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军龙惊得松手后退一步,阎修却依旧恍若未察自己身上的异状,更无法像先前一样迅速反应过来,谋划下一步的行动。



    他身上的蛊虫多半已经深入骨髓,甚至可能已经吃尽了他的脑中,才让这个一贯敏锐的人失去了原本的反应力。



    张军龙眼中闪过犹豫之色,在带他走和抛下他之间来回拉扯。



    但他终究还是把阎修的衣服紧了回去,然后命人牵来一匹马,将人推回了马背上:“走!”



    蛊虫虽然入体,但他既然还能活动,就说明还有救,而自己回去之后要向着主城兴兵,用武力来夺取边关的执掌权,就要借助无垢教的力量。



    而阎修是他跟无垢教之间的沟通人,这个时候还不能失去他。



    怕阎修因为无法专注控制自己的身体,从马背上摔下来,张军龙还让人用布条将他绑在了马背上,这才从他们暂时落脚的地方离开,继续朝着山林中深入。



    队伍随着越往林中去,气氛也越是紧张,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这个时候最是黑暗,而原本都已经停下来休憩,却不得不再次跑起来好摆脱背后追兵的凤临军全都感到比先前更加的疲惫。



    任谁都知道,原本提起来的一口气因为暂时的休憩而松懈了,没有得到足够的休息就又再次奔行起来,涌上来的疲惫就越发翻倍。



    他们在林中没有点燃火把,只是凭借目力越过障碍,朝着前方走,背后那在林中袭击前去寻找食物的将士的敌人仿佛鬼魅,如影随形,每一次他们穿过一片密林再出来,队伍末尾就会悄无声息地少了一两人。



    一开始他们在沉默的奔行中,这样的人数缺少还没有被发现,可几次之后队伍短了一截,原本走在后端的人发现自己成了最末位,他们终于意识到了:“有追兵,追兵在身后!”



    “小心,我们的人在不停减少!”



    听到从后方传来的声音,前方的队伍也不免紧张起来,骑着马几乎是在最前面开路的张军龙听到身后有人追上来的动静,来的是他身边如今充当副手的一名偏将。



    偏将一上来就对着他低声道:“大将军,阎先生看着不好了。”



    本来在专注寻路的张军龙心中一跳,回头看向阎修所在的方向,就见原本应该骑在马上的人如今已经趴在了马背上不省人事,如果不是先前绑在他身上的布条将他跟马固定在一起,说不定走着走着就要掉到地上去了。



    顶着身后鬼魅般的追兵带来的压迫感,本来一心想要快点走出这一片山林的张军龙不得不调转马头来到了阎修身边,看到他背上衣服的血迹扩散越发深重,而在他的衣袍底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



    都不用掀开,张军龙就已经想象到了底下的景象,额角的青筋不由地跳了一下。



    但幸好那些蛊虫还被拘束在这具躯体中,没有像先前山谷中阎修为了脱身被推出去的那两个将士一样直接炸开,袭向四周,所以张军龙对偏将叮嘱了一句:“看好他,不要让他摔下去,也不要离他太近。”



    到了非不得已的时候,就算会失去跟无垢教之间的桥梁,他也会放弃阎修放弃,毕竟眼下尽量地保全力量才是最重要的。



    越过密林,空气中隐隐有了水声,对缺水的凤临军来说,遇见水原本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可是他们这一路过来都没有摆脱身后的追兵,甚至在快要抵达密林边缘的时候,身后传来的动静更多了,像是从原本追来的从一个人变成了数百人。



    不可避免的,在脱离密林的瞬间他们就再次跟追兵爆发了激烈的交战,原本来到密林之外的人都被拖了回去,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惨叫:“啊——!!”



    从林中射出密集的箭矢,朝着他们激射而来,洞穿了这些凤临军的四肢,穿透了他们的盔甲,让他们血流不止。



    那些难缠的对手再次追了上来,为首的那人他们都记得,身材比其他人都要矮小,却是挡在阎修放出的血雾之中丝毫不沾,然后一刀就让他们折损了几十人的高手。



    对方一出现,张军龙麾下的将士就立刻毫不犹豫地围攻了上去,想要拖住对方的脚步,给大将军争取离开的时间。



    “大将军快走!”为他充当副手的偏将疾声道,“我们来拖住他!”



    个人的勇武在这种等级的高手面前没有意义,想要用军队来对付他,又必须要有百倍于现在的精兵,才能对这种高手造成威胁。他们的性命会留在这里没关系,只要大将军回到凤临城,能够扭转局势,一切就值得。



    没有迟疑,看到自己剩下的将士和追上来的追兵苦战,张军龙带着最后的几十名骑兵和被捆在马背上的阎修就离开了这里。



    天边此时已经隐隐透出一点光亮,黑夜要结束了,逃亡的时候在暗中尚能隐藏,等到天亮之后如果不能跟这些追兵拉开距离,那就必定会被追上。



    马蹄飞踏,溅起水花,张军龙带着剩下的几十名凤临军将士骑着马从水流中踏过。



    身后的那些追兵究竟是怎么追上来,怎么锁定他们的?张军龙心中盘旋着这样的念头。这些人既没有带猎犬,也没有带其他的工具,难道真的是裴植算尽了自己的路线,无论他们怎么跑,裴植的这些爪牙都会追上来,将路封死吗?



    张军龙驱着身下的战马越过溪涧,带着剩下的人朝着前方奔去,却没有注意到在阴影中始终有一道黑影在随行,于沿途留下了并不明显的标记。



    在逃离山林之后,他们又跑了许久,在战马精疲力尽之时终于找到了地方停下来休息。



    护卫在张军龙身边的凤临军依然警戒,哪怕疲惫也始终盯着方圆数里的风吹草动。



    而被绑在马背上的阎修被放下来,人已经没了意识。



    负责看着他的将士见到他背上的血迹,去不远处采了止血的草药回来,就看到大将军站在了树下,用刀尖挑破了阎先生背上的衣服,露出底下的背脊来。



    只一眼,这名将士就感到了几欲作呕——只见从阎修的脖颈开始一路往下,他的背脊一片血肉模糊,看不到一点完好的皮肉。



    随着附在上面的衣料被刀尖劈成两半挑开,那些蠕动的血肉也像脱离身体的碎屑一样掉落下来,落在草地上红白分明。



    看到这一幕的将士脸都白了,强忍住了吐意:“这些虫子……”



    张军龙站在离地上的人不远的地方,手中长刀向着旁边的草叶扎下,将上面的蛊虫一下扎成两半。



    那两半蛊虫依旧在不停地动着,生命力顽强,相比之下趴在地上的阎修就像是风中残烛,生命随时都可能消失。



    “反噬。”张军龙脑海中浮现出这两个字,“阎修驱使蛊虫退却军队,使自身一时脱困,但他的蛊虫并不受他约束驱使,攻击人的时候不分敌我,也会攻击他这个主人。”



    所以,这虫子大概就是从山谷撤离的时候飞到他身上的。



    张军龙收了刀,阎修身上的血肉大多蛊虫化,而且开始离体了,一旦他死亡,这些蛊虫就会失去□□的束缚朝着附近的活物飞去,要寄生在下一具身体上。



    “把他留在这里。”留下这句话,张军龙就准备带着剩下的人从这里撤离,只把驮着阎修一路来到这里的那匹战马留在这里。



    而原本也对这个看似温文无害,实则心狠手辣的阎先生没有什么敬意,反而因为他拿自己的同袍来养蛊的行为对他感到畏惧厌恶的凤临军将士无人反对。



    他们将阎修留在原地,放弃了这个休憩的地方,很快再一次骑上战马,从原地离开。



    在他们离去的时候,被放在树下的阎修还有呼吸,身上的蛊虫还在他的血肉中,没有失去束缚,但张军龙知道他很快就会死,而他死了以后,自己要再跟无垢教联系,或许就要亲自去他们的驻地一趟了。



    无垢教里没有普通人,负责来跟自己联络的阎修就是唯一的一个非异类,没了他,等回到凤临城之后要再去无垢教同他们协商,或许就要直接面对那位无垢圣母。



    希望那位无垢圣母懂得局势,不会太过难以沟通。



    马蹄声很快远去,剩下阎修一人在树下苟延残喘。



    被留在他身边的战马也安安静静地低头吃草,没有从这个人身边离开。



    一阵风吹过,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刚刚张军龙和他剩下的部属停留过的地方。



    在她身后,有更多的人赶到,而少女做了一个止步的手势,让身后的人停下,自己独自走向了树下。



    阎修背上还盖着他带血的衣服,底下蛊虫蠕动的幅度越发剧烈了。



    从在山谷中为了脱身放出蛊虫,被陈松意的符箓反弹回去,让其中一只蛊虫近了身,从颈后钻入体内到现在,阎修整个人都变成了蛊虫的容器。



    跟那几个被他用来养蛊的凤临军将士一样,他现在也只有外壳是完整的,全身的血肉都已经化成了蛊虫的养分,滋养它们壮大。



    陈松意一靠近,阎修体内的蛊虫就生出了一阵躁动,对它们来说,这具躯体已经快要崩溃,再没有血肉可以供养它们,它们本能的要寻找新的躯壳再去吞噬血肉。



    被留在阎修身边的那匹马原本是它们的目标,可是当陈松意靠近之后,它们就在她身上感觉到了更强的吸引力。



    寄居到马的身上,它们只是能吞噬那匹马的血肉繁殖壮大,但如果到了她的身上,那它们就可以进阶成另一种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