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第 61 章
要写医案,首先要学的自然就是病人的名字,所幸陆乘书的名字并不复杂,她很快便学好了。然而其他字学起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是以阿杳每次回到锦绣阁后都还要再加以温习才能赶上每日的进度。
幸而芍药也会看些字,每日待阿杳回来时便在旁帮她温习,遇到偏僻晦涩的字便两人钻在一起细细研究,然而更多的是两人一起玩笑这个字像小人在跳舞,那个字像小人在舞剑。
阿杳对于芍药会识字这事有些惊讶,毕竟当时芍药和她说过自己的出身,她学的大多是“取悦男人”的玩意儿。
“我自然是认识点字的,不然怎么能看得懂外面的话本子。”芍药躺在贵妃榻上,回忆起往日的时光双眼不禁空灵起来,“那时妈妈们都说要学些高雅的技艺才能被那些豪绅贵人们高看一等,不同于一般的妓子。”
“那时吟诗作对都学过一点,只是大概是我真的没那个天赋,学了那么多样东西,最后也只有一个琴艺能拿得出手。”芍药轻笑一声,“不过我到不后悔学那些东西,会识字后自己便找了些书看,在书里知道了好些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东西。”
或许也是因为读过书她才敢去找太子,用自己手中晋州牧的秘密和他做交易。当时要自己学读书认字时,妈妈们估计没想到以后她会用这项技能做这种事情。
不过,这也算是为她博得了一个好前程呢。芍药的嘴角上翘,也算是殊途同归了吧。
这几日天气放晴,两人却还只能憋在锦绣堂里不免觉得烦闷。阿杳倒还好,她之前在小树林里从未外出过习惯了,可芍药就有点难受了。
尤其是自从上次阿杳回来后也不让芍药再给自己打扮了。
“芍药姐,你平日里的妆容都是侍女们帮你上的吧?”阿杳按住芍药蠢蠢欲动的手,一脸的不愿意。
“你怎么知道的?”芍药疑惑。
“……芍药姐,你要是日后开胭脂水粉铺,千万要将你的侍女带上让她帮你管理铺子。”阿杳没有解释,只给了芍药一个忠告,随即说什么也不让她用脂粉碰自己的脸了。
是以,芍药便又少了一样乐趣。
听着芍药了无闲趣地抱怨“哪怕能让侍女从外面给我带几件新鲜玩意儿也好啊。”阿杳不禁也有点心思活络。
“不如我今日去问诊时问问太子,能否让我们出去逛一逛?”其实她出来了那么久除了透过马车的车窗见过一些街上的风景以外,对外面的世界还一无所知。
“真的吗?”芍药听了这话从软榻上跳下来,握住阿杳的手,“哪怕只有你一个人出去也是好的,你要是能出去记得帮我带一份东街的梅子姜。”
谁能想到州牧府里最受宠的小妾其实是个贪嘴的美人,而阿杳此人也是个爱吃的,听到这话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放心,我若是能出去一定给你带好吃的!”
吃完午膳后没多久侍女便来找阿杳领着她去做每日的例行看诊,经过了几日后州牧府里的人已经对阿杳每日提着一个小药箱穿过半个州牧府去往书房见怪不怪了。
阿杳刚进入书房要将药箱里的东西拿出来,张恺突然进来有要事禀告,看到阿杳在这里欲言又止。
陆乘书颔首示意他继续:“不必在意她,你接着说。”
这倒不是因为陆乘书有多信任阿杳,只是知道她懂得不多,便是听到了什么机密的话也无大碍。
“刚接到的消息,陛下派了官员来晋州查看情况。”
“哦?派了谁?”陆乘书听到这话心里已经开始将朝中可能派来的人想了遍。按他对皇帝的了解,此次派来的人不大可能是他的人也不大可能是晋王的人。
皇帝虽老可是疑心却越来越大,朝中他信任的人不多,其中有不少是中立派。
“是……国师秦玄。”
陆乘书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不禁皱眉,显然他并不在陆乘书预想的名单里面。
“怎么是他?”陆乘书本就不喜这些故弄玄虚之人,而这个秦玄因为皇帝格外看重他,陆乘书之前还故意找人接触过,然而对方也不知是自持清高还是怎么回事丝毫没有理会他派去的人。
“听闻是因为国师大人近日本就有周游列地的计划,故而陛下选了他来。”张恺道,“其实殿下不必太过担心,国师虽然一向与我们没有往来但与晋王一派也不交好,况且此次事件证据充分,即使国师大人发现了一些端倪也不好说些什么。”
陆乘书点点头:“剩下还有一些细节还需再打点一下,莫要让他抓到把柄,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有任何情况都要及时告诉孤。”
“是!”张恺领命退下。
阿杳给陆乘书诊完脉,习完了今天要学的字,本想问一下能否和芍药一起外出的事情,可是看陆乘书眉头紧锁显然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犹豫再三还是没将事情说出口。
然而陆乘书却早已发现她总是将眼神瞟向他却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等着阿杳要对他说什么话,然而她却一直不说,让陆乘书心底痒痒的。
“你若是有话要说就快说。”陆乘书垂下眼,开始翻开一本文书。
“唔…我想和芍药一起出府。”
“不行。”陆乘书连头也没抬便拒绝了。
阿杳还不死心,委屈道:“为什么不行?当时你也没说不能出去啊,整天闷在这府里无聊死了。”末了还小声嘀咕道,“若是你当初说了不能出去,我才不会跟你回来。”
陆乘书闻言合起文书,盯了阿杳半晌,看她眼中一片赤诚大概是真的很想出去,叹了口气道:“你若是真的想出去,过两天有秋收节孤带你出去。”
“真的?”阿杳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充满了兴奋,一副期待的样子。
“只是只能带你一个人去。”陆乘书又道,“芍药她是罪臣家眷,孤心慈才没有将她们都押入大牢,如今将她们关在锦绣阁里已是大恩。”
阿杳没再说话,就像芍药说的那样,就算只有她自己能出去也是好的。
待到了秋收节那日,阿杳等到快用晚膳时才等来有侍女前来唤她出去。
阿杳和芍药告别,跟着侍女走到州牧府门口时陆乘书已经和随行的侍卫们都换了一身便装。阿杳今日穿的还是自己带来的衣物,和旁边一身华服的人站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其实芍药今日见她出去也想将衣服借一身给她,只是两人身型相差太大,并未找到能让阿杳穿着合身的衣物。
阿杳先跟着陆乘书坐了马车到了一个靠近夜市的偏僻地方两人才下车,渐渐的和众人融入在一起。
虽说是秋收节,可晋州这地方每年没几项活动,故而夜市里便各种活动商贩便混在了一起,其中不乏花灯、灯谜等各种活动。
陆乘书对这些东西自是见怪不怪,比起逛夜市他更多心思都在观察晋州的风土人情上。但阿杳就不一样了,她对夜市的记忆还停留在小时候过年才能吃到一次的糖葫芦上,此次出来自是目不暇接,到处张望想把一切都尽收眼底。
然而陆乘书大步在前走着,她只能走马观花般的看着沿途的街景和活动。幸而陆乘书带的护卫们也有心将她也包围起来了,是以她周围除了那些便衣的侍卫随从们并没有什么人阻挡她的视线。
一群人就这样走了快大半个夜市,还好阿杳之前自己独自住,干的都是些体力活,不然还真的跟不上这一群人的步伐。突然她看到了一个摊子双眼发亮,几经纠结后终于下定决心追上陆乘书。
陆乘书在前面闷着头走着,他虽然身在集市但脑海中仍在想着公务。
突然他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了一下,他回头一看对上了阿杳小鹿般的眼眸:“等一下,我想买个东西。”
陆乘书看向她指向的摊子:“你要买糖葫芦?”
阿杳点点头,她刚要起身走向那个摊子就被陆乘书拉回身边:“不要乱跑。”末了又给了张恺一个眼神示意。
张恺了然,对阿杳道:“阿杳姑娘就在这等着吧,在下去帮你买。”
阿杳虽然想自己前去小摊前,但见状也只能放弃,只好呆在陆乘书身边。
“没想到这个季节就有糖葫芦卖的了。”阿杳看着糖葫芦摊子,思绪逐渐飘远。
陆乘书轻扫了她一眼:“晋州的气候比一般的地方要冷,虽然此时已是秋末但天气已经和南方初冬时所差无几了。”又道,“你虽然住的地方偏远也算是本地人,怎的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吗?”
阿杳摇摇头露出一丝苦笑:“我家里穷,幼时只有过年的时候才有机会看父亲从镇子上给我们带些好吃的……”虽然后来这种日子也消失了,但它还是阿杳记忆中最无法忘怀的一幕。
陆乘书闻言没有说话,待张恺回来后他将张恺手中的袋子递给阿杳,道:“这些东西算什么,等你到了京城孤带你看这世上最繁华的景象。”
阿杳结果袋子,张恺似是将摊子上各色糖葫芦都买了一遍装了满满一袋子,而阿杳只吃过最普通的,此时她也选了记忆中的那串糖葫芦。
甜腻的糖衣夹杂着酸涩的果肉,熟悉的味道在阿杳嘴里散开,她仿佛回到了年幼时她母亲还没有去世的时候,记忆逐渐浮现在脑海里,复杂的情感如潮水般涌向阿杳的心头。
“有那么好吃吗?”看见阿杳的眼角涌现出泪水,陆乘书拿起手帕嫌弃地擦掉她脸上的眼泪,“边吃边哭,难看死了。”
“好吃啊。”阿杳拿过手帕自己胡乱擦拭起来,泪水模糊了眼睛让她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真的……很好吃。”
第 62 章 第 62 章
她很喜欢这种感觉,旁边的人们扶老携幼、嬉笑打闹的欢乐气氛感染了阿杳,让她觉得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
原来活着是这种感觉,阿杳想。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将这种感觉永远地记在心中,更让她感到激动的是这种生活将不再是奢望,她真实的在经历这一切。
然而她的兴奋却没能感染到旁边同行的人。陆乘书闷着头拉着她走了大半个夜市只觉得吵闹。
在陆乘书的记忆中这种节日总是和宫廷盛宴联系在一起。
宫里的宴席太多了,多到他数不过来,而每次宴席时吃饭赏舞反而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事情,重要的是如何在盛宴中和各方势力周旋,如何讨贵人们的欢心。
陆乘书是太子,是人们阿谀奉承的对象,可身为太子他同时也要谨言慎行,让皇帝满意。
陆乘书不喜欢宴会,自然也不会喜欢在他眼中只有平民才会参加的夜市。夜市属于平民百姓,不属于他这个如高山明月的太子。
他看向旁边的阿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因为一个简单的糖葫芦而如此激动。阿杳此时已经吃完了糖葫芦,在一脸羡慕的看着什么,陆乘书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那是一个普通的一家三口,看他们身上穿着粗布衣服应该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但是此时三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绑着双丫髻的小女孩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将父亲从摊子上为妻子挑选的木钗插在母亲的头上,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
这种温情让陆乘书恍惚想到小时候,那个时候他和父皇母后依稀也有过这样的温情时刻。可那段时光太短了,也太远了,远到让他都怀疑自己的人生中是否存在过那一段经历。
陆乘书别过头不再看那一家人,他拉了阿杳一下:“别看了,回去吧。”
“啊?可是我们还没逛完,”阿杳有些依依不舍。
“孤不想逛了。”陆乘书撇了阿杳一眼,看她一副不愿意的样子又加了一句,“孤的腿疼。”他撒谎了。
听到这句话阿杳才想起来他还有腿伤,又想着他好歹刚才也陪她逛了那么久只好做罢:“好吧,那我们回去吧。”反正她之后还会有很多这样的机会。
回州牧府前阿杳还不忘去东街帮芍药买她的梅子姜,是以一行人又绕了一圈。
阿杳坐在马车里拿了一块梅子姜放进嘴里,还没等细细品尝便一副怪异的表情,但因为不方便吐只好又咽了下去。
没想到芍药喜欢吃这种又酸又辣的东西,又想起芍药的审美,阿杳不禁汗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她转过头看见陆乘书正盯着自己,尴尬地将梅子姜推到一边,又拿起刚才张恺买的一大袋糖葫芦中拿出一份推到陆乘书面前:“你要尝尝吗?”
陆乘书本想拒绝,但想起方才阿杳吃了糖葫芦后又哭又笑的表情犹豫了一下还是隔着手帕拿出一颗放入口中。
这一份糖葫芦是摊子上的招牌,糖雪球,砂化的糖像雪一样包裹在山楂外入口即化,过度的甜腻过后是极致的酸涩,两种口味混合在一起充斥着他的味蕾。
陆乘书吃过各式的宫廷点心,每一样都是宫里的御厨费尽心思用上好的食材制作而成。这种糖雪球对他来说尝着新鲜却不惊艳,他只吃了一个便住口了。
他看向阿杳,她此时还靠在车窗前掀起窗帘的一角向外看,想要抓住最后在外面的一点时光。
终于马车行驶到了州牧府门前,阿杳也将帘子放下了。她拿起今日买的吃食跳下马车,刚进府门便有侍女上前带她回锦绣阁。
而陆乘书则往书房的方向去了,根据线报国师秦玄明日就要到了,他要再检查一下各路环节确保不被对方抓住什么把柄。
阿杳刚起步想要跟侍女回去,却不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和侍女小声说了一下转身向陆乘书的方向跑去。
“陆乘书!”阿杳丝毫没顾忌周围人的目光,直呼陆乘书的名字。
张恺听到这声内心大呼不好,往四周一看果然旁边的侍卫仆人们脸上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惊讶。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听到有人直呼太子殿下的名字,全都半低着头假装没听到。
然而陆乘书并没有像他们想的那样暴怒,只是回头皱眉:“又怎么了?”
阿杳跑到他面前停下,因为天冷加上小跑脸颊有一丝微红,她望向陆乘书的双眼,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
“谢谢你,我今天很开心!”
陆乘书眼神微动,似乎没想到少女会对他说这样的话。
在他的印象中,对方之前说过最多的话大概就是:在他受伤时让他记得之后给自己报酬,或者说了他们两清了之类的云云。
他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听到有人会真诚的对他道谢,还是从眼前的少女口中。
陆乘书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面前的少女就已经小跑着又回到了侍女身边,跟着她往锦绣阁的方向去了。
陆乘书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盯着阿杳离去的背影。
张恺一直小心观察着陆乘书的神色,对方虽然没有发怒但是也还是一副冷然的样子,他斟酌再三还是提议道:“殿下,阿杳小姐既然负责您在晋州的医药汤液之事,也算是您的半个侍从,要不要臣找个有经验的侍从教一下阿杳姑娘伺候您的规矩?”
陆乘书闻言看了他一眼,这才想起方才阿杳是直呼了他的名字,怪不得张恺会突然如此说。
陆乘书的身边没有人会直呼他的名字,他有很多个称谓,每一个称谓都代表着他的一个身份。
他是太子,是殿下,是学生,唯独不是陆乘书。
而他遇见阿杳的时候因为情况特殊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阿杳便一直直呼他的名字,就算是知道自己是太子后这一点也没有改变。
张恺言毕等了半晌还没有等到陆乘书的答案,心中不由的疑惑,正想再说些什么时听到面前的太子说:“不必了,由着她去吧。”
阿杳回到锦绣阁将梅子姜给了芍药,又将一大包糖葫芦分给了芍药屋里的众人。
芍药今日吃到了心心念的梅子姜,心中开心便邀请阿杳今日和她一起睡,两人又待在一起聊到了半夜。
芍药的床铺不仅比阿杳的大,而且还软软香香的,阿杳窝在被窝里感慨道:“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睡在这种地方。”
芍药侧着身子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有翻身正卧着道,“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如今跟着太子,也算是有好日子过了。”
“我又不会一直在他身边。”阿杳打了个哈欠。
芍药却有些吃惊:“待在太子殿下身边不好吗?好多人都挤破头想去这些贵人身边呢?”
阿杳摇摇头:“他只是在晋州找不到合适的医师才找我来伺候他罢了。”
况且……
“而且,我才不想一直待在一个地方。”阿杳将双手枕于脑后,“好不容易有了自由,我想有机会四处云游。这世上还有好多美景我没看过,要是有机会真想都看一遍。”
“不过,我要先去京城找我一个朋友。”想到那个人阿杳不禁垂下眼睛,“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一定可以的。”芍药笑道,“那你日后要是再到晋州来,可一定要去我的胭脂铺。”
“好,我一定去!”
“那一言为定!”
夜半,锦绣阁内的一间屋子里两个少女言笑晏晏,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期盼定下了一个诺言。
第二日下午,阿杳带着药箱跟着侍女照常去给陆乘书诊脉。然而到了书房时陆乘书却不在,问了在书房伺候的侍女二人才知道原是今日有贵客来了。
“张大人方才来禀告殿下,说是国师大人来了,殿下便去前厅会客了。”侍女道,“姑娘先在这里稍等片刻吧。”
侍女给阿杳搬了个凳子在书房外,然而阿杳等了片刻便有些坐不住了。
两个侍女见周围无人看管,陆乘书不在她们也无事可做便凑在一起聊天。
“听说这次来的国师大人是皇上亲封的,是有大神通的人。”
“我也听说了,好想见一见这个国师大人,要是能让他帮我也算一卦就好了。”
“我方才听阿紫说她们偷偷去看了一眼,国师大人还是个年轻的公子呢,一身白衣像神仙一样。”
两人叽叽喳喳围绕着国师这个话题聊了好久,最后双双打算一起偷偷溜到前厅一瞻国师的风采。
阿杳虽然对此人不感兴趣,但独自在书房前坐着未免太无聊,便也跟着二人一起去了。
三人溜到前厅侧门的柱子后,阿杳依稀能听见陆乘书和对方说话的声音,此人声音清冷莫名的让阿杳觉得熟悉。
待她探出脑袋看清那人的面容时,阿杳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愣在那里。
那个站在前厅同陆乘书说话的人,分明就是六年前路过村子,预言过她是不祥之人的那个人!
第 63 章 第 63 章
六年过去了,岁月没有在那个男人的脸上留下痕迹,他的脸还是同六年前一样年轻,甚至连神态眼神都没有变化。他的目光还是那么冰冷。
即使和他说话的人是陆乘书,是当朝的太子,他的表情还是同阿杳记忆中一样冷漠又疏远,仿佛并不在乎面前的人是什么身份又在说些什么。
藏身的柱子能藏下阿杳和侍女们三个人,但为了不引人注意,她们每次只有一个能探出脑袋去偷看前厅的景象。阿杳是第一个,她愣在那里须臾,身后的两人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正当她们有些心急要问阿杳看够了没有,却看到眼前的少女突然一个箭步冲出去直奔前厅。她们还没能来得及反应过来去阻止她,便看到阿杳已经冲到了太子和国师面前。
秦玄本来没想帮皇帝跑这一次的。
他虽然深受皇帝喜爱,但作为一个修道之人并无心于政治斗争,所以之前面对太子和晋王的有意拉拢他都没有做出回应。只是既然已经受封国师,享受了皇帝赐给他的身份,就免不得要听他的差遣。
其实他也知道这次的事情多多少少和太子与晋王之间的势力斗争有关,只是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想赶紧结束这件事情好继续他原本的游历计划罢了。
于是他面无表情的听着太子和他说着这次的事情,心中百无聊赖。
突然,一抹浅黄色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妙龄女子,不知道为何她的脸上写满了愤怒。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秦玄和陆乘书皆是一愣,秦玄有些疑惑的看向走到他眼前的女子,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
他听见陆乘书质问着女子:“你怎么过来了——”
只是陆乘书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的女子便举起手狠狠的朝秦玄的面部扇去。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回荡在前厅,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陆乘书,他一把将阿杳拉过来:“你在干什么!”
他用余光扫了秦玄一眼,所幸对方并没有当场发怒。只是大概从来都没有人这么对待过他,他用手轻抚了一下自己发红的脸颊,有些发愣。
陆乘书还没发作完,便看到阿杳泪眼婆娑,大喊道:“他就是那个说我是不祥之人的那个人!”
陆乘书闻言也微微愣住了,他之前听阿杳说过这件事,这件事一直是她的心结,但他并未放在心上,也不曾想过预言之人居然是秦玄。
而秦玄听到这话显然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你是……?”
“你居然不记得我?”阿杳觉得不可置信,连带着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一句话害得我被赶出村子,孤苦无依自己生活了那么多年,你居然不记得我?”
她还要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陆乘书又拉了回去顺便捂上了嘴。
眼下不是让她发泄情绪的时候。
“来人,把她给我拉下去关起来!”陆乘书并不在乎这件事究竟真相如何,他现在一心只想着要怎么安抚秦玄。
和阿杳一同来的两个侍女早就被吓的魂飞魄散了,听到陆乘书的话赶紧捂住阿杳的口鼻将她拉了下去。
阿杳没想到自己会被这样对待,她挣扎着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丝毫无法挣脱身上的束缚。
最后她被两个侍女关在了不知道哪里的一个空房间里,起初她还想办法敲门大喊想要出去,但喊了许久都无人回应。最后,她许是累了自己走到角落里坐下将头埋在双膝里。
阿杳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她只觉得自己想逃离这个地方,离开州牧府,离开晋州,去到一个谁都不认识自己的地方。
她突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六年前那个无措的时候,但是此时已经不会再有人跳出来救她了。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关了多久,夜色来临,这件被遗弃不用的屋子里连个烛火都没有。屋里漆黑一片,阿杳的肚子都开始叫了,但她却很喜欢这种感觉,这让她觉得这种平静永远不会被打破。不会有人来打扰自己,不会有人来伤害。
但她的祈愿注定不会得到实现,阿杳听到房间被打开的声音,她抬起头看见陆乘书的身影,侍从们举着灯笼在他身后让她看不清陆乘书的脸。
看着阿杳脸上的泪痕,陆乘书觉得这幕有些似成相识。这让他想起前不久阿杳被村民抓起来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的,阿杳在哭,而他在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只是这次让她哭的人变成了自己,这让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你可知这次犯下了多大的错?”陆乘书冰冷的声音从阿杳的上方传来。
阿杳能感受到陆乘书身上的怒气,其实她并不知道国师是什么人,但是从今日陆乘书反应来看对方应当是个大人物。而她当众掌掴了那个大人物。
若是换成一般人此时怕是早就跪下认错了,但阿杳不同于常人。她在成长的时期没受过父母的教导,没经历过人情世故,没有被规训。
她像生长在外不常见的野草,在看不见的地方有着自己的刺。
“我有什么错?”阿杳站起来擦去脸上的泪痕,“他害得我那么惨,我就是要找他的事!”
陆乘书闻言心里压着的怒火瞬间飞涨,他知道眼前的女孩不知世事,但他没想到都到了州牧府这么多天了她居然还没学会低头。
正当他打算发怒的时候,突然听到眼前的少女说:“你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觉得我不详?”
陆乘书被阿杳突如其来的质问打得措不及防,原本要说出的斥责的话此时也堵在了喉咙里。
“你之前说你不信这些东西,但今天你知道了预言我的那个人是国师后,后悔了,是不是?”阿杳看向陆乘书。
眼睛是不会骗人的,阿杳今日在前厅的时候就在陆乘书的眼睛里看到了熟悉的眼神,那是六年前和村里人眼睛里一样的眼神。虽然只有一瞬,但也被她捕捉到了。
“骗子……”阿杳低喃道。
“你说孤什么?”陆乘书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心里想被针刺了一般。
“我说你是个骗子!”阿杳大喊,“我把你从鬼门关救出来,你不但一分钱都没给我还不相信我,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乘书用手捏住双颊让她说不出话。
门外举着灯笼的侍从已经被吓的跪下了,举着灯笼的胳膊也颤颤巍巍的。
晃动的烛火印得陆乘书在墙上的影子此时也扭曲无比,两人的影子逐渐贴近,阿杳终于看清了陆乘书的表情。
他面色不改,嘴角甚至还有一丝弧度,但狠戾的眼神出卖了他的内心。他在暴怒。
“看来是孤对你太好了。”陆乘书这话说的极其缓慢,“你是不是真的以为,孤在晋州真的找不到医师,离不开你?”
阿杳还想说些什么,但陆乘书的手仍在施力让她说不出话,她用力想要掰开他钳在她脸上的手,但男人的手都被她抓破了都没有放开。
阿杳真实的感受到陆乘书是在生气了,他是因为自己打了国师而生气?还是因为自己说的话而生气?阿杳已经无心去分辨了,她现在只想让陆乘书放开他,然后赶紧离开他身边。
她突然想起了上次陆乘书生气的时候,他命人砍去了一个人的双手。
也许陆乘书说的对,他对她是太好了,让她以为自己可以在陆乘书面前畅所欲言,让她忘了他也有狠戾的时候。
终于,陆乘书放开了她,阿杳赶紧退后几步离他远远的,眼睛里全是恐惧。
“既然你觉得我不好,不如直接说出来,何必这样假惺惺的。”阿杳感觉自己真是没出息,眼泪又不争气地往外冒,“一边说不信鬼神之说,一边又这么忌讳我……真是虚伪。”
屋外的侍从听见阿杳这话一边恨不得能自己冲进去捂住她的嘴,一边将身子伏得更低了,生怕等会儿太子党怒火波及到自己身上。
“呵。”陆乘书气极反笑,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在他的雷点上来回蹦跶这么多次,“孤假惺惺?孤虚伪?……张恺!”
张恺早在阿杳大喊陆乘书是骗子时就被侍从们叫过来了,他刚赶来就听见了陆乘书叫自己进去。
“殿下有何吩咐?”张恺还没来得及搞清楚情况,只得先应和陆乘书的命令。
“她既然觉得孤虚伪,就送她回那些不虚伪的人身边。”陆乘书眼底一片幽深。
“殿下是指……”
“当然是哪来的就回哪去!”陆乘书道,“她不是喜欢被人‘真诚相待’吗?就送回她原来住的那个地方。”
阿杳本以为陆乘书只是把自己赶出去,这她倒无所谓,反正她可以自己再赶路去京城。可他居然把自己再送回去,那她岂不是还要自己再多走那么多路。
“你!”阿杳又惊又气,“回去就回去!回去也比在这里受气强!”
“你最好真是这么觉得的。”陆乘书冷冷地丢下这一句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张恺留着原地看看离去的太子又看看独自抹泪一脸倔强的阿杳,一脸茫然,丝毫不明白今天两人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第 64 章 第 64 章
芍药今日见她许久没有回来本就心急,终于看见了阿杳,却是脸上一片木然回来的。
见她如此,芍药迎了上去:“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我给你留了些晚膳,让她们给你热一热吧。”
阿杳摇摇头,只道:“我要收拾东西走了。1
“这是怎么回事?”芍药向门口一看才看见张恺负手站在门口,似是在等阿杳收拾好东西。
芍药看阿杳已经开始将自己的东西打包了,夹在两人中间来回望了望最后还是壮着胆子去问了张恺。
“张大人,这是怎么了?”
“是太子殿下的命令。”张恺只说了这一句,他今日一直在外,刚才才有小厮过来和他说了事情的原委。
只是这些事情,没必要让更多的人知道罢了。
芍药闻言没想到事情如此严重,只是想不到阿杳能犯下什么大错惹的太子如此生气,只以为是些小事故而她又走到阿杳面前劝她。
“你快去和太子殿下谢个罪吧,兴许他气消了就不让你出去了。”
“我才不要。”阿杳的声音虽然小但语气决绝,“他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大骗子,我再也不相信他了。”
芍药听了这话一惊,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敢这么说太子,看样子两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阿杳的东西不多,说话间便已经收拾好了。她和芍药道了声谢,说日后有机会再相见,便背着自己的包裹和飞飞走了。
阿杳能感觉到有些零星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也听见了他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只是她并不在乎罢了。
和村民的讨伐声比,这些议论声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想起那些村民,阿杳不由得有些发愁,她回去后要赶紧再自己跑出来,不然万一再被那些人堵住路就不好了。
虽然那日陆乘书和长水县令都为她出头,但人心难测,谁知道这事能震慑他们多久。
阿杳觉得陆乘书这人真是可恶,赶她走就算了,居然还想把她送回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真是杀人诛心。
她心里生气,便开始踢路上的小石子。
张恺听见身后的动静向后看去,便看到阿杳低着头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只道这姑娘的性格和太子殿下还真有几分相似,两人都是倔强不会低头的性子。
他转回头,正好看到远处一个身影和他们相向走来,正是秦玄。月色下他的长发和一身白衣被微风吹起,身资飘逸,一副道风仙骨的样子,还真是符合了世人对世外之人的幻想。
夜色朦胧,秦玄停下脚步向他们的方向看来,张恺想起今日发生在前厅的事便侧过身子挡在两人中间。
阿杳察觉到身前之人的动静,有些疑惑的抬起头。正好两人此时也走到了州牧府门口,张恺便单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阿杳姑娘先上车吧。”
一辆马车早已停在了州牧府门口,阿杳没有多加怀疑,将包袱和飞飞放进车内后自己也进去了。
看见阿杳没有发现秦玄,张恺微微松了口气。车夫走上前恭敬道:“张大人,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张恺思索了一下道:“今日时间太晚了,先将阿杳姑娘送去附近的客栈吧。”
张恺又和阿杳交代了一下,待马车驶出长街,他回头踏进府中,却发现秦玄并没有离开,而是驻足望着刚刚马车所在的地方。
“国师大人。”张恺作为陆乘书身边的人虽然不喜秦玄,但仍旧行了个礼准备离开。
然而秦玄叫住了他:“刚才那个姑娘,她去了哪里?”
张恺面上不动声色,心思却已经转了几回,只答道:“那位侍女冒犯了国师大人,殿下已处罚了她,将她撵了出去。”又道,“国师大人若是没有其他事情要问,在下还有事情向殿下禀告,先行告退了。”
秦玄也没有追问下去,只点点头。他的走出州牧府,朝着刚刚马车驶去的方向望了片刻,终是叹了口气走回府,回到自己下榻的地方。
张恺的话虽然刚才有几分搪塞秦玄的意思,但也确实是有事和陆乘书禀告。他来到陆乘书的书房前,见屋内灯火通明,陆乘书果然还在处理政务。
张恺进去,刚要禀告今日处理的事务进度,却被陆乘书先开口打断了。
“她送走了?”
虽然没明说是谁,但二人都心知肚明。
张恺没想到陆乘书会先开口过问这件事,只道:“已经命人将阿杳姑娘送走了。”
陆乘书闻言手里的笔不自觉停下片刻,将文书洇出一个墨点,又听见张恺道:“只是天色已晚,臣先命人将阿杳姑娘送至客栈休息一晚,待到明日再赶路。”
陆乘书没再说话,正当张恺以为他不会再过问这件事情,要张口再次禀告时又听见陆乘书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她没带走府中什么东西吧?”
这个问题就有些奇怪了,张恺回想了一下阿杳带的东西,如实回答:“阿杳姑娘只带了自己的包袱和跟着她一起来的那只狗。”
“哼。”只听见陆乘书幽幽说道,“她那么贪财的一个人,在这待了那么多天一分钱没拿到就这么心甘情愿的走了?没和你要些什么东西?”
“并未听阿杳姑娘提起过酬劳之事。”事实上阿杳收拾的可算是爽快利落,甚至芍药劝她用完晚膳再走都没有听。
不过这事还是不说出来为好。张恺想。
然而他没说陆乘书却问了:“她没用晚膳便走了?”
张恺只好如实禀告。
其实这事陆乘书自己想想也知道,他刚到书房后不久张恺便来回禀了,想来阿杳是一点时间都没耽搁便离开了。
这时,侍女正好将煮好的宵夜端上来,放到陆乘书的书桌上。
今日陆乘书将秦玄好生安抚一顿后,又设宴宴请了他和晋州的一些豪绅官员。只是宴席上他心情不好加上要和各方势力周旋,并未用什么东西。
而他饿着肚子去找阿杳,话还没说几句便又吵了起来,气得他觉得胃病都要犯了。
陆乘书看着宵夜只觉得心烦,便挥挥手让侍女将其撤下。
张恺见状,心中已有几分明了。
陆乘书不再提及此事,他默默地听着张恺禀告着今日的事务进程,面上虽无异常,但眼底的烦躁却怎么都消不去。
另一边阿杳要显得轻松的许多。她今夜坐的马车不同于之前同陆乘书同乘时的那般豪华,不但内里空间小上许多,连坐起来都颠簸了几分。
故而她到了客栈后稍微洗漱了一下便倒头就睡了。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了,阿杳用完早膳百无聊赖的待在客栈的房间里哪里也不能去。
若不是隔壁就有昨日和她一同来的车夫守着她,她早就偷偷逃走了,她才不想回到村里子还要多赶一段路。
然而那个人又耳力极好,每次都还没等她走到门口,他便已经出现在了门外隔着门问她可是有事情要办。
终于正当她等不及时,外面传来了张恺同车夫讲话的声音。
阿杳见状以为是要出发了,却见张恺对她道:“今日天气不佳,还请姑娘在这客栈再住上一日,我们明日再出发。”
阿杳望向阳光一片明媚的窗外:“……”对方睁着眼说瞎话,但她又无可奈何。
“这是芍药姑娘的侍女金儿,姑娘独自赶路不方便,她今后便同姑娘一起。”
阿杳:“……”这是害怕她逃跑吧。
然而她又能怎么办呢,只能接受张恺的安排,只见对方将车夫也一并带走了,说是明日再来。
阿杳只当这些都是陆乘书的安排,又狠狠的在心里骂了对方一句。
陆乘书昨日又没休息好,也不知道是天气转凉他受凉了还是怎么回事,白日里无缘无故打了好几个喷嚏。
张恺为他又寻了一个医师过来,开了一个方子,见陆乘书对这个医师不似对第一个名医那么反感,又思及他的腿伤,便问他是否要让对方每日来问诊。
“不必了。”陆乘书道,“赶紧将晋州的事情处理完回京城是正经,不必每日再浪费时间在这上面。”
陆乘书喝完药,处理了一会儿文书觉得眼睛略有些干涩,便起身去花园里休息一下。
然而刚走进花园便听到两个侍女在议论些什么。
“听说今年天气异常,长水县的花豹都跑进村子里吃人了。”
“是真的!我家就是长水县的,听说现在村子里夜里都不敢灭灯,就怕有花豹来夜袭呢。”
两人丝毫没注意到有人来到自己周围,依旧叽叽喳喳的说着花豹的事。
张恺在旁窥见陆乘书的脸色已经不好,便轻咳了两声,侍女们抬头见是陆乘书赶紧噤声,低头侧站着。
陆乘书看了她们几眼,驻足沉默良久,终是什么也没说离开了。
第 65 章 第 65 章
陆乘书回到书房处理了一会文书,面上似是与平常无异,但与平时相比显得略微噪杂的翻书声透露出了翻书人不佳的心情。
张恺在一旁见状垂下眼帘思索一番终是什么都没说退了出去。
一旁的侍从小心翼翼地将陆乘书常喝的茶放在桌上,却在陆乘书拿起尝了一口后以茶味太淡为由被训斥了一番。
奉茶的侍从只得将茶端下去重新沏茶,屋内众人都察觉到今日太子殿下似是心情不悦,一时屋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陆乘书重重地放下一本文书,撇了一眼一旁还未处理的文书,堆积如山。
“来人。”
张恺不在没人敢上去触陆乘书的霉头,一个张恺手下的侍从见众人都无人敢应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将长水县的文书都挑出来。”
听见太子只是让他挑捡文书侍从在心里松了口气,开始挑捡起来。
长水县的文书并不多,只是陆乘书似是很心急的样子,文书被挑选出来一本他便翻开查阅,只是看了几眼后又扔在一旁,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侍从看在眼里却不敢问,只得低着头加速挑捡,没一会儿长水县的文书便被他全部挑捡出来了。
陆乘书翻开最后一本被呈上来的文书,仍是看了几眼就放下了:“长水的文书就这么多吗?”
侍从低着头:“是,长水县的文书都在这里了。”他虽然看不见太子的脸,但觉得太子此时脸色定是不好看。
所幸陆乘书闻言并未说些什么,只是挥挥手让他下去。
此时张恺不知道去外面做了些什么正好回来了,见桌面上文 他将文书都合上整理好,不动声色问道:“殿下为何突然将长水县的文书都翻出来了,可是还是对陈元心存有疑?”
陆乘书摇摇头,陈元不过是一届县令,何况他也早已派了密探在陈元身边监视,就算他是假意投诚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而且就目前的表现来看陈元并不是有二心之人。
不过……
“长水县今年忽然出现了花豹食人一事,可长水并未有文书来报。”陆乘书言语间似有不满之意,“可见陈元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野兽食人之事本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属下方才又去问了那个家住长水的侍女,她说至今只有一人遇难,想来陈县令也是废了些心思在上面的,只是觉得此事甚微不必向上禀告罢了。”张恺道。
陆乘书闻言面上神色好了些许,但语气依旧严厉:“冬日将近野兽觅食只会更加艰难,此事若是不尽快处理好便会愈演愈烈,百姓只会终日惶恐不安,还是要传令下去让陈元尽快好生处理好这件事情。”
“是。”张恺点头领命,“属下会修书给陈县令让他尽快处理好此事,必不让殿下担忧。”
听了这话陆乘书的脸色这才好了起来,不再像方才一般冷着一张脸。他拿起之前没有处理完的文书接着看起来。
奉茶的侍从此时也将新沏的茶冷好奉上来,见陆乘书拿起喝了一口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专注于眼前的公文,侍从暗暗松了口气又退下。
“只是……”张恺欲言又止。
陆乘书放下茶盅将视线转向张恺,看他一脸迟疑的样子便道:“只是什么?”
“属下是想,就算陈县令能将食人的花豹尽快捕捉完,期间也定是不免又有人遇难。”张恺见陆乘书闻言并无反应,又道,“尤其是独自生活在郊外的人,更是容易成为被花豹猎食的目标了。”
此言一出,方才屋内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此时又紧张起来。
“……”陆乘书沉默良久没有说话。
张恺见陆乘书深色晦暗不明,正当他犹豫该不该再继续说下去时终于听见陆乘书道:“她是不是已经出发快要到长水县了?”
张恺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这次算是赌对了。
他连忙道:“今日阿杳姑娘身体不适,属下便留了阿杳姑娘仍住在客栈内并派人在那里看着她,打算明日再送她回去。”
“想不到送个人回去还能耽搁那么久。”陆乘书虽是如此说但言语间并无责备之意,也并没有追究下去。
“罢了,备车孤去看看她。”陆乘书恍若无事般淡淡道,“怎么说也是从府里出去的人,免得在半路上病倒了被人抓住把柄说孤苛责下人。”
张恺虽然早就猜着会有这么一出,但听见这话从陆乘书嘴里说出来心里还是不免一惊。对陆乘书来说这大概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去客栈的马车很快就备好了,陆乘书先行走在前面,张恺在后面跟着。
正当他们走到门口时张恺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人从后面轻轻拉了一下,他回头一看,是州牧府内派去国师身边伺候的侍女。
“张大人,国师大人方才离开府里了。”
“我知道了。”张恺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国师没事就出门,光是今天侍女们就来回禀了三次。
然而侍女并没有离开,她一脸为难的说:“可是国师大人之前问了奴婢可知道昨日被赶出府的姑娘去了哪里?”
张恺听见心中疑惑,只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你和他说了吗?”
侍女摇摇头:“奴婢并不知道那位姑娘去了哪里,国师大人听了之后也没说什么,之后便出门了。不过不知道国师大人有没有问其他人。”
此时陆乘书已经登上了马车,张恺只好跟上去不再问此事,只希望这件事别像他想的那样向最坏的方向发展。
——
阿杳和金儿待在客栈的房间里大眼瞪小眼的待了一个下午。
起初金儿还叽叽喳喳的和她说她家姑娘昨天担心了一个晚上,没想到今天早上张大人便去向她家姑娘要人,她家姑娘知道了后才安心了一些。
阿杳自是知道芍药是真的打心底里担心她,她在心里默默的感激芍药,只是眼下就算能多拖一日回去又能怎样呢?该来的分别还是要来。
阿杳看着金儿没心没肺的样子,只能微笑应和她。
金儿今年不过十六的年岁,比阿杳还小上两岁,正是闲不住的年纪。她陪着阿杳闷在屋里也觉得无聊,只是来的路上张大人特意吩咐过她,要好好的和阿杳姑娘待在房间里哪里都不能去,尤其是要寸步不离的跟着阿杳姑娘——就算是去茅房也一样!
金儿起初还不知道为何张大人要这样说,然而事情真的像张大人说的那般,阿杳姑娘光是下午就去了三四次茅房。
“其实你不用跟着我的。”阿杳有些无奈。
“不行!”金儿抱着飞飞跟在阿杳身后,张大人说看住这条狗就等于看住了阿杳姑娘,“张大人吩咐过我要好好陪着姐姐。”
什么陪着,明明就是监视!还抱着飞飞,难道她还要真的抛弃掉飞飞自己走吗?阿杳觉得张恺此人真是和他的主子如出一辙,都是心思眼光毒辣之人。
两人回到屋里,却发现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白衣男子。
男子听见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阿杳看清他的面孔,不是秦玄还能是谁?
“你怎么在这里?”阿杳见到他只觉得生气,好像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上。
金儿看见秦玄并不知对方是何身份,见阿杳如此反应只觉得疑惑,便问:“阿杳姐姐这是谁啊?”
阿杳没做声,秦玄见阿杳身边还有一人,淡淡道:“在下国师秦玄,这位姑娘能否出去片刻?在下有些事情想同阿杳姑娘说。”
这个人竟是国师!国师和阿杳之间有冲突之事金儿也略有耳闻,她心中有诸多疑惑但见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还是默默退出去将门关上了。
屋里此时只剩下秦玄和阿杳两人.
阿杳丝毫不想和秦玄说话,却又知道自己无法将对方撵出去,便翻了个白眼自顾自的坐在一旁。
秦玄见状也不恼,只道:“抱歉,之前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
阿杳听见后眼神微动,她蹙眉略带惊讶地看向秦玄,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向自己道歉:“你……”
“昨日我确实没想起来你是谁。”秦玄又道,“但现在我想起来了。我不曾想过自己的一句提醒会为你带来那么大的影响,抱歉。”
“你没想过?”阿杳流下泪来只觉得可笑,“我被众人唾弃,被家人抛弃,被撵到山里。我最爱的亲人临终前还在为我担忧!我现在又因为你被赶出来,你一句没想过和抱歉就能抵消这一切吗?”
“我……抱歉。”秦玄面露难色,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本就不善言辞也不常与人打交道,此时面对哭泣的少女只能笨拙地道歉。
“你走吧。”阿杳擦了擦眼泪,“我不想听你的道歉也不想再看见你。”
然而秦玄却没有离开,而是转而道:“我听旁人说你要去京城是吗?”
“和你有什么关系?”
秦玄摇摇头:“不行,你不能去京城。”
这话听的阿杳怒火中烧:“我凭什么听你的?就因为你说我去京城会引起祸端吗?”
“你不相信我无所谓,但是你不能去京城。”秦玄坚持道,“你要什么我都可以补偿你,你若是愿意,也可以做坤道同我一起修行。”
“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去当道士啊。”阿杳觉得自己和秦玄说话简直比和飞飞说话还要难,“你不走我走,我才不要听你的。”
言罢阿杳便转身离开,被金儿跟着就跟着吧,总比和这个她看见就烦的人在一起强。
然而秦玄却一把抓住她:“等等,你听我把话说完——”
阿杳被讨厌的人抓住胳膊只觉得自己像被毒蛇咬了一般反应强烈对秦玄又打又踢:“你放开我!你个大坏蛋,神棍!”
秦玄见状害怕动静太大引起外面人的注意,情急之下只得从背后将她抱入怀里控制住她的双手:“你冷静一点。”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出现在两人眼前的却不是金儿,而是一脸冰冷的陆乘书。
“你们在干什么?”
第 66 章 第 66 章
芍药正在兴头上,猛地被打断了心里觉得空落落的,故而试探着问道:“不知殿下找阿杳可是有什么急事?能否稍等片刻容她梳洗打扮一下?”
“殿下说了让阿杳姑娘即刻前去。”如此就是不行的意思了。
阿杳拍拍芍药的手让她等自己回来再一起吃晚饭,自己便拿了把伞跟着张恺出去了。
等走到半路阿杳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来得及照镜子看芍药将自己脸上化成了什么样子。不过芍药人长得美每日打扮的又好看,应当手艺是不错的。
然而阿杳并不和芍药同住一屋,且每日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每次去芍药屋里时她早已梳洗打扮好了。
所以她并不知道芍药每日的妆容都是出自她身边的侍女之手,而她本人的审美堪称艳俗。
阿杳跟着张恺弯弯绕绕不知道走了多久,她许久没出锦绣堂此时出来自是好奇,不由得向四处张望。而往来行走的奴仆侍女尤其是陆乘书从京城带来的那些人看见一个陌生的面孔跟在张恺后面也好奇的打量着阿杳,甚至有的窃窃私语起来。
虽然陆乘书行事隐蔽,但毕竟离开了两日之久,所以府中大部分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半夜急忙忙的出去,等回来时什么都没变只是多了个医女一起同行还是从殿下的马车上下来的。众人皆在暗地里八卦不知此女和太子殿下是什么关系。
然而阿杳自进了州牧府后便一直在锦绣堂里没有出来,如今露了脸自然是让众人都忍不住好奇。他们原本以为会让殿下夜半动身都要去寻的会是什么绝世大美人,然而看到阿杳平平无奇的容貌时心里皆是失望,心里的那点子八卦之火也随之泯灭了。
阿杳自是不知道自己引来了那么多风言风语,只老老实实的跟在张恺后头。终于不知绕了几个弯两人走到了陆乘书的书房前。
“阿杳姑娘在此稍等片刻,在下进去通传一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和陆乘书见个面要这么麻烦,阿杳还是点点头,她走到檐下收起伞,倚靠在柱子上开始赏雨。
以前住在小树林里时阿杳最讨厌的便是下雨,下了雨她无法出去采药换钱不说,天气还会变冷,捡的木头也会变潮。每次梅雨季节她的日子都分外难熬。
现在她不用像以前那样为生计而发愁了,才发现原来下雨时的空气是这么好。
这边张恺出来和她说可以进去了,她便跟着张恺走进屋内。
刚进屋她便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这种味道在她捡到陆乘书将他收拾干净后也闻到过,不过后来这种气味便慢慢消散了。
如今又闻到这种味道阿杳不禁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刚捡到陆乘书的时候。
然而富丽堂皇的内室和书桌后坐着的身着华服的人都在提醒她那都是过去了。
张恺行了一礼:“殿下,阿杳姑娘到了。”
阿杳见张恺行礼后便离开了,想起陆乘书如今是太子正纠结自己要不要行礼时便听到上头传来一声严厉的声音。
“你脸上这是怎么一回事?”
陆乘书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一般,他先是诧异,后转为嫌恶,让阿杳想到了他刚醒来看到自己身处于简陋的茅草屋时也是这种神情。
看着陆乘书一脸嫌弃的神情,阿杳摸了摸自己的脸:“芍药故娘给我用了一些胭脂水粉。”
然而陆乘书根本不记得芍药是谁,他皱眉道:“打盆水把她脸上乱七八遭的东西洗掉。”
很快便有侍女打了一盆温水上来,另有一个侍女拿了帕子沾水要将阿杳脸上的东西擦掉,却被阿杳拿走了帕子。
“我自己来就行。”阿杳不习惯被别人碰触,自己拿起帕子开始慢慢擦拭脸上的妆容。
芍药花了好长时间给她化的妆,自己连看都没看一眼便要擦去。阿杳原本还觉得可惜,可她看到帕子上五颜六色的水粉时,她似乎有些理解为何陆乘书会是那种表情了。
阿杳:“……”原来她刚才是顶着这么多颜色走了一路吗?怪不得别人都看着她还小声议论。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看到侍女们都退下了不知道为什么阿杳感到有些紧张。
“你是不是忘了孤找你来是干什么的了?”陆乘书面无表情的看向阿杳,面前的女孩刚擦洗完的脸上还透着水光,眼里写满了心虚。
其实陆乘书这几日并未感觉到身体有何不适,连之前隐隐作痛的腿伤如今也陷入了沉寂。加上这几日事务繁忙,他自然就将阿杳之事抛入脑后。
直到今日张恺问他近日身体可还有什么不适,他这才想起来府里还有一个带回来的医女。
只是他事务繁多忘记了这件事也就罢了,她一个拿人银钱为人做事的人也如此不上心是怎的一回事?
阿杳避开陆乘书直勾勾看过来的眼神,讪讪道:“你也没说让我来啊。”
她按月拿钱,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自己人生地不熟的,锦绣堂门口又都是重兵把守着,她哪里敢独自出去呢?
“难道领月钱的时候也要孤送到你手上吗?”陆乘书飞来一记眼刀。
听他提到钱,阿杳心虚的看向地面不敢再说话。心里却一片怒火,她看陆乘书是阴阳失调、肝火旺盛,是该找个医师好好看看了。
之前怎么没发现他是这么个脾性?阿杳不禁腹议,却没忍住将心里话小声说出来了。
陆乘书自是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但是却明白她是在小声嘀咕着什么,便道:“有什么话说大声点。”
阿杳自是不敢将刚才话说给陆乘书听,只好道:“你要是觉得身体不舒服喊我来便是了,平时若是无事我在这里岂不是碍事?”
“你可知在京城的时候,宫里的太医是每日都要从宫里到太子府为孤请脉的?”陆乘书幽幽道。
“你是说我每日都要来给你诊脉?”阿杳震惊,当初她答应陆乘书的条件是因为她知道陆乘书道伤早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钱多事少,这种事她能不答应吗?
可如今若是每日都要来给他诊脉……果然世上没有那么好的事情,就算有也轮不到她。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再次见到陆乘书之后,他总给人一种压迫感,让阿杳每次见到他都觉得紧张。
“你不愿意?”陆乘书挑眉。
“愿意,愿意。”阿杳连忙答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和陆乘书废话了那么久,不但没能快点回去反而还得了个每天都要干的活。阿杳气结,加上她还想着赶紧回去吃晚膳,便道:“你把手伸出来吧,我来给你诊脉。”
按理说诊脉分为望、闻、问、切四步,阿杳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自然跳过了问的步骤,直接上手去诊脉。可还没等她碰到陆乘书的胳膊时,对面便又找起了茬。
“你就让孤的手就这么放在这桌子上诊脉吗?”
以往太医们诊脉都会放一个软垫在桌子上,软垫上再垫上一层柔布。可是阿杳是野路子出身哪里知道这些东西,她扫视了一下四周,眼见之物不是笔架就是砚台,没一样是看起来能垫手的。
反正只要不把他的手放桌子上不就行了?阿杳如是想着,便拿起陆乘书在桌子上的手将它放在自己另一只手里托着它。
阿杳抬起头,嘴角微微上扬看向陆乘书,仿佛在说“这样总行了吧?”
对面的人先是瞳孔放大,继而脸色发青,最后恢复正常从最嘴里挤出几个字:“……诊脉吧。”
虽然阿杳觉得陆乘书应该是脉象虚浮肝气郁结之人,可是事实告诉她此人的身体好得很,甚至脉搏都比一般人感觉有力些,只是……
“你身体看起来一切都好,只是脉搏有些快,可是最近有烦心之事?”阿杳道。
看她结束了,陆乘书忙将自己的手从阿杳手中抽出来,轻哼一声:“孤唯一心烦之事就是这条腿时不时还会疼痛。”
话虽如此,自从那日半夜出发去找阿杳后,他腿上的伤口已经很久没有疼过了。不然他也不会等到现在才想起这件事。
“你是断骨,不是普通的腿伤,需要静养才是。”阿杳道,“我之前给你用的有一味药是能加速断骨愈合的,不然你到现在都不一定能下地行走。”
提起这味药阿杳就心痛,当时她还傻乎乎的和陆乘书说了要一笔一笔的和他算账,谁能想到最后都被他一笔勾销了。
“这味药……”陆乘书也想起来了,之前张恺找来的神医也提起过这件事,“你还有吗?”
阿杳摇摇头:“自然是没了,那味药我只有一个,都给你用了。”
既诊完了脉阿杳便想着要回去了,正打算起身告退时却又听到陆乘书来了一句:“以往太医给孤问诊完,都是要写医案的。”
医案?那是什么东西?看到对方脸上透露出疑惑的神情,陆乘书又道:“就是将孤每日的身体情况,用药方案都记录在册。”
“可是我不会写字啊。”阿杳皱眉,她虽然能看懂一些医书上的药材名,可除此之外的其他字她可是一窍不通。
“孤可以教你。”
陆乘书脸上露出了阿杳觉得熟悉的神情,很久以后她才想起来这种神情她曾在飞飞看到山里的野鸡时看到过,而下一秒飞飞便冲上去将野鸡的翅膀咬了一个洞。
那是一种看到新奇事物的新鲜感,夹杂着一些高高在上的征服欲和一丝难以逃脱的恶意。
第 67 章 第 67 章
九月的王店村,村子里的人入夜后都早早的睡下了。但村外一群人马正不顾夜路艰苦向中禹州的方向飞奔去。
为首的是张恺骑着一匹白色大驹,他身后还有两个小兵举着火把和他一起开路,为身后两马并驾拉着的马车照亮引路。马车后面只跟了四个人同样也是举着火把在后断路。
陆乘书贵为太子,还没想过自己会如此狼狈地在半夜逃亡。
他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来晋州之前他虽然知道此行会有阻碍,但可没想到会沦落的如此狼狈,害他的人胆子可真不小。
虽然陆乘书是当朝太子,母族也显赫,但贵妃和晋王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皇帝偏爱贵妃和晋王,而陆乘书是嫡长子又已经被册封了太子名正言顺,这几年来双方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贵妃和晋王无法将他从太子之位拉下来,他也无法保证自己的太子之位能坐稳。
直到两个月前,有文官奏晋州近日有人私挖铁矿和盐矿。
晋州是晋王的封地,按照礼制晋王成年后应该前往封地不得留在京城,然而皇帝疼爱晋王,贵妃也舍不得晋王离开。
看到宠妃泪眼朦胧,爱子一脸不舍,皇帝心软了,大手一挥让晋王破例留在了京城。
但这并不意味着晋王对自己的封地就没有实际的掌控权,这次晋州出现有人私挖铁矿盐矿,幕后没有晋王参与在其中,陆乘书是不信的。
听到有人奏晋州之事,晋王当场表示震惊且大为气愤,并请命想要亲自来晋州彻查此事。
然而一向对爱子有求必应的皇帝在面对晋王的请命时沉默了。煮饭的香味在不大的茅草屋里弥漫开来,陆乘书算准了时间差不多了便放下了书,果然看到阿杳端着两个饭碗过来。
为了方便陆乘书在床上吃饭,阿杳将吃饭的饭桌挪到了床边,将两碗饭放在桌子上。带鸡蛋的那碗是陆乘书的,只有咸肉的是阿杳的。
经过这一个月的相处陆乘书已经摸清了阿杳的生活的习惯。虽然生活贫苦拮据但是很有规律性,每天都在一样的时间醒来、离开,又回来。
饶是如此,陆乘书看到已经吃了六天的咸肉拌饭后表情还是略微有些失控。
“我给你的那些金子,你究竟换了多少钱?”陆乘书拿起筷子,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嗯……王叔说换了十两银子,然后去掉买的咸肉和鸡蛋还剩五两。”阿杳吃了一口饭,想了想道。
陆乘书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也知道阿杳是被人骗了——一两黄金能换二十两白银,他给阿杳的那些金子换个二十两不成问题。
而且五两银子就买了那么些玩意,这晋城的物价是疯了吗。
但陆乘书什么都没说,如今赶紧养好伤想办法回去才是正经。至于阿杳是否被骗,和他有什么关系。
同前几天一样,陆乘书勉强将米饭吃完了,至于咸肉只动了些许。
阿杳看到被陆乘书剩下的咸肉觉得有些可惜:“你不吃了吗?这些都是你花了钱的。”
陆乘书听到这话在心里冷笑一声,这小姑娘说这句话可不是因为关心他,言下之意是就算他不吃,她也不会同他少算钱。
贪财的乡野村妇,这是陆乘书对阿杳的印象。
早在阿杳救下陆乘书的那一天就和他说好了:救他是一个价钱,他日常里的吃喝用度则是另算的。
“不必了。”陆乘书摇摇头。
阿杳看他如此也不强求,便将咸肉放进锅里煮去盐分给飞飞当狗粮。
阿杳心里也明白陆乘书这是吃不惯腌制过的肉,但是她无法去集市上买东西,也不好意思麻烦王叔每日帮她带东西。
“你身上有伤,要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阿杳心地纯良,陆乘书越是没说什么她心里越是有些愧疚,“我明天不采药了,去山里给你打只兔子回来吧。”
“不必了。”陆乘书不是贪好口腹之欲的人,吃饭对他来说只是维持身体正常运转的必做之事罢了。
况且,明日有更重要的事情让她去做。
陆乘书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在桌面上:“明日劳烦你,将这封信寄出去。”
阿杳疑惑的将信收下,上面写的都是她不认识的字,她平日只认识一些医书上的字和自己的名字,而陆乘书也知道这些,不然也不会放心让阿杳去送信。
阿杳虽然看不懂,但也没说什么,应下这件事。
这也是陆乘书最满意阿杳的地方,虽然她无知无礼,她从来都不会去问。
她不问为什么他满身是血的躺在罕无人迹的深山中,不问为什么他要不被声张的藏在自己家里,也不问他到底是何身世。
“你明日还去找上次的人帮你送信吗?”陆乘书问她,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又道,“你不如换个人去帮你……算了,既然如此便再去换些钱吧。”说罢便拿出腰扣想要再扣些上面的黄金下来。
谁知阿杳却出声阻拦了他:“不必了,这些小事王叔不会多要钱的。”这腰扣是金镶玉的做工,阿杳很是喜欢,本来扣掉了一块她就觉得可惜。
陆乘书看阿杳看着腰扣的眼神,明白她这是舍不得。当时要不是喜欢这个东西,阿杳也不会被垂死的自己一把抓住。
阿杳小心地将信叠起来封好,将两人的碗筷收拾完过后便开始整理最近采来的草药,正好明日送信的时候可以将这些药也交给王叔去卖些钱。
陆乘书依旧倚靠在床头,不过此时他没有在看医书,而是盯着整理草药的阿杳。
决明子,连翘,桔梗……陆乘书将这几日看的医书上的图同眼前的药材们一一对应。
若是在平日里陆乘书是绝不会去读医书的,但这几日他却看了不少。
一是为了打发时间,阿杳家里只有这些医书;二则是为了确定阿杳没有乱给他用药。
一开始睁开眼睛在阿杳家里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都已经被处理好了的时候,陆乘书以为是阿杳请了医师来为他疗伤的。可后来才知道,他的伤口全是阿杳一个人处理的。
虽然眼前的少女救了他,陆乘书还是留了一个心眼。看了几天医书确定女孩没有给自己乱用药后他才放心让阿杳照顾自己的伤口。
令陆乘书感到有些惊讶的是,阿杳虽然是个生活拮据的孤女却有着不错的医书。
为何这样的女孩会独自生活在深山中呢?
陆乘书刚来到茅草屋时也曾试探过阿杳的身份问题,但是没曾想对方虽然天真但是对自己的事情捂得严严实实的。
两人萍水相逢,相互利用,陆乘书也懒得去追问她。
反正事成之后,自己会永远离开这个地方,这个名叫阿杳的孤女从何而来日后又为何而去都和他没关系了。
陆乘书的这些心里活动阿杳都全然不知,她一心只想着赶紧将陆乘书照顾好,早点拿到自己的报酬。
阿杳整理完药材后已经到了晚上了,两人又简单吃了些东西便快到了睡觉的时候了。
陆乘书摸清了阿杳的生活习惯,便知道她此时要去干什么了。
阿杳虽然生活贫苦,但是极爱干净。如今秋季普通人家不过一个月烧一次热水洗澡,阿杳独自住在山林里,条件更甚。不过她会每日烧些热水擦拭身体。
阿杳打了些热水走进隔间,开始擦拭身体。其实平日里她自己一个人住,加上天气变凉,她都是在卧房里完成这些,擦拭完便赶紧跳上床。
现在多了一个陆乘书,阿杳只好躲在一个小隔间里擦拭身体。
说是小隔间其实勉强也算是一个屋子,不过中间隔了半堵墙让陆乘书无法看到罢了。
可是看不见,陆乘书能听到。
布料的摩擦声,和舀水的声音在本就安静的小屋里显得更加清楚了,让人仿佛能想象到女孩此时正在干什么。
耳边传来的声音让陆乘书感到一阵烦躁,他索性闭上眼睛开始想之后该怎么办。
若是信能成功的送出去,他的人应该当天便能知道他的位置在哪。
此时身在晋城,他没有足够的人手,但是时间紧迫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不知道援兵能不能及时赶到。
如此,最多再等三天他便能离开这个地方了。
“呀!飞飞你出去不要舔我!”女孩娇嗔的声音在屋里回荡开来。
陆乘书睁开眼,眼底一片阴沉。还有三天,三天后他便再也不会听见这个声音了。
第二天,阿杳一早便起床去送信。
从树林到村子里来回要一个多时辰,加上找人,估计要两个小时。阿杳让陆乘书放心,她会在午饭前赶回来的。
或许是知道自己快要回去了,陆乘书今日说话也没那么冷淡了:“不急,你路上小心便是。”
阿杳听到这话感觉心里暖暖的,毕竟自从外婆去世、那个人离开之后也好久没有人关心自己了。
她点点头:“嗯!我会小心的。”
阿杳走出树林,便看到离树林不远的田地里有个农汉在劳作,那便是她要找的人。
她吹了一声口哨,那人听见后抬头看见阿杳躲在一颗粗树后面向他招手,向四周望了一圈看附近没人才向阿杳那边走去。
“怎么今日又来了。”那人一幅不愿意看见阿杳的样子。虽然能从她这里捞到些好处,但也不代表他愿意天天同“煞星”打交道。
“嘿嘿。”阿杳略带些讨好地笑了笑,“今天有封信要麻烦王叔你帮我送一下。”末了又加了一句,“放心,不会让你白跑,这次买药的钱一半都给你。”
“送信?”王六接过信封看了看没看出头绪,显然也是个不识字的。
他本来不愿意接这活,但听见阿杳最后那句话还是答应了。
阿杳将带来的草药也一并交给他,正准备走的时候听到一阵马蹄声从不远处的村子里传来。
在他们这乡下地方,别说马了,连牛和驴都没几头。阿杳不由得有些好奇:“王叔,那边是干嘛的。”
“不该打听的别打听。”王六的语气又不耐烦起来,但还是解释道,“听说是有贵人在附近打猎时被歹人伤了,听说那歹人受了重伤,现在正逐个村子搜查呢。悬赏令都在村子头贴一个月了。”
“哦……是吗。”阿杳的脸色沉了几分。正好陆乘书也是一个月前出现的。
“你那树林子,最近有其他人进去吗?”王六虽然也想到那人可能躲在树林里,却没胆子进去找。要知道每次他和阿杳见过面都要去村里的菩萨庙里多拜几拜才安心。
阿杳听了这话咧嘴一笑,刚才面色暗沉的脸此刻明媚如春风:“怎么可能呢,我那树林里向来是没人进去的。”
“此时发生在你的封地上,你自然是想尽快了解此事。但是,这次事件非同小可,你亲自去查难免不会有人背后中伤你,即使查清了也难保不会有流言蜚语。”老皇帝虽然双眼已经浑浊,但目光却依旧锋利,“你——还是避嫌吧。我看此事就交给……太子去处理吧。”
陆乘书听到皇帝这样说心中的惊诧不比晋王要少,但他面上依旧平静,行礼道:“是,儿臣遵旨,定不负父王所托,尽快彻查此事。”
晋王虽然不愿,但也不能违背旨意,只得向陆乘书行了一礼:“那就劳烦皇兄了。”
“三弟不必客气,晋州是你的封地,孤定当查明此事,还你一个海晏河清的封地。”陆乘书看着晋王虚伪的表演,皮笑肉不笑。
“呵呵。”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看着两人“兄友弟恭”,“太子向来疼爱弟妹,此事交给你,朕放心。”
于是,太子陆乘书带着自己的亲卫奉命来了晋州。
然而,刚到晋州陆乘书的行动便受到了限制。
晋州牧表面对他恭敬有加,说自己一定全力配合太子调查,却连日举办宴饮,将晋州的世家豪绅都邀请了遍,美名其曰帮陆乘书了解当地形式。
然而这些世家豪绅仿佛串通好了一般,喝酒玩乐是样样在行,一问问题便连连摇头。
半个月下来陆乘书毫无收获,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靠晋州牧来解决这次事件。
开采盐矿铁矿这种事情,背后利益错综复杂,莫说是这些世家,就算是晋州令都有可能参与其中。
陆乘书早已派人暗中调查此事,自己表面上与晋州牧周旋,让其放松警惕。
就这样陆乘书参加了半个月的宴请,直到几天后,晋州牧又说到了晋州一年一度的秋猎时间,诚邀陆乘书一起参加。
晋州牧的人来邀请陆乘书参加秋猎时,陆乘书正在看手中的密报,上面写着暗使调查对于盐矿背后之人已经稍有了些眉目。
请殿下少安毋躁,静候佳音。
大抵是因为陆乘书的人真的触及到了利益的核心位置,晋州牧终于心急了,想借秋狄之事打得陆乘书措手不及。而陆乘书虽然早已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对方的胆子这么大,竟然在秋狄场直接刺杀他。
虽然他早有提防之心,当即斩杀了一名刺客,自己却与众人走散还负了伤,最后被其他刺客逼退至悬崖之上。
情急之下陆乘书只能跳下悬崖,之后便是浑身是血的被阿杳救了回去。
想到阿杳,陆乘书的眼眸不禁暗下来。他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将阿杳带走,相反,在向阿杳求救的时候他也没想过以后好好报答对方。
陆乘书知道自己天生就不是什么好人,只是多年的圣贤书多少也将他本就凉薄的性子添上了几分温润的假面。但是他的温润是由背后的矜贵支撑起来的,而阿杳一遇到他就是在他最脆弱的时候看到了他最落魄的一面,自然也就打破了他的温润。
所以,直到在阿杳被村里的少年欺负之前,陆乘书都没有想过要带阿杳一起离开,他无法忍受一个见过自己落魄样子的人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但是,原来你也是如此的可怜、脆弱。看到被少年欺负到跌坐在地上的阿杳,陆乘书感觉到自己第一次在她面前找到了之前在众人面前当太子的感觉,上位者的感觉。
所以他出手击退了那几名少年,就算这么久是阿杳救了他一条命照顾他的伤又如何,此时他小小的一个举动也救她于水火之中。
只是没想到自己被张恺找到时那个可怜的小孤女不在家,而自己也没时间在那里等她回来。若是她知道自己救的人身份如此尊贵……陆乘书仿佛能想到阿杳脸上的表情,不知道会不会像他以前见到的人一样谄媚。
突然马车一个急刹打断了陆乘书的思绪,他没有打开门帘,只看到外面火光越老越亮便知晓是怎么一回事。
看来张恺在王店村里搜寻他时还是被晋州牧的人注意到了。如今他们人少没人来善后,近日里天气又潮湿马群踏过很快便会留下痕迹,王店村地处偏远,想来骑马的人也只有他们这一支,是以晋州牧的人很快便能追上来了。
张恺站在队伍的最前方,见到远处有一种火光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举手示意众人停下,借着越来越近的火光,大至估算了对方的人数约有三十多人,而自己这边只有八个人和一个负伤的太子。
此次凶多吉少,要避免和对方正面冲突。
“保护太子!”张恺一声令下,随行的几个人立即向马车靠拢。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对方的面孔也出现在了夜幕之中。张恺认出了为首的一个人是州牧府的一个府兵头头,姓孟,是晋州牧长府官的心腹。
“好巧啊张副官。”对方先发出了声音,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字语气中已经充满了自信和不屑,还有几分激动。
毕竟像他们这种地位的人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太子,更何况此时有机会围剿太子,想到那名皇子在府中是矜贵清冷的样子孟氏握着刀的手都激动地想要颤抖。
“孟队长,那么晚了还在追查刺杀太子的罪人真是幸苦。”张恺特意将重音放在罪人两字身上,希望对面能够意识到他们想要犯下的是多么大的罪过。
“只要是州牧大人吩咐的,咱们几个再幸苦也是应该的。”对方显然没有将张恺的提醒听进去,反而发难道,“我可没听说州牧大人有让张副官协助此事啊,不知道张副官为何在此处?”
“保护太子本就是本官分内之事,何须州牧大人之命。”张恺也懒得和对方打马虎眼了,“在下为太子副官,无需听从这晋州内任何人的命令,还请孟队长让道。”
“呵。”孟宵表情狰狞的笑道,“张副官可听说过天高皇帝远,晋州怎么说也是晋王殿下的封地,晋王殿下同太子都是皇上的儿子,来了晋州自然就算是太子的人也要听命于州牧大人。”
“更何况……”孟宵指向张恺背后的马车,“太子殿下如今下落不明,当日秋狩在太子身边的只有你,照我看——陷害太子的歹人就是你!”
这句话虽然乍一听让人觉得惊讶,但在场的双方皆面色如常。众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一个想要光明正大动手的理由罢了。
如今对方已经知道马车里做的是太子,之前伪善的面具如今也不必再装了,双方都明白今夜将是一场生死厮杀之战。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厮杀一触即发之时,马车里传来一个清冷却威严的声音。是陆乘书。
“慢着。”陆乘书掀开马车的门帘,驾车的士兵不知道太子殿下要干什么,但仍然为他将门帘系好。
“殿下!”张副官见状想要阻止陆乘书,却被对方一个眼神止住。
夜幕下,陆乘书的脸逐渐暴露在火把的光芒下,他看起来比一个月前秋狄时瘦了不少显得更加的冰冷不近人情。孟宵虽然内心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看到陆乘书的那一瞬间还是忍不住感到浑身冰冷。
“孟队长,是吧。”陆乘书看向来人的首领,言语中丝毫不见紧张,仿佛他才是那个占据上风的人,“如今本宫已安然归来,未在晋州出现什么闪失,相比晋州牧也能放心了。不知你寻到本宫,晋州牧会赏你什么东西?”
孟宵没有说话,面对陆乘书他显然没有向面对张恺那样直接撕破脸的勇气。
“他会赏你金银?良田?还是会直接让你当一县之长?”陆乘书没有理会孟宵的反应,事实上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会自顾自的先把自己的话说完。
“你听从晋州令的指示,他能给你的也不过就这些了。”陆乘书道,“可你若是听我的,我会给你你预想之外的、更好的东西。”他用缓慢又带有一丝诱惑的声音向孟宵展示出了自己的筹码。
孟宵感到自己的心在疯狂的跳动,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害怕,如今夜间已有一丝寒气,但却有一滴汗水从他的脸旁滑下,滴落在地上。
就在汗水滴落在地上的一瞬间,孟宵听见自己说:“殿下的赏赐在下不配。”太子给的诱惑固然大,但是自己是晋州牧的人,此刻投诚早已经晚了,倒不如跟着晋州牧放手一搏。
听到孟宵的话张恺握紧了手中的刀,做好了开战的准备。
只是身后陆乘书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冷静放松:“真可惜,你原本或许可以不用死的。”
“给我——”孟宵举起刀,想要发出号令,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便感到喉咙一阵刺痛,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被风刮过的清凉感。
对面,陆乘书手中的匕首早已在他的话刚说完时便已经投掷出去了,正中孟宵的喉咙,一剑封喉。
看到队长被杀,余下的人准备抽出武器将对方剿灭。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格外沉重的马蹄声从他们背后传来,他们还没来得及回头便一个个被斩杀于马下了。
陆乘书看着眼前的敌人一个个倒下毫不意外,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远处明亮的火把照亮了道路,也照亮了陆乘书的脸,他在一众火光照耀下对来人道:“你来的还真算是及时。”
第 68 章 第 68 章
且说王六那边,他虽然平日里贪了阿杳不少卖药的钱财,但该做的事情还是会做。
他将信交给镇子上的信客,还特地叫了最贵的信客——反正钱都是从阿杳应得的银子里扣的,若是到的快些说不定阿杳收到信就快些,届时他便能再多捞一笔银子了。
王六心里美滋滋地打着自己的算盘,却不知此信到了收信人手中便被连夜由密探送入了州牧府,而最终接到信的就是张副官。
虽然是留痕差的炭笔在粗糙的草纸上写下的字,但张副官还是一眼看出了这是太子陆乘书的亲笔信。
“太好了,殿下还活着!”张副官连夜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落下了几分,连黑眼圈此时都显得发亮了。
晋州牧当日邀太子去秋狄,用的是猎晋州独有的花豹的由头。那花豹地处晋州偏远处,当时他们一行人车马浩荡的走了两天,而听说送信的是最贵的信使、速度最快,想来信已经寄出来一天有余了。
若是此时出发,最快一天应该就能到达太子所写的地方。阿杳自从两年前姥姥去世之后便一直一人一狗在树林里生活。她的话不多,却也有忍不住自然自语的时候,唯一能倾听她的只有和她相依为命的小黄狗飞飞。
姥姥临终前曾和她说过有机会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阿杳记住了,但无论她如何缩减开支,如何努力的去悬崖峭壁处采珍贵的药材却总也凑不够钱。
她隐隐约约意识到了王六在克扣她换药的钱财,但他是唯一愿意帮她的人了,她别无选择。
直到她遇到了陆乘书。
两年来,她攒下的银子加上一身家当甚至没有陆乘书一次给她的多。
所以,就算陆乘书真的是伤了贵人的歹人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阿杳想,更何况若是真的讲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只怕自己会一起被解决掉吧。
“我最近没有在树林里看到人。”阿杳摇摇头。
“也是,你那破林子常年没人晚上还和闹鬼一样,料也没人去”王六感到有些可惜,“这次的悬赏可是州令大人亲自下发的,也不知道是哪个能人会拿到这笔报酬。”
看王六信了自己的说法没有再追问,阿杳松了口气再三叮嘱他一定要将信寄到。
眼下拿到报酬才是真的,至于除恶扬善那些事情,自然由该做的人去做吧。
第二天,阿杳将昨日从王六那里听来的事情假装随口说给陆乘书一听,看到对方面无波澜反应后还是暗暗松口气。
虽然自己没想着当帮官府抓人的好人,但知道自己并不是和坏人同处一个屋檐下还是好的。
阿杳松了一口气,陆乘书这边却悬了一颗心。
虽然早就想到陷害自己的人不会善罢甘休,但陆乘书没想到对方找的那么快。
自己的人应该也在路上了,但是不知道是哪路人能最先找到自己。万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第二天,阿杳同往常一样中午回到家中,却看到陆乘书在扶着桌边艰难行走。
“你怎么起来了。”阿杳赶紧走过去想要扶住他,却被陆乘书甩开了手。
“啊……”阿杳没想到对方的反应会这么大,毕竟两人同吃同住了那么多天,期间阿杳还帮他换药都没见他有什么反应。
“抱歉。”陆乘书尽量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温和些,毕竟万一有什么意外,可能还真的要靠眼前这个女孩来帮自己,“我只是想自己先试试能不能走路。”
阿杳点点头表示理解,这人骤然受伤还断了一只腿,此时有机会了自然是想自己试试,全然没有意识到男子的神色中有对自己的隐隐不喜。
“你的腿我昨天看已经好多了,还好你只是轻微的骨折如今可以勉强下地,若是真的断了没三个月是好不了的。”
阿杳本想让陆乘书一直等完全痊愈了再下地,但奈何对方一意孤行,阿杳只好替他用木头简单做了一副拐杖。
阿杳给陆乘书搬来一个木椅让他在院子里晒晒太阳,自己则开始削木头。
不得不说,阿杳会的东西可真不少,不然也无法在深山老林里独自生存这么久。
陆乘书看着阿杳殷勤地将做好的拐杖进行最后一道打磨工序,眼神晦暗不明。
他从小众星捧月般的长大,受的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教育,要说阿杳给他的这些东西在他眼里实在不算是什么,但不知为何阿杳越是卖力在陆乘书看来就越是碍眼。
这个人不知道自己是太子,却还是对自己这么好,陆乘书不喜欢这种感觉。
“你想要什么?”在阿杳背后陆乘书冷不丁的问道。
“嗯?”阿杳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你说什么?”
“我说,你想要什么?”陆乘书道,“你瞻前马后的这么多天,想要什么?”
阿杳有些疑惑的看着陆乘书:“一开始不就和你说好了吗?我要钱啊。”
“你要多少钱?”这么久了两人一直都没提过这个问题,虽然多少钱陆乘书都能给得起,但是至于具体的金额阿杳从来没提过。
许是自己快要走了,想赶紧和这女孩算清,陆乘书今日的话格外的多。
阿杳听到这个问题也愣住了。其实她对钱没有什么概念,她本来就没什么钱,也没有自己去采买过什么东西。虽然张口闭口都是要钱,也和陆乘书说了要和他每一笔账都算,但究竟要多少她还真的没有想过。
其实无论他给多少她都会接受吧,阿杳想。虽然当时陆乘书说了会给她“比这腰扣贵百倍的东西”,她也没当真。毕竟那一个腰扣随便扣点金子下来就值了十两银子呢。
“要钱,是想给自己攒嫁妆?”陆乘书又冷不丁抛出另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阿杳能回答的出来,她摇摇头:“我没想过嫁人。”她放下手里的活计,转向陆乘书托腮道,“我想买一个房子。”
买房,陆乘书眼眸微动,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女子要买房子。不过……陆乘书看着破落的茅草屋和院子,这女孩想换个地方住也是情理之中。
“晋州的房价……”陆乘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阿杳打断了。
“我才不要买晋州的房子!”阿杳的情绪突然有些激动,自己累死累活就是要离开这个地方,才不要还生活在这里。
阿杳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反常,她的目光同陆乘书撞在一起,从对方素来平静的眸子中窥探到一丝疑惑,不禁有些慌乱。
“反正,我也没有要你送我一栋房子。”阿杳又背过身去继续打磨拐杖,她只想离开这个地方,救了一个人就能得到一栋房子这种好事她也没想过。
“只要离开这个地方就好。”阿杳又小声说了一句,像是说给陆乘书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看出阿杳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陆乘书也没有再追问。一时间院子里只剩下刀具打磨木头的声音。
突然,一阵若隐若现的说话声打破了树林间的安静,两人皆抬起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随着声音越来越大,阿杳确定了这不是幻听,是真的有人往这边来了。她心中又惊讶又不安,这座林子平时没人来,无论来的是村里的人还是外面的陌生人对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万一……是王六说的追查歹人的人可怎么办,阿杳的余光扫过陆乘书波澜不惊的脸,虽然陆乘书大概率不是什么歹人,但阿杳还是不由得担心起来。
阿杳站起来,对陆乘书道:“你先进去,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陆乘书点点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个时候他还是回避为妙。和阿杳想的一样,他也在想对方该不是来搜寻他的人吧。
回到房内陆乘书掀开自己的枕头,那里躺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是陆乘书藏在衣服的夹层里随身携带的,所以连阿杳也不知道她的床上有一把匕首。
陆乘书拿起匕首,藏在门后,静候越来越近的声音的主人。
门外,陆乘书离开后便出现了几个年岁大概十三四岁的少年,原来刚才的声音是他们发出的。
阿杳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看样子像是村子里来的人,只是村子里的小孩怎么会来树林里。
还没等阿杳开口问,她便从几个少年的交头接耳中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哇,还真的有人住在这个鬼林子里。”
“你看那里有个女的,是不是就是大人们说的妖女。”
“啊啊,她看过来了。”
“怕,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呢。她还能把我们全吃了不成。”
“对,对!我们这么多人呢,一定能把这个妖女赶走,她走了我们村子明年的收成就好了。”
原来是村子里三两节群的小孩,听说树林里有妖女,加上这两年村子里的收成不好,便仗着年少不懂事叫嚣着要来“讨伐妖女”。
原来自己在外面已经变成了会吃小孩子的妖女了吗,阿杳心中苦笑,这种事情在她和姥姥刚搬来林子里时也发生过,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有第二波。
“我才不是什么妖女。”阿杳独自生活了这么多年也不是好惹的,“你们快从我的山上滚出去。”
阿杳身高不过寻常水平,身形还瘦削,这几个小孩中不乏有比她高比她壮的。是以,她的话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几个少年丝毫没把阿杳当回事:“上啊,把妖女赶出村子。”说完便开始拿石头砸向阿杳和她身后的房子。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阿杳拿起拐杖便开始驱逐这些小孩,嘴里还不忘为自己辩白,“我都说了我不是妖女!”
场面一时间有些混乱,阿杳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岁那年,被父亲抛弃的那年,被村里人赶走的那年。
少年们听到阿杳还敢反驳,一时间便将自己从村里人听来的话全都一股脑说出来了:
“你母亲生你弟弟一尸两命不就是你克的!”
“就是,听说她力气还特别大,一般女孩子哪有这么大的力气!”
阿杳被气的感觉眼睛一酸,她以为自己对这些谩骂早就免疫了,没想到此时还是不争气的想哭。
若是屋里没有那个人,自己还会那么委屈吗。一个想法突然出现在阿杳的脑中。
比起少年们的谩骂,阿杳突然意识到自己更害怕陆乘书知道自己的身世。
如果他知道了,还会向对正常人这样对自己吗?还会兑现的自己的承诺吗?
阿杳的注意力有些被分散了,没躲过其中一个孩子扔过来的石头。石头砸在她的头上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呼。
就在这时,茅草屋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从一开始便在里面挠门的飞飞从门里冲出来,向为首的男孩冲去。
同时,不知道从哪里飞出的几块石子,依次准确的打在了几位男孩的身上,让他们忍不住吃痛。更有甚者打在了腿部脆弱处当场便跌坐在地上。
“唰唰——”暗器的发出者显然没有把他们的呼喊声当回事,仍然毫不留情的向几个少年掷去石子。
石子本身没有多少重量,但发出石子之人手法精巧,让石子不但速度极快而且每次都精准的打在人的脆弱之处。
而这几个少年不但外强中干而且平日里没读过书没什么文化,加上阿杳平日里“妖女”的传闻,一时间竟然以为是阿杳用了什么妖书作用在他们身上,便屁滚尿流的逃走了。
飞飞看到少年们逃窜走,依旧狂吠着直至少年们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
而阿杳早在少年们转身逃走时就已经失去力气搬的跌坐在地上。
刚才驱逐少年们并没有耗费她多少体力,但此时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浑身无力还身体发冷。
阿杳听到身后传来屋门被打开的声音却不敢回头。
“嗒,嗒。”阿杳的心随着脚步声逐渐逼近越沉越低。
终于,脚步声在背后不远处停下了。
“他们说你是妖女?”
此时已是危急之时,越快找到太子他们这一行人就越安全。张副官思及至此,当下便决定立刻出发。
“我带一路兵马去殿下说的王店村,现在我们虽然知道了殿下的方位,但兵力还是不足,一切还需安排地谨慎周全。”张副官道,“那晋州牧敢阴咱们一次难保不会与我们撕破脸皮,你带几个密探去找赵小侯爷,务比让小侯爷快马加鞭赶到王店村与我们会合。”
还好王店村和禹州都位于晋州的西南方向,加上此时他们的消息比晋州牧得来的要早,还是有机会安全归来的。
送信的密探当即领命,消失在房中。张副官又叫来一人,按照陆乘书信中说的那样让那人扮成自己的模样留在州牧府稳住州牧的人,免得让他们起了疑心,自己则换成他人的打扮暗中带人向王店村夜袭而去。
信送出去已经三天了,陆乘书还没等到他的人,内心的焦急已经开始浮现在面色上了。
阿杳看到陆乘书如此内心也是明白了七八分,但就像陆乘书说的那样她从来都不会过多地过问陆乘书的事情。
其实不止是陆乘书,换成其他人阿杳也会如此对待对方。或许是天性如此也或许是之前被村子里的人赶出来伤透了心,陆乘书这两天观察发现阿杳虽然将他照顾的很好但是内心并不像他想的那样炽热。
他之前并不在意这个女孩,只觉得她是有自知之明才有分寸感,可现在看来她只是习惯不与人深交罢了。
阿杳虽然没问但也是有些心急的,毕竟陆乘书能早一天被他的家人接走,她就能早点拿到钱。
“你别急,那信应该已经寄到你家人手上了。”阿杳安慰陆乘书,也是在安慰自己。
陆乘书敏锐地捕捉到了女孩语气中的笃定:“你是不是又给那个送信人额外的钱了。”
他的语气带了一丝责备和严厉,明明之前他要掰掉腰扣上的金子时,她说了送信是不要钱的。
不知道为什么,花的是自己的钱阿杳却有一种被人抓包的心虚感,她还没来得及解释,便听到陆乘书又道:“花了多少?”
“二两银子。”
送封信二两银子?陆乘书不禁皱眉。
就这样还想自己出去,怕是出了这林子被人卖了都还在替人数钱。有了钱是能过的好不错,但只有钱便会成为危险。
阿杳午间做饭时发现她之前在树林里捡的柴火已经所剩不多了,山间的天气多变,所以一有机会她便会捡些干柴来。只是最近家里多了一个人,每日还要煎药给他,柴火的消耗自然就变快了。
看着今天天气不错阿杳准备上山再捡些柴火,不过落柴不多,大部分的柴火都是她砍了树回来劈的。是以除了采药用的背篓她今天还多带了一把斧头。
阿杳将斧头放进背篓里,和陆乘书告别:“我去上山砍些柴火,天黑前就回来。”
然而陆乘书没能等她回来。
等阿杳走后大约一个时辰,陆乘书便听到一阵细微的震动声。
若是一般人可能就没听到或者不会在意,但陆乘书从小便学习骑射,也经常去军营里看将士们演练。是以他瞬间便意识到了,这是有人在骑马朝这边袭来。
来的人可能是他的人,也可能是搜查他的人。陆乘书拿出藏起的匕首,埋伏在门后。茅草屋的门关的并不严丝合缝,陆乘书可以从门缝中窥探到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若不是他此时腿脚不便,跑到山上或许生机更大,只是……
旁边的飞飞听到动静也从地上爬起来,一副警戒的模样,陆乘书看到不禁苦笑一声:“看来只有我们两个并肩作战了。”
生死,便看此时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陆乘书终于看到了来人的模样。
最终还是张副官先带人找到了阿杳的屋子。
陆乘书看到来人是自己的副官松了口气,将匕首慢慢放下,打开房门。
等他打开了门,张副官看见失联已久的太子立刻下马半跪在陆乘书面前道:“属下来迟,请殿下恕罪。”
“起。”陆乘书虽然落难这么多天心里略有不快,但也深知造成这场面的罪魁祸首是谁。张副官跟随他多年,怕是他失踪这么多天最心急的人之一了。
这边张副官也不扭捏,立刻起身,一旁早有随从递上了太子规制的衣袍,他拿起外袍批在陆乘书身上。
正当他替陆乘书将外袍上的带子系好时,飞飞不知对方是友非敌,或许是对方人太多这小黄狗也没见过这阵仗,正向张副官身后的一众士兵狂吠。
那士兵平日里厮杀惯了只觉得这狗吵闹,更怕它引来不该来的人,当即便想拔出刺刀,却被陆乘书看透了心思,呵道:“不要伤他!”
陆乘书唤飞飞过来,让他进屋,转眼便看到张副官的表情中带了一丝惊讶,毕竟他平日一向杀伐果决,并平日里打猎用的猎犬也从不多看一眼只当它们是工具罢了。
陆乘书轻咳一声,又恢复了平日里威严的形象,问道:“你们来时可有遇到晋州牧的人?”
“回殿下,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并未打草惊蛇,只是我们人少势微,且来的路上多少有些动静,难保晋州牧的人没有注意到我们。”
看来此时还没有完全安全,陆乘书微微蹙眉:“如此此地不宜久留。”
“正是。”张副官命人将早前备好的马车牵来,“还请殿下尽快离开此地,赵小侯爷的兵马昨日夜里已进入晋州,正在赶来的路上,等小侯爷到了才算是安全了。”
陆乘书点点头:“幸苦你了。”虽然他在信中叮嘱让张副官联系赵信让他前来,但赵信昨日便到了晋州,想必是张恺早就在收到信之前便联系了赵信前来。
陆乘书被张恺扶上马车,却在马车帘掀起时犹豫了。
阿杳还没有回来。她还在山上砍柴等着回来给他做饭煎药。
“殿下?”张恺不禁疑惑陆乘书为何停下,是否还什么吩咐。
被提醒了一声,陆乘书摇摇头,他吩咐道:“屋里还有我一个腰扣,给我拿来,我们走。”末了又嘱咐了一句,“拿完把门关好,别让狗跑了。”说完便进了马车。
随着马车的门帘被放下,阿杳的茅草屋消失在了陆乘书的视野里。
张恺没有对陆乘书不寻常的反应和吩咐多想,亲自去屋里将陆乘书的腰扣拿走。那腰扣虽然已经被人扣去了一部分金饰品,但毕竟是皇家规制的东西,在阿杳破落的茅草屋里显得格格不入。
就算是一个破损的腰扣也是皇家的东西,遗落在此确实不合适。多年的经验让张恺下意识地以为陆乘书只是单纯的心思慎密罢了。
飞飞看到眼前的门被关上,那个陪伴了他和主人半个多月的人跟着一群陌生人离开,他的气息逐渐在茅草屋里消散。
飞飞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正如他无法将看到的事情转述给他的主人。所以,他的主人回家后注定只能得到伤心和疑惑。
阿杳每次捡柴火都会从半山腰开始沿着下山的道路捡,这样到山脚时她便差不多可以捡满一筐,然后用不了多久便能回到家。
还有半筐阿杳便能将背篓捡满了,正当她打算坐下歇一会时,她突然远处大约是自己家的地方群鸟飞散,像是有什么人突然闯进那边引起了骚动。
难道是有人寻来了?是之前她看到的在村子里搜查的人还是陆乘书的人?
一股不安涌上阿杳的心头,无论是哪种情况她都觉得自己应该赶过去看一下。她不顾身体上的疲惫背着半篓木材向山脚赶去,不知为何,越是靠近自己家阿杳的心里越是慌乱。
赶到家门口时那里已经没有人了,只留下一片杂乱的脚印和痕迹,若是仔细观察的话还可以注意到车辙。
阿杳看到茅草屋的屋门被人从外面关上了,她走的时候虽然将门虚掩了,但并没有将门外的门闩插上,但此刻茅草屋的门闩已经被从外面插上了。
阿杳感觉自己的心如同已经沉到了深深的海底一般,她打开门的手不禁有些颤抖。
“飞飞……”门后空无一人,只有小黄狗如每日一样上来舔舐主人的脸颊,只是无论他怎么舔也舔不尽主人脸上的眼里。
第 69 章 第 69 章
自夜袭晋州牧府后已经过了一周,陆乘书整天忙于和晋州各地的官员和豪绅世家打交道,虽然晋州令已经被关押在府内的地牢里但是盐铁案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晋州的平静下是一片暗潮汹涌。
向皇帝汇报此次事件的文书已经快马加鞭送往京城,不知道皇帝会如何决断。但陆乘书只要在晋州一日,就要尽量在此多安插自己的势力。
连续几日的处理公务让陆乘书几乎快要忘记自己前不久的落魄之事了,只是腿上时不时传来的疼痛还会提醒他这个事实。更让他烦躁的是几次午夜梦回时醒来他总会下意识的觉得自己还在那个破茅草屋里,疑惑为何身边少了一个瘦弱单薄的身影。
难道她真的会什么妖书不成?陆乘书摇摇头试图让那个身影从自己的脑海中消散。不过是时间还没过去太久罢了,陆乘书告诉自己,时间长了自己自然就不会再被这些东西影响。
太子府跟来的侍从们这几日都注意到太子自从回来之后心情就不大好。虽然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太子平日里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是之前在京城时仆人们讨论起主子只会说他是清冷有礼,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太子殿下眉眼间出现了一丝狠戾之气。
张恺自然也是注意到了太子的不同寻常,看到太子走路还带有些许缓慢时他明白了,殿下这是因为腿伤而不爽呢。别人或许对陆乘书不太了解,但张恺作为太子副官是知道陆乘书此人是容不得自己出现一丝差错和瑕疵的。
平日里连皇帝多夸了晋王一句陆乘书的眼神都会变的阴沉,更不要说此时自己的腿脚变得不便了。
于是,张恺为陆乘书找来了一位晋州有名的神医前来为陆乘书看诊。
陆乘书听说此事也没有阻止,甚至想着开几副安神药这样夜间出现在他脑海里的身影便会消失了。
然而,在神医看诊后却道:“看脉象殿下身体并无大碍,外伤恢复的很好,只是腿上的伤还需静养两月有余便可。”
“两个月?”陆乘书冷笑了一声,“也不知是晋州无人会岐黄之书了还是你这神医惯会招摇撞骗,居然说这伤要两个月才能好。”
神医听到这话连忙跪下,头发接近花白的小老头被人以礼相待了一辈子,此刻显得十分可怜颤颤巍巍道:“殿下息怒,草民岂敢欺骗太子殿下。这断骨之伤本就难好,殿下一个月便可下地走路便是草民行医一辈子也是没见过啊。”
看着眼前之人一副恭敬害怕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可是那个女孩明明说过……
只听那神医又道:“草民曾在医书上看到过有一种药可加速断骨愈合,只是这药药方似是秘方医书上并未细写,且其中有一药材只在人烟稀少的悬崖峭壁上生长极其难得。若是殿下能寻到这种药想要快点愈合也是可以的。”
听到这话,陆乘书突然想起那女孩曾和自己说过为了救自己她将压箱底的药材都拿出来用了,当时只当是那女孩夸张拿乔想要更多的钱,如此看来她说的倒是真的了。
想到那女孩陆乘书的心里更加烦躁了,他当时自尊心作祟时确实想过带阿杳回来。可他如今又变回了受众人敬仰的太子,又何必再去管一个村妇回来在自己面前碍眼呢。看见她,只会让自己想起落魄的自己,而他不喜欢自己的存在有污点。
“你下去吧。”陆乘书不耐烦地挥挥衣袖。
神医听到这话如释重负赶紧退下,在外室写下一张安神药的药方头也不回的告辞了。
晚上,陆乘书接下侍从递上的安神药,用完后便闭上了眼睛陷入沉睡。
这次他没有梦到这几日出现在他梦中的少女,而是梦到了年少时的自己。
陆乘书的母亲,当朝皇后在家给现在的皇帝时,皇帝还只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王爷。
皇后是当朝最有权力的世家——崔家的嫡女,莫说嫁给王爷,就是嫁给当时的太子也是配得上的。
人们都议论为何崔氏女会嫁给一个默默无闻的王爷,直到后来太子被废,那个名不见经穿的王爷成了有力的继承人,人们的议论便消失了。
人人都知道是崔氏扶持了势弱的王爷上位,但是没有人敢捅破这层窗户纸。当你有一些权力,人们会背后议论你;但当你足够有权力时,人们便会不敢议论你。
崔氏成了皇子们夺位的最大赢家,一时间风光无限。崔氏女成了皇后,而她诞下的皇子一出生便被封为太子。
陆乘书的人生,从开始就是顺遂的,他有很多兄弟姐妹但皇帝的眼中只能看到他一个。直到几年前皇帝突然开始宠爱贵妃,子凭母贵连带着晋王也成了有身份地位的皇子。
当天上的太阳习惯了自己霸占一方,连只能发出微弱光芒的月亮也会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看着以前只会对自己谄媚的人也会对晋王恭顺有加,以前只会夸赞自己的父皇也会在晋王回答出他问的问题时露出和蔼可亲的表情,陆乘书的内心第一次滋长出了奇怪的情绪。
后来他才知道那叫嫉妒。可他是太子,不应该还有能让他嫉妒的人存在的。
陆乘书从梦中惊醒,额头上满是汗珠,虽然喝了止痛药但他此刻觉得自己腿上的伤口疼得比之前还要厉害了。
“来人!”他起身掀开床帘,“现在是什么时辰?”看见这件衣服阿杳就来气,狠狠捶了衣服几下还是将它收进了行囊里。怎么说也是有金线的衣服,说不定上面的线还能当几文钱呢。
正当阿杳快要收拾完时,又一个不速之客闯进了阿杳的房屋里。阿杳不是一直住在深山里的,也不是一直这样“特殊”。
她出生在镇上一个普通的人家,虽然家里不富裕,但阿杳从未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
父亲偶尔会嫌弃自己不是个男孩,这没什么,因为村子里其他人家也会这样。
母亲在生弟弟的时候难产一尸两命,这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她从小就知道女子生育困难,危机重重,镇上时常有女子因为生产而逝去。
父亲再娶了后娘,还生了一个弟弟。这也挺常见的,她看其他女子难产而死时只有她家女眷才会悲伤,至于她孩子的爹,若不是真的穷的揭不开锅了大多也是会续娶的。
阿杳小时候过年吃到的糖葫芦从此只会出现在弟弟口中,她也没有去争,因为父亲说自己长大了不应该再吃小孩子的东西。
阿杳就这样,没心没肺,不争不抢的活了十二年。
直到那个人来了村子里。
阿杳到现在还记得那天发生的一切。
镇子里来了一个身穿白衣道风仙骨的男子,听说师从名门,是个大师,在去往京城的途中借住在村子里。
他见村子里人们生活困难,便乐善好施主动帮人们看病,还指导他们看天象知气节,很快便赢得了众人的好感和信任。
他对村子里的人们都很好,除了阿杳。
年轻的白衣男子看到阿杳,神色迷离,仿佛神游在外看到了什么其他东西一般。
过了一会儿,白衣男子眉头微蹙,只对阿杳说一句话:“你以后切莫去京城,会引起祸端。”
男子在说完这句话的第二天便离开了,可他说出的话却永远的留在了村子里和阿杳的生命中。
谣言在一天内便传遍了整个镇子。
大家不知道男子具体说了什么,却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了阿杳是个“不祥之人”。
村里人和父亲的态度转变让阿杳不知所措,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沉塘时,还是她的姥姥站出来护住她。
于是,十二岁的阿杳跟着姥姥住进来深山之中直到现在。
阿杳自己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不祥或者是什么妖女。
但她听到背后传来陆乘书的质问时,还是莫名的心虚了。因为她知道,这种事情别人怎么看待从来都不会在乎她的想法。
陆乘书是从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说的。
同样,他也不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只有弱者在被压迫时才会转而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他是天生的强者,只相信力量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控制一切。
“真是愚昧。”阿杳听到陆乘书略带嘲讽的声音淡淡地从身后传来,不知道说的是她还是在说其他人。
看着阿杳满脸泪痕的坐在地上陆乘书觉得她才终于有了一些女孩子应该有的柔弱样子。
但不知为何,看到“柔弱”的阿杳他心里反而有一丝烦躁,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有一个不喜欢的玩偶却被别人玩坏了。
这种想法让陆乘书的心情更差了。什么自己的东西,自己和她不过萍水相逢罢了。
阿杳坐在地上的身影太过刺眼,陆乘书拿起被扔在一旁的被打磨过的手杖将手杖的另一头递在阿杳眼前:“起来。”
阿杳没想到陆乘书会想要扶她起来,虽然两人的手掌间还隔着一根手杖。
她顺着手杖看向那个人的眼睛,没有在对方的眼睛中看到她所害怕的鄙夷和嫌弃。
她抓住手杖借力起身,犹豫良久还是问道:“你不怕他们说我是妖女吗?”
“那你是吗?”男子淡淡的问道。
“我当然不是!”
“那不就行了。”陆乘书的声音依旧和平日一样冷淡,但阿杳此时却觉得很安心。
原来世上只有第三个人愿意相信她。阿杳一愣。
听到自己愿意相信她就这么开心吗?陆乘书看着阿杳,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有些刺眼,原来是阿杳的脸上多了一道伤,只是刚才她一直背对着自己而且伤口被额发遮住了自己才没有发现。
“你受伤了?”陆乘书伸手捏住阿杳的脸,想要拉近些看她的伤口,却在进一步做下一个动作前被自己的行为惊到了,转而立刻松开了手。
阿杳丝毫没有发觉陆乘书一系列动作的不自然,也没有发觉自己额头上的伤。刚才的事情来的快去的也快,她沉浸在激烈变化的感情中,此时才感觉到疼痛。
“啧,好疼。”阿杳轻轻碰了一下伤口,随后吃痛的收手。
“没事,只是皮外伤罢了,我自己就能处理好。”阿杳道。
两人进入屋里,阿杳对着镜子熟练的清洗伤口、洒药、包上一层纱布。虽然只是皮外伤,但处理起来还是会有一些疼痛的,但阿杳好像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快速处理好了伤口。
陆乘书看着熟练的阿杳,觉得她刚才柔弱的样子果然只是昙花一现。
“你处理伤口的手法很熟练。”陆乘书道。n之前他不慎跌落在树林里,身上被树枝和山石刮出不少大大小小的伤。
他和阿杳达成交易后便又昏倒过去了,等醒来时身上的伤口都已经被处理好了,但时间却没有过去多久。
“嗯。”阿杳收起包扎用的工具,漫不经心的解释道,“以前刚来到树林里时,出门采药经常受伤,一开始都是姥姥给我处理的,但后来她说不可能帮我处理一辈子的伤口,便都是我自己来了。”
阿杳平日没有多问过陆乘书的事情,相同的,她也没有多透露过有关自己的消息。这是陆乘书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有关她过去的消息。
可能是因为刚才陆乘书出手救了她,也可能是因为陆乘书不把她当作妖女,阿杳今日的话变得特别多。
她说自己的母亲在生他弟弟的时候死于难产一尸两命。
说自己被人当成了不祥之人赶出村子。
说自己的父亲将自己抛弃,只有姥姥愿意接受她。
她说完了名叫阿杳的少女的故事。
“自从被赶出来后,我和姥姥相依为命,直到两年前她去世了,我便一直自己待在这里。”
陆乘书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眼前的少女医书高超却住在树林里,而且一门心思从他这里赚钱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你就没想过要报复回去吗?”陆乘书道。
“报复?”阿杳征了一下,将陆乘书的话重复了一遍,似是想弄清对方话中的意思。
要说阿杳恨将她赶走村子的人吗,自然是恨的,但她没有想过去报复,或者说她的能力让她根本不会去这样想。
就像被困于森林的雀鸟无法想象凤凰可以翱翔于九天之上。
“我可以帮你。”陆乘书又继续道,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引诱。
阿杳摇摇头:“我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很满足了。”
听女孩这样说,陆乘书不禁在心里冷笑,笑阿杳的天真善良。他自小是按继承人来培养的,自古帝王将相功成名就的哪个不是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
不过他倒也不讨厌阿杳如此,退一步说,若不是她天真不知世事,又怎么会救了自己呢。
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阿杳会如此的喜爱金钱了,只是一个女子想在这个世道生存下去,只是有钱可不够的。
“那你拿到钱之后呢?”陆乘书问,“你的亲人都不在了,你自己要怎么活在这世上呢?”
“我府上也有很多无所依靠的孤女。”陆乘书漫不经心地鬼使神差地又加了一句话。
只要眼前的女孩开口,自己也不会介意自己府上多了一个吃饭的人。
阿杳听到这句话目光闪烁,这还是她第一次从陆乘书口中听到他说自己的事情。
陆乘书见状只当阿杳是听到了自己的话心动了,内心不禁有些得意。只是他见过的依附于他人的女子太多,却忘了阿杳和他平日见过的大多数女子不同。
只见阿杳轻笑一声:“有钱就已经比现在好多了,更何况我才不是只有钱呢。”
阿杳站起来拍拍胸脯一脸骄傲:“我还有我的医书!”
陆乘书没想到对方没有接着自己的话说下去,不由得一愣,他看见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说道:“我之前听人说过外面的世界可精彩了,这树林子我早就待腻了,我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只见那个人鬼鬼祟祟的先是在房门前转了几圈,确定四下无人便直接开门进入房内,将阿杳吓了一跳。
阿杳还以为是村子里的人那么快便来了,一看却只有一个一脸猥琐的男人站在屋内。
原来那人是村子里的一个混混,整天混吃混喝游手好闲,是以快三十岁了还没有娶到媳妇。今日他在村子里闲逛,恰巧听到一伙人在村长的家里吵吵闹闹的。附耳一听原来是山上住着的那个妖女不知道惹了什么事情,一群人正在嚷着要明日上山去讨伐她呢。
山上住着的那个妖女混混有印象,村子里人不多,那妖女小时候也就是个普通的小女孩,后来不知道怎么得慢慢的就成了妖女。她那不争气的爹不但不帮她说话反而还骂她骂得最凶,看她父亲如此村里的人便更加变本加厉了。
再后来听说她就被赶到了山上。其实混混平日里也有点怵那片破树林子——毕竟大家都害怕,虽然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害怕些什么,但今日听到别人这么一闹,他就突然恶从胆边生,色心压过了色胆。
我看那妖女也活不过明日了,还不如让我捡个便宜。
于是混混便壮着个胆子自己来到了这树林子中,这树林偏僻无人,可谓是地利人和,正好方便自己下手。
混混站在阿杳的屋里,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阿杳丝毫不掩饰自己色眯眯的眼神,他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血气冲头,也不知道到底是开心得还是害怕得。
看着来人的神色如此反常,纵是阿杳平日里不知世事此时也知道来者非善类。
“你是什么人?”阿杳上下打量了混混一遍,村子里的人除了王六,其余人留给她的印象都停留在了她十二岁那年。显然她之前也并不认识这个男的。
“嘿嘿。”混混猥琐一笑,看着阿杳如今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女子,虽然看起来有点瘦小打扮得也很粗糙但胜在年轻底子不错,他更激动了。
混混也没打算和阿杳解释自己要干什么,在他看来眼前的女孩毫无反抗的能力,便上去就向阿杳的胸前袭去。
陆乘书在被阿杳就的第一天就知道这是个不知道男女有别的女孩。因为她能面不改色的将自己的外衣换了而且还能平静的在夜晚和自己睡在同一张床上。
刚开始陆乘书还觉得此女颇有心计,怕不是看自己穿戴华丽存了些麻雀变凤凰的心思。然而第一夜他的断腿被阿杳不经意踢到后他就知道了,这个女孩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其实对于男女之别阿杳还是知道的,只是她的家里只有一张床,而按她受到的教育来说躺在一张床上也不算什么。
因为她只被教了两句话,第一句就是有两个地方不能碰,一个是前胸,一个便是肚子以下大腿以上。
显然,眼前的混混是想碰那两个地方的其中一个。阿杳虽然知道的东西少,但她只要学了就会记住。是以,在混混碰到她之前她便一脚踢向混混两腿之间——这便是她被教的第二句话了。
“啊——”混混没想到阿杳看着天真瘦弱会来这么一脚,一时间被痛击到地上打滚。
阿杳本就心情不好,此时内心的恐惧更是达到了巅峰,上去又补了两脚,随后便拿起自己的行囊喊上飞飞就往外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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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乘书再次来到王店村附近的村子时已是启程的第二天下午,因为太子殿下的命令众人日夜兼程将两天的车程缩短到了一天半,估计明天白天就可以到王店村了,饶是如此也没看到殿下的脸上的交际和烦躁消散。
看着日头即将落下张恺便开始寻找旅店安排住宿,虽然按照一般的习惯和规矩太子出行到每个地方应该住在驿站或者当地的官员府中,但此次出行太子殿下似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只带了些许几个人,也没有通知沿途的官员。
然而村子地处偏僻,平日里鲜少有外村人来,就算时不时有些游客路人前来投宿也只是借住在几个村民的家中。
被张恺叫住打听的村民一脸可惜的说道:“贵人有所不知,我们这地处偏远人烟稀少,只有镇子上才有一家客栈,不过那客栈是方圆五十里最大的客栈,虽然远了点条件还是不错的,贵人若是此时出发想来在日落前也是能赶上的。”
“不知道贵人去咱们这小村子可是有什么事啊?”原来这村民正是王店村的人,今日恰巧来走亲戚,自己那村子鲜少有外人过来,村民忍不住向张恺打听道。
“不过是路过罢了。”张恺含糊道,太子此次出行极为隐蔽,连沿途的官员都没有通知,又怎么会和一个小小村民透露消息呢。
对方虽然见识不多,但见张恺一行人气度不凡又不愿多说,心知这也不是自己能惹的人便讪讪地不再追问,只给张恺指明了方向便没再说话。
守夜的侍从连忙起身:“禀告殿下,寅初初刻(凌晨三点)了。”
“唤张恺来,再备一辆马车,孤要出城!”
张恺被人从床上喊醒,听说太子要半夜出城连忙穿戴好去见陆乘书。
只见陆乘书已经穿戴整齐了,一副心烦意乱的样子眉眼间有掩饰不住的疲惫。
难道是又出了什么事情?张恺问道:“殿下如此心急,可是有什么要事?”
“孤有一样东西忘在那个破茅草屋里了。”陆乘书一字一字的说道,“一个,让孤心烦的东西”
————
自那天回来后阿杳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都没有出门。
陆乘书消失了,他究竟是被自己的人接走了还是被他的敌人抓走了呢?其实只要仔细想想就知道,屋里屋外都没有打斗的痕迹,只有门口留下了些许马蹄和车辙的痕迹。
难道有人来抓他还会带辆马车来方便腿脚不便的陆乘书吗?
“陆乘书,你个大骗子……”好讨厌,好讨厌的人。
只是阿杳的脑海里始终回荡着陆乘书的那句“必有重谢”。她等了六年才等来这一个机会,错过了这次机会,她的下一次机会又在哪里呢?难道她真的要在这深山老林里待一辈子吗?
第三天,阿杳终于从床上爬起来,开始了和以前一样规律又无聊的生活,每天起床、采药、赶在天亮之前回来、就寝。
虽然她的行动还是和以前一样,但她的内心却不再像之前平静。
当生活中有了一线光芒后谁又能安心地待在黑暗中一辈子呢?
阿杳决定自己走出这片树林。就算没有陆乘书,没有人来拯救自己,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何况她还有一身医书,她就不信自己还能饿死在外面。只要能走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她就可以先去当地的药馆去找一份工了。
定下了目标阿杳便开始为接下来的离开做准备,在离开前她还想再凑点钱顺便多为自己准备些干粮。
这天,正当阿杳在屋里为自己缝制一套方便外出的衣物时卧在他身旁的飞飞突然起身向门口走去。
“飞飞?”阿杳有些疑惑,却终于也跟着起身了,她知道飞飞不会乱走,他起身一定是外面有什么动静。没想到短短一个月她这小破屋来的人比过去六年都要多。
走出房门,阿杳有些希冀地看向飞飞盯着的方向,会不会是陆乘书回来了呢?
然而来人是一个莫约四十多岁的妇女,阿杳不禁在内心苦笑,果然自己只是在空想罢了。
许是忌讳阿杳身上不祥的名号,妇女的神情也显得不太自然,但她看到阿杳纠结了一会儿还是主动和她搭话道:“你就是阿杳吧?”
听到妇人和自己说话,阿杳忽然想起来对方是什么人了。她是王六的老婆。
当年阿杳还没有被人说是不祥之人,还是个生活在村子里的懵懂的小女孩。她记得自己还参加过王六和眼前这位妇人的喜宴。
第 70 章 第 70 章
大半夜屋中突然多出一个人影,陆宋远杳吓得登时吸了口凉气,但当她看清来人是谁后,那口凉气便慢慢吐了出来。
她一边用书册压住了手边还未干透的纸张,一边问:“你怎么醒了?”
与其说醒,不如说陆乘书是一直未睡。
他故意沉缓呼吸,让账外的陆宋远杳以为他睡着了,然后他看着她离开寝屋,以为她也要入睡,可很快,他又听到陆宋远杳起身的声音,也不知是在做什么,等了许久都未见回来,陆乘书这才忍不住寻了过来。
“为何不睡?”陆乘书没有回答,而是望着满桌案凌乱的纸张,反问她。
陆宋远杳面上平静,可心跳莫名快了几拍,她站起身道:“我……我就是睡不着,所以起来看会儿医书,这就准备去睡了。”
只是看医书?可他方才过来时,分明看到她满面愁云地盯着手中纸张在看。
陆乘书没有说话,直接朝她走去。
陆宋远杳下意识抬手想要去收桌上的纸张,可一垂眸,自己也吓了一跳,原来她太过投入,竟不知不觉摆了一桌的纸张,根本不是三两下就能收走的。
不等她反应,陆乘书就已经来到桌旁,随意拿起了一张纸。
“别看!”陆宋远杳连忙抬手去夺。
陆乘书未曾抬眼,便一把将她纤细的手腕握在掌中,轻念出声:“采苓对郑盈的憎恶,会因为身份和性格原因,选择忍让……”
念到此处,陆乘书停下来,缓缓松开了她。
“都说了不要看的,这是我与采苓的事。”陆宋远杳松了口气,迅速将纸张从他手中抽走,说她也要去休息了。
陆乘书虽觉得还有些古怪,但到底也没有再去深究,转身也要离开。
陆宋远杳拿着那张纸,原本是顺手就想压在书册下,可谁知她将书册刚一拿起,方才被压住的那张纸,因墨迹未干的缘故,沾在了书册上,在她抬起的瞬间,又落了下来,正好落在陆乘书脚边,险些被他一脚踩住。
陆乘书脚步一顿,弯身去捡,一行大字便工工整整落入他眼中。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阿书阿兄不能将自己的关切真实的与我表露】
周遭空气瞬间凝固,那“关切”与“真实”这两个词,仿若烙铁,烫得陆乘书双眼生疼。
陆宋远杳也觉出他神色不对,想到书中所记,有些患了心病之人,难以接受此症为病,若强行医治,还会适得其反,让他们更为暴躁。
担心陆乘书也难以接受,陆宋远杳一面看着他神色,一面同他轻声细语地解释,“我近日看了些有关心症的医书,所以将身边之人都分析了一通……你方才看到的那张,便是采苓的……这张……”
“这些话你与谁说过。”陆乘书彻底转过身来,缓缓抬眼,那双眉眼带着森森寒意,手中的纸张也被他攥成一团,紧紧握入掌中。
陆宋远杳有些怔懵,一时没反应过来陆乘书是在问什么,只觉得他这般模样,令她觉得害怕,便朝后退去,可谁知,手臂被陆乘书再次一把握住,且他还用力一扯,将她彻底拉至身前。
“说话。”他冷冷问道。
陆宋远杳还是有些发懵,她缓缓摇头,“没、没和谁说过,我只是自己在做记录,想帮……”
“你记了多少?”陆乘书不听她的解释,直接沉声打断,握住她手臂的力道,也随之加大。
陆宋远杳吃痛蹙眉,眸光移向桌案。
陆乘书并未松手,而是一边拉着她,一边开始去拿桌上的纸张看。
看到采苓的,他直接扔去一旁,看到关于他的,便蹙眉细看,他越看,脸上神色越凝,手上力道也不知觉加大。
陆宋远杳甚至能够感觉到他指尖都在发颤,像是在极尽所能的压抑自己的情绪。
“谁让你记这些的?”他冷声问道。
“没有谁,是我自己想记。”陆宋远杳如实回答。
少女的话语,活力中暗含着坚毅,若是一般男子说出这话陆乘书可能会觉得对方身怀抱负,可放在这没见过世面的孤女身上陆乘书只觉得她只是见的太少了,不知道能留在自己府上是多好的机会。
毕竟,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陆乘书想到这里轻笑一声,他本来只想给阿杳一些钱财便一刀两断,可如今他改变了主意。没关系,等日后她随自己去了京城才知道什么叫“热闹非凡”“广阔无边”。
阿杳很难将记忆中的那位少女与眼前的妇人联系在一起。许是嫁人后生活操劳,妇人的肤色已经变成了小麦色,上面也不乏有细纹,当年掀开盖头后青涩喜悦的神情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约约的疲惫感。
“你是……王六的老婆。”阿杳努力地想要回想起眼前的人的名字,却只能记起其他都喊她王六家的,好像她没有自己的名字一般。
“是我。”妇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你都长那么大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阿杳不禁有些害羞,这还是她长大以来第一次有人拿自己和小时候做对比,虽然可能只是一句客套话,但这话听起来就好像她从小到大也是有他人关心一般。
“怎么了,是王六让你来的?”除了平日里和她的丈夫王六有些财物交易,阿杳想不起来自己和眼前的妇人有什么其他交集。
然而妇人却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来让你快逃走的。”
“……逃?”阿杳艰难地吐出这个音节。
妇人点点头,因为心急语速不由得加快了些:“前几天村子里有几个小孩哭哭啼啼的回来了,身上还带了伤。本以为是他们几个胡闹自己弄的,谁知道今天他们说是上山遇到了你,说你用妖书害了他们!”
阿杳听到这话觉得仿佛身陷冰窟一般。完了,她想,这下就算想待在这个树林里也是不能了。
妇人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她的想法:“他们几个的大人听了之后商量着要把你赶出去呢,现在正在村长家里不依不饶的,说是一定要讨个说法。”
说完妇人将钱塞在阿杳怀里,头也不回的下山了。虽然当年阿杳被赶出村子里时她没有开口,王六贪了阿杳的钱时她没有干预,但作为一个普通人她也算是做到仁至义尽了。
阿杳看着妇人离去的背影早已里流满面,用轻微的声音默默道了声谢。
阿杳手忙脚乱的擦干自己的眼泪,迅速回到房间里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现在她也没有心情想那么多了,什么陆乘书,什么报恩,她现在都不想去思考,只想着这次能够躲过这一劫就好了。
阿杳没什么钱,家当更是少的可怜,她把柜子里还能穿的衣服塞了两件进包袱里,又从衣柜底下将自己这几年攒的钱拿出来,加上这几日她换的钱和刚才妇人塞给她的钱,加在一起莫约有十五两银子。
应该够在外面生活一段时间了吧,她想。只要能够走出这个郡县她就不用害怕“不祥之人”的身份暴露了,她会些医书,应该可以在医馆里干活来挣钱
“这是为何?”张恺皱眉问道。殿下本就心急,今日又耽误了一夜不算,明天再耽误一天怕是心情又要不好。再者晋州那边虽然有了赵信的禹州兵在州牧府中别人不敢造次,但太子还是越早回去坐镇越好。
“这……”这毕竟是村子里的事情,而且还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好事,村民犹豫了一下,但看张恺出手阔绰还是告诉了他,“贵客有所不知,我们村子里有个害人的妖女,这几天村子里的人正商量着将她抓起来处理了,打算明天就动手呢。”
“你说什么?”一直放下的马车门帘被人掀起,村民一直好奇里面坐的是什么贵人,可真看见了他却后悔了。
夕阳西下,只见那人的脸半陷在阴影中容貌俊美却眸色阴冷,看的村民感觉如同被恶鬼盯住一般。
张恺见陆乘书掀开车帘也是一惊,却又看见陆乘书从马车上下来走到那人面前用剑挑起眼前人的领子:“把你刚才说的话,完完整整的再说一遍。”
崔祁拿起茶盅微微品了一口茶:“即使是爱好你也应当分些时间在别的事情上,我看你案几上的账本都快落灰了。这些账本是去年茶庄上的账本,是母亲特意让我找来让你学着看的,你以后入主东宫少不得要看这些东西还是趁早上手为好。”
陆乘书想起白日里她与王佑说得那番话,再看这满桌写满他得了心病的记录,便又是一把将她彻底拉到身前,与他相贴。
“我没有病。”陆乘书唇瓣几乎挨在了她的耳旁,用那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对她道,“我这般对你,只是因为我恶心,你听清楚了么?”
当陆宋远杳意识到陆乘书有可能是得了心病之后,便做足了准备,她知道若发起病来,什么狠话都会说,可即便如此,到了这一刻,她还是会觉得难过,还是会忍不住想要落泪。
见她咬唇不语,陆乘书手上力道更重,疼得她倒吸一口气,连忙点头回应。
“知道我为什么恶心你么?”似是为了证明他有多厌恶她,陆乘书的手还是没有松开,且直接将她拉扯着转回身来,按在了书案上。
后背猛然与案边的碰撞,让陆宋远杳久忍的眼泪终是落了下来。
陆乘书没有一丝的怜香惜玉,而是望着眼前落泪不语的陆宋远杳,用那极其嫌恶的语气,对她道:“你凭什么做我陆乘书的妻子,凭你与太子苟合?凭你身份低贱?还是凭你脏?”
他似是恨透了她,口中每一个字音都咬得极为用力,说到最后,整个人从冰冷开始变得愤怒起来,语调也不受控制般扬起。
“不要白日做梦了!”他拿起其中一张纸,狠狠扔在陆宋远杳脸上,“你的存在就是皇室对我的羞辱,我每看你一眼,每同你说一句话,都觉得万分恶心!”
说罢,他似是彻底不愿再忍,直接抬手掐住了她的脖颈,狠狠道:“我没有病,也不需要你擅作主张来医治,若日后我发现你再做这些……”
他没有说下去,但手上力道却在慢慢加重,眼看陆宋远杳开始不住挣扎,脸色也愈发涨红,他终是一把将她甩开,任凭她跌坐在地,趴在地上不住咳嗽,他也没有多看她一眼,而是将桌上所有的纸张,丢入铜盆,连同那些书册,全部一把火烧了干净。
原本要在府中待到后日,结果第二日天还未亮,陆乘书便带着王佑回了白渠。
采苓不知昨晚发生了何时,只知晨起进屋时,陆宋远杳靠在贵妃椅上,身上还搭着被子。
采苓机灵,没让身后的婢女进屋,而是赶忙将门合上,跑上前来,“公主怎么睡在这儿?”
见陆宋远杳不说话,采苓又道:“可是昨晚与世子闹别扭了?”
采苓想不通,这二人都是性格温和之人,怎么会闹别扭,就算闹别录,世子又怎会让公主睡在外间。
正在思忖该如何开口劝慰,采苓忽然眉心一蹙,用力吸了吸鼻子,四处张望,“怎么有股糊味,是什么东西烧着了吗?”
她慌忙起身,寻着味道的来源走了过去,当她看到屏风后一片狼藉的书案时,忍不住又是一声惊呼。
那桌案上搁着铜盆,铜盆中满是灰烬,还有那些被烧得残破的书册……
整整一日,陆宋远杳都未曾出屋,早午两膳皆未用,夜里采苓实在看不下去,端了碗肉粥送到她面前,再一次出声劝道:“奴婢也不知公主和世子到底怎么了,但奴婢知道,不管发生何事,身体都是自己的,旁人不知道心疼公主,公主自己也要心疼自己啊……”
陆宋远杳微微抬眼,望着采苓,用那沙哑的声音道:“无人的时候……叫我宋远杳吧。”
“公……”采苓顿了一下,当即一咬牙,点头应道,“好,宋远杳,咱们不难受了,咱们快喝粥!”
陆宋远杳接过粥碗,抬手去喝时,采苓又是一惊,倏地一下站起身来,不可置信道:“他、他……他对你动手了?”
陆宋远杳无波的双眸,微颤了一下,遂又恢复平静,“不要让白芨知道,也不要和任何人说。”
“那怎么行?”采苓赶忙探身,去看陆宋远杳脖颈上的红印,其实她白日里就看见了,但当时她没想那么多,还以为是床帏之事时折腾出来的,等到方才陆宋远杳扭过来喝粥,她才看清这红痕竟是指印。
采苓气得心头直冒火,“他当真是胆大包天了!竟然……”
“采苓。”陆宋远杳轻声将她喊住,抬手拉住了她的衣角,“答应我,不要说出去……好不好?”
采苓双拳紧握,站在原地半晌不说话,待片刻后,她长出一口气,重新坐回了陆宋远杳身旁,“好,那你要和我说清楚,他为何突然这样?”
“可以不说么?”陆宋远杳道。
采苓又是心头一梗,可那些重的言语,面对陆宋远杳,她也没法再开口,只能恨铁不成钢地使劲跺了跺脚,幻想陆乘书就沾在她鞋底,咬着牙道:“那下一次他若还要发癫,你不能再这样忍气吞声了,你要喊我,知不知道?”
陆宋远杳朝她点了点头,弯唇道:“谢谢你,采苓。”
“你还笑得出来……”采苓无奈长叹,摩挲着胸口不住为自己顺气。
白渠县附近的一处山间,王保牵着马,与陆乘书同行。
“她当真没有说出去?”陆乘书停住脚步,蹙眉望着眼前溪流,他对她那般狠戾,她竟还要再忍。
王保点头又道:“昨日世子离开后,公主的确消沉了一整日,可今晨起来,似乎又与往常无异,坐着马车又去了青山观,外出时,还戴了花巾。”
那花巾明显是用来遮挡脖颈处指印的。
她为何还要忍?
陆乘书吸了口气,缓缓合上眼又问:“还有呢?”
王保道:“公主去了青山观,晌午教人施针,午后随着净玄下山去做义诊。”
“义诊?”陆乘书睁开眼。
王保道:“皆是附近山民,多为女子,公主义诊时带着帷帽,没有露面。”
陆乘书道:“这几日若无大事,不必来报,将她跟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