化,和邪祟没有半点干系。
林以纾:“”那你别拽着我的胳膊呀!
三人又来到玉缸区。
林以纾颔首。
他们两个,简直南辕北辙。
林以纾顺着店家的话往下说,“那请问店家,什么蛊是最养心养道的,我想买几罐带回去试试。”
赫连子明:“那我们来试试。”
林以纾:“先生,我怎么就没有心了,没有心,哪里来的道啊?”
少女气急败坏地拿起听音铃铛,“宋知煜!你给我回来!”
侍从陷入黑水中,水花溅起,没过几瞬,他整个人全没了。
‘蛊命’,用赭蛊为他人算命。
怪不得文人能写出更好的诗,修道者能修习得更快。
林以纾:“怎么样,是好话么?”
林以纾:“戚亲王?”
赫连子明:“适才看到你站在黑水馆门口,便过来了。”
养蛊人:“戚亲王。”
随着她这个动作,黑水缸中发出巨烈的响动,水缸中所有的赭蛊都涌向林以纾所在的地方,快速地汇聚成一个形状——
林以纾:“那试试。”
铜缸体积大,里面盛放的蛊也大,最小的也有人的胳膊那么粗。
养蛊人若有所思,“那你可能看到的不是能在黑水馆里买到的普通赭蛊。”
极致的愉悦过后,蛊气散尽,她的心又变得十分宁静,若有若无一股失落。
今日这赭蛊怎么这么吵?
少年的手修长而骨感,他伸出手,店家将木舀中的陶罐蛊放到他的手背上。
林以纾往里走,“不愧是东洲人,出手真是阔绰。”
她赶忙回头,“怎么了?”
她伸出手,要拿那封信。
在北境,赏蛊被列为‘雅集’,被誉为‘君子行为’。
林以纾说着,已经站起了身。
他道,“其实养蛊跟我们修道一样,也是分阶的,阶数越高,蛊就越厉害。你看到那只蛊,应该是被灵气所滋养,才生长了那般模样,那只蛊应该非常厉害。”
林以纾惊喜地点头,“那我让人去打听打听,地牢什么时候能开。”
林以纾:“!”
宋知煜:“你怎么知道是这个黑水馆?”
养蛊人:“二楼之所以这么暗,不通日光,是因为赭蛊畏光。”
她抬起手,指向街道尽头的一座占地广阔的黑水馆。
他打开铜闸,将盖子掀开,那些浓郁的蛊气终于能往外通,新鲜的空气流通进去。
说的严重点,跟吸白面儿差不多,让人精神被极致地被振奋。
侍从登着梯子往上看,发现蛊缸的盖子没有被打开。
赫连子明的那块绵纸上,自从他的血滴落到棉纸后,赭蛊不进反退,用尽全身力气往后蛄蛹,想逃离这张绵纸。
赫连子明嘴角的笑更盛,“看来志怪书上说的不一定是真的。”
林以纾自己想了想,一下就想明白了,“许是这些文人雅客青睐于此,把养蛊这种事通过各种途径往上推,推着推着,也就时兴了。”
林以纾回头,对上赫连子明含着笑的眼。
某一瞬间,林以纾甚至怀疑这些赭蛊有意识。
虫蛊在手背上爬,看起来平平无奇。
蛊身胀开又收缩,形成如人般的喊叫生。
养蛊人:“他行踪不定,修为高超,就连北境王找他,他都不会出山,一般人是寻不着他的,只有一个人”
宋知煜垂眼看向少女,愣了愣,道,“这跟韵华坊的傀儡皮有些相似。”
林以纾俯身瞧。
手掌有两个人那么大,如果破缸而出,肯定能瞬间将林以纾给吞没。
店家:“我这般说你们可能无法理解,不如直接体验一回。”
羽毛飘近后,突然张开了羽脉,虫蛊密密麻麻的虫脚随着羽毛的张开,全部露了出来,羽毛调转了个正反面,肥润的蛊身张阖黑水。
侍卫:“够了,当然够了。”
林以纾短暂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林以纾:“别怕了,就这么小一个。”呕“有什么好可怕的。”呕
店家:“这一片用玉缸所装的,是专门供观赏的蛊,还是可以定制的。”
它们在喊,“新娘子”,“新娘子”。
林以纾望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林以纾惊讶地和赫连子明对视。
熟悉的声音响起,“我和她,两个人,够了没?”
林以纾半信半疑。
林以纾的脸倒映在水缸表面。
林以纾恼羞成怒,“王兄!”
黑水缸中,赭色的蛊紧贴在缸面,形成一个手掌的模样。
养蛊人像是察觉到林以纾的疑惑,“贵人,这缸中的不是祟气,而是赭蛊产生的磅礴蛊气,因为数量多,这才看起来有些可怖,可它们是益蛊,不伤人的。”
赫连子明:“赭蛊吃这么多同类,不成为蛊王,就怪了。”
寂静的二楼,缸中传来赭蛊的叫声,一开始非常小,而后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淅。
‘无心,有道’又是什么意思?
林以纾点头,“对,说不定就藏在二楼呢,我们先在一楼看看,等会儿花些银两,店家总会带我们上去的。”
就算是亲哥,也不能侵犯隐私权!
林以纾来到黑水馆后,第一次觉得眼球受到了净化。
铜闸“咔哒”一声,被虫蛊给转动着重新锁上。
他的血肉在黑水中四散,被吞噬得一干二净,就连衣服渣滓都没剩。
这么危险的事,他不可能让林以纾随行。
红豆蛊的身体呈透明的赭色,被黑水胀开、收缩、胀开、又收缩
宋知煜:“”
养蛊人还在激动,他热情地邀请林以纾和赫连子明进耳室,“两位贵人,小道不才,但也是整个临阜有些名声的养蛊人,我今日第一次见到如此的景象,实在好奇,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为你们蛊一蛊命?”
她用完晚飨,沐浴更衣,便回到涵室捧起经书看。
她登上台阶。
林以纾抬眼,“我好像知道我们要去哪个黑水馆了。”
两个嘴硬的人缓慢地在黑水馆内穿行,他们显然都意识到,只有陶罐里的蛊才在他们的接受范围之内,两人围着陶罐区打转。
林以纾还能看到宋知煜身上,若有若无的煞气。
林以纾打了个颤,她可不想要这种喜爱。
他垂眼,侍立在阶下的宫人会意,离开后,不多久送来一块托举着玉牌的案板,恭敬地呈上。
养蛊人临行送了二人一些赭蛊。
养蛊人手中的笔一顿,依旧非常敬业地将卜词写了下去。
林以纾:“什么作用。”
如同无忧地行走于云端。
林以纾颔首。
店家:“二位贵人,你们谁想试一试?”
难道是上午的侍从忘了给蛊缸开盖透气么?
玉缸的蛊,显然是最具有观赏性的一类。
已经遁形于空中的宋知煜,御剑而行,腰间的铃铛不停地晃。
赭蛊张开嘴,吸吮着血。
“新娘子”,“新娘子”,“新娘子”
林以纾差点当场干呕出来。
“因为我筑基了,”林以纾笑道,“我现在强到可怕。”
这股蛊气无色无味,吸进去后,人顿时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原本平淡无奇的心情,顿时起波澜,就好像有什么高兴的事要来临一般,无端地开心。
林以纾:“那为何蛊会在北境会如此受到吹捧?”
但凡能让人上瘾的东西,能是什么好东西。
赫连子明:“林姑娘,里边请。”
他想尖叫着喊人来救他,那股力量蔓延到他的嘴上成群的蛊封住了他的嘴。
这种气息中,甚至混合着类似煞气、灵气的气味。
复金珩:“我的玉牌,可以自由出入北境王宫非官私处。等地牢允许探监的时候,你拿此牌过去,他们会放你进去。”
复金珩垂眼看向信封。
店家其实关注这两人已久,毕竟宋、林二人打扮、容貌和气度都不凡,很难让人不注意到。
她迈着脚步往前,脸几乎要贴在蛊缸边。
二楼不愧是专供贵人之处,装饰华丽,地面锦缎地毯长铺。
精神污染来的太突然,她往后退,宋知煜扶住她的胳膊,手紧紧地攥住她的手臂。
养蛊人:“是,他曾经在北境朝庭为官三十余年,已然告老还乡,专心养蛊,行踪不定,他专养赭蛊,且为界中名家,养出各种阶数非常高的蛊,我早年曾看到他养的一只‘探花蛊’,蛊可自誊八股文。”
店家:“这铜缸里的,是巨蛊,比其适才那些陶罐中的普通蛊要大上数百倍。”
好家伙,有人比她更怕,她就相对得没那么害怕了。
复金珩:“有何不可。”
林以纾颇有礼貌地道了个谢,没让赫连子明继续帮她包扎,自己用丝帛抵着手。
林以纾早有准备,从袖中往外取银票。
林以纾:“!!”
话不就落到正轨上了么?
宋知煜:“确实,如此小一个,我走近了都怕身上的煞气将它们吓死。”
赫连子明的指骨又敲了敲蛊缸,又问,“你们觉得,我是这位姑娘的良人么?”
赭蛊僵硬地躺在棉纸上,毫无反应,已经嗝屁了。
因为她确定以及肯定,赭蛊远比常人所想的要更通灵性。
赫连子明的嘴角露出不明显的笑,他将折扇打开,慵懒地瞧向林以纾,“纾儿,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这些蛊小小圆圆的,如红豆一般可爱。
赫连子明伸出手,“她怕疼,先取我的。”
要么是银票,要么就是灵石。
缸中的蛊汇聚成一只手,提着他的衣领,“啪”得将侍从给拽入蛊缸中,随之而落下的,还有缸顶的盖子。
店家:“养心。”
林以纾毕竟今日得到了很重要的消息,没有‘白嫖’养蛊人,留下一袋子灵石。
景寅礼应该是遵从了最近不与她见面的承诺,没有亲自来找她。
赭蛊形小如红豆,表面在烛火下散发赭色的暗光,看起来要比寻常虫蛊要可爱许多。
不过已经朝夕相处了这么些时日,林以纾内心已然将复金珩视若亲兄,也习惯了这般的动作。
养蛊人将两张宣纸摊到桌子中央,给二人看。
她叹了一口气,重新回到黑水馆。
林以纾越看越觉得神奇。
二楼昏暗,四壁垂壁灯,烛火柔和。
林以纾了然颔首。
林以纾抬起手,下意识地贴在蛊缸外。
他今日见林以纾有眼缘,不仅要送些蛊给林以纾,还想亲自为林、赫连二人蛊命。
黄昏渐至,黑水馆的二楼离了贵客,再次陷入沉寂中。
方案一,将复金珩打晕,然后把信封抢回来。
这方案一可能性为零。
容易嗝屁。
于是她决定方案二。
发动卖萌攻击。
哪有哥哥不疼妹妹的!
通过近来的相处,林以纾意外地发现复金珩很吃这一套。
她软下声,俯身抱住复金珩的袖袂,“王兄,你就把信还给我吧,我知道你肯定对这封信的内容一点都不感兴趣”
她眨巴眨巴眼睛。
复金珩:“殿下觉得我适才是在抢你的信?”
林以纾连忙摇头,“不是,是我适才想错了,误以为王兄要看我的信。”
复金珩抿着冷淡的唇线,他盯着少女不发一言,似乎在等她的后话。
林以纾凑近,轻轻晃了晃复金珩的袖袂,“王兄”
她可怜巴巴地看着复金珩,又凑近。
见复金珩还没有反应,少女将整个身体都压在复金珩的袖袂上,耳朵尖尖泛红,她轻声唤,“珩哥哥”
第48章
复金珩攥住信封的手瞬间定住。
有那么一瞬,承运殿内的时辰似乎凝固住了。
烛火于殿内摇曳,林以纾小心翼翼地、飞快地伸出爪子,将信封抽回来。
林以纾:“!”
王兄果然吃这一套。
将信封拿回来后,林以纾瞬间得意地翘起小尾巴,自认为找到了对付王兄的不败法门,她坐回案旁自己的位置,好整以暇地看着复金珩。
喜滋滋。
复金珩:“殿下适才唤我什么?”
林以纾一脸无辜,“珩哥哥。”
本来就是她的哥哥。
复金珩:“你叫的这般顺口可曾这般喊过其他人?”
林以纾摇头,“我只有王兄你一个兄长,我到哪里喊其他人去。”
复金珩的视线,定在少女略微翘起的唇角上。
不过是拿回了一封信,不知道在欢喜什么,笑得朱唇都下不来了。
复金珩:“北境少主给你写的信上能有什么,让你如此紧张?”
说起这个,林以纾咬住了自己的唇角。
林以纾一头雾水。
宫人仔细瞧了瞧,发现这位宋公子不仅没有生气,而且看起来还有些高兴?
宋灵儿:“是我的话有用,还是殿下的话有用?”
她害怕被贵人责罚。
药很苦,林以纾捏着鼻子一饮而尽,脚步虚浮地回到榻上。
月光的余辉从窗外倾斜入内室,照亮林以纾周身,丝丝缕缕往外渗透的祟气。
竹篆刮蹭白骨,将白骨表面粘连的血肉刮下来,骨粉跟着往下掉落,少女优雅仔细的姿势,不仔细看,还以为她在雕刻着什么精细的花。
少女纤细的身影倒映在纸屏上,如同志怪书上的某一页妍丽剪影。
她道,“而且这个卦词,我也不知道和我有任何关系,竟然说我没有心。”
宋灵儿:“你到底要说什么,有话快说。”
卷宗中说,有的炼得好的赭蛊,甚至和人定下血契,通过血契滋补养蛊人。
珩哥哥说快了,如‘好哥哥’一般。
嚼了嚼口中的薏仁,她叹了口气,终究没忍住问出口,“他如何,可有受伤?”
廊下,复金珩一直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久久地没有离去。
这就说来奇怪了,北境王曾经也非常信任戚亲王,要不然也不会将自己最看好的儿子送去琅琊历练。
宫人:“?”
她将白日的赭蛊之事,写在了信中。
听闻是‘宋公子来找她’,林以纾忽而想起昨天在黑水馆的事来,她摇头,“不见!”
青丝如瀑垂落。
众人告退后,林以纾又出殿,去找兰襄长老上课。
林以纾将竹篆放在手中转了几圈,慢悠悠地打开信封。
斋阁内,传来宋灵儿的声音。
戚亲王这么肿成的名将,好端端怎么就反了呢?”
许久后,他道,“明知故问。”
林以纾又喝了一口粥。
她的欢喜,难道表现得还不够明显么?
她自己在找的同时,也让属下帮她去找,都已经这么多天了,依旧毫无头绪。
复金珩崩紧冷肃的下颌,“也许那个人,是想帮你的友人脱离阵法。”
月影暧昧。
北境的官员离开后,林以纾又召见自己从天都带来的侍从。
她拿在手中转了转,越看越喜欢。
不是,王兄的关注点怎么这么奇怪?
比其寻常人锻器的声响,要钝好多,中间还夹杂切割的声响。
宫人轻步走来,躬身呈上案板。
林以纾:“王兄,你还有什么事想和我交代么?”
她准备按照近几日兰襄的倾囊相授,来尝试独自锻器。
她去探监,北境人不可能放她一人孤身前去。
搜了这么长时间的骨,她确实是累极了。
宫人诚惶诚恐,因为她听闻这位宋氏公子,脾气是一等一的不好。
林以纾:“诸位,你们的印象中,戚亲王是个怎样的人?”
她没有反应过来,沉默了几瞬。
侍从一个个地汇报,他们无功而返。
一开始身体并没有任何反应,可逐渐的,四肢开始发热。
宋灵儿:“你这次对上次这些堕修下手轻了些。”
复金珩:“等一等,我遣人去给拿一个东西。”
她抽出新的雪纸,给景寅礼写回信。
经典开场。
晚膳被摆上桌,夜风下,林以纾坐在复金珩身旁。
卷起来!
少女纤细的身影在廊下远去,生动而妍丽的朱色淡去。
真是稀奇。
可林以纾从他们绕着弯的回答中,能听出他们对曾经的戚亲王,还是非常尊敬的。
她不饿,本不想用晚飨,本意是陪王兄用膳。
陶罐中,赭蛊沿着瓷体往上爬,红豆往外探,仿佛在好奇林以纾到底在锻造什么。
足足好几瞬后,林以纾灵机一动,这才反应过来。
天色逐渐暗下,林以纾日出而起,日落而归。
像钟阁老这般的养蛊大能,说不定真的能驱蛊解开血契。
林以纾把勺子‘叮铃’放回粥中,摇了摇脑袋,“孺子不可教也。”
既然无法直说,她决定委婉地说。
她朝王兄坐近,小声道,“王兄,我也不是不能告诉你,但需要晚些等我想开了,我再把事告诉你。”
灯罩中的烛火颤了颤,纸屏上的少女剪影俯身,用竹篆锻起器。
林以纾对照卷宗中的赭蛊和现实中的赭蛊,继续往下看。
她摇头,“活该。”
林以纾:“我当然喜欢”
复金珩放在折子上的指骨轻轻地敲了几下,“也许那人确实有无法告人的理由。”
子时的钟声响起,林以纾推开卷宗,从腰间取下竹篆。
林以纾侧过脸,总觉得王兄的语气冷淡了很多。
这一天天,忙碌而充实,如蝉鸣般不止。
林以纾放下勺子,拿锦帕擦拭嘴角。
她又道,“而且这次你刚回来,就自己想办法去清煞气了,令人吃惊。”
复金珩于夜色下的神情变得冷肃,“看来没有。”
林以纾说完后,自己先不好意思上了,捂着滚烫的脸离开。
前面就是议事的正殿,林以纾停住脚步。
屏声敛息。
复金珩:“无心不一定说你没有心,也有可能意指你心中无人。”
但卷宗中只有短短几行字描写此,没有细讲。后面标注写着只有修为十分高的养蛊人,才能做到这样。
她掀开陶罐,一只赭蛊如红豆一般,在黑水上仰泳,时不时往外吐口水。
感觉王兄这一句话骂了好多人。
宫人:“”
林以纾:“说起来特别怪,就四个字,‘无心,有道’,养蛊人蛊出来命,说我没有心。”
结果晚膳一上来,复金珩没怎么动筷子,林以纾忘我地勤勤啃啃。
毕竟‘器具’要和‘万物修’融合,有很大的可能失败。
她现在知道对方是景寅礼后,就算知道他也是情非得已,还是会下意识地、有些排斥他。
正如内室氤氲的月光。
见王兄一言不发,林以纾侧过头,“王兄?”
毕竟戚亲王造反导致内乱,他们的应答声大多含贬。
用完晚飨,晚膳撤下,林以纾站起身,同复金珩往正殿会。
每次伤自己最狠的,永远是他自己。
此时,门被推开。
意料之外,宋知煜没有生气,他拿起腰间晃动的铃铛,嘴角露出无奈的笑。
没走几步,身后手被人拽住。
宫人更为诚惶诚恐。
小心脏扑通扑通。
卷宗中还说,养蛊人能自由地缔结或是解开与赭蛊之间的血契。
林以纾看完信,略微颔首。
临阜王宫的另一处,宋灵儿闭门搜蛊。
“哦?”复金珩看向她,“殿下的心里,都在谁哪里?”
圆溜溜的月亮挂在夜幕之上,仿佛在无声地说,大郎,该吃药了。
她像是察觉到什么,冷淡的眼神一瞥,看向陶罐中要往外爬的赭蛊。
复金珩:“也许他也有害怕的事。”
林以纾还得知,戚亲王曾经从夺嫡党争中救过北境王。
她左摸摸,右摸摸,将竹篆佩戴回腰间。
为何现在却一心只想杀戚亲王呢?
夜色下,他开口,“什么卜辞?”
少女的脸更红了,“多谢珩哥哥”
宫人回忆道,“似乎下颌是有些淤青,其余地方有没有受伤,属下不知。”
信纸洋洋洒洒的正楷,全是在讲近几日踏云会的事。
这么晚了,她该回自己的涵室去修习了。
她想起景寅礼对她的解释,“可能是被阵法控制住了。”
林以纾回到承运殿,用完晚飨后沐浴更衣,回到自己的涵室。
林以纾深觉自己拍马屁的与日俱进。
复金珩:“你友人中的是什么阵法?”
这段描写让林以纾想起钟阁老。
复金珩:“何必拿自己和他比?”
从尸身就能看出,此堕修死前显然遭受了一场彻底地残杀,肉身上分布大大小小的皲裂痕迹,判官笔留下的血窟窿,星星点点皲裂。
红豆继续徜徉在黑水中,静静地上下沉浮。
林以纾:“王兄,你知道吗,今日黑水馆中的养蛊人给我和赫连子明蛊命,我们两个人的卜辞竟然一模一样。”
其实不用她出殿说,宋知煜的腰间铃铛晃荡起来,传来少女那声‘不见就不见’。
林以纾点头,“对,我要比,也是该和王兄一起比。”
是啊,人心最容易变。
还是这两人之间,早有了不为他人知晓的龃龉?
羞天下之大耻。
今夜,她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做,因为今夜是——
说实话,她心中对明月楼那夜的芥蒂已然逐渐淡去。
复金珩:“看来殿下的心中,确实有许多人。”
复金珩骨节分明的手缓慢地划过少女的手腕,留下一道冰凉的痕迹,林以纾站定后,他也没有将手抽离。
林以纾:“”
宋知煜没有强留,他留下一句“替我向你们殿下请安”。
她道,“我也觉得很奇怪,我哪里和他像了?”
议事了两个时辰,最终定了五个官员陪她同去。
他转过身,紧紧地盯住林以纾。
但她现在对明月楼的事可太自闭了,还无法将此事告诉第三个人。
所以林以纾决定拿自己刚得来的竹篆来锻造自己最近想要锻炼的器具。
林以纾:“那如果不是因为受阵法控制,他为何不留下来,和我的友人说清?”
一夜过后,又是崭新的北境。
少女朝王兄探过脸,“王兄,你看看我,和赫连子明哪里像了?”
林以纾抬起头,“当然喜欢。”
纱灯暧昧的光影下,复金珩不错眼地盯着她,那漆黑的眸中,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复金珩走近,垂手将她腰间的竹篆摆正,“当真喜欢?”
宋知煜:“就是有那么一个”
林以纾的声音戛然而止,她低下头,不自然地摸着自己的手指,“她也没有跟我细说,反正是个不好对付的强横阵法。”
她伏于案前,挑灯夜读。
她观摩了会儿自己的新法器后,抽出袖中景寅礼给她的信。
他转身离开。
宫人按捺心中惊异,回到内殿,向已然在用早飨的王女回禀此事。
夜色中,露水从竹叶尖落下,“啪嗒”一声,坠入夜色的心中。
想到这儿,林以纾就咬牙切齿。
钟阁老的行踪确实如同黑水馆的养蛊人所说,无所循迹。
林以纾先看北境卷宗,重点阅读有关赭蛊的案例。
灵魂独处时,才会绽放最淋漓的本性。
林以纾:“”
林以纾用力摇头,“王兄,你不是我、咳、你不是我的友人,你不知道当时她有多惨,那个人如果只是帮她解开阵法,明明一次、咳、不是明明适可而止就可以了,但是他熬了我友人一整夜,寡廉鲜耻、恬不知愧!”
复金珩的目光从议事本上抽离,“惨烈?”
林以纾放下手中的茶盏。
不过有了近日关系的变化,她对复金珩很是信任、依赖。
林以纾被问得猝不及防。
不让任何人打扰林以纾催销魂阵的余毒。
内室内,盛放两具堕修的尸体。
她道,“她在嘉应的时候,阴差阳错误入了一个迷阵,发生了一场惨烈的露水姻缘。”
少年咳嗽了一声。
看来只能从戚亲王入手了。
林以纾:“”
她对上王兄的视线。
她扬起唇角,“是王兄你上次应允送我的新竹篆!”
林以纾:“!”
兰襄长老说过,用来锻器的工具,最好是自己的本命法器。
复金珩:“喜欢?”
她无奈地摇摇头,“我的友人也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她只是在想,如果那人那天能留下来,他们当场把事说明白,她就不必烦扰这么多天了。”
她召见他们,是为戚亲王之事。
宋灵儿笑道,“你惹殿下生气了。”
有什么事,确实都想和王兄商议。
竹篆上雕刻精细的芍药花纹,隐于层叠的咒纹中。
林以纾:“什么事?”
昏暗的夜色中,青丝如瀑的少女正在拿尖锐的篆端对准一段白骨!
哪怕景寅礼不是故意的。
很可惜,这些堕修的血肉骨骸显然已经提前被人动了手脚,有一层禁制附着于其上,让宋灵儿搜不清楚尸骨。
复金珩漆黑的双眼中,金光若隐若现,林以纾坐得近,很难不被他的双眼吸引住,久久地看着,会有种被吸进去的错觉。
林以纾:“谁说的,我心里全是人。”
涵室内,静谧中只剩下卷宗翻动的声音。
他停顿了片刻,“并没有你想象中那般无耻。”
月圆之夜。
复金珩:“和赫连子明一样?”
“怎么可能?”林以纾晃了晃他的袖袂。
林以纾将雪纸叠到信封中,递给侍从,让他们明日送去景寅礼的涵宫。
他专程给她写信,到底写的什么呀?
显然是昨夜去追杀的堕修。
复金珩:“能有多孱弱,会被区区这种阵法给控制住?”
林以纾:“确实也有可能。”
她委婉地说着,就差把自己的身份证给报出来了。
想想这不懂得珍惜自己生命的少年,林以纾拿起听音铃铛,直接大声地朝铃铛喊了声,“说了不见就不见!”
宋知煜将手中的判官笔转了一个圈,“有些事我也不懂,我就想问问”
复金珩:“我都站在殿下的心尖了,送个东西巩固下我在殿下心中的地位。”
戚亲王竟然养育过景寅礼。
林以纾又拿起勺子,重新喝起粥。
她为血契之事烦忧。
坐于案前,来回地看。
有官员说,“在没有内乱之前,戚亲王是北境最值得敬仰的忠臣,他甚至为了向北境王表忠心,终生没有娶妻生子,可谁能知道,物是人非,人心已变。”
他忽而问,“这么多人里,有我吗?”
竹篆重若千钧,对林以纾现在的气力来说,重量正好。
可变的,到底是戚亲王的心,还是北境王的心。
宫人:“殿下说不见他,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向您请安。”
涵室内,传来‘铛铛铛’的、带来节律的动静。
这个‘器具’,除了兰襄长老和王兄知道,她没有告诉过其他人她要炼什么。
放在从前,林以纾绝对不可能将这样的事告诉任何人,更何况是复金珩。
林以纾不明所以地挺住脚步,“王兄?”
改日一定试试。
她道,“正好我刚筑基了,现在可以御剑了,正愁缺个家伙让我御,这不就来了。”
她一定要找到钟阁老,无论是为了临阜赭蛊之事,还是为了解开血契。
林以纾开心地低头看自己的腰间,“谢谢王兄!”
她脑海中浮现起昨夜看过的卷宗。
对于解契之事,她一直都放在心中。
宋灵儿:“那个姑娘。”
宋知煜的身影踏入门内。
承运殿的偏殿内,林以纾召见了一些北境的官员。
宋灵儿打开瓷瓶,直接将药丸将嘴中倒。
林以纾:“你说这天底下哪有这般不负责的人,我那友人可怜巴巴地醒来,天都塌了”
她在廊下檀木灯笼下向王兄行礼告退,转身要离去。
她又不是什么自动撒娇机。
她兴奋地搓搓小手,“这多不好意思”
你过的还挺悠哉游哉。
林以纾喝了一口粥,“他没有进来?”
在接下来的两个时辰内,他们都会不错眼地站岗,不放任何人进来。
林以纾拿着竹篆高兴地回到涵室。
趁着今夜锻造,她也想和自己新得来的竹篆磨合磨合默契。
宋知煜不自然地转过眼,“你不是活,让我守底线,不要沦落为没有理智的堕修么?”
在她最凝神聚气的时候,这些祟气就会如同蛛丝一般,缓慢地在地上匍匐、爬行、蔓延,仿若无处不在的尘埃。
林以纾:“作为一个万物修,我的心里当然有万物。作为一个王女,我的心中应有百姓。”
林以纾眼眸一亮,“什么东西?王兄是要给我送礼物么?”
拉起绸被,将自己从头盖到脚。
养蛊人既然能解开人与蛊之间的血契,说不定也能解开人与人之间的血契。
她卖乖,“我可只有你一个王兄,其他人站在心间,我把王兄放在心尖尖。”
竹篆小小一个,如环佩玉珏。
林以纾:“岂止是伤心,简直是愤怒至极,她当时怎么都想不明白,那人竟然在对她实施如此无耻的行为后,一走、一走了之了!”
神色如此冷静而认真的林以纾,看起来又是诡异,又是惊人的漂亮。
夜色的吐息之间,风轻吹竹叶的细簌声,暧昧而粘稠。
估计没多久,她就能坦然地面对景寅礼。
深红的锦垫上,是一把精巧的竹篆,通体玄色,低调而典雅。
复金珩先是沉默。
她这个阿弟总是这般,刀子嘴,豆腐心。
少女的脖子一颤。
她犹豫地咬了咬朱唇,垂首掩藏自己脸上蔓延的红霞。
景寅礼年幼时去琅琊边境历练,当时带他的人正是戚亲王,景寅礼在琅琊留了五年。
这多不好意思。
宋灵儿:“问什么?”
清秋已然给林以纾煮好药,她带着一群侍从守在林以纾的涵室外。
宋知煜:“怎么、哄一个生气的姑娘开心?”
作为北境的官员,他们当然只能打官腔回答。
纱灯于风中旋转。
他们是结课对子,有需要交互的课业,被写在了信纸中。
复金珩眼中意味不明,“她很伤心?”
林以纾:“王兄,你听我讲,不管惨烈不惨烈,反正他们之间有了一场露水姻缘,关键是我的友人醒来后,那人竟然走了!”
林以纾愣了愣,“还没有。”
而且她身上的那些痕迹也逐渐消失了,嘴角的红痕已然不再。
二人行走于廊间,她同王兄说起白日在黑水馆发生的事。
复金珩:“那殿下留下,一起。”
抽开信纸。
因为她怎么都无法将景寅礼和那夜的九次郎对号入座,现实中的景寅礼和那夜的九次郎差别太大,怎么对都觉得OOC。
他们今日按照她的吩咐,同踏云会一处出去,去探寻钟阁老的消息了。
侍从走后,林以纾掀开灯火罩,点起新的烛火。
林以纾继续悉心地打磨白骨,粘稠的血从她的手指缝隙内往下渗透。
他朝宋灵儿扔了一个瓷瓶。
后日王宫地牢被打开,她从那天起,便可以去探监戚亲王。
复金珩的手放下折子,“殿下用过晚飨了么?”
赭蛊:“”
她走近复金珩,摇了摇他的袖袂,“多谢王兄”
林以纾想到那晚就入戏过深,小脸被气得煞红。
林以纾俯身,轻声说,“王兄,是这样我有一个友人。”
宋灵儿接住瓷瓶,知道这是宋知煜给她买的药。
无怪乎他对戚亲王如此信任。
复金珩:“倒是我的荣幸。”
一带而过。
从这两个时辰的议事,林以纾知晓了不少有关戚亲王的事。
林以纾不解地抬眼,总觉得复金珩话中有话。
想起赭蛊,她从纳物囊中拿出黑水馆送给她的陶罐。
复金珩:“多谢谁?”
林以纾抬起手,惊喜地讲竹篆拿到手中。
赭蛊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虽然林以纾已然收回视线,但它还是老实地缩回陶瓷中。
林以纾刚起身,宫人便走到她身旁,躬身在她耳旁说起殿外的动静。
蝉声不知疲惫,赶着晚霞,不断鸣叫。
这些堕修已然没有交代当年的主使人是谁,只能由宋灵儿搜尸摸骨。
她的注意力顺着复金珩的话跑偏。
林以纾垂眼看向殿中站着的官员。
她捂向自己的胸口,“我的心在这里,好好的,健康的很呢。”
窗外议论殿的方向灯火通明,王兄定然还在殿内处理政事,王兄如此勤勉,她也不能落后。
景寅礼于信中口吻冷静而自然,对明月楼之事轻描淡写,让林以纾不禁也将那夜的事放轻了些。
宋知煜和宋灵儿谈了许久堕修之事,聊完后,宋知煜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走人,反而一直留在宋灵儿这里,犹豫着踱步。
她不该让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占据内心,她现在有更紧要的事要去做。
虽然还是残杀成这样,但起码能看出是具尸体。
信纸上最后几行,确实提到了明月楼的事,景寅礼以教平静的语气对此事再次道歉。
殿外,宫人诚惶走出来,告知高门外的宋知煜,“殿下不方便出来,还请宋公子先回。”
除了安排陪同她同去的监察官员外,她还得按照北境的规章申报探监流程。
林以纾掀开被子,额角往外渗汗。
眼前那些粉色的雾气又来了。
粘稠的粉色粘液,沿着床柱往下掉落,“嘀嗒”滴在林以纾的脖颈上。
当然,这都是余毒给她带来的幻觉。
根本没有什么粉色的粘液和雾气。
可被滴到粘液的脖颈,止不住地发烫。
林以纾捂住自己的脖子,不仅脖子烫,浑身都烫,如同发着一场仲夏夜的高烧,体温越来越高。
林以纾咬着嘴唇,忍耐一些难以言述的欲望。
她忽而想起,明月楼那一夜,那人在她耳畔留下的一句句话语,面色红如晚霞。
不过,今日这催出来的余毒,显然比那天销魂阵带来的影响要小很多。
林以纾紧咬嘴唇。
不就是两个时辰么,她能熬过去。
医修说了,只要她在这期间不遭受外人的干扰、神志保持平稳,就不会出任何事,绝对能忍过去。
林以纾用绸被遮住了自己的脑袋。
本该寂静无声的此时,门外突兀得响起了敲门声。
林以纾:“?”
她迟疑地将绸被褪下,往外看。
为什么会有人敲门?清秋不是说找人守着么?
第49章
林以纾走近门。
门外传来细长婉转的嗓音,“殿下,我是清秋啊,我有要事要向你请教,请您开门”
瘦长的影子如同一条蟒蛇般挺立于门外,左右晃动。
林以纾:“”
我信你个鬼。
林以纾看到门外站着的身影后,只紧张了片刻,而后心中是释然的平静。
她早知道会有邪祟来找上门。
自从她想通自己来到《破道》绝对不是巧合后,她就知道来到临阜,绝对会有更多的麻烦找上门。
先前无事发生的时候,她还寻思着最近怎么如此太平。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
林以纾腰前佩戴的竹篆摇拽,她没有主动推开门,静观其变。
风吹枝桠,在风中,门被推开。
门大敞后,门外无人,而门外的行廊彻底换了个模样,不再是承运殿中原有的行廊模样,廊檐上蜘蛛网层结,大红灯笼高挂。
下一刻,一个男人凭空出现在门前,身形快到带残影。
这是一个清秀、修长、面色惨白的男人,一看就知道是个邪祟。
林以纾没有从他身上感应到青尸、白骨的气息。
这应该是一个新的邪祟。
他的脸豁然逼近。
清秀的男人缓慢地朝林以纾露出一个僵硬而怨毒的笑,“新娘子”
耳朵里响起耳鸣声。
身后响起脚步声,有道人影扶住她的胳膊。
还没等林以纾反应过来,书生已经冲了出去。
对于林以纾选择了复金珩,他心中还是有些苦涩。
她想打开破庙的门,可在她伸出手之前,门上爬来一群影子,将门牢牢地掩住。
林以纾屹然不动,双指夹起一张意象符。
林以纾:“你们上头的那个主君是认识我吗?从柴桑、嘉应,到现在的临阜,为什么只逮着我一个人薅?”
而实际上,他的躯体确实如同鳄鱼皮一般冷硬,身上潮湿地往下淌水。
书生:“新郎官。”
第一式,缠头。
破败的屋檐上往下流淌虫子,林以纾所见之处,全是虫影。
除此以外,她的神思中只剩下一片粉色雾气。
她不想和邪祟玩狩猎游戏。
破庙被炸得破开一个冲天的肚囊,那些被冲散的虫子还想爬回去,但比它们更快的,是从意象符中,摇摇晃晃爬出来的火柴人。
蛊人一个个地倒下,少女身上的血也越来越多。
肉虫翻滚,如水般流淌。
他们说她很有天赋,且在刀法上,远远比剑法要有天赋。
景寅礼侧过脸,不自然地道,“如你所见,王女显然身体不适,我想将她带回承运殿。”
在空中飘着的那张意象符炸裂出火花,一只手撕开意象符,摇摇晃晃的火柴人从意象符中爬出来,跳下。
悬空的林以纾忽而很没有安全感,她摇晃复金珩的肩,“我要下来。”
不知是因为祟气,而是因为她内心被压抑的本性。
林以纾:“”
书生:“御剑、没有、我快,御剑、要、两个时辰。”
蛊人书生怨毒地绕着林以纾转,似乎在失望于她为什么没有在降落时摔死。
林以纾身后一阵寒意。
清秋男子的舌头如同蛇信子一般半露,在嘴间快速穿梭,他意味不明地露出一个笑,“去见见新郎官,他会告诉你答案。”
林以纾走到书生身后,“你弯下些腰,要不然我上不去。”
她抿了抿朱唇,小腹忽然变得很热。
她转身离开,景寅礼却一直不松开放在她肩上的手。
她答应过自己会变强,不再缩在壳子里当一个躲避俗世的蜗牛。
一种似虫的邪祟。
呜呜呜,好难受她只是想回涵室,怎么这么难啊。
且不论新郎官到底是谁。
看到书生的本体后,林以纾想起自己先前看过的卷宗,将书生对号入座——
男人。
又、又来一道粉色的长影。
缠头、裹脑、撩、刺、横斩、崩、抹。
复金珩抱着林以纾,冷淡地瞥了一眼留在原地的景寅礼,转身离开。
他一路走来,脚印将地上盖得湿漉漉的。
撩。
可上次他已经这般帮了她
听到此话,林以纾的动作迷蒙地定住了。
就连脚下的竹篆,也在不断地往下垂落粉色的粘液。
他咧开满是虫蛆的脸,“吃掉一个新娘子,生出上百个新娘子”
书生的虫脚蠕动,他将门打开,不怀好意地开口,“新娘子我给你一个逃跑的机会,如果你跑出去了,我就放你走,但如果你没能跑出去”
林以纾看了一眼,就不禁觉得浑身发痒,跟要长疹子一般。
他笑道,“我带你、去成亲吧。”
她刚准备站起身,地上的书生开始爬行起来。
夹道间。
她攥紧竹篆的手有些颤抖,却不是因为害怕。
竹篆双刃则为剑。
如同大地上长出了一块又一块的虫斑。
他在地上缓慢地爬行,那些虫脚在地上弥漫粘稠的痕迹。
林以纾提起竹篆,踏出了破庙。
少女抬起头,露出一个妍丽而无害的笑,“好啊,到哪里成亲啊,我跟你走。”
长老说过,这看似是两个动作,但一定要在一拍内完成。
但复金珩毕竟是她的王兄确实比他亲近些。
林以纾在蛊人之间穿行,背身横扫竹篆,祟气带着身体飞腾,踩在了一个高达两米的蛊人身上,篆刃对准它的脖子。
留在原地的北境少主,缓慢地攥住了手。
和男子这般亲近地接触后,更难受了
复金珩:“不必。”
林以纾牵着书生给她的绸带,跟在他身后,继续往迷雾深处前走。
他略微睁大了眼。
书生僵硬地将身体折起来,林以纾抵住他的后背,跳了上去。
分不清东西南北。
随着这一声“起”,环绕在林以纾周身的上百张意象符,在祟气的牵引下,如同鞭炮一样,顺溜地炸裂。
一道折子于半空摔到案上,带着冰凉怒气的余烬。
林以纾将蛊人扫退后,将竹篆在手腕间转了一圈,来到了第三式。
余毒并没有销魂阵本体那么严重,再加上林以纾吃了药,忍一忍是能忍过去的。
话这么说,他环住少女腰身的指骨,用力到几乎发白。
此时的承运殿内灯火通明,众官与复金殿下议事。
“下来?”复金珩盯向少女,“你想下来,让他送你回去?”
蛊人的虫浆爆炸,发出嘶鸣声。
他会比上次更温柔、知礼。
林以纾脸上紧绷而冷淡的神情褪去,随着祟气的消失,她逐渐恢复成平日里鲜活的模样,朱唇泛红。
她于竹篆上弯下身躯,像是突然被人打了一拳。
林以纾尽量不去看他,保持自己精神的纯净。
蛊气阵阵。
有俗话说,缠头裹脑进步砍,天下刀法会一半。
景寅礼牵住了林以纾的手。
因为刚喝了药,林以纾的眼前是一片晦暗不明的粉黏。
她的耳畔突然多了好多细细簌簌的声音。
虽然四周昏暗,但她好像能感觉倒有股勃然的生机要从她的骨血中破土而出。
“啪嗒”几声,破庙的顶上往下掉落虫子。
书生将一根绸带递给她,让她牵着他,往外走。
一进去,林以纾就被扑面而来的尘埃给呛了口气,她抬起手,挥了挥。
他的四肢伸长、从二尺伸长到五尺,再从五尺延申到十尺、二十尺。
景寅礼:“殿下,我送你回去。”
她难受地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脖颈,“我想回、涵室。”
最后一个蛊人摇晃着身躯,死不瞑目地倒向了大地。
“新娘子,新娘子——”
第二式,裹脑。
原来是和明红霞同一批的邪祟。
就好像她身体缺少的某些地方,终于长出了一块本该归于她的血肉、骨头。
山坡上,有一座破庙。
这哪里是请新娘子,明明是请君入瓮。
书生带她来,根本就是想耗死她。
他会在殿下醒来的第一瞬间安抚她慌乱的情绪。
意象萦绕林以纾身上的祟气,动作变得又快又狠厉,它们钻入虫堆中,四处撕扯。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这根本不是什么破庙,明明是一群虫子的肚子。
林以纾用手抚了抚自己袖袂下的鸡皮疙瘩,“你就不能恢复成刚才的模样么?”
肌肤烫到像是要长出疹子,再不回去,她就要着火了。
第四式,刺。
竹篆划入云层,衣袂飘飞,少女的身影掩于云雾之间。
这里跳得十分快,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长出来了——
林以纾:“”
林以纾:“没有人我同谁成婚?”
左右自下而上撩起竹篆,篆端对准四周蛊人的手腕、大小臂、腋下
林以纾:“”废话。
书生缓慢地蠕动虫脚,脑袋朝上,“新娘子,我不是新郎官,你不需要满意我的长相。”
而每一块马赛克,都是由成百上千的虫蛊组成的。
她上的第一堂课,教的是拔刀。
把自己关起来,这样才安全。
在落于地面的那一瞬间,祟气如同花骨朵一般胀开,顶住了林以纾,缓和她下落的速度。
她抬眼,“我不逃。”
清秀男子:“所、以、呢?”
林以纾:“我说过,我筑基了。”
刺的动作,一定不能慢,要不然她随时都会被那些爪臂给高高地抬起,再也无法获得先机。
虫蛊细细簌簌地流动,发出越来越大的尖叫声。
重新又调回了方向。
林以纾往前台阶上走,身体一个踉跄,她用竹篆扶住自己。
她身上的祟气贪婪地舔舐着她脸上、手腕上的血,少女身影大开大合,竹篆在她的手中、身形间如水般流动。
眼前的世界豁然变成了粉色,青天是粉的,地面是粉的,树林是粉的,万家灯火也是粉的。
这种密集程度,如同将破庙进行了马赛克化。
书生抬起极长的手,“请——”
林以纾的身躯一摇晃,差些没站住。
林以纾:“回、涵、室。”
书生:“你真的以为你能敌过我么?”
林以纾弯腰,踏入了破庙。
林以纾抬头往远处看,雾气浓郁,天地阔大,不知书生到底要将她带向远方的何处。
区区筑基,他平日里狩猎从不放在眼中。
林以纾:“明日?”
直到最后,这块虫斑之地上,站着的只剩下林以纾一个人。
她、她快要忍不住了。
但林以纾心中的执念还是占了上风,‘我要回到自己的涵室,那里绝对安全’。
景寅礼神识中的藤蔓极速地生长、扩张,让他本就动摇的君子心,罩上一层泥淖。
她最近一直跟在苦无殿长老们的身后修习剑法、刀法,自己也专心钻研了术法。
少女心中只剩下一个执念,‘我要回自己的涵室’。
破庙的门吱吱呀呀,林以纾被请入了庙内。
林以纾笑着接过了绸带。
男子虽然看起来是个柔弱的书生,但身上滚滚往外冒的祟气比明红霞还要多,显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邪祟。
书生的影子在迷雾中晃荡,四肢极长,将他的身躯抬至二米,虫脚密密麻麻地在地上卷起泥沙。
林以纾抬起了手,两指竖在眉心,开神识。
那些被祟气压制的余毒,一下反噬了上来。
形单影只的少女对上成群的蛊人,确实是不自量力。
左右皆可,远近适宜。
蛊人围来,她挑起竹篆。
他的内心在煎熬中撕扯,他的手定在林以纾的肩上,半响后,带动着她又是一转。
景寅礼扶住林以纾。
迷雾中,破庙不断缩小、压制、变实,就要将林以纾给挤压得站不住脚。
书生兀然停下脚步,“你结亲的、地方很远,我背你、过去。”
林以纾:“我当然知道我是和新郎官成婚,他人呢,什么时候到?”
林以纾:“如果我不去呢?”
林以纾踩着祟气腾空而起,手腕将竹篆推出去,水平截斩蛊人的手臂,再俯身探斩另一个蛊人的腰身。
可她想起自己即将要面临的事,抵住舌尖,祟气在体内穿行,她硬生生地用祟气将药性给压下去。
书生的头颅在地上滚动,而后又被虫堆推动着游弋。
景寅礼搀住林以纾,“殿下,我带你去涵室。”
迷雾中,书生将少女牵出行廊。
“啪”的一声,门再次被关上。
景寅礼连忙道,“她不舒服,放她下来。”
少女难受地趴在复金珩的怀中。
林以纾拽住一个蛊人的肩膀,近身侧过手腕,将竹篆抹过他的脖颈,斜抹而下,随着血线蹦出,竹篆已然捣向了另一个蛊人的眉心。
庙内破败到连神龛都没有,地上的坐垫爬满霉点,庙徒四壁,蜘蛛网厚重地往下垂。
虫人们僵硬地扭动身体,齐刷刷地往林以纾看来。
书生像是觉得她的动作可笑。
不遵从医嘱的报应,这就来了。
复金殿下依旧那幅杀伐果断的冷肃模样,不过不知怎么的,他今日的心思似乎不在政务上。
上百个书生。
四肢如蚂蝗,撑起了他的身躯。
他还是做不到。
林以纾扯了扯粉色人影的袖子,“还要多久啊。”
余毒让她脱力,林以纾伏在竹篆上,竹篆带着她坠落向地面,回到北境的宫殿。
不是她没有这么重吧?
竹篆发出铮鸣声,林以纾的身影在蛊人中穿行,如同一道看不清的祟气,随时就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带起一片的嘶鸣和鲜血飞溅。
两个时辰后,她体内压制的余毒估计都能散布到五脏六腑了!
近几日,她跟在苦无殿长老们的身后苦练了剑法和刀法。
破庙在蠕动。
景寅礼还没反应过来,身前的少女已然被复金珩拽了过去,揽入怀中。
总有一天,会生长成最妍丽、惊艳的模样。
他是蛊人。
无怪乎少女额角沁出汗珠,双靥通红,如同一朵急需养料的花。
神识跟吃了毒蘑菇一样模糊成一片,走路的步子变得左摇右晃。
虫蛊细小,它们确实钻进来了,如流淌的细流般往林以纾身上爬,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往前再走几步,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
少女握紧篆端,背手绕腕,平扫拔篆。
头颅落地,血肉四飞。
柴桑和嘉应将少女打碎、重塑,陈娘的事让她彻悟。
林以纾:“帮我、怎么帮?”
他做不到以这种方式‘帮’少女。
他们伸长纤长的爪臂,将意象人给撕碎,动作快到离奇,根本不再给意象符咬到他们的机会。
她问,“那最晚呢?”
众官不解地抬起头,不知发生了什么。
林以纾:“就不能御剑过去么?我现在筑基了,可以御剑了。”
他转过身,示意林以纾攀上他的后背。
余毒。
直刺,斜刺,推刺。
林以纾知道自己如果再强些。
林以纾摸向自己的心脏。
林以纾回到蛊人中,围攻的蛊人如此多,刺是直线距离最短,也是风险最高的动作。
铮鸣声后,竹篆于祟气中悬起,林以纾踏上了竹篆,御篆而起。
转身,横起竹篆,回挡从后击打向她的另外几个蛊人。
但他不想放手。
他停下脚步,又不想将少女带回去了。
他已经有许多时日没见到林以纾,他的脑海中,不断回现少女冰冷而带着拒绝的神情。
“新娘子!新娘子!”
她又从袖中掏出一张追踪符,扔向虫斑之地。
身体里的那把火,烧到了喉咙眼。
她站起身。
她望向迷雾的深处,若有若无间似乎能看到陈娘血红的身影。
书生发出嘶哑的声音,“我给过你机会了。”
景寅礼:“殿下,我可以帮你。”
那些暧昧而昏暗的粉色气息退潮,随之而上的,是密布于她手心的祟气。
少女纤细的身躯,如同一根沐血的竹,越拔越高,悄无声息地吐纳天地之气。
常群居,雌性、雄性都可以产卵,每次可以生育上百个后代。
林以纾只剩下一句,“我要回、涵室。”
就算被咬到,也只是流淌下一些虫蛊。
销魂阵的余毒。
林以纾:“我能问个问题吗?”
崩,攻防合一,篆背崩开蛊人的腕臂,篆端蓄力。
她将手心贴紧自己的后脖子,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林以纾将竹篆左右环身,篆刃自下而上抵挡一个朝她探来的爪臂,在这个防守的瞬间同时蓄力,篆刃自下而上后、快速地转下。
林以纾拔出竹篆,用力地将他踹开。
好,人多就多。
“啪”得一声——
逆鳞刺,变线刺。
看着书生脸上怨毒而打量的神情,林以纾这才明白过来。
这个邪祟显然认为林以纾还是那个孱弱、不堪一击的王女,看向她的目光,带着险恶和势在必得。
它们獠牙往外探,撕咬、拱落地上的虫堆。
以攻为守,竹篆盘旋而劈,在裹式而起时也能防止蛊人的正面反击。
林以纾屏气。
祟气的充盈让她浑身热血难平,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没有人能想到,如此纤细的少女,能将这里清洗成这样。
景寅礼走上前,“我扶殿下回去。”
她身上的祟气逐渐消褪,退回她的身体中,浑身的血也跟着祟气一起消失。
脚下的每一块青石板、墙壁上的每一砖每一瓦、屋檐、墙角、四壁全部都在蠕动。
每一只虫、每一个流动的方块,都嘶吼着虫鸣。
书生:“不自量力!”
几乎要跳出胸膛。
书生的脸豁然靠近,他张大了嘴,发出骇人的怒吼,清秀的脸变形,嘴变得有一个人那么大,尖锐的牙齿往外渗透粘液,他张嘴咬向林以纾。
风几乎像巴掌一样掀在人的脑袋上,半空中,黑影驮着少女如同闪电一般划过去。
在她拔出篆刀的这一瞬,出刃的祟气就能将这些蛊人给伤退。
清秀男子怨毒地盯着她,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什么、问题?”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
景寅礼:“复金殿下。”
怪不得书生说这比御剑要快很多。
“铛”“铛”的横斩,祟气如刃,蛊人的身影,从腰而起,一分为二。
他不能在林以纾不清醒的情况下做出这样事。
她甚至抬头瞧了,也没见到人影。
我内卷了这么长时日,我现在觉得自己强到可怕。
他板着脸,“你为何、不害怕?”
可他们抬起脑袋的时候,殿上已然空无一人。
林以纾缓慢地摇了摇头,“我、选、你。”
势起,则立于不败之地。
竹篆以残影之速撩动,篆端附着充盈的祟气,切纸一般切断蛊人的爪臂。
他无法相信这个在柴桑还孱弱的只知道哭泣的少女,竟然变的如此冷静而淡定。
她冷淡地收回了视线。
林以纾的手指抚摸手间竹篆的细纹。
邪祟的眼中倒映少女的笑靥,不通人性的书生,竟然也愣了愣。
余毒带来的热气一下涌上脸,她的脸腾得变红,神识内一片粉泞。
第五式,崩。
两个动作合为一拍,“铛”“铛”“铛”,不留任何迟疑。
现在阶段性自测的机会,不久来了么。
林以纾踉跄地落地,扶着树站起来。
林以纾盯向柔弱书生,“我筑基了。”
清秀男子:“新娘子、我来接您,去同新郎官结亲”
眼前忽而变得十分清淅。
他知道自己该放手。
“轰隆”一声。
“铛”“铛”“铛”!
竹篆低抬,林以纾放下右手,换成左手拿竹篆。
她无法形容这种感觉。
清晰到她能数清门外的迷雾里有多少棵树。
他有些迟疑。
这只是开始。
清秀男子:“这可就、由不得你、了。”
这些虫人,可不是柴桑的白骨、嘉应的青尸,它们既流动又坚硬,化为人时,几乎刀枪不入,身形快到分不清人影。
要不然,她真就要“啪”的一声,变成地上的蚊子血了。
这一跳,“砰”的一声,书生的身躯匍匐到地上,瘫于地面。
一个书生、两个书生、三个书生
比起刚才的那道粉色人影,还是这道人影让她感觉到更安全、熟悉一些。
听到此话后,意识糊成一滩的林以纾点了点脑袋,“我要回、涵室。”
复金珩:“你想把我的王妹,带去哪里?”
迷雾间,那些虫堆似乎知道再这样下去不再是办法,它们变化形状。
她的涵室,难道在什么宇宙的尽头吗?
血从她的脸颊往下流淌,往脖颈处蔓延,她的身上也许有伤口,可她浑然不在意。
正事要紧。
林以纾:“”
他将林以纾横抱起身,“她的事,不用外人插手。”
内心深处,其实还有些天性中对邪物的害怕,可这丝害怕,在想起陈娘之后,很快便消逝得无影无踪。
如果新郎官明日真的会来,追踪符会告诉她答案。
自幼的教养在敲击、捶打他的脊椎骨。
也就在这一刹那,林以纾抬起双手完成结印,身边扬起冲天的祟气,一圈意象符被丝丝缕缕的祟气给牵引在她周身,形成一层罩,将尖啼的、瀑布般的虫子隔绝。
从左至右,用力一割。
林以纾适才的举动显然激怒了破庙,虫蛊爬行,极快地挤压向林以纾。
少女抿了抿朱唇。
随着这一句落下,破庙发出一声尖啼,虫蛊如万针,挤压而来。
她在芥子空间受到了漫长而不知边境的训练,这些枯燥的时间,终究锻造了她篆端的寒意。
破庙倾颓,各自萦绕,悬空颤动,汇聚成一个个人形。
脖颈断裂,血线四溅。
虫子从他清秀的脸往下垂,“我好饿啊”
如同鳄鱼一般爬行。
林以纾试探地离开,“那我先走了,等新郎官到了的时候,你再来找我。”
清秀男子:“跟、我、走。”
夜色中,景寅礼和林以纾说话的声音,如同在哄骗一个孩童,“殿下,你现在很难受是不是,我曾经帮你解开过,现在也可以帮你解开。”
地上的书生没了动静,她该不会直接把书生给砸死了吧?
这一回,她要练一练刀法。
竹篆单刃则为刀。
他不想和少女解除婚约可,如果他不尽量加深他和林以纾之间的联系,他该如何让她改变主意
爬行。
门上黑影蠕动,凑近看,才看清那是一堆的肉虫,密密麻麻地蠕动着。
但为首的书生蛊人依旧没有从林以纾的眼中看到慌张。
少女攥住竹篆,“要我说多少遍,因为我、已经、筑基了。”
篆刀如雪般被拔出,扫出一阵祟气。
书生:“一年后”
就在此时,夜色中突然出现一阵灵压,一道高长的人影由远及近。
看起来太恐怖了,她没有忍住。
篆刃刺入蛊人的躯体,蓄力一击就拔出。
景寅礼目光柔和看着林以纾,他的手搭上林以纾的手腕,把起她的脉,“殿下,你的脉象”
林以纾迟钝地转过头。
如果他再帮她一次,这次他不离开,殿下是不是就不会再想远离他了。
她环顾四周,没瞧见其他人的身影。
破庙挤压,林以纾退无可退。
哪个正常的人,能在如此破庙下待一年。
破庙于轰鸣声中被炸得虫堆四溅。
理智和感情在心中激烈地挣扎。
祟气起风,她将意象符扔了出去,“起!”
这么多人。
他披回了君子皮囊,不想堕入修罗道。
作为蛊人,他的身体就是由虫蛊组成的,他的身体倾落后,那些虫蛊四散着混入虫堆中。
话这么说,景寅礼却将林以纾扶向了另一个方向。
竹篆腾空而起,跃至青空。
书生的头颅被虫堆吊于顶,倒悬而下,看向她,“我好饿”
蛊人的血溅向她的脸、手、衣裳,林以纾抬起手,将半脸的血抹干净。
林以纾:“”
有那么一刹,她似乎听到了天地的心跳声。
缠头、裹脑。
书生:“最早明日。”
他的脸上,有不易察觉的窘迫。
没有人可以供她练手。
林以纾走回破庙中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祟气的缘故,她的心脏跳得十分快,仿若在期待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从蛊人的躯体里拔出自己的竹篆。
这很邪祟作风。
复金珩周身的冷肃略微消融,“那就回去。”
两个时辰?
通往和承运殿相反的方向。
林以纾的手握在篆把上。
第六式,抹。
景寅礼:“殿下,你怎么了?”
尘埃四起,浑身是血的少女挺立于迷雾之中。
起刀、则是起势。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使用祟气。
而原本的那个书生,身体也在流动。
成亲的地方,就这般草率?
横斩!
林以纾手中的竹篆,将书生满是虫蛆的脸给打飞。
从迷雾的上空看,蛊人一个又一个地倒下,它们摇晃着身躯坠落于地,断臂残骸散落。
虫子拼命地想要透过意象符的缝隙钻进来。
刀法的前两式,林以纾在苦无殿的芥子空间里学了上千遍。
他时不时看向殿外,像是在等着什么。
林以纾背过身后,书生倒映在破庙墙上的身影缓慢地直立,他的影子,突然如同瀑布一般倾颓。
蓄力而下,“铛”的一声,以防换攻,篆刃刺向就近的一个蛊人,瞬息间扯裂他的身躯。
可来人的身上有股让她觉得很熟悉的气息,她被拽住后,没有离开,定在原处,好奇地抬眼看。
于篆上,林以纾低头俯视,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迷雾祟地。
虫堆尖叫,它们也发出更大的尖叫声。
好难受。
林以纾手中的竹篆延申、变长,变成一把带鞘的篆刀。
迷雾上空,那些细长如蛇的四肢被篆端切碎,四处飞溅。
头发、眼睛、睫毛、脸、脖颈、全身都要着火了。
她的眼中,只能看到一个粉色的长条人影。
她往下看,这才看清楚,驮着她的书生,匍匐时,身体下竟然是五六十只脚支撑着他。
她今日,就来验收下,自己到底有没有将长老们所授的学会。
反撩竹篆,收鞘!
林以纾忍不住喊出了声,在耳边、脸旁呼啸的风声,几乎如同哨声一般长鸣。
他们二人,几乎像大气外投掷而来的炬石,破开迷雾,“啪”得砸向了地面。
林以纾崩篆而起,蓄满力后转身,纤细的身姿转了一个圈,衣袂如游云划动,崩篆后直接接劈砍,削去蛊人的头颅。
往前走,是一处山坡。
少女在兴奋。
她俯身从地上拎起书生蛊人的骸骨,装入纳物囊内。
最后一式,横斩。
复金珩:“你选他,我就将你放下。”
没过多久,一位宫人快步入殿,躬身走到复金殿下身旁,低声禀报了什么,言语间似乎提到了‘王女’二字。
蛊人们直立身躯,扬起纤长可怖的四肢,歪歪扭扭地朝林以纾奔涌而来。
远处的宫人本想去搀扶王女,但看到北境少主已然过去了,便停下脚步。
景寅礼看向近在咫尺的储君寝宫,“快了”
意料之中。
这若是在他和宋知煜之间选择了宋知煜,他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静留在原地。
是复金珩还好些。
起码他们之间,不会发生任何事。
景寅礼没有回寝宫,他眼前林以纾那张压抑而娇妍的粉靥一直挥散不开。
他按捺不住,还是想去承运殿看她一眼。
起码确认她已然安好了。
他走向承运殿。
承运殿的灯火已然被熄灭,只有正殿的方向还有微弱烛火的光亮。
景寅礼行至高门下。
正殿的漆色高门,只露了个缝隙,从中吹来昏沉的熏香。
景寅礼往前走,正要推门而入,他的手定住。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殿内。
于正殿的高座上,少女跪坐在复金珩的膝上,她的双手环绕复金珩的脖子。
复金珩一直定定地盯着林以纾,用手扶住她的腰身,不让她从他的身上掉落。
昏暗的光影下,少女像再也按捺不住了,她弯下身,吻向了复金珩。
而复金珩作为林以纾的王兄、这个向来冷肃的复金殿下,竟然没有躲,他承接了少女的这份主动。
宫门掩映,复金珩按住林以纾的脖颈,加深了这个吻。
第50章
深殿之内,礼崩乐坏。
景寅礼的瞳孔震颤,在那一瞬间,他的脑中一片空白,耳鸣声响起。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怎么会怎么会
他们是兄妹啊。
他看到了,少女是主动的。
就算是因为销魂阵的余烬可,他们的动作如此熟稔而亲近,显然不是第一次如此。
少女潜意识里对王兄的动作,明明是信赖到极点。
天旋地转。
景寅礼喉中一甜,他仿若被人锤了一拳,扶着殿门弯下身躯,红血丝爬上他的双眼。
宫门掩映的缝隙,他清晰地看到,深吻着的复金珩朝门外看来,眼神冰冷到极点。
复金珩将少女搂得更紧。
愤怒充斥复金珩的心头,让他的双眼几乎要滴出血来,心如刀割。
他想要冲入殿内,但强大到可镇天地的灵压将整个承运殿隔离开,景寅礼几乎站不住,双膝一弯,差点跪了下来。
夜色中,夹道间侍立的宫人们看到自家少主失魂落魄地从远处走来。
脸色如水鬼。
昏暗的殿内,少女垂下头,靠近男子,她用挺秀的鼻尖蹭着他的鼻尖,摩挲着,眼神定定地盯住他。
鞭笞声再次响起。
小包子林以纾举起铜镜,痛苦地望向镜子里水肿的自己。
宫人告退:“诺。”
于黑暗处,走来一道身影。
景寅礼的脑海中全然是阴沉的想法,他在说服自己这两人不可能在一起,说服自己林以纾不可能主动去亲近自己的王兄可
糊涂一夜,反正明天什么都不会记得。
这个魔鬼,是他的儿子。
耳畔有一道声音在暗暗对她说:去亲近他。
根本没有一个喘息的机会,她被吻得几乎要从他的身上掉落,那人用手抵住她的腰。
她抬眼,“这样”
她的脸埋在复金珩的肩旁,手指颤了几颤,昏睡过去。
兄妹相狭,罔顾礼法。
“啧”“啧”“啧”的粘稠动静响了许久,少女被亲得气喘吁吁,瘫软在复金珩的身上。
北境王笑道,“毕竟这是你时常对自己麾下战士做的事,不是么?”
东洲王死后,朝庭被釜底抽薪,死了许多人。
殿内寂静,兄妹二人相依于昏暗深处。
林以纾:“!”
林以纾:“说到这个别提了!”
它果然没看错。
东洲王:“将赫连子明喊来,他到底想做什么!你把他喊来!”
北境王放下了手中的茶盅,“正如西夏王所说,我们固守这么多年的秩序,早就开始崩塌了。”
他紧盯着林以纾,看她如此清纯,又如此诱惑。
景寅礼踏上台阶,回到了涵宫,看着漆色高门,他攥紧拳头,用力砸了上去。
他看向林以纾的脸,眼中有不明显的笑意。
林以纾:“昨夜打雷了?”
总不可能是耳朵自己长出手了。
北境王落座于牢笼外,他依旧一幅儒雅温和的模样,他眼含慈悲地看向牢中的戚亲王,“文戚,你瘦了。”
就算天都曾经有过王女和义子在一起的先例,但他们在一起的代价,是王女、义子自请革王籍,永远离开了天都。
她说自己心中无风月,难道是因为心中的这个风月,罔顾礼法,无法说出口吗?
景寅礼的脑海里,全然都是刚才在承运殿外,看到的画面。
他看向地上的桶,“这样的事,日日都会发生。”
有那么一瞬,她没反应过来自己在那里。
就算金丹的修为不足以见到那个蛊人书生,但起码能见到她啊。
仔细地看看前面、后面,确认全身上下都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一片花瓣时,她才松了口气。
看来那个新郎官还是没有来。
他还想说下去,被另外几位刑官给捂住了嘴。
宫人颤颤巍巍地抬头,“陛下,司丞已然被储君给处死了。”
林以纾:“”
她站起身,“喊人去通知那些官员,我现在就要去探监。”
少女将脸靠近,暗示地盯向他的唇角。
戚亲王:“我说过,我是被逼的,是北境王室不仁,我才不义!我身后能有什么指使人?”
林以纾本定的是今日下午去地牢,可一看如此情景,生怕自己晚去一步,戚亲王就要在地牢里原地登仙了。
复金珩的身后,跟着一群天都的官员,朝林以纾行礼。
北境王:“他们如何看待我,我并不知道,但我只想做到问心无愧。”
这对天都而言,是一件丑闻!
走得心不在焉,林以纾没见到前面走来一群人,她垂首就往右拐。
林以纾:“”
刑官:“你简直不可理喻,要不是你带着三千兵马来临阜造反,你那三千兵马还在琅琊吃香的喝辣的呢!”
戚亲王被铐于刑架上,已经被笞以鞭刑了一回,浑身布满鞭痕,皮肉绽开,斑驳的血迹往下流淌,衣衫褴褛。
如果他没有解除婚约如果
林以纾:“你真没见人进来么?”
戚亲王的脸色发红,脖子发青、发紫,喉咙旁青筋暴露。
林以纾欲言又止。
他道,“这个天下,该变天了。”
话没能说完,因为这个嘴上说不会的人,突然擒住她的后脖颈,往下一按,两人的嘴重新贴在了一起。
复金珩虽没有主动去吻她,但他放在少女腰间的手紧缩,指骨发白。
骨节分明的手在林以纾的腰间缓慢地摩挲,“你教我。”
林以纾:“?”
崇林王不会让他们在一起的。
戚亲王的嘴中塞满蛊虫,他说不出话。
北境王。
一个会那般怜爱地吻着林以纾的人。
清秋:“殿下,您昨夜喝了药之后就睡下了,属下站在外面守着您,没有放一个人进去。”
林以纾睁开双眼。
满地的残骸置身迷雾中,虫蛊散乱地面,除此以外,没有更新的东西。
这个年轻的王储,和这片偌大的北境,都藏着太多令它惊喜的东西。
戚亲王:“如若没有,我麾下的三千兵马,到底命丧何处?”
“砰”得一声,血从他的指骨往下蔓延。
宫人见他醒来,纷纷过来服侍,向被雷惊醒的东洲王奉茶。
清秋拿来铜镜。
他笑得肺腑疼,“北境王也许从未见过那玩意儿,我也从未见过,还什么镇境之宝你把北境王喊来,让他亲自来见我,和我说说,那些年幼许诺的‘北境兄弟绝不阋于墙’,到底可还记得?”
门外似乎有什么动静响起了,她想回头看是不是有人来了,但是眼前人捧住了她的脸,不让她回头,将吻加深。
清秋:“殿下,您在看什么?”
她的话没能说完,嘴张着就被那人探入了口舌。
隔日,天光大亮。
她好像听到了,但又好像没听到。
景寅礼头痛欲裂,神识内,那段藤蔓察觉到自己的宿主神识内产生太多好吃的东西,它激动地爬出来,在神识内残食那些消极情绪。
北境王:“听说你一直闹着要见我,我便来了。”
怎么看怎么都像蜜蜂小狗。
林以纾摸索自己的全身,很好,没有残缺部位,她昨夜回到北境王宫后,看来是安全地摸回了自己的涵室。
有个刑官忍不住避开了脸,毕竟看着曾经意气风发的英雄沦落于此,只要是个人,总是忍不住顿生兔死狐悲之感。
林以纾略微睁大双眼,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复金珩给拽到身前。
难道被蚊子咬了?
她记得她当时刚从破庙回来,身体里被压抑的余毒反噬了,然后整个天地粉成了一个巨大的泡泡糖,她掉到了王宫中,扶住了树,然后
少女已然忘却自己是怎么来到承运殿的,她迷蒙中察觉到有人抱着她,她下意识地很信赖他,便靠了上去。
她能从吻中感受到男子身上浓郁的怜爱和控制欲,他将她扣在怀中深吻,骨节分明的手摩挲她的腰肢和后背,如同一个欲中恶鬼,不让她呼吸,不让她离开。
清秋摇头:“属下和其他侍卫严防死守,一个人都没有放进来。”
林以纾轻叹。
林以纾乖巧地点头。
口舌交融,林以纾跟不上他的节奏,几乎是被单方面吸吮着,她发出‘唔唔’的声响。
包括复金珩。
这不重要。
清秋:“殿下。”
少女被亲羞了,但腹内的火让她不想离开。
少女无奈地用拳头拍他的胸膛,但没过多久,就被亲得四肢发软,再也没有气力。
他想要林以纾,他心悦林以纾。
而承运殿内的烛火,已经燃尽了。
门外的雷,照亮东洲王的脸上的狰狞。
面对刑官和宫人,他只有一句话,“杀了我。”
与承运殿的沉静氛围不同,北境王宫的地牢中,天窗破,枷锁寒。
林以纾站起身,“他出事了?”
完了!
所以当男子将她抱到双膝上时,她没有躲开,她跪坐在他的怀中,纤细的手,如同花茎,环绕住他的脖颈。
很好,屁股也不疼,腰也不疼。
复金珩:“你想要我怎么动。”
“镇境之宝?”戚亲王虚弱地笑起来,“我呸。”
少女见男子没有动作,还以为他不喜欢她,有些委屈地将脑袋垂下,“你为什么不动?”
林以纾:“”我在凹造型。
他的身上真好闻。
如同包子被咬出了一块红豆馅儿,怎么擦都擦不掉。
神识内那些粉色的粘液揉皱她的理智,和男子亲密的接触让她意乱情迷。
林以纾低头看自己,“哪里?”
无一例外,宫人的回答都是,“他们已然被储君给处死了。”
林以纾起身后,喝了一碗莲子羹,便开始召人进来。
戚亲王的身躯在刑架上猛力地挣扎,“将北境王喊来,将他喊来,我要问问他,他到底为何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就为了那什么‘天下大同’的利益么?还是因为那些子虚乌有的道义,要和我如此反目!”
他的话没能说完,刑官捏开了他的嘴,提起桶,将成堆的蛊虫往他的嘴里倒。
如此妍丽的她,没有人能忍住。
纱灯在风中旋转,晃动的光影,如同一阵一阵的轻吻。
谁曾想,竟然成了现在这般衰颓模样。
复金珩:“殿下的嘴也被睡肿了么?”
林以纾小心翼翼地抬眼,“王兄,早呀”
他还以为是兄妹情谊。
她将纳物囊中蛊人的骸骨交给他们,让侍从交予踏云会搜查。
侍从退下后,她从袖中掏出追踪符。
难道
作为被主君选中的存在,它勤勤恳恳地完成自己的使命。
一边走一边心中还在想,那群北境的监察官大概多久才能到。
他双眼通红。
宫人们第一次看到北境少主这般模样,吓得噤声低头。
难道她之前拒绝他,也是因为复金珩么?
他想了太多事。
林以纾:“我要去地牢,去看戚亲王。”
好像有人捂住了她的耳朵。
清秋:“许是殿下昨夜服过药的缘故,脸肿了一小圈,嘴巴也肿了。”
东洲王的脸色变得难看,“召司丞入宫。”
林以纾:“为何而笑?”
昔日威风的将军、一方之主,自从被逮入地牢后,极快地衰老,双鬓已白,眼窝深陷。
昏沉的殿内,礼崩乐坏,发出‘啧啧啧’的声响。
跟个水润的小包子似的。
此时,宫人快步入内室,走到林以纾身旁,“殿下,昨夜戚亲王受重刑,听说命悬一线。”
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除了亲吻以外的事”
林以纾敏锐地抓住了这个细节。
复金珩:“衣襟乱了。”
难道是昨夜药性大发,她终于忍不住对自己下手了!
宫人:“自您昏睡过去,已然两个月了。”
清秋走后,林以纾还在观测铜镜中的自己。
他甚至想杀了复金珩,把林以纾给夺回来。
可她是怎么回到涵室来着?
现在,她有了祟气。
东洲王拿着茶盅的手一顿,他又问了一些大臣的名字。
同等天地下,睡梦中的林以纾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这么多歪歪道道的事,她只觉得外面的雷有些响。
他叹了一口气,“我们自幼一同长大,彼此照顾,我也确实许下过‘兄弟不阋于墙’的诺言,但是你主动与我阋于墙的,不是么?我已经给过你很多机会了,文戚”
昏暗的地牢内,几个刑官严肃地交换眼神。
林以纾四十五度望天,心中悲伤。
林以纾:“好端端的,北境怎么又对他用刑。”
东洲的王宫内,一道病弱的身躯于雷雨夜中惊醒,他身披黄袍,卧于榻上。
宫人匆忙地踏入殿内,“储君,地牢里传来消息,戚亲王又受刑了。”
她感觉自己的衣襟非常整洁,连一个褶子都没有等等,确实有一条、细不可见的褶子。
虫蛊从戚亲王的嘴里呕出,他艰难得发出声音,“储君知道他自己的、父王是这样的么百姓又知道、他们的王君,变成了、这幅模样么?”
林以纾:“!”
嗯肯定是在做梦。
林以纾转过脸,清秋望着她的脸突然露出笑,而后赶忙躬身,“殿下赎罪。”
宫人:“储、储君他去踏云会了。”
身为王女,在廊下狂奔,要被训了!
让不让人去探监了。
好热。
林以纾:“!”
刑官:“血口胡喷,朝庭何曾对琅琊不仁?”
四周的宫人连忙跪下。
两个腰子都还在。
林以纾想到一个可怕的猜想后,立马解开自己的衣襟往衣裳内看。
复金珩:“还想要么?”
少女盈润的双眼中,如有一把钩子,在无声地勾引着他。
啊!她回来了!
中了销魂阵的人,总会下意识去亲近自己最信赖的人王女、也喜欢他吗?
她闭上双眼,认真地感应了一会儿,视野回到那片虫斑之地。
嘲笑是嘲笑吧!是在嘲笑她肿成蜜蜂小狗的脸吧。
林以纾懵懵地道,“昨夜好热。”
他能争的过宋知煜、能争的过四境所有的世宗子弟,但他能争得过复金珩吗?
东洲王颤着手,捧住茶盅喝茶,“我睡了多久了?”
嘴里好烫。
复金珩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已然抚平少女的衣襟。
复金珩走近她,“去做什么,这般急切?”
不知过了多久后,复金珩站起身,将林以纾横抱起,将她送回内殿休憩。
去亲近他,身上的火就不会再这般烧得她难受了。
刑官:“戚亲王,趁着北境王还给你这个机会,你不如直接就招了,到底是谁在你身后指示,你为何要造反,还有你到底将北境的镇境之宝藏在了何处?”
就在林以纾快要喘不过气来时,他才短暂地放开了她,她就喘了一口气,那人又吻了过来。
林以纾有些恼羞成怒地抬眼,“王兄,我就是睡肿了,睡肿了不是常有的事么”
他只心悦她,也只想要她。
王女情窍未开不懂事,复金珩身为王兄,难道不懂事吗!
一开始,他还能发出些微的声音来,当那些成堆的蛊虫挤满他的喉咙,他连喊叫都无法喊叫。
茶盅“啪”得拍于案上。
复金珩修长的手指轻抚她秀丽的耳垂。
宫人摇头,“没有,最后还是醒过来了。”
茶盅“啪”得摔落于地,雷声轰隆劈下。
林以纾将绸被高高地拉起,将自己给塞进被褥中,隔绝外面所有的嘈杂。
一个五年前,屠了不周山的人。
都怪她已经筑基了,来去的踪影太过神出鬼没。
戚亲王的嘴被放开,刑官提来了一个暗色的桶,桶中,成群的肉蛊翻涌。
一个事实如同夜色一般残忍地笼罩住他的心。
林以纾累得睁不开眼,“想要什么?”
林以纾是这一代的独女,崇林王不可能放她离开。
清秋:“是啊,昨夜下雨打雷了,确实非常闷热。”
他摇头,“寅礼保你的命,那孩子向着你,我很是寒心。我不杀你,但如果你再不将该交待的事交待”
不仅有人进来了,她自己还出去了一趟又回来了。
追踪符上祟气阵阵,和昨夜她抛在破庙的追踪符是一对。
少女着急地低下头,如同兔子陷入狩猎者地险境,她着急地抱住眼前的人,吻了上去。
林以纾:“王兄。”
纾儿明明是他的。
清秋:“属下清晨时进来给您摸了脉,脉象平稳,余毒褪下了。”
林以纾:“”
戚亲王年少的梦想曾是为北境效忠,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烛火猛得摇晃,夜色发烫,一滴烛泪往下滴。
像极了被露水打湿的芍药。
刑官:“就算你从未见过镇境之宝,但你造反事真,戚大人,还不快将你身后的指使人交待出来!”
铜镜照到的嘴角,有一块泛红的痕迹,林以纾一模,发现是嘴角破了。
景寅礼于殿中踱步,愤怒和心绞痛让他根本无法定心再去处理政务。
她朝那群官员颔首。
适才殿前的画面,不停地在刺痛他的神识。
却被一道修长的身影,给捞了回来。
林以纾抬起手,要去摸自己的襟口。
林以纾:“清秋,你可曾看到,我昨夜怎么回来的?”
林以纾:“”
清秋:“水肿的厉害时,确实会疼,我去给殿下煮莲子羹消肿。”
蛊虫在他的嘴中密密麻麻地爬行。
尽管如此,他肿的快要睁不开的双眼,用力地睁着,没让眼中的坚毅和倔强给阖上。
以前她没有灵气,没办法用追踪符。
声音在耳畔糊成了一团,少女实在太困了,顶着被亲的发红发肿的朱唇,晕乎乎地倒了下去。
戚亲王:“将黑的说成白的,我那三千人马,明明是”
他开始回想起往日里看到的复金珩和林以纾,他们离开渡昀后,经由柴桑、嘉应来到临阜,一日比一日变得更亲近。
林以纾拿起玉牌,急匆匆地出门,于廊下快走。
又是窒息,又是舒服。
情到深处,点到为止。
不是脸肿她能理解,怎么嘴都肿成这样了。
都怪书生的祟地太强横,没能让门外的侍从们发现异常。
看来确实是被蚊子叮了。
少女被抬起下巴。
复金珩:“北境的监察官员还未进宫,不用急。”
他摇了摇头,“你就是脾气太硬。”
血珠子从鞭子上滴落,大滴地砸到地上。
可这都是因为销魂阵。
起身后,病残的躯体让他不停地喘着气,身体如同抽风箱一般沉闷地响动。
清秋躬身入内,她抬起手,为林以纾擦拭额角的细汗,“您出汗了。”
一摸,她“嘶”了一声,“疼。”
戚亲王的双眼深深地望向牢门的对面。
林以纾醒来,有些懵地从绸被中醒来。
复金珩:“怎么动?”
林以纾摸向自己的嘴角,“肯定是被蚊子咬了,一摸,又疼又痒。”
复金珩:“是么?”
林以纾抬起眼,她眼尖地在复金珩的嘴角也发现一抹红。
林以纾:“王兄,你的嘴角也破了!”
大发现!特大发现!
向来注重仪容的王兄,竟然也破了相。
林以纾眼中带笑,走上前,“王兄,你的嘴角也破了。”
她故意放慢说话,“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复金珩垂眼看向她,“昨夜被一只兔子咬了。”
林以纾:“!”
兔子!
北境王宫内竟然有兔子。
不远处,在廊外侍立的天都官员们面面相觑,看着两位年轻的王权,脸上露出欣慰的笑。
虽然听不清两位殿下在说什么,但从行为举止而论,二位殿下的关系显然十分和睦。
兄友妹恭,和和美美,君子之交淡如水。
天都的官员们点点头,天都的未来,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