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不知,在他看向的那些门户之后,今夜并没有人。在派出家中部曲伪装成暴民流民进入州城府城,杀死官员、掀起动乱之后,这个个安静蛰伏了一段时间的世家门阀已经来到了各自的祖坟处。



    漆黑幽寂的山林被手中的火把照亮,一个个身披斗篷的人影如同鬼魅一般站在他们选定之处,同沂州王氏一样,各家也早早在过往的十几年里暗中布置了各不相同的阵法。



    这些阵法由高人所授,今夜就要彻底发动。高塔上的铃铛被风吹动,从各地传来的地动、洪水、天灾震撼着中原大地,让龙脉的气息一片紊乱。



    而今夜的人祸,那些在城中被杀死的人增添出来的怨气化作一丝有如实质的影子,钻入了地底。



    这丝丝缕缕的怨气缠绕在王朝的龙脉上,让原本就被天灾扰乱的龙脉气机更加紊乱。



    王朝气运本来就受生民影响,生民越是安稳,王朝气运就越是繁盛,而一旦失去了民心变得动乱,龙脉就会因为怨气而受损。



    天灾人祸,乌烟瘴气,生出的浊气扰乱了寰宇清澄,就连京郊的皇陵和护国寺的神木都受到了影响,皇陵护壁皲裂,有碎石灰尘簌簌地落下,护国寺的高大神木外围的那一圈护符也仿佛被什么燎着了一样,“嗤”的一声在夜风中无风自燃起来。



    身在京城宫中的景帝都受到了影响,感到一阵眩晕胸闷,从床沿撑起身子,忍不住就吐出了一口鲜血。



    “陛下!”守夜的宫人听见动静跑过来,见状大惊,连忙喊道,“请太医!快请太医!”



    景帝感到自己的精神在迅速地模糊。这种感觉他很熟悉,在先前沂州王氏对萧家的龙脉做手脚,又有人借着修建皇陵的时机,在皇陵中想要布下压制的禁法并替换仙帝的骸骨的时候,他身上就是这样的感觉。



    而此时,永安侯不在京中,麒麟先生更是行踪莫辩,无人能像上次一样来破解,甚至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何处布下阵法禁制,因此帝王只是趁着最后的清醒,抓住了在身边焦急地传唤宫人去叫太医来的内侍的手臂,在他看过来的时候,用最后的清醒对他说道:“去请护国寺的住持进宫……朕若是……不省人事,国事就交由内阁几位宰辅和枢密使傅大人共同商议决策……后宫交由太后全权管理,看好年幼的皇子皇女……”



    说完,他就彻底陷入了昏迷。



    景帝昏迷,他的诏令被秘密地传递了出去,让几位宰辅连夜就悄然进了宫,至于护国寺的住持和胡院长,因为身在城外,所以迟一步进宫。



    就在他们按照景帝的口谕,在他昏迷之时稳定前朝后宫、封锁消息之际,那些一直在沂州王氏被铲除之后韬光养晦、安静蛰伏的各个世家终于动用了他们一早设下的阵法。



    以各家的祖坟为核心,落在各处的桩点如同星辰在黑夜中亮起,在各个地方,从本来就混乱、被纠缠削弱的王朝气机中硬是夺取了一部分下来,在他们人造的天地灵机汇聚处逐渐聚拢,催生出了不同的灵兽。



    每一头的形态都跟陈家村背后的水潭聚集天地元气生出的瑞兽麒麟一样,虚幻朦胧,真正像龙生九子,每一个都带着真龙的部分特质,又各个生得不尽相同。



    只是不比陈家村的水潭那头麒麟一样纯净,这些被催生出来的气运所化瑞兽,身上都萦绕着丝丝缕缕的红气黑气,揭示此时中原动荡的污浊。



    凡胎□□的眼睛看不到它们的形影,但是可以感觉到周围气息的变化,不管是置身于水潭还是山谷,抑或山巅高处,所有人都在阵法一启动、瑞兽一成型的瞬间就感觉到了周围的气息变化。



    这就是成事的象征。



    萧家在一百多年前从乱世中崛起,夺尽了中原气运,从世家门阀成为了皇族,如今混乱,他们各家也可以趁势而起。



    这些依照高人所说,耗费了他们十几年心血布置下的阵法催生出来的这些伪瑞兽会撕咬萧家的龙脉跟气运,夺取过来壮大自身。



    “你我皆是龙属,欠缺的不过是一飞冲天的机会。”



    “眼下就是再次改变的关键时刻了。”就看谁能成为下一条真龙!



    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为了达成目标,他们自然也不是只按照留下阵法的高人所说,启动阵法就完了,而是也动用了原本藏在各处的人手。



    整个中原越乱,大齐的气运就越弱,萧家的真龙之气也越容易被他们夺走。边关的情况,他们手伸不过去,但剩下的其他地方却是可以干涉的。



    于是在洪水地动、雷电山火袭击的各处,原本在竭尽全力通过天阁传送下来的书籍造物、机关对抗天灾人祸的纪东流等人就感觉到事情的进程猛地一滞。



    原本已经在掌控中逐渐好转的事态一下子又变得严峻起来,堵好的河堤不知为何又松动了,而等待运送过来的物资也在途中停滞,仿佛有人出手拦下了他们的运送。



    在那些着火的城池里,运输过来的水一下子份量就减少了,才扑下去的火势一下子又烧了起来。



    天阁的机关可以将水喷洒到难以企及的高处,但却不能凭空造出水来,眼看减弱的火势又要重新燃烧起来,将城池和山林再次吞噬,变回火海,脸上已经被熏得一片焦黑的官员猛地扯下了挡住口鼻的面罩,看将水运输过来的队伍,然后猛地从旁边下属的腰间拔出了他的配剑,大步就朝着停滞下来的队伍走去。



    “为什么停下?谁让你们停下!”



    “谁敢在这个时候搞什么花样,老子劈了他!”



    ……



    ……



    杀死官员,将他们吊在城墙之上公然羞辱的这座城池的乱民已经关掉城门,仗着城墙之势,同紧急被召集过来州府驻军打了起来。边关,雷电闪耀处,草原铁骑也踏着摧城的乌云,冒着豪雨来到了大齐边境。



    在草原大军的前头,一人一骑犹如惊雷云影,领先他们而至,来到了场外交战的棋盘之下,在一处高坡上勒马停下了,马上骑着的人正是容镜。



    师叔侄二人在从草原皇陵见到道人的后手,被道人算计成为了草原铁骑出兵的信号,离开的时候,林玄独自先行,容镜押后,他压了草原铁骑一路,此时终于还是来到了边关。



    天降豪雨,狂风席卷,雨落在他的身上,却没能近他的身,哪怕是连日奔行没有休息,身在风中的他依旧是一副仙人模样。



    雷声中他抬头,看到了天上那棋盘的虚影,见到了上方的棋子厮杀与对峙。



    这一幕与在皇陵深处,两人为了破道人留下的棋局、看他藏在棋局深处的核心后手,而照他的布置行走的棋有相似,但却是完全不同的。



    如果不是坐在道人对面和他对弈的是天阁百年难出的道术奇才,换了是天阁里的太上长老或者是容镜自己上去,此时都是被道人完全压制的结局。



    而前面的棋路,容镜分辨过,与旁人只能看到虚影、看不清其中页数不同,他却是能根据棋路反推出先前两人交手对峙的情况。



    本来第一局道人出手,召唤了天灾地动、洪水、虫祸,师叔是用了人来挡住他的这些招数,可是现在到了第二局,道人用了他在中原布置多年埋下的那些棋子,兴起了人祸,师叔就没有办法再用人去破他的局了。



    事实上也正如容镜所看出来的一般,林玄在见到棋盘上的路数变化之后,也没有办法再像先前一样调动中原的人杰精英,因为他们每一个都已经在自己的位置上。



    此时他唯能调动的就是自己的修为,他伸手一挥,丝丝缕缕的白气从他的袖中飞出,化成了数枚白子,落在了黑子肆虐的棋盘上。



    白子一落到棋盘上,肆虐的黑子就三三两两化成了面露凶色的兽灵,与在中原各个世家人造的聚灵之地中生出来的那些伪瑞兽一样,只是形体缩小了,身上的黑气越发的浓稠。



    林玄放出的白纸一落入棋盘就立刻化为了一只遍体通白的麒麟,头生钝角,四蹄如风,朝着棋盘上那些黑色的伪兽冲撞而去。



    本来在棋盘上用力地撕咬着王朝龙脉、夺取真龙之气的伪兽被这只突然冒出来的麒麟所吸引,来不及反应就被一头撞飞了出去。



    而在中原各地,各大世家身处的聚灵之地,本来那生成的伪瑞兽正在吞吐天地元气,夺取气运,让他们头顶风云变幻,此时阵中突然生出了一阵狂风,将身在阵法中的世家中人吹得忍不住抬手挡住了眼睛,甚至在原地站不稳,要朝着旁边倒去。



    “这吹的是什么妖风?!”



    突如其来,叫他们全无防备,让他们布下阵法的高人可没有说在布下阵法之后会遇到这样的变化。



    理论上,阵法一成,灵兽一生,他们就只要在这里等待它与萧家的龙抢夺气运,无论外界如何变化,这里都是风平浪静,是最安全的,所以他们家族才会那么多人齐聚在这里。



    然而此刻,叫那风吹得站不住脚,在慌乱之后,却是听到天空中隐隐有惊雷酝酿,他们顾不得其他,放下手臂,在原地惊诧地抬起头,就见到天上一道前所未见、粗壮如水桶的雷光狠狠地朝着他们阵法核心所在的位置劈了下来,精准地劈落在这人造聚灵之地凝聚出来的黑暗瑞兽头顶。



    在凡人听不到的领域,那由天地元气凝成的龙属瑞兽发出尖锐的悲鸣,叫这紫色的雷光一劈,几乎半个身子都消散了,要再重新凝聚回来的时候,天地元气汇集得缓慢又勉强,一点点地修补着这龙属瑞兽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