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宋尔看着柜台上那台用自己厨艺换来的收音机, 心情很有些复杂,说高兴吧那肯定不是,毕竟……自己的厨艺都被嫌弃成那个样子了, 但要说生气也没有,非要形容的话, 大概是有些哭笑不得。

    眼见江荀还在等他回答, 宋尔也没故意叫他提心,举起了三根手指道:“好吧,我发誓。”

    “那发誓的内容呢?”

    宋尔话还没说完, 江荀就急着说。

    本来宋尔都准备答应的,可他这副不放心的模样,说实在话, 总叫人心里还挺有小情绪, 弄得他好像会反悔一样。

    想了想,又忽然道:“其实我也没那么想听收音机。”

    江荀那双原本盛着期待的眼眸,在听到宋尔说出的这句话后,立刻就变得有些眼巴巴,“怎么会没那么想听呢?”

    “多有意思啊,里面还有好多歌儿呢, 还能听新闻、农业知识, 你用了就知道的。”

    他这般着急让他收下的模样, 倒是比售货员还像个推销的。

    宋尔也不是故意要为难江柏,只是叫他弄得心里不大对味儿, 等过了那阵后便放过了这茬, “我答应你, 以后绝不会再给你做饭吃。”

    江荀千辛万苦等了半天、等的就是这句话,当真切听到这个承诺的时候, 他是真开心,以至于嘴巴都翘了起来。

    转头看向他哥,眼神里分明是掩饰不住的笑,语气却带着种做作的感叹,“哥,以后尔尔万一做饭,只能你吃了。”

    说完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柏直接把江荀的手拍了下去,懒得搭理他。

    江荀也没非要他哥的答话,自己美滋滋的抱上收音机走了出去。

    宋尔看着他的背影,想了下,对江柏道:“先等我下,好吗?”

    男人“嗯”了声,没问他要做什么。

    宋尔走到柜台问:“请问你们这里有护腕吗?”

    “有的,”售货员领他走到最右边,“这里还剩三对,都是上海那边进过来的,紧俏货,已经卖的差不多了,同志要买的话可得赶紧了,我怕之后就卖完了。”

    宋尔让她把护腕拿出来看看。

    这东西一般都是不让试带的,可售货员想到他们一家刚刚在店里眼也不眨的买了大几百的东西,默默把权限放宽了些,她把护腕拿出来,一一摆在他面前。

    宋尔挨个摸了摸,他不大懂这个,只是觉得手感相差不是很多,因此挑了个白色的就买了。

    只买完之后,又想到整日砍柴、挑水的江柏,把那只黑色的也买了下来。

    揣着两对护腕走回去,“我们走吧。”

    “好。”

    三人身上都拿了东西,江柏和江荀身上尤其多,吃的、用的挂的哪哪都是,宋尔只拿了一幅笔墨,倒不是他不愿意分担,而是他能自己走回去就谢天谢地了。

    即便这样,一路上也歇了四五回。

    赶回家时,月亮都冒尖儿了。

    累了一天,宋尔刚回家就伏在炕上,再动弹不了一下了。

    江柏在门口见他被子都不知道掖,站那敲了敲门。

    宋尔还没睡熟,只因着没力气,说话也呜呜哝哝的,“怎么了?”

    没有主人的邀请,江柏没好进去,因此只是说,“晚上凉,别倒在床沿休息,把外套脱了上炕去睡。”

    这些话进到宋尔耳朵里不消一秒,就失去了意义,他“嗯嗯”两声,脖子一转就睡了过去。

    江柏是知道他的身体的,根本就受不得一点儿冷,见他没起来,在门口踟蹰了会儿,还是道:“那……我进去一下,可以吗?”

    宋尔这会儿已经完全睡过去了,连哼哼都没有,哪还能回答他。

    江柏轻叹口气,进屋把他身上的军大衣给脱了,随后搭上被子,掖好后站在那看了会儿,见他睡得酣又去烧了盆水,替他把脚擦了。

    摸了脚心觉出温热才算是放了些心。

    江荀就在外面看着,看着他哥动作轻柔的给人盖被子、掖被角、甚至是……洗脚,说真的,他现在都有些佩服宋尔了,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就把他哥给拿捏住了。

    什么时候他也能这样就好了。

    让他哥往东,他哥不往西。

    光是想想,江荀都能笑出来。

    但想象也只能是想象,看见他哥马上就要端着盆出来了,江荀赶紧让开了位置,“哥,咱们晚上吃啥?”

    “宋尔没醒,晚点儿再做,”江柏边走边道:“今天买的有糕饼,要是饿就吃点垫垫。”

    江荀“嗯”了声。

    江柏去倒了水后,又把买回来的东西大致规整了下,那些瓜子、糖果一类的就抓出来些找了两个碗放堂屋里,那些红纸、先放在了一边,等宋尔醒了看他意见。

    另外零零散散的东西也都收拾了一遍。

    江荀在旁边跟着一起弄。

    等到差不多九点钟了,才开始熬粥做饭,照旧没放辣子。

    做好后去叫了宋尔。

    偏这时候正是乏困的时候,敲了许多次门,也没人应声……

    江柏知道宋尔累,但想到他一下午都没喝水、也没吃东西还是进去叫了人。

    只站在炕边时,却有些没法开口。

    停了会儿,才有些迟疑的道:“尔……尔尔?”

    叫名字太生疏,可这样子叫又太亲密,男人头一次用这个称呼,几乎不敢大声。

    宋尔不出意外的没醒。

    江柏口中又念了几句,等稍习惯些了,才弯身唤他。

    一连几声,宋尔才有了反应。

    往被子里躲了躲。

    江柏看着他这样,想把被子拉开。

    可宋尔以往早有多次应对父母的经验,下意识的抓住被子不让他扯走。

    要是论力气,他是绝比不过江柏的,只是江柏也没去用蛮力把被子掀了,而是蹲了下来道:“灶上有温好的白粥,要是不想起把粥喝了,不然今天奔波一天,晚上再闹肚子。”

    这么一会儿过去,宋尔已经渐渐有些醒了,他翻过身子,把被子往下拉了拉,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蒙着层浅浅的雾色,映着在被子里闷的发红的脸颊,看起来乖糯乖糯的,“江柏。”

    男人蹲在炕边,跟很大只的兽类一般,守着自己的宝物,他应了声,“有哪不舒服没有?”

    宋尔指了指喉咙,“有点干。”

    江柏起身去堂屋给他倒了杯热水过来,等稍放了放,才把被子放到他嘴边,“要是烫了就说。”

    宋尔小口小口的啜着,等后面有了力气,也没叫江柏拿着了,接过去自己捧了喝。

    “我睡了多久啊?”

    宋尔把被子放下,靠在床头问。

    “有两个钟了。”

    江柏道。

    第72章

    宋尔看了眼天色, 然后穿上衣裳爬下了炕,“你吃过了吗?”

    “还没,”江柏往旁边让了让, “等你一起吃。”

    这句话一定程度上会让人生出负担,可同样的、也会叫人萌出种不可或缺的需要感来。

    可偏偏他不止是嘴里说说, 男人站在那里, 分明那样冷削的一双眸,可此时此刻却只盛了一个人的身影,带着稠厚压抑、却又无限热烈的光亮。

    当被这样的眼神包裹住的时候, 宋尔只觉得眼皮都在发烫,他本能的想要盖住自己的眼睛,可抬手后、却覆在了江柏的鼻梁上方。

    遮住了那双炙人的眼目。

    他的动作并不快, 甚至称得上迟缓, 可江柏却没躲,就那么任由宋尔的手落了下来,他的眼睛眨了下,再没旁的动作。

    可宋尔却叫这点细微的动静弄得手心轻颤,他手指动了动,想把手缩回去。

    可才往回撤, 手腕就叫拉住了。

    宋尔没有抬眼, 他只是觉得两人挨着的那一块有些热, 这点温度顺着皮肤直往上爬,钻入心头后几乎要把整个人都烫伤。

    “江……江柏。”

    他呼着他的名字。

    却很小声。

    男人稍用了些力儿, 让他的手重新贴在了他的眼睛, “就这样吧。”

    “不想我看你的话。”

    在这场爱意的挣扎沦陷里, 哪怕只能得到短暂的抚慰,他也在企盼着。

    男人的身上很热, 连吐息都带灼烫,宋尔抬眸怔怔望着江柏,身子几要被定在了那里,“我……”

    他只说出了这一个字,就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了,江柏也没再吭声儿,就只是温驯又缓慢的、蹲在了宋尔脚边。

    可就算是什么都不说,也能感受到那股子情热。

    门虚虚掩着,若是想进来是能直接进来的,可在这个发潮发闷的空间里,谁也没顾及到这一点。

    烛火幽微,晃荡着、游弋在男人硬挺的下颌,忽明忽暗的光影下,仰起的半张脸面恍若朝圣。

    宋尔垂下眼睛,不敢看他。

    只一双眸子不知何时沁出了湿色,可他自己却没意识到,只是用那种犹犹豫豫、又不能决断的眼神望着男人。

    片刻后,才启了唇齿,“并没不让你看。”

    江柏的手微松。

    宋尔得了允许的信号,慢慢的将手收了回来,可这样子、便不能回转的看见了江柏的那双眼睛,俯视的时候,里面的情愫更是一点儿藏不住。

    宋尔当然可以假装看不见,可面对一份摊开的、热忱的爱意,他没法那样做,“喜欢我?”

    他挑开了问。

    江柏点了点头,连犹豫都没有。

    宋尔蜷了下手心,“喜欢我什么?”

    “我……不知道,”若是个聪明人,现在就该拿出各种恳切的理由,去赴这场情爱的审判,可他就只是望着宋尔,执拗而专注。

    “那你知道喜欢,知不知道……”宋尔不去看他,“潮有涨落、木有荣枯,连月亮都一遍遍的体会阴晴圆缺,何况人心?”

    “人心怎么会永远都不变呢?”

    面对这样的江柏,宋尔不敢承认自己从没有过心动,可是知道、却并不代表一定要开始,他若当真是女孩子或许也不会这样畏首畏尾,可偏偏他是男的,身份还这样曲折复杂。

    万一出了问题,身后没有任何依仗。

    江柏仰视着他,如目观神明,眼见那抹湿润终于凝成了泪,才再度开了口,只是这次嗓音有些干哑,“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你。”

    宋尔不是天性悲观的人,可他也是真的对前路迷茫,“再等等、好吗?”

    他做不出决定来。

    “如果要开始,就不要是轻率的开始,”他再次把手放在了江柏脸上,只是这次多了些温柔的意味,“慎重对待下的关系,总归是能走的更长远些的,是不是?”

    江柏贴在他的手心,说了声“好”,他能感觉的出来,宋尔的态度已经有些软化了,这样便让他很满足了。

    两个人静静待了会儿,才前后出了门。

    江荀早都饿了,见他们总算出来,忙跑去端饭,顺便还招呼了声,“哥,过来帮我拿下碗。”

    江柏看了眼宋尔,见他没说话才跟着过去了。

    吃完饭后,宋尔回屋在军大衣口袋里找了找,掏出了两副护腕,他看了会儿那对黑色的,把东西放在了炕上,随后拿着白色那对出去了。

    “这个、是给你的新年礼物。”

    宋尔走到正喝水的江荀面前道:“没你给我送的礼物贵重,可我想了想,对送什么又实在没头绪,你在部队里训练量应该不会小,就想着戴个护腕应该会好点儿,你试试,看戴着舒不舒服。”

    江荀看着递到眼前的白色护腕,愣了一下,忍不住又抬头看了眼宋尔。

    宋尔见他迟迟不接,把东西往前送了送,“不试试吗?”

    江荀听到这一句,才总算是归了神,在提出那个要求后,他已经没想着从宋尔这里收到什么东西了,可当这份心意实实在在的到了眼前,又抵不住心底的欢喜。

    “给我的?”

    “这是问的什么话,”宋尔笑着回他,“都递到你眼前了,非要我指名道姓的说出来?”

    江荀刚开始还有些在状况外,可慢慢缓过来后,又忍不住高兴,“那我试试。”

    他接过护腕,直接就戴在了手上。

    部队其实是不允许戴这个的,但江荀却是扬着唇道:“很合适,颜色也好看。”

    “喜欢就好,”宋尔弯着眼睛道。

    江柏瞧着江荀手上的白色护腕,轻抿了下唇,倒不是嫉妒弟弟,就是有种宋尔的注意被分走的不舒服。

    他没作声,去把碗给刷了。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了睡前,被宋尔叫住的那一刻,他回过身,看向不远处的少年。

    宋尔背着手,迎着他的视线,缓缓走到堂屋的桌子旁边,把手里的东西放了下去。

    什么也没说。

    可江柏的步子却控制不住的快了,他走到宋尔身边,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他。

    宋尔受不住他这样,只得在桌上轻划了下,“这个……是给你的,我去睡了。”

    他说着退开两步,转身回了屋。

    江柏想拦,却没有立场,等到宋尔的屋门关上,他才分出心思去看桌上的东西。

    是一副黑色的护腕和一张肖像画。

    江柏心有所感的先拿起了画,展开之后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是昨晚上玻璃窗上的那一副,这次是用钢笔勾出来的,只寥寥几笔,但眼睛处的着墨又让这幅画十分传神。

    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放下。

    接着又试戴了一下护腕,没取,等进屋后把两样全锁进了盒子里。

    宋尔上次送出的画也在这里。

    江荀见他哥这样宝贝,很有些好奇,“里面是啥啊?”

    江柏不愿让宋尔的画让别人看到,只敷衍道:“没什么。”

    第73章

    江荀虽然想看, 但观察了下他哥的脸色就知道应该是不行了,便只能退而求其次的问:“是尔尔给的?”

    江柏搭在锁扣的手顿了下。

    江荀注意到这一点后,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重新躺回去,但嘴巴还是没停, “哥, 你俩现在怎么样了?”

    “这么喜欢打听,不如我把昨天那些婶子请回来让你好好打听?”

    江柏被问的烦了后,直接就道。

    江荀顿时就不敢说话了。

    江柏耳朵得了清净, 这才转身把箱子重新放好。

    第二天天还没亮,村子里就四处炸起了鞭炮,这边儿的声音才落, 那处就又响起来了, 里面不时还混着小孩子的尖叫。

    宋尔本就觉浅,这样一来哪儿还睡的下去,可又困的紧,就只能笼着眼、抱着被子等鞭炮放完。

    只半个钟过去,鞭炮声仍是一阵接着一阵,半点儿没停下的意思, 少年脑袋在被子上最后抵了下, 只得是慢吞吞穿上了衣裳。

    刚出房间, 就见江荀正从灶上往外端菜。

    宋尔走过去,临开口前, 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只也不知晚上是不是朝着一侧睡的, 右边脸颊尤带一褶红红的压痕。

    这么一张口,倒似作的怪样子。

    江柏一见, 就被可爱住了。

    他放下正在活的面,拍了拍手走过来道:“今儿年初一,村里家家户户都会提前备上几挂鞭炮,既是热闹、也是除晦,要是想睡,等过十点钟再去倒个觉。”

    宋尔摇了摇头,“洗把脸就清醒了,年初一正要贴对子,我一会儿把昨天买的笔墨都拿出来,咱们写对子,好吗?”

    江柏点了下头,不过还是道:“等吃完饭。”

    “好。”

    兄弟俩谁也不敢让他进厨房,宋尔只能先去整理昨天父母给他寄来的包裹。

    拆开看了看,里面大多是吃的用的,票子一类,奶糖、麦乳精这些都有,另外还塞了三十块钱并一瓶药。

    他想到的、没想到的都叫准备全了。

    就是……没有见信。

    今天还是年初一,以往在家里,他爸妈向来是不许他在这天赖床的。

    宋尔想到这里,又轻叹了口气,呆坐了会儿,这才把东西都归置好,吃的分出了一部分放在堂屋,剩下的就放好没动了。

    等这些弄完,饭也好了。

    简单吃过一顿,江柏把昨天那些买的红纸还有笔墨都拿了出来,“你看看,这些要怎么用?”

    江荀也没见过人写毛笔字,这时候也跟着在一旁凑热闹,“尔尔,待会儿能让我写一副不?”

    “可以啊,”宋尔一面铺纸,一面道。

    江荀见他答应,眼角不觉松出一道笑意。

    等纸陈墨润,宋尔先写下了一联。

    人生哪有多如意

    万事只求半称心①

    大约是这段时间的经历,宋尔并没如何思索,便引了这一联,可写出来后又觉得过年的日子,用这联开篇实是说不上好。

    “这个……就挂我屋吧。”

    宋尔道。

    他放下笔,指腹在未干的墨上按了下。

    “挂堂屋外面吧,”江柏看着他道。

    宋尔抬目,又很快垂下,“可是……过年用的春联,总该欢喜些。”

    “这又是哪里来的道理,我从没听过。”

    江柏望着他,很认真的说,“你来之前,家里也不挂春联的。”

    “就是啊,何况这字写的多好,”江荀在旁边跟着说,也不是没脑子的吹,纯是真心这样认为的,他从前连字都要靠在部队学,何况是书法,但即便是没学过,也能瞧出来这笔字是好看的。

    “火候还不够,老师说我腕悬却空,写出来的字总是无肉,”宋尔说着看向江柏,琥珀色的眼睛里挑出抹笑来,“教人虽勉强了些,但想是应当不嫌弃?”

    “不会,”江柏的手往后背了背,随后握紧又松,“你教我,我愿意。”

    这话实在过分亲近,就好像若是换个人教,就不愿意了一般。

    宋尔自然也体会到了他话外的意思,唇轻动了下,却又没好回他。

    男人也并没要他一定回答,说完那句话后就只能安静的待着了,宋尔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听话的不得了。

    就在对联快写完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外面冷,别出去,”江柏交代了宋尔一声后,就开门去了。

    等回来的时候,却是三个人。

    另外两个,是宋尔如何都料想不到的,他看向回来的江柏,以眼神询问。

    江柏冲他摇了摇头。

    江荀看着手里还拎着鸡蛋的两个人,想到那天那个晚上对着宋尔看呆的蒲子归,对两个人的来意有了点儿大致猜测。

    他看着他哥一脸不知所以的模样,都想上前去点醒他,可偏偏大家都在场,又不好暗示的太明显,只能自己迎上去道:“要说拜年也该是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去给长辈拜,怎么您就亲自过来了?”

    两家人说起来没什么交集,这话对双方来说也就是场面话,可谁也没去揭破。

    村长脸上那象征着年纪的沟壑一动,就起了点儿温和的笑意,“我来啊,是有个好事儿跟宋知青谈。”

    被提到的宋尔却不怎么高兴,前天那两个婶子也是以有好事儿为理由进了门,可结果都是奔着江荀的婚事来的,是以他只能尴尬的冲着村长笑了一下,“是什么事儿啊?”

    “你也知道,村里最近遭了灾,我们这几个村子的村子商量了一下,把损失都报了上去,后续应该会有笔款子落下来,”老村子缓缓道。

    宋尔却觉怪异,毕竟这种事属于村子内部,跟他有哪门子关系,正疑惑着就听对方接着道:“这笔钱,我会用来建一所给孩子们上学的房子。”

    而有了学生,就意味着得有老师。

    后面的话,村长没说,可江荀却瞬间就领悟到了,只宋尔和江柏俩人都还是一头雾水。

    江荀看了眼他哥和宋尔同款的迷茫,已经有些不放心两个人在家里了,他站到宋尔身边,眸底温和却沉着,“村长的意思是、会让宋知青去教书吗?”

    他这时候便没叫尔尔了。

    第74章

    “是有这个意思, 只是……”老村长沉吟了下才道:“知青所那么多知青,有好些也是上过高中来的,要是独独安排了宋知青, 想是对其他人不大公平。”

    江荀笑了下,眼底却并没多少笑意, “那村长的意思是……?”

    老村长这时候又不说话了。

    一直站在后面的蒲子城这时候往前挪了一步, “江兄弟多想了,我爸其实也没什么别的意思,知青下乡本就是为的扎根这里、建设村子, 我爸作为村长,一来要为村子的未来着想,二来也是不愿意叫你们这些知青的知识都埋没在地头, 但……人都有私心, 凡事总得先为自家人考虑几分,你说对不对?”

    他在“自家人”三个字上面的话音略重了些,可又没直接挑破。

    江荀听出他的意思后,眸光微沉,“所以……你的意思是、自家人才有选择权?”

    蒲子城没作声,但态度却是默认。

    宋尔在旁听着两人一来一往的交锋, 慢慢的、也回过了味儿, 他是男的不假, 可在蒲子城和那些外人眼里,他就是女孩儿, 而一个女孩儿想变成自家人, 除了嫁过去, 他想不到别的办法。

    明白这点后,他看着蒲子城的眼神就不免复杂了起来, 强烈的震惊中夹着不能理解的讶异,大概就透露着类似于没想到你竟然想娶我这种情绪。

    实在不能怪他误解,主要是老村长今天谁也没带,就带了蒲子城来,由不得他不这样想。

    而被误解的蒲子城自然也察觉到了宋尔怪异的眼神,他不是笨人,略一分辨就明白了对方在想什么,“我……”

    头一次跟着他爹干这种事儿的蒲子城被女孩儿盯的头皮紧了下,也不是面皮儿薄之类的,就是明明相的人是弟弟,结果对方以为是他这种尴尬。

    他咳了下,顶着女孩儿那种目光,强自解释道:“家里还有个弟弟,同宋知青年龄相差不多,想是也有话说。”

    “有什么话说?”

    从头到尾都很沉默的江柏这时候终于出了声,他掀了下眼皮,脸上瞧不见丁点儿笑意,“我没记错的话,村长家的小儿子好像连小学都没上完,而宋知青上了高中、会拉小提琴,书法也写的好,读诗画画,这些跟你弟弟都说不通。”

    他说的话太直白,也太……得罪人,起码村长在听到如此明显的贬损后,面上的笑逐渐收了起来,眉心也跟着攒出了一道深痕,那双浑浊的、却经历世事的眼睛望过去,“江小子当真是这样想的吗?”

    “是,”江柏迎着这位老人的目光,语调淡而坚定。

    “好,好啊,”老村长在村子里向来受人尊敬,还从没有人在他面前说出这种、相当于在他脸上甩了一巴掌的话,哪怕是拒绝都不知道委婉一点来。

    他知道有江荀在,有他的军衔在,他奈何不了江家,可人在村子里,他这个村长总归不是一点用都起不到的。

    老村子转而看向宋尔,眸中带着无言的压力,“宋知青是怎么想的?”

    宋尔下意识的往江柏那靠近了些,说实在话,他对村长的儿子没什么印象,更别提结亲这回事了,因此心底并没犹豫,只是因着不愿得罪人,略微组织了一下措辞,“不是我非得拒绝,而是下乡之前父母交代过,处对象可以,但是有几点要求。”

    村长道:“你说说看。”

    宋尔攥了下手心,摸出了点儿汗意,“这第一就是得有钱,不是家里市侩,而是我的小提琴要保养、纸笔书墨也要供应,再来我身子不好,还得从国外买进口药,零零散散的加起来,一个月就得四五十块,往日在家里时,父母供我这些是拳拳爱女之心,可若是结婚嫁了人,总不能还这样。”

    “四五十块……”村长听到这个数字,不觉往后退了一步,这么些钱够他一大家子嚼用许久了,可算起来竟也不过是宋尔一个月的花销。

    “这……谁能供的起?”

    一旁的蒲子城同样愣了下。

    宋尔张了张嘴,可在两人的目光中却又合上了。

    老村子沉默了下去,且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半晌过去,才握住儿子的胳膊,沉声道:“走,咱们回家。”

    话音刚落就又看向宋尔,“今儿是个好日子,你们……接着闹挺。”

    蒲子城感受着落在胳膊上的力道,眉毛抖了下,只在外人面前还是忍下来,扶着他爹走了出去。

    等两人离开后,屋子里一地寂静。

    第75章

    “这样、算是把人给得罪了吧?”

    半晌过去, 宋尔转过身低声道。

    “别担心,”江柏到底也在这儿生活了这么些年,对村子的情况还算清楚, “除了平日里的活儿计累些,再多也不会有旁的什么了。”

    宋尔倒也不全是担心这个, “你之后说不定要在村子里收山货, 到时若村长刻意在里面阻挠,总是麻烦。”

    江柏望着宋尔渐蹙渐悒的眉,思索了下后道:“这附近并不只一个村子, 要真像你说的那样,我就走远些到其他村子收山货,不过就是多费些心力。”

    宋尔听着江柏退让的话, 连着唇也抿了起来, “这事儿原也不是咱们起的头,怎么后果就要你来担了呢?”

    他抬起眸,紧锁的眉褪去愁色后,唯余果断,“我有个主意,你……要不要听?”

    江柏自然是点头。

    宋尔走到桌旁坐下, “要是村长没这个念头, 那我今天这番话你只过遍耳朵就好, 可他到时要真有了动作,阻止别人供你山货, 你就在村里寻蒲叔, 向他们家悄悄收这些东西。”

    他敛起眉目, 语调沉静,“一开始还不显着, 可做生意,还是这种跟供销社有合作的生意,一般来说是不会赔的,近的还看不出来,但时间长了,是赚是赔自然有分辨,那时候你再让蒲叔把赚钱的事儿给宣扬出去……”

    “大多数人都是现实而逐利的,他们不会埋怨提供这个机会的你,只会把心中的怨气朝向村长那里。”

    宋尔也许并不了解这些村民,可从前读过书、也见过父亲是怎么处理他那些厂里事情的,耳濡目染之下,总能得出些经验来。

    江柏顺着他的话往下慢慢捋,眼底不觉间爬上点儿明悟来,这世上总有些男人是希望伴侣能依附自己而不需要太多能力的,可江柏却绝不是这种人,“我记下了。”

    江荀在后面跟着补了几句。

    江柏知道自己在与人交往这方面远比不上江荀,听的也很认真。

    三人就这件事讨论了一茬,但也没一直揪着不放,毕竟事情还没发生,想再多也不过杞人忧天。

    “那……接着写对子?”

    宋尔道。

    “好,”江柏应的很快,他也不愿让村长扰了过年的心情。

    宋尔接着教江柏写字,写完一联后,也没嫌弃他头一次写的不好看,准备把对联贴在了兄弟俩门口。

    江柏没什么意见,江荀却不同意,他看着对联上那手跟鸡爪子乱踩出来似的字,挡在他哥面前不让贴,“尔尔,我们屋儿能挂你写的不?”

    “行是行,不过……”宋尔指尖夹着笔同他们卖了个关子,“不过这幅对联就得给我了。”

    江荀张口就道:“都写成这样了,还要这个做什么?”

    宋尔不大喜欢江荀这样说江柏的字,他走过去把男人手里的对联拿过来,又小心叠好,“先放我那里。”

    等以后当江柏的黑历史用。

    他就那样想当然的用了以后,好似已经把他规划在了日后的生活里。

    尚且不知道宋尔这点儿小心思的江柏见他把自己头一次写的字放的这样妥帖,眸光塌下。

    而江荀看着宋尔放轻的动作,总算是看懂了脸色,他转头又看了眼明显触动的他哥,没再多话。

    第二天。

    江柏便开始弄那些山货了,而之后的事实也证明,宋尔昨天的话并不是无的放矢。

    在江柏上门去收山货后,刚开始好些人都同意了的,毕竟没有谁会跟钱过不去,可村长知道这件事后,特意把大家聚集在打谷场开了个会,再次强调了一遍投机倒把的危害性。

    哪怕江柏现在做的根本就不属于这个性质,可许多村民还是退却了,他们中许多人一辈子都生活在这个村子里,对村长的信服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要让对方违背村长的话可以说难上加难。

    是以当那些村民又反悔说不能给他供山货了后,江柏一一都答应了。

    唯一没来的人是蒲毅。

    宋尔记他的好,却没让人真的成为众矢之的,他让江柏晚上去蒲叔家里一趟,也让他明日里告知村里人说不供山货了。

    江柏有些不解,“不是说……让蒲叔他们供吗?”

    “那是明面上,”宋尔解释道:“枪打出头鸟,大家都不供了,偏偏只他家供,村里人会怎么想,说不定还会连累对方受村长记恨。”

    江柏把其中的利害关系一一理清,都记在了心里,“好,我今天晚上就去。”

    “嗯。”

    自从过了年,江家就彻底忙碌起来了。

    江柏尤其是,整日的连轴转,又要侍弄庄稼、下工回来后又得去山上砍柴、采菇,回来了还要识字读书。

    要是搁在宋尔身上这样下去只怕身子都垮了,可江柏就算一天只睡六个小时,精力也没见有多少消耗,起码宋尔不觉得他哪一天懈怠过。

    就在事情逐渐走上正轨、那些山货也卖了些钱后,江荀突然在饭桌上宣布:他得回部队了。

    宋尔听到这个消息,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自打他搬过来住,江荀就回来了,可以说这段日子都是三个人一起生活的,这样突然的说要走,总让人觉得不真实。

    江柏却像是习惯了一般,“什么时候走?”

    “后天,”江荀的声音也有些低,常年在外的人总是念家的。

    江柏放下筷子道:“到时候我去送你。”

    “我也去,”宋尔举了下手。

    “行,”江荀看着他哥和宋尔,眼底逐渐漫上温度,“等有假了,我就回来。”

    “嗯。”

    等到洗漱过了,宋尔翻了翻自己的包裹,把糖、果子、麦乳精、糕点这些全翻出来了,又分出小半装进了个布袋里。

    打包好后,去敲了对屋的门。

    开门的人是江柏,“怎么了?”

    他问。

    宋尔举起布包道:“江荀不是就要走了吗,我就收拾了点儿东西出来,应该都是能用的上的。”

    江荀原本在炕上,可一听到宋尔是来给他送东西的,立刻就跳了下来,趿着鞋跑过来道:“给我的吗?”

    第76章

    “嗯, ”宋尔把包裹递过去,“你在那儿应该不缺用的,我就想着收拾些吃的路上垫垫肚子, 这些你哥肯定也准备了,但咱们相处这么久, 我心里把你当朋友, 东西不多,是一点心意。”

    江荀看着那包东西,很想说他哥从没给他准备过, 但在宋尔面前,还是没给他哥拉低印象分,“我……”

    从前离家, 是没人会给他准备这些东西的, 他和他哥关系还成,但两个大男人,都不算是会为人着想的性格,这样的妥帖自然也从未有过。

    可当真有人这样把东西送过来说、这是朋友间的心意,还是让江荀一怔,随即心中的暮色骤然翻涌, 他很快意识到, 这是种夺人、却又润物无声的软调温柔。

    “我自然……也把你当朋友。”

    他接过包裹, 眉目松下,笑意朗朗。

    “这个我收下了, 到时从部队回来, 给你带好玩儿的。”

    男孩子对军队、对军人总是有憧憬, 宋尔也不例外,他望过去, 浅色的眼眸里带点儿好奇,“是什么好玩儿的?”

    现在说本也无所谓,可江荀见他这样就没开口了,“现在还不能说,不然就不是惊喜了。”

    宋尔轻抿下唇,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虽明明白白的压着好奇,但也没继续问了,只说:“那好。”

    江荀瞧着他这样子,又是忍不住一笑。

    晦暗的光落下,照在江柏明明灭灭的眼底,叫人辨不出其中的情绪,他脚跟微动了动,唇也轻抬,似是要打断两人的对话,可犹豫半晌、最终也没开口。

    没法说清是什么感觉,只是看着宋尔和江荀在那里亲近的、旁若无人的说话时,心中不大舒服,哪怕江荀是他弟弟。

    细究起来,应是嫉妒。

    江柏想。

    沉默许久,才重新张了口,只语气却显寡淡,“时间不早了,回去睡吧。”

    宋尔只以为他是担心自己的身子,应了声便回屋了。

    兄弟俩见他屋儿里的灯熄了,才回去。

    江荀没怎么察觉他哥的变化,把包裹搁在了旁边的柜子里后就睡了。

    江柏却睁着眼睛,很久也没睡意,他摸着自己的心口,有些不安,说不安也不大准确,非要摸清的话,大概用患得患失来形容要更准确。

    就好像伸出手,在倒映着漫天星星的河里捞了一把,可捧起来,手里也只是清水而已。

    他望着窗外,一直到很晚才睡。

    两天的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江荀离开的日子,三人俱起了个大早。

    宋尔向来起的晚些,在路上时就总忍不住打哈欠。

    江荀转过头看他,“你身体不好,外面又冷,总不如在家待着。”

    “别啰嗦了,”宋尔揉着眼角沁出的水渍,话音有些黏调,“我是要给我爸妈寄信,送你就是顺便。”

    头一次被说啰嗦的江荀只得是闭了嘴。

    没过一会儿,走不动的宋尔又爬上了江柏的背,一直到火车站才下来。

    票是早已托人买好的,这会儿也不必去跟人挤着买票,江荀穿着一身绿色军装,身姿笔挺,看着极为精神,可这会儿面对离别在即的家人,也不免生出了几分伤感,“我走之后,哥你在家可千万别欺负尔尔。”

    江柏淡淡扫过去一眼,“我不会。”

    他原是不必解释的,因为他这样的人本也不必解释,可即便有可能让宋尔有一点点的误解,江柏也不愿意。

    “那就好,”江荀道。

    被两人谈到的宋尔看着三两分意气的江荀,同样上前一步,“一路平安。”

    这里实在嘈杂,声音没到耳廓就被渲染的模糊了,可江荀还是从里面捕捉到了宋尔的那句“一路平安。”

    他垂下眼,说“好,”

    语气很认真。

    这里到处都是即将团聚的人、也满是将远的离别,宋尔也是在这一刻,才真的有了些切实感。

    可仍是朝着江荀挥了挥手。

    旁边的江柏没有动作,只是一错不错的看着他。

    人要是有了家,被惦记着,总是要生出牵挂的,江荀原也不想这样,可还是上前抱了下他哥。

    江柏不大习惯这样的亲近,身子霎时间有些僵硬,但还是没躲。

    江荀笑了下,很快就退开了,“我走了。”

    “嗯。”

    兄弟俩没有太多的话,道过别便分开了。

    很快,他也成了那些涌上车厢的一员。

    江柏没走,一直等到火车看不见了,才带着宋尔走出火车站。

    两个人在街上慢慢的走着,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开了口。

    “心情还好?”

    “嗯,不算差,”江柏是早已习惯了的,毕竟从小到大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活。

    “该多给他装些东西的,”宋尔轻叹口气,“以后你学会了写字,咱们一块给他写信?”

    “好。”

    回去之后,已经是下午了。

    江柏本是要去山上砍柴的,可思及宋尔回来时一路上没怎么说话,就又放下了竹筐,“你……要不要一起去?”

    宋尔之前是从没去过山上的,人对自己没做过的事儿 ,总不免多些好奇,“带着我、会不会太麻烦?”

    “不会,”江柏从不觉得宋尔是麻烦。

    “那我一起。”

    宋尔说着朝江柏跑了过来,中间直接从台阶上跳了下来。

    江柏怕他摔着,忙往前接了一步。

    等人站稳了才道:“先在这儿等我一下。”

    说完没等宋尔应声就进了屋子。

    倒不是做别的,就是拿个水壶、还有吃的用的,怕万一宋尔路上再饿了。

    等弄完这些,两人才一道出了门。

    山离这里不远,走半个钟也就到了。

    宋尔本想着不拖后腿的,可土路崴脚,到山根儿的时候就已经有些没力气了,他低下头,扶住一旁的树干止不住的喘,“江柏。”

    男人赶紧把水壶递过去,“先喝两口。”

    宋尔接过去慢慢啜着,“咱们要不歇会儿再上去?”

    江柏看了眼接近傍晚的天色,伸出了自己的胳膊,“天暗了路更不好走,下山还容易摔着,你扶着我胳膊,我带你。”

    第77章

    宋尔也知道江柏说的是对的, 他仰头看了眼白茫茫、又灰秃秃的大山,还是握住了他的胳膊。

    江柏顾及他的身体,没走太快, 只这处背阴,连天积雪又不曾消融, 几乎把整条山路都给埋了, 即便有江柏带着,还是走的磕磕绊绊。

    到最后,江柏只管他有没有打滑了, 筐子里一根柴也没有。

    “要不你先把我放在这儿,我保证,肯定乖乖呆在原地, 哪儿也不去, ”宋尔见他什么也没做,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耽误了事儿。

    江柏却不放心,“家里柴火够用,咱们来的虽然是山的外围,可也不能保证就没有野兽,我……”

    他担心宋尔, 那双乌涔涔的眼睛便装的都是他, “我就在这儿。”

    说真的, 他这副模样都能称得上黏人了。

    光看外表,是绝瞧不出江柏会有这样一面的, 可宋尔被他这样看着, 却又生不出什么反感, 只到底不知怎么应对,不觉就松下了落在江柏胳膊上的手, “那不砍柴、咱们上山干嘛啊?”

    江柏没回他的这个问题,而是低下头默了会儿后,重新握着他的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仿佛这件事头等重要。

    宋尔:“……”

    他仰起脑袋,忍不住朝着他看了一眼又一眼,“江柏。”

    男人轻轻应声,只耳朵根儿却是红了。

    宋尔头一次发现,原来他还有这样的一面,他抓着对方的胳膊,往前走了一步,“你刚刚、在干嘛啊?”

    江柏动了下唇,可很快又合上了,倒不是不愿意答他,就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自己的行为作出解释,隔了阵儿才压着声道:“山上滑,你扶着我、好一些。”

    “这样啊,”宋尔拖着调子说。

    话音有点儿黏。

    又有点掉耳朵,起码江柏听到之后,心里莫名烧的慌,他虚虚握住手掌,不知道该回什么,只好“嗯”了声。

    宋尔见他这样,也“哦”了声,然后就没话了。

    只一个空泛泛的字。

    既让江柏觉得没着落,又叫他胸中滚出一股不上不下的臆气来,男人的眉眼向来浓烈,浓烈的近乎凌厉,可得了宋尔的话,那眉便落了下去,掩去了其中锋锐,“不是。”

    “什么不是?”

    宋尔又问。

    “不仅仅是怕你滑倒,还是……想同你亲近,”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江柏已经不敢去看他了,可又不得不看着他。

    男人的眼底在这种被设问的羞耻、以及被披露心思害怕被讨厌的情绪下,渐渐爬上淅沥的红。

    可他的下巴仍绷着,还绷的那样紧。

    宋尔瞧着他这样子,本该适可而止了才对,可心里却没这种念头,反而像是个刚出窝没多久的小猫咪,抬爪子就又朝两脚兽身上挠了一笔,“同我……亲近?”

    他说这话时,眼里还挂着笑,可偏是半垂着眼,便又叫这笑里多了些不明不白的意味。

    江柏面对宋尔,从来都是克制的、隐忍的,他不后退,只是站在对方给他划出了那条线外,安静等待,可再是克制的人,也经不住心上人的反复挑弄。

    不知是不是环境使然,江柏在这个让他熟悉的、自小生存的地方,恢复了一部分的兽性,那双乌黑的眼眸多了点平常不曾存在过、又或者说是一直都被掩盖在温柔安抚下的侵略攫取。

    宋尔被他这样的目光看的不觉往后退了一步,可身后就是树干,再退也退不到哪里去。

    被困在中间的少年此刻总算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纤密的眼睫轻颤,似乎是有些怕了。

    天光昏淡,周围静的只能晓见风声。

    江柏没再往前,他低下头,在这样萧索的风里,嗓音沉寂,“就是……这样的亲近。”

    现在轮到宋尔不敢看他了,明明周围这样开阔,可他却觉得自己被男人的气息给整个包围了,无孔不入的侵入他的肌骨,血肉,是那种几要叫人窒息一般的淹没感。

    他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就这样半靠在树干上,脱力般的滑了下去。

    只还未跌下,就被江柏给拉住了,他扶着他的肩膀,动作仍旧克制。

    宋尔想自己站着,却又实在没力气,没法子,只得倚着江柏,偏偏刚才那样子,实在叫人无措,宋尔根本就不敢抬头,“我……我有些累了,咱们下山吧。”

    江柏没应,站那看了他好一会儿。

    就在宋尔忍不住要再次出声的时候,才终于听见了那声“好”。

    可下山比起上山,还要更难些,毕竟路上的积雪还重,一不小心就要摔了去,通常是江柏先下一步,再回身去接宋尔,可这样一来,就免不了接触更多,到了地势略陡的地方,宋尔自己没经验,往往会撞到江柏怀里。

    一路下来,话没说几句,两个人的脸颊倒是都红成了猴屁股。

    刚下山,宋尔就松了口气,他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赭色积云,大步朝前,一下也不敢回头。

    经了方才那一遭,江柏也不敢再有别的动作了,这时候也没非要扶着宋尔,就只是走他后面护着他。

    回去的路上更是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默。

    可再是沉默,到了晚上批作业的时候,总不能还不理人,宋尔用红笔划着圈,把他做错的都列了出来,“这里不是这样算的,需得……”

    他细心的同江柏讲解错处,只是声音到底凝滞。

    “对不起,”江柏在他说到中间的时候,忽然道。

    宋尔反射性的停了一下,等听到江柏说了什么之后,不觉眨了下眼睛,“怎么……忽然道歉?”

    “我今天……不该那样,”江柏捏着笔垂下了目,可片刻后又抬了头,眼睛里带着遮盖不住的渴望。

    确实是渴望。

    一个人的爱慕,若是长长久久的得不到回应,总是要生出更深刻、更龌龊的情绪。

    “老师。”

    “你不是让我叫你老师吗?”

    “那教教我,该怎么做才好。”

    他一声声的这样叫着,像是祈求。

    宋尔被喊的心乱,无意识的在本子上划拉着。

    第78章

    江柏就那样等待着他, 像是等待一场刑罚待定的审判。

    这注定是个不能逃避的夜晚。

    宋尔转目,迎着那双专注的、只盛了他一个人的漆黑眼眸,手指轻蜷, 他是不好这样沉默的,可也只这样才能压住颠簸不止的那颗心, 到最后, 才拢了眉道:“到……春天,到四月,好吗?”

    “我现在、做不出决定来。”

    现在已经是二月中旬, 也就是说,他留给自己的时间只剩一个多月。

    并不是拖延,只是面对这样炽烈的、仿佛一往无前的爱, 宋尔没办法坦然接受、然后无言奔赴。

    尽管他知道, 感情里从来就不对等。

    江柏听到宋尔这个决定,僵硬的身子终于动了动,“好。”

    声音带点嘶哑,面对这场延迟的、不知究竟是何种结局的审判,江柏再没有别的选择。

    这天晚上,两个人都没睡好。

    本来宋尔还在担心等明天了该怎么面对江柏才好, 可真到了第二天, 他就没空再想这些事儿了。

    因为村里通知让大家开始上工了。

    这对其他人来说可能没什么, 甚至还是个好事儿,毕竟上工就有公分, 而公分能换粮食。

    可对宋尔来说, 不亚于晴天霹雳。

    毕竟现在站地头看, 麦子上好些还覆着雪呢,在家里不出门还好些, 但凡出去,都是场煎熬。

    恰在这时候,村长又宣布了教孩子读书的人选,既不是下乡多年的老知青,也不是稳重担事儿的吕英,而是今年刚来这里的陈月儿。

    宋尔不是很愿意把人往坏处想,可听到消息的时候,真的怀疑对方是故意搞的这一出,毕竟他在知青所时跟陈月儿关系最好不是什么秘密,村长这么干,就很像是在挑拨关系,让他对陈月儿心生不满。

    事实上,他想的也没错儿,老村长那天回去之后,也想努力说服自己忍下这口气,可他当了大半辈子的村长,人人见了他都只有尊重的份儿,哪知道头一次跟个小辈去说软话,竟被撅了回来。

    虽然宋尔的理由找的正正当当,可村长又不是傻子,等出了江家的门,就咂摸出味儿来了。

    所以,他就理所当然的让家里人打听了一下宋尔从前在知青所的事儿,然后来了这么一出,为的就是膈应他。

    但宋尔其实没怎么被膈应到,朋友境遇好了,他只有高兴的份儿,何况,这机会本也是自己放弃的,跟旁人没什么干系,便也没觉得有什么。

    江柏那里,倒是和之前没什么变化,毕竟原先就是在开荒,最苦也最累,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顶天就是少一两个公分,可大家又不是没眼睛,江柏也不是受气包,真的少记了,照样会去找记公分的人,给自己讨个公道。

    这样一个人高马大、还面色凶戾的人站在跟前,让人毫不怀疑他要是一个字没说对对方就要上手了,一两次之后,计公分的人就不敢再这么干了,老老实实的把划掉的公分给添了上去。

    对比起来,宋尔要更惨一点,因为他是真的不会干农活儿,给小麦施肥被熏的晕头转向,整个人差点儿倒在地里,除草的时候因着不够熟练,往往天都黑了,活儿还没干一半,最后只能靠江柏给他补上。

    一个周过去,宋尔手上起了六个水泡。

    还都是在手心儿里。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经常受冻的缘故,他已经又有感冒的趋势了。

    宋尔坐在饭桌上,一口气接着一口气的叹。

    江柏在旁边听着他叹气,也跟着叹了口气,“下次你领了活儿,先别干,就在那等着,我干完自己的,去帮你干。”

    宋尔:“……”

    他也不叹气了,转而看着江柏,真心话就是对这个提议十分心动,但宋尔觉得他还是有良心在的,对这个缺德提议艰难的表示了拒绝,“你就干你的活,要是我实在做不完了再帮我。”

    可江柏却放下了筷子,“那你的手还要不要了?”

    宋尔也不想逞强,可他也不想在两人关系还不明朗的时候,就这样平白无故的接受他的好,“就是点儿农活,别人能干,我肯定也能干,现在就是不适应,等时间长了,就好了。”

    江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是见过宋尔在地里是什么表现的,不夸张的说,真就不是干活儿的料子,可见他这样坚定,也不好说什么反对的话。

    又是一天过去,宋尔手上的水泡多了两个。

    整个手心也红彤彤的,跟烂桃似的。

    关键是……真的很疼。

    而且还是那种不管出汗、还是泡热水,都会很蛰的那种疼,宋尔昨天还能用勺子吃饭,今天连勺子都有些握不住。

    昨天还在信誓旦旦说自己能行,结果马上就受到毒打的宋尔实在没什么底气面对这场面,在饭桌上就不大敢说话。

    “手上的水泡,一会儿我替你挑了。”

    江柏见他手一直颤,皱着眉道。

    挑水泡这事儿他之前就跟宋尔提了,但因着对方怕疼,一直拖就拖到了今天。

    听到江柏的话,宋尔这次拒绝的就不像前两天那样果断了,“不……不用了吧。”

    但江柏却是不能再由着他了,毕竟水泡要是破了,是会感染的,到时候更麻烦,“就今天挑,明天去请假在家休息两天,我这儿的公分够用,粮食也够,不用非得那样累。”

    宋尔也知道水泡要挑破,但就是下不定决心,现在见江柏说的没一丝余地,就应了下来。

    江柏收拾完碗筷后,去灶上端了盆热水过来,接着又不知道在哪寻摸了根针。

    宋尔看着那个东西,就有些怯,“非得挑开吗?”

    “这个水泡,它自己不会破吗?”

    “别怕,不疼,”江柏见他唇有些泛白,放轻声音安慰了句。

    只是宋尔觉得他的话真的有些苍白,他抖了下嘴唇,然后把眼睛闭上了。

    江柏也不能见他害怕就不管了,他握住宋尔的手在温水里用皂子洗净后,又把针在蜡上燎了燎。

    “要开始了吗?”

    宋尔连手都开始抖了。

    江柏道:“没呢。”

    第79章

    “那现在呢, 开始了吗?”

    没过两秒,宋尔又忍不住问。

    刚要下针的江柏耐心道:“快了。”

    可他却不知道,快了这两个字最是能催发人心底的不安, 宋尔屏住呼吸,忽的缩了下手。

    “别动, ”江柏察觉到宋尔的意图, 手上的力道重了些,直接拿住了他乱动的手,“一会儿再杵着针了。”

    闭着眼睛虽然什么也看不见, 可恐惧感却比着先前更重些,宋尔眼睑动了动,实在控制不住的往上悄悄挪开条缝, 往江柏那里瞥去一眼, 等瞧见对方正准备把针往他手上戳的时候,“唰”了一下又闭了起来,浑身的肌肉也都跟着绷紧了。

    虽然这样想很不地道,可江柏着实被他这模样可爱到了,连带嘴角也往上扬了扬,可又怕宋尔睁开眼睛后生气, 又赶紧压了下去, 他轻咳了声, 弄得对方眼皮又是狠狠一抖。

    江柏手背抵着唇,没再发出声音, 他小心握住他的指尖, 把上面的水泡一个个挨着挑了, 又把脓水给清了清、再涂上药。

    整个过程,因着怕弄疼对方, 也不敢太重,倒是比宋尔出的汗还要多。

    “好……好了吗?”

    宋尔感觉到对方的动作停了,吸了下鼻子道。

    “嗯,好了,”江柏直起身子道。

    得了这话,宋尔才终于敢睁开眼睛,只眼尾瑟瑟,带点儿湿红,颤颤巍巍的水色将落不落,最后凝成一滴泪珠,淋下脸颊。

    “江柏。”

    少年的声音有些委屈。

    男人手掌往上抬了抬,似是想给他擦眼泪,只刚有动作就滞在了半空,随后又收了回去,“疼的难受?”

    宋尔摇了摇头,“我就是……”

    “就是刚才太怕。”

    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下意识的寻求慰藉依赖,他的脸颊原就有些白,可说完这句话眶里便涌了粼粼的潮,湿润润的。

    又青涩,又脆弱。

    在这样目光下,江柏跟被蛊惑了般抬了手,可就在将要把人揽在怀里的时候,又硬生生的停了下来,他当然想抱他、亲近他,可也知道不该是在这样的时候,所以最后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宋尔垂下眼,许久之后才道:“我心里有个想法,你想听听吗?”

    江柏身子微微前倾,“什么想法?”

    宋尔盯着自己被包起来的手,道:“我这几天也想过,自己好像不大适合干农活,所以就琢磨着能不能写稿子,然后投出去看看能不能过。”

    “倒也不全是为着挣钱,也有名声方面的好处,我现在要想不下地也是行的,毕竟爸妈寄过来的有钱也有票,足够生活了,可我还要在村子里不知多久,总不好就这样无所事事的待在你家里,即便我不出门,外面的风言风语总不会少,虽说不怕这些,可老话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总有些道理,到时若是我写的文章真的选上了,就有底气跟村长提这个,你说呢?”

    “那就试试,”江柏比宋尔还不愿意让他干活,“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县上,买些报纸回来,看看那上面的内容。”

    “嗯。”

    第二天,江柏代宋尔请了病假,一连请了半月,好在大家也知道宋尔的身体,没怎么为难就同意了。

    请假的时候蒲子归就在旁边,虽说没能跟宋尔结成婚,但听到对方病了还是不掩担心的往前边凑了凑,“那……严不严重啊?”

    他就直接当着村里人的面大喇喇的问了出来,要多没眼色就多没眼色。

    江柏没理他,请完假后直接就走了。

    蒲子归眼见自己被无视过去了,很想上前跟他理论,只刚抬脚就被拉住了,他有些不满的回头,“哥,你拉我干嘛?”

    “你要是想找一顿打只管上去。”

    蒲子城压低声音警告道。

    “我……”蒲子归本想说“平白无故的他凭什么打人啊”,可他还没张嘴就觉得这句话不是很适用在江柏身上。

    他泄气的道:“知道了。”

    可这口气没泄完就又抬着头道:“哥,你说江柏是不是对宋知青也有意思啊?”

    蒲子城实在不想他这个笨蛋弟弟在做出什么事儿了,因此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跟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了,”蒲子归急着道:“要是人对宋知青没意思,那我就跟他处好关系,认他当大哥,咱爹都说多个朋友多条路,我喜欢宋知青,她又在江柏家住着,这样一来,说不定我就又有机会了。”

    蒲子城无语的看着他,“那要是他对宋知青也有意思呢?”

    “那我跟他公平竞争,”蒲子归说的理所当然。

    蒲子城:“……”

    他看着蒲子归满脸的自信,要说的话哽了又哽,“我跟咱爹不是都已经跟你说这事儿不行了吗?”

    “现在都是新时代了,哥你别搞那套封建思想,我的婚事就得我自己来,你跟咱爹都不行,”蒲子归觉得肯定是他家人那天没好好跟宋尔说,半点儿没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蒲子城被他这番话给弄得有些心梗,但想着这是亲弟弟,还是憋住了这口气,“这事儿就成不了。”

    “为什么成不了?”

    蒲子归对他哥这样斩钉截铁的态度很不理解。

    蒲子城见他这样就有些头疼,也没法把那天的事儿跟他说明白,本来出了江家,这个教书的机会落宋尔头上了,对方还能承个情,可他们却转身就把这个机会给了别人,还是和宋尔关系极好的朋友,不结梁子就是对方心胸开阔了,“你要是不信,就尽管去试。”

    他揉着额角道。

    “试试就试试,”蒲子归根本不信他哥的话。

    蒲子城懒得跟他说了,转身就往地头走。

    蒲子归赶紧搬着锄头赶上去,“哥你等等我。”

    而听到宋尔生病消息的人显然不止蒲子归一个,周臣知道宋尔生病的时候,挥动锄头的动作顿了顿。

    他和宋尔已经有许久都没见过了,上工的时候两人不在一处干活,下工了一个回知青所,一个跟江柏一起回家,两处不在同个方向,自然见不到面。

    只此时听到他生病了,自然是担心的。

    第80章

    偏偏再担心也不能做什么, 最多能让陈月儿去看她的时候带句话。

    周臣想到这里,眸中漫出点涩意,可又没法子, 只能任由这涩苦在心底翻滚。

    回到知青所后,从锁着的抽屉里拿了包枣片和红糖出来, 准备交给陈月儿让她带过去。

    只就在他即将踏出门槛的时候, 谢放叫住了他,“诶,等下。”

    周臣刹住脚, 转过头问:“什么事?”

    谢放走过来,目光落在了他手上的那袋红糖上面,“我能不能跟你换点儿这个?”

    周臣闻言不觉皱了下眉, 又很快敛了情绪, “抱歉,这个东西我有用。”

    谢放抿了下唇角,要是可以他也不愿意跟周臣说这个,只是一来红糖金贵,知青里统共也没几个人有,二来也不方便跟人说起换这东西的原因, 这才迟迟没弄到, “钱票我这里都有, 你看你想要什么,都能挑。”

    周臣眉间攒了些冷淡不耐, “你觉得那些东西, 我缺吗?”

    谢放见他是真的一点儿要换的意思都没有, 只得是往后退了一步,要是搁在之前他估计就得拿喜欢宋尔没成的事儿刺他了, 可到底经了这么些事,就没吭声儿。

    毕竟帮忙是情分,不帮也没有怨怼的道理,下乡这许多天,处事到底是比着先前圆融了。

    周臣绕过他走了出去,把东西拿给陈月儿后就回来了。

    谢放看他一眼,没说话。

    而女知青那里收到周臣的东西后,反应各不相同。

    郭蓉现在对周臣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他看着周臣送来的东西,扒着看了眼,“周知青的家底可真厚,对宋知青也是真舍得。”

    王薇看了眼郭蓉的脸色,见她没掉脸这才安下了心。

    倒是方婷婷半垂了眼道:“宋知青那样的人,放到谁身上该是都忘不掉的。”

    几人循着她的话不禁想起了那天傍晚、宋尔沐在灯影中演奏小提琴的模样,不约而同的,都默了下。

    过了会儿,还是陈月儿先收回思绪,她略过方才的话题,把周臣捎来的东西摞在一处,自己又添了几块桃酥,“我一会儿过去看她,你们去不?”

    方婷婷点了点头,“我跟你一起。”

    王薇这时候就没直接应了,人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宋尔搬出了知青所,后面的交集也不多,自然就淡下来了,可想到对方曾给的那本诗选,犹豫之后还是开了口,“去,就是我那里除了口粮,便没别的了。”

    “咱们就是去看看她,心意到了最重要,不必非得带什么东西,”陈月儿道。

    “那我就厚着脸皮上门了,”王薇笑着道。

    最后几人都过去了。

    到时,是江柏把她们迎进去的。

    面对神色寡淡的男人,陈月儿她们都没说话,一直等到了堂屋、见到宋尔,才齐齐松了口气。

    等江柏出去后,郭蓉坐下道:“我怎么觉得有江柏在,我这么不自在呢?”

    她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在人家家里说起了主人家的小话,王薇在一旁听的简直窒息,虽然大家都是这样觉得的,可真没人会这样说出来,她捏了下鼻根,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觉得没法把话给圆下去了,“蓉蓉。”

    郭蓉听到是王薇叫她,很快把脸转了过去,“咋的了?”

    王薇有些无力的看着郭蓉,本来还想说她两句,但看着对方一无所觉的脸,又觉得说了都是白说,索性就闭嘴了,“没事儿。”

    郭蓉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歪着脑袋转到宋尔那边,“你这次生的是什么病啊?”

    “算不上是病,”宋尔举着两只手给她看了看,“就是现在干不了活。”

    陈月儿看她手上包的那么严实,皱了下眉毛,“手这是怎么了?”

    “长了几个水泡,昨天刚挑破,”说到这里的时候,宋尔轻轻叹了口气。

    “几个水泡也值当包成这样?”

    郭蓉语气带点儿讶异。

    旁边的王薇也想跟着叹气了,她也真的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宋尔,见她没有不高兴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

    宋尔早就知道郭蓉的性子,清楚她没什么坏心思,自然也不会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因着怕活动起来沾尘落灰,再发炎了,就给都包上了。”

    “也是的,你的手还得拉琴的,可不能坏了,就是……”郭蓉一副过来人给他传授经验的模样叹道:“等你干多了,就习惯了,到时候手上生出了茧子,也就不会这样了。”

    “嗯……”宋尔自己也是这样跟江柏这样说的,可这话再从郭蓉嘴里听一遍,就觉得怪兮兮的。

    他没忍住,笑了一下。

    “忽然想起来什么了,怎么突然笑成这样?”

    陈月儿狐疑的看着她。

    宋尔收敛了下唇边的笑意,抿了下唇,不知该怎么答,他总不能说是因为想起江柏才笑的吧。

    总觉得这样说,会有点那个。

    “没事,就是觉得……”宋尔眉眼弯下,“能在家里休息几天,还挺好的。”

    听他说起这个,郭蓉就又有些羡慕了,只是她这次羡慕的不止宋尔一个,“你能在家里休息,月儿去当老师,都挺好。”

    “对了,你是不是还不知道这事儿?”

    “听其他人说过了,”宋尔说着看向了陈月儿,“还没来得及恭喜你。”

    陈月儿笑着道了声“谢谢”,可见能得到这个机会也很开心,“村长是说要建小学,但具体什么时候建好也没说,我这个老师,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上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