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
其实这种情况在门诊不算罕见,有的病人不相信医生,有的病人觉得检查费用太贵,有的没有医保或者不是本地医保,有的掩耳盗铃觉得只要不检查就是没病……
各式各样的理由都能成为他们从医院逃跑的原因。
但秋恬体征已经差成这样了,顶着随着有可能更低并且休克的血压逃跑,实在让周书闻气闷。
“是这个吧?”
监控室里,保安师傅调出一小时前放射科大厅的记录,指着角落的身影给周书闻看。
周书闻弯腰紧紧盯着画面,丁楼满头大汗凑在旁边,身后还跟着一脸茫然的实习生小董。
“我就是跟护士台招呼了两句,一扭头他就不见了!”丁楼自责道:“怪我,怪我,没把人看好。”
监控画面里,丁楼确实只是跟前台护士说了几句话,应该是麻烦她们找黄主任过来,前后不过一两分钟。
秋恬一开始还好好跟在他身后,在放射科大厅站了没一会儿,就抱着胳膊弯了弯腰,似乎对那个环境很不适应。
没过几秒,他开始东张西望,趁丁楼跟护士说话的间隙,偷偷转身,一溜烟消失在安全通道入口。
保安大哥立马将监控调到一层大厅,几分中后,秋恬从一侧的楼梯里出来了,小跑着往门口奔。
几个人凑在屏幕前,看着他鱼一般游走在人群里,靠近出口的玻璃门时,却突然向旁边闪了一下。
众人不明所以,下一秒却看见原本离他一米远,抱着孩子的妇女,怀里孩子突然闹脾气,摔了手里的保温杯,不偏不倚就砸在刚刚秋恬站的地方。
丁楼傻眼了:“我滴个乖乖,什么意思,他是有感应吗?”
周书闻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实习生小董在后面探着脑袋,“他这种情况,还这么活蹦乱跳合理吗……”
“医学范畴上讲,不合理。”周书闻说。
丁楼看他严肃的表情,以为他有想法了,连忙问:“这说明什么?”
周书闻直起身,终于将视线从反复回放的屏幕上移出来,对上面前两道求知若渴的目光,静默片刻,侧身从丁楼身旁挤了出去:
“说明他不正常。”
“……”
“……”
小董懵逼眨眼,看向丁楼:“……啊?”
丁楼显然也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正常,竖起大拇指,不明觉厉道:“乍听是句废话,细想很有深度。”
说罢,也不管小董能不能懂,紧跟着周书闻出了监控室。
门外走廊,周书闻刚打完一通电话,丁楼听到最后几个字“谢谢警官”,心里一紧:“你干嘛了?”
周书闻把手机揣回白大褂兜里说:“报警。”
“报警?!”
“不然呢?”周书闻反问。
“这这这……”丁楼急得原地打转,试图找出周书闻鲁莽,不该这么快报警的报警的理由,想了半天,却又意识到确实不得不这么做。
毕竟秋恬除了身体状态很不对劲外,还没有身份证和医保,甚至他看上去压根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两样东西,管一切需要付费的行动都叫作收款码。
年纪轻轻,长得好看,却对世界连基本概念都很欠缺,身体状况还极其怪异的少年,确实让人不敢去细想。
丁楼甚至开始祈祷警察快一点把人找到,好让他搞清楚事情的真相。
·
回到办公室,周书闻换了身衣服准备回家。
今天他原本就是休息的,只是凌晨被紧急叫来做了场手术,刚结束又遇到老邓带着秋恬过来,忙完居然已经过了中午。
他把办公室的钥匙交给丁楼,嘱咐他带新人去吃点午饭,收拾好东西正要离开,科主任陈远泽却来了。
“老师?”周书闻惊讶。
按理说陈远泽今天只有上午交班那会儿有空,现在应该在s大开学术讲座,不该这么快出现在这里。
陈远泽有着技术大拿特有的干练形象,慈善的眉目和利落的作风让他看上去稳重却不严肃,对上一屋子自己亲手培养的学生,更是和善。
“书闻,我听说你上午收了个体征危重还活蹦乱跳的病人?”
“对对对!”丁楼连忙道,周书闻还没开口就等不及说道:“那个病人太奇怪了,两只眼睛的对光反射都完全消失,血压低心率快,但人看着一点事没有,视力和灵敏度都好得出奇。”
陈远泽扬了扬眉,问周书闻:“真是这样?”
周书闻点头:“一点没夸张。”
陈远泽笑了下,似乎也来了兴趣,“检查都做了吗?ct、磁共振都拿给我看看。”
在老师钻研的目光下,周书闻抿了抿嘴,“没做。”
“没做?!”陈远泽吃惊:“怎么回事?”
“……他跑了。”
接下来几分钟,丁楼把详细经过给陈远泽讲了一遍,把见多识广的神外主任、副院长都听得啧啧称奇,“稀奇了,稀奇了……”
“不过这也没办法,”陈远泽又说:“报警是对的,你们能做的都做了,后面就看警察那边了吧。”
“行了,都去吃饭吧。”陈远泽特地交代丁楼带实习生好好吃一顿,又督促在医院熬了块一周的周书闻赶紧回家休息。
小董如愿见到了陈老师本尊,握了手,还被问了名字,激动得涕泗横流。
离开前,陈远泽忽然回过头,指着周书闻:“你那个……听说你要参加咱们院的歌唱比赛啊?”
他跟周书闻亦师亦友,两人说话都比较直,周书闻直接点头,“对,咱们科室报名的人太少了,都不活跃。”
“……”陈远泽舔了舔嘴唇,难得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吗?”周书闻问:“我的参赛曲目已经准备一个星期了,相信一定能为神外争光。”
“…………”这下陈远泽彻底没话讲了,沉默半晌,干笑两声:“好,挺好……那什么,你有这份心我就已经很感动了。”
说罢转身出门,周书闻紧随其后一起离开。
小董离得近,清楚地看到副院长说感动时,嘴角抽动了两下,像是压下了千言万语。
“咱们医院还有歌唱比赛吗?”她好奇地问丁楼。
“当然有啊,”丁楼自豪道:“不光歌唱比赛,还有书法比赛,连秋季运动会都有。医生嘛,更要强健体魄陶冶身心呀。”
小董连连称是,又想起什么好笑的:“那怎么陈院长看上去不太想小周主任参加呀?”
“……”
这下轮到丁楼沉默了,他露出和陈远泽一样的干笑,斟酌半晌委婉道:“因为咱们师兄,他……他的歌声,能欣赏到的人很有限。”
·
晚上,华澜国际。
毕业后周书闻就住在这座离附一院只有十分钟路程的高档住宅区,26楼,190平大平层,一梯一户。
“叮!”
电梯打开,直接连接门口的入户大厅。
周书闻解开指纹锁,室内智能灯光随之亮起,紧接着响起高低错落的喧哗——
“欢迎回家!”“欢迎回家!”
“我的天您终于回来了!”
“小度已经独自等待您16小时48分27秒了!”
“您不在的日子里,小爱度日如年!”
……
周书闻冷静关门,在全屋智能家电的欢呼簇拥中,换上了拖鞋。
他一直是个爱热闹的人,不喜欢家里冷冰冰的,既然没有家人一起住,那就安排点机器人。
周书闻对自己这个天才般的构想很是满意,但不止一次把来家里做客的朋友吓得跳脚,然后大骂傻逼。
只是周书闻仍然认为自己是天才,并又多加了几个机器人。
190平的大平层,只有一个主卧,一个衣帽间,客厅空间巨大,周书闻把开放式的书房也设在了客厅里,背靠的一整面墙做了书柜。
大多家具都是实木的,沙发是柔软的米色布艺沙发,灯带白光里掺了些微暖黄,整间屋子都是温馨的暖色调。
巨大的电视墙前没有电视机,取而代之的是布满整面墙的油画——整面金黄的麦田。
夕阳下扛着铁锹带着草帽的老人站在田埂上眺望,麦子画得不细,是一笔连着一笔的涌动的麦浪,在画布尽头和夕阳交接。
麦浪旷远如海,老人的身影却很渺小。
周书闻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开始检索国内外与秋恬相似的病例。
神奇的,又像是理所当然的,足足两个小时,一无所知。
啪嗒。
时钟转向八点。
周书闻不再留恋,关上电脑,清晰地将生活和工作分割开。
他关紧窗帘,熄掉主灯,只留客厅沙发旁的一盏落地灯,橙黄色光晕在长毛地毯上蔓延开。
他掏出手机,打开录音设备,在投影幕里投上一首歌的歌词,然后招呼小度:
“播放稻香伴奏。”
前奏缓缓响起,周书闻深吸一口气,抓着手机,紧盯投影幕上滚动的歌词,开始练习。
“对这个世界如果你又太多的抱怨……”
歌词其实背得很熟了,周书闻唱着唱着就陶醉地闭上了眼,觉得今天发挥良好。
直到快要唱到高|潮,他才逐渐感觉不对,皱了皱眉。
怎么他都快唱到“家是唯一的城堡”了,副歌伴奏还没进来呢?
他睁开看,好吧……投影幕上歌词还差三行才滚到这。
周书闻:“……”
又没跟上调。
他叹了口气,倒也不气馁,把进度条拖回原点,又重新开始。
不过这次不能闭眼陶醉了,得一眨不眨盯着歌词,滚到哪句唱哪句。
就这么录了两遍,周书闻开始回听自己的录音。
很多人说过他唱歌很有特色,音调高低错落,反正跟原唱不沾边,节奏起伏飞扬,是情歌界的天生rapper。
周书闻觉得倒也不然,所谓勤能补拙,熟能生巧。
比如今天他就唱得很不错,每个节奏都进对了。
周书闻打开手机备忘录,置顶的一页全是日期加总结,今天是第八天,他认真打卡——
【6.29-发挥不错,略微走调。】
而上一条还是【6.28-情感饱满,技巧欠佳,还需努力。】
这么看,自己进步很大。
周书闻满意地笑笑,播放伴奏准备再录一遍,手机却进来个电话。
“喂,你好。”
“您好,是周书闻周先生吗?这里是玉林街道派出所。”
周书闻从沙发里坐起身:“是我。”
“您好周先生,下午您报案的走失人员已经找到了,您方便现在过来一趟吗?”
“这么快?”
“是的,”对面民警也笑了笑:“也是巧,您报案后不久我们又接到了新的报案,群众玉林街宜佳便利店旁边的树牙子下有人跟小学生打架,便利店老板发现并制止,然后报了案。”
周书闻提取关键词:“他跟小学生打架?秋恬?”
“是的。”
周书闻急道:“没把人孩子打伤吧?”
“……”对面诡异地安静了一瞬:“孩子没事,倒是他自己,灰头土脸的。”
言下之意,秋恬没打赢。
人家民警表述得很委婉。
周书闻:“…………”
周书闻关掉默默关掉音响,很难描述自己沉默这几秒的心情。
秋恬,小学生,打架,被抓,还没打赢……这几个词,无论哪一个跟他认知里的危重病人联系起来,都很匪夷所思。
“谢谢……”他忍不住搓了把脸:“我马上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