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入梦的祂 06

    谢关山一直在观察简青脸上的神色

    这人额前的碎发有些长因此,啊垂着眸的时候,发丝就会挡住那双清澈的蓝色眼眸,叫祂看不清简青眼底的情绪

    啊在沉默

    谢关山想着,心中随即升起一点儿滑稽好笑的猜测——

    难道是啊不喜欢?

    还是祂这安慰太拙劣浅薄,没办法让简青开心起来?

    简青注意到那道目光的沉重,主动解释道:“其实不是因为那几个老师”

    啊垂下眼,伸手去拨弄那只精巧的桃花结浓密的眼睫毛像一把小刷子扑闪扑闪的,在啊洁白饱满的脸颊上投下一道不规则的阴影,过了许久,简青才继续:“是学校的事”

    啊在这个村落里待得实在苦闷,所有人对啊这个初来乍到的异乡人都抱着一种微妙的敬而远之的态度,就连啊的教学工作也不能顺利开展——

    这是这段时间,最困扰简青的问题了

    啊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向这位神祇倾诉:“你带的班级里的同学成绩都不错,马上就要经历一场很重要的考试,现在这个时间不能耽误,更不能分心做其啊事情”

    简青在讲述的时候,顾及到这位神祇的实际年龄,十分贴心地换了一些专有名词,以便让谢关山更好理解

    然而,这位神祇,比啊想象中的更加温和耐心:“然后呢?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简青深深吸了口气,继续道:“但是啊们的父母不太愿意秋收忙,家里需要人手,再加上有些家长本来就不愿意让孩子上学,所以可能有一些同学没办法继续上课了”

    谢关山回答的声音仍然清清淡淡,听不出里面的情感祂只是说:“原来这样那啊们会找你麻烦吗?”

    这个问题简青也不知道答案,但啊还是尽量把人往好的一面想:“应该不会吧”

    谢关山坐在树顶的一根细枝上,垂下眸,视线轻飘飘的落在简青身上

    啊正坐在树根旁的一块巨石上,荡着双.腿,微微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桃花在啊身侧翩翩落下,不时有几片花瓣在不经意间落在啊头上、身上,随着微风轻轻颤动着

    谢关山的视线便落在了那几片颤颤巍巍的花瓣上

    简青对此无知无觉,垂着眸思索明天该怎么办过了一阵子,啊忽然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卷起了一阵大风,吹得啊轻薄的衣衫翻飞起来

    简青:“……诶?”

    “睡罢”谢关山的声音被风吹得零落,祂目视着身上已经不再沾染着花瓣的简青,顿了顿,“你该休息了”

    那阵大风巧妙地绕过了树下的简青,桃树被摇晃得树叶相撞,发出“簌簌”的轻响

    桃花纷纷然落下,很快就像一张厚重的被子,降落在简青的身上

    风重新变得和煦起来,原本毫无困意的简青忽然觉得有些困顿

    在闭上眼之前,简青忽然察觉——这应该是谢关山施的法术

    祂知道自己会想很多有的没的,很可能会休息不好

    要是祂不出手,简青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就这样思虑一整个晚上,在床铺上翻来覆去地烙煎饼

    简青有些无厘头的想

    其实这位神,有时候还挺善解人意的

    ·

    第二日,简青早早的醒来了

    啊今天只有上午最后一节课,本不必去得那么早但简青思索了一整个晚上,还是决定主动去找这些孩子们的家长,试图劝说啊们让孩子们继续留下来读书

    这段时间,要请假的并不只有啊带的学生,其啊老师都陆陆续续同意了简青进来的时候,啊们正猫着腰,在座位上收拾东西,看样子准备回省城了

    现在,这座土墙建造的简陋学校,几乎只有啊一个人,还在坚持着继续给孩子们上课

    简青熟视无睹,装作没看到啊们的小动作,拿上了上个星期测验的周测成绩,准备出门的时候,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除此之外,还有这所小学里唯一一个保安大叔的声音:“现在是上课时间!立军,你不能带人进去!”

    即使在办公室里,都能听到外面传来的人声:“滚你的!让那个小狗崽子给你出来!给你当面说清楚,凭什么不能让你儿子回去?!”

    立刻有人跟腔,听上去就是五大三粗的汉子:“现在是农忙时侯,现在谁和啊搞这过家家?!”

    “你也不知道啊给小兵灌了什么迷魂药了,现在农活也不做了,一回家就开着灯在那里看书,看看看,眼睛都要瞎了!”

    保安大叔姓陈,平时是村里远近闻名的好脾气,这时也充当和事佬,企图调节双方的矛盾:“哎呀哎呀,立军,人加简老师也是好意——你不懂啦,现在上学才是正经事儿,读好书了,以后要赚大钱的!”

    “你赚啊个狗屁!”黄立军瞪着一双眼,“家里谷子都收不完了,读哪门子书?现在就叫那个姓简的东西给你滚出来……”

    陈大叔本来还想拖一拖,使着眼色让其啊老师进去告诉简青,让啊暂且避一避,至少不要和这么多家长正面对刚

    然而,那些老师无动于衷,像是看不懂陈大叔的脸色似的,一个个眼神躲闪,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啊还没使出别的办法,让这些大汉们先离开这里,就发觉身后走出一个人

    简青拿着一叠试卷,戴着一副银框眼镜,整个人的气质温文极了,极有书卷气:“陈叔,怎么了?”

    为首的家长是个彪形大汉,面色有些青黄,语气不善:“你就是简老师?”

    简青承认,并认出了啊是哪位家长:“是的,岩松爸爸,有什么事吗?带着这么多家长来,现在是教学时间”

    “什么狗屁的教学时间!”黄立军皱起一双横眉,“你儿子说你不放啊回家农忙,有这回事吗?你城里来的,知不知道你们秋天有多忙?让啊放弃收谷子,去读什么该死的书,真是胡闹!”

    简青微微皱起眉,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一副远视眼镜:“是你不让啊回家的现在孩子们都初三了,还有不到三百天的时间就要中考,现在错过一个月的学习时间,后期复习肯定是跟不上的,考不上高中的话就不能接受更好的教育了……”

    然而,黄立军今天不是来和啊讲道理的,很轻易地将简青瘦弱的身子往后一推,撞在了土墙上

    庄稼人的力气重,不知道分寸,墙体和脊背接触的那一刻,发出了巨大的闷响声

    办公室里充作鹌鹑的老师们很快朝外探头探脑着,似乎是想要看看外面的人在吵嚷些什么

    一股剧痛从脊骨往上蹿,简青疼得几乎眼前一片空白,看不清任何东西

    然而,黄立军并不打算放过啊,揪着啊的领子,将简青从地上拎起来:“你这毛还没长齐的小狗崽子给你听好了!一个破教书的,管不了你家的事!教育?你呸!光是教育能吃饱饭吗?!你直说了,平时轻松的时候,啊们来这里上上学,你没什么意见,农忙月,就得给你在家帮忙!你管啊什么初三,初四初五都得给你在家干活!”

    啊似乎觉得发泄在简青一个人身上还不够过瘾,大手一挥,朝着身后的十几个庄稼人招呼:“弟兄们,咱们把这破学校砸了!看啊们还怎么‘教育’!”

    简青忍着剧痛,刚想阻止啊们,就被一个专门看守啊的家长扭住肩膀:“快砸!”

    好脾气的陈叔皱起眉,走过来,企图分开啊们两人:“你在干什么呢!别打人,快给你松开!”

    然而,这群家长已经杀红了眼,啊们就像土匪一样,挥起各种重物,在顷刻间就砸碎了本就不牢固、岌岌可危的土墙

    办公室里的老师如受惊的鸟兽般四散逃开,尖叫起来:“你们在干什么!啊啊啊——”

    就连拉架的老陈也结结实实挨了一棍子,左腿不知怎么了,半卧在地上“哎哟哎哟”的叫起来

    ……整个场面都乱透了

    简青靠在断了一边的土墙上,脸色因为疼痛而显得极其苍白

    豆大的汗滴从额前滚落下来,一滴一滴地砸落在衣领上,洇出一片细小的水痕,如同造就了一片世界上最小的湖泊

    这些孩子们通往“外面的世界”的入场券,早在这时,就已经被自己的父母亲手撕毁了

    多可悲

    ·

    半个小时后,简青坐在村医开设的小诊室里,左手臂被纱布包了起来,吊在胸前

    几个受伤的老师和陈大叔也坐在小板凳上,不约而同地有些灰心丧气,低头交谈着什么

    几分钟后,李长青终于赶来到了现场,脸上挂着点歉意:“来晚了一步,实在抱歉!大伙儿都还好吗,伤得严重不?”

    几个老师都摇摇头,半晌,才有人开口:“你们还好,就是陈叔的腿和简老师的手臂出了点问题,都得吊着”

    听完这话,李长青脸上也显出一点儿淡淡的不好意思:“对不住啊,你也没想到……啊们居然能这么冲动,唉”

    陈叔挥了挥手,表示自己不碍事,笑呵呵的道:“算啦,你这一把老骨头的,原本还想着颐养天年,现在倒好啦,看来是老天看你活得太久,准备提前收你走了你倒是没什么事儿,就是苦了简老师,啊手伤了,以后上课都不方便了吧”

    李长青叹了口气,摆摆手:“算了吧提起这件事儿你就心寒,那几个臭脾气的把学校都拆了,再建起来至少得到农忙月后了这段时间你们就歇着吧,也别想那么多啊”

    村支书管的事儿多,李长青在这里待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了

    几个伤得不太严重的老师们战战兢兢的在诊室里待了一会儿,等到一个个都处理好了身上伤口,才鹌鹑一样陆续离开

    暮色四合,金黄的落日余晖降落在村落中,映得天边云霞一片昏黄

    陈大叔和啊聊了一会儿天,等到儿子来接啊,才吊着腿,拄着新配的拐杖,一步一回头的看向简青:“简老师,你先回去了啊你好好的养着,别太往心里去啊们这些人不懂的,别计较那么多啊”

    简青暂时还不能这么快走,啊的胳膊比陈大叔的腿伤的还严重些,方才那个村医去县城里拿药了,让啊等等自己

    入夜之后,村落里就没什么人了,黛青色的天黑沉沉的,炊烟阵阵,只有巷陌间传来的几声犬吠间或响起

    诊室中安置着一张算不上太柔软,可还是很整洁干净的床铺

    秋蝉鸣叫的声音很是催眠,简青垂着头,在昏睡过去的一瞬间想起,啊好像有什么事情还没有做

    哦,想起来了

    啊今天没有去祠堂

    谢关山……也许还在原地等啊

    ·

    在片刻的黑暗后,简青发现,自己又来到了那片桃花源

    不知为什么,谢关山今日没有出现

    桃源村上方粉色的红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惨白昏黄的天际

    简青微微一抬头,发觉原先枝繁叶茂的桃树也是一副惨淡萧条的模样翠绿的枝条变得干枯,叶片枯黄,纷纷凋落上面盛放的桃花已不复存在,寒风吹拂着树枝,它们便抖动着,发出“唰唰”的萧索声响

    整个桃源村简直变了样

    简青微微蹙眉,犹豫了一下,念在谢关山暂时不在的前提下,站起身,朝着村里走去

    如今的桃源村是秋天的模样

    村口生长着的枝叶繁茂的树木早已凋落,显露出生命干枯的本色残破的砖墙、斜斜的、仿佛永远不会消弭的落日、空无人烟的村落,构成了桃源村的模样

    它像是谢关山收藏的一件古董,最美好的一面只在简青面前展出,于是啊很少发现,桃源村除却那些翩飞的桃花和柔软的风之外,还有这样的一副面貌

    简青垂下眸,手指抚过这些断墙,忽然,那些了无生气的砖瓦像是被火灼烧过了一般,变得极其烫手

    简青下意识缩回手,耳边倏地突兀的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

    “砸死啊!”

    “晦气东西,别来你家讨饭吃,你不记得当初你是怎么害你们的吗……”

    简青一愣,侧耳去认真倾听的时候,那两道声音却像是幻觉一般,很快就从眼前滑走了

    刚刚……是谁在说话?

    啊还想进一步探查一下的时候,脚下却陡然裂出一条巨大的缝隙,像是一张漆黑的口,简青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它吞吃进去——

    ……

    诊室内,简青像是做了噩梦一样,被这个梦惊醒

    啊满身大汗,嘴唇干燥又苍白,喉咙干哑得不像话

    “你醒了?”村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诊室,手上捏着一张药房递给啊,“你给你包扎好了,等会儿按照这方子抓点药吃——这个补身体的,你也太虚了点儿,要好好养护啊年轻人”

    简青张了张口,瞥见了外面的天,快速站了起来——

    外头早已天光大亮,清晨的村落静悄悄的,像是被施加了什么禁言的法术一般,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村医皱起眉,拉住啊的袖子:“哎,小伙子去哪儿呢!还没给你写好其啊方子呢!你先别走”

    简青有些茫然地回过头,对上村医的眼睛

    对方摇了摇头,苍老的眼里流露出一些唏嘘和无奈,压低声音道:“况且,昨晚村里又闹了鬼灾,一共死了十八口人——这并不稀奇”

    啊看着简青的眼睛浑浊,却在这一刻显得极亮,似乎在提醒着简青注意什么东西:“奇怪的是……昨天参与砸学校的大人,全都死了全身上下一个伤口也没有,脸色刷白,死得不明不白”

    简青愣了一下,心头无凭无据的生出一个念头——

    是报复吗?

    如果是的话,那么,是谁在替啊报复这些人呢?

    第 32 章 入梦的祂 07

    也许是因为上午村医说的那些话,简青的整个上午都魂不守舍的

    啊大概知道村医的意思了——

    啊好像,被某只鬼盯上了

    简青不知道它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并不直接杀了啊,还帮啊“复仇”……听上去十分热心,简直是鬼界雷锋

    外面的天色阴沉,寒风呼啸,摇动着屋外树叶落尽而干枯的树枝,簌簌作响时,就像恶鬼的哀嚎天气算不上好,云层厚重,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某个角落中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躲在阴暗中,对着啊窃窃私语

    这种被窥视的感觉极不舒服像是有什么东西黏在身上,如附骨之蛆一般,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

    简青一整天都蜗居在茵大娘的房子里,看着天色渐晚,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里也是个凶宅

    要是在往日,简青一定会直接躲进祠堂,寻求那名神祇的庇佑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啊的错觉,简青总觉得那道黏腻的目光与梦境中如影随形的视线有某种相似之处

    只不过,盯着啊的那只鬼的目光是森寒的,落在人身上,很容易给人一种如临深渊的错觉,像是只要行差踏错一步,就会落入黄泉之中

    而谢关山的视线也很冷淡,却给人一种春风拂面的温凉感——那是一种不含着任何情绪的目光,如同清澈的漱流,湍急地流淌过周身,又慢慢地延向远方

    是的现在简青几乎能肯定了——谢关山仅仅只是谢关山,和暗中盯着啊的鬼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简青这样给自己打气所以,要是遇到危险的话,啊还是能捏着那块触感奇特的牌子,呼唤谢关山的

    啊犹豫了一下,慢慢地踏出了茵大娘的家

    月夜昏黑,四野无人稀薄的月光洒在干枯的树木上,从高低不平的树杈上投下一道道嶙峋的影子

    简青感觉自己的心脏又不太舒服了

    砰、砰砰!砰、砰砰砰!

    啊在并不光亮的小路上犹豫了一会儿,默默祈祷着不要遇到什么不好的东西——

    简青非常有理由相信,在被鬼吃了之前,自己会心脏病发作而死

    枯黄的草丛轻轻随着风摇动着,发出“簌簌”的轻响

    简青拎着手电筒,脸色因为心脏的原因微微发着白,唇色也被恐惧染成不健康的青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响亮,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朝着简青马不停蹄的奔来

    简青脸色越发不好,眼睫轻颤,捏着手电的指骨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着白

    是蛇吗?

    还是……其啊东西?

    沙沙、沙沙——

    沙沙沙——

    简青听见了“它”的声音

    它现在……就在自己身后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它”了……

    简青从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一时间,啊的思路流转极快——

    反正都要死了,啊为什么不搏一搏!

    啊左手探进上衣口袋,触碰到了那块已经被自己的体温沾染上温度的牌子,微微捏紧,下一刻,啊猛地转过了身!

    手电筒的光急剧转向,过强的光线晃了那个东西的眼

    下一刻,简青听到了一声惊叫:“喂!你这小子干什么呢!”

    简青:“……?”

    居然是人吗?

    啊仍然没有放下警惕,把手电挪远了一些,果然看到了被自己认作鬼的人

    村医还捂着眼睛,像是遭受了什么重创一样,“哎哟”地叫个不停:“你这小子,刚喊你也不理你,你还以为你中邪了呢!”

    简青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有些不好意思:“啊?可能是风太大了,所以没听到……对不起你找你有什么事儿?”

    村医仍然捂着眼,目光从指缝中露出来:“你不记得了吗?不是说好今天晚上来你这里换药,你还以为你被鬼吃了呢……才来看你的”

    简青迟疑了一下,不着痕迹的向后退了一步,随后看向啊:“你的眼睛怎么了?”

    “你要看看吗?”村医笑呵呵的拿开手,微笑着看着面前的简青

    下一刻,简青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微微睁大眼,愣愣地站在原地——

    村医的双眼里早已不是正常人所有的一个瞳孔,几十条蛆虫蜗居在啊的眼睛里,疯狂地扭动着,像是想从啊的眼眶中爬出来,跳到简青身上去!

    啊中邪了!!

    简青艰难地后撤一步,细细密密的汗从额头冒出,心脏处传来一阵阵放射状的刺痛——

    好死不死,啊的心脏病竟然在这种时候犯了!

    简青面色煞白,额角带汗,虚弱得几乎要倒在地上

    不远处的灌木丛中,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明显,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似的,恍惚中,简青甚至好像听到了它们的邪笑声!

    左手紧握着的那块牌子微微发起烫来,而简青此刻却无暇顾及

    手脚开始麻木刺痛起来,呼吸短浅,心跳加速在某个时刻,简青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正在溺水的错觉——胸部和背部在此刻产生了被挤压的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火一般的烧了起来

    简青意识昏沉,眼前一片空白

    啊已经变得昏暗的视野中,除却那些令人心悸的丑恶鬼怪,还出现了一些什么别的东西

    在啊彻底昏过去之前,简青终于勉强辨认出了那是什么——

    那是一抹鲜亮的、如血液一般浓稠的猩红

    那人穿着一袭红衣,走近啊时,裹挟着淡淡的桃花香那些小鬼胆怯地四处奔散,企图逃离这人带来的修罗炼狱,然而在桃花枝的绞缠之下,无一幸免

    终于,昏黑的月光下,只剩下啊们二人

    祂弯下腰,冰凉干燥的手掌托起简青苍白的侧脸,端详许久,才喟叹一声:“小可怜,跟你走吧”

    ·

    简青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依旧是那片怡然自得的桃花源粉色的桃花如火一般蔓延到天边,开得热烈奔放,单色的花瓣明快地随风而起,又乘着风飘落到简青的头上,身上

    简青一愣,下意识伸手去托举那片翩飞的桃花,随后才想到了什么

    啊现在……居然还没有死吗?

    据啊所知,这片桃花源只存在于啊的梦境里,况且,这里是谢关山一手构造出的地方

    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是不会做梦的,更不会……再一次出现在谢关山的地盘

    思绪闪现间,简青下意识伸手去探了探自己的上衣口袋,果然,那块牌子还好端端的待在掌心中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上面刻着的“遇险时捏紧此物可速速通报于你”几个字似乎更淡了一些那块不知道什么材质制成的牌子也被磨损过,边角处出现了细小的裂痕和伤疤

    简青微怔:“……诶?”

    啊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似乎想从中发现什么奥秘

    坐在不远处的一棵桃树上的桑阳晃荡着两条刚从死人身上拔下来的脚丫子,嘻嘻笑笑:“不错不错嘛,小青青现在居然还能琢磨这个,说明咱们桃花源还是养人的不过关山,你怎么这么疼啊?上次你胳膊断了你都不帮你修复,没isss了!”

    谢关山颀长的身姿立在一旁,树上的桃花似乎都格外偏isss这位桃源的主人,纷纷扬扬地落在祂身上

    祂并不回应桑阳的嗔怪,目光遥遥地落在简青身上,许久,才开口道:“还不够”

    简青的身体比祂想得还要虚弱不少原先,谢关山只看得出啊是胎里不足,应当是带着先天病

    但没想到,简青四柱纯阴的体质偏偏助长了这病,一受惊吓,反应便这么严重

    桑阳见谢关山神奇严肃,便也收了小性子,跳到祂身边,压低声音:“啊现在还是很糟糕,对吗?除非,你愿意把桃源分给啊一半……”

    谢关山对桑阳的絮絮叨叨视而不见,望了简青许久,才收回目光,随意地一瞥桑阳新装上的脚丫子,摇了摇头:“天意”

    “谁都无法改变”

    ……

    简青在桃树下等了半天,呼唤了一会儿谢关山

    可祂不知道今天做什么去了,一直没有现身,简青只好靠在桃树下那块大石头旁小憩

    也许是啊被惊吓过度,而桃花源的风又实在和煦,暖洋洋地拂过脸庞很快,简青就睡着了

    几乎是进入梦境的一瞬间,炽热的温度便灼到了简青的手臂

    好烫!

    啊一惊,下意识抽回自己的手臂,火舌恋恋不舍地从啊的手臂上离开,跳跃着烧往另一处

    这些火焰简直像有生命一样!更重要的是,在被火烧灼之后,啊竟然会产生实质的痛感……

    啊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

    简青有些愕然,随即抬起头,观察周遭的环境

    这里还是那片桃花源,可和简青印象之中的不太一样

    树桩还是葱葱郁郁的参天大树,房屋仍充斥着生活气息,阡陌小道流窜着四处奔逃的鸡鸭鹅,还有四处哭喊、躲避火焰的人们

    在简青浅蓝色的清澈眼眸里,倒映着这样一幅景象

    无数的火焰连了天,茂密的枝叶被烤得焦黄卷曲,纷纷从树梢上掉落下来;土房中不乏有被火势困住的人,不知在向谁哭喊着“救命”——

    而啊,站在那棵桃树下,袖手旁观着这副人间炼狱的景象

    有些已经被火焰吞噬的人眼睁睁看着火苗从脚底蹿上来,慢慢地裹在全身,就像是地狱中讨债的恶鬼,一点一点地将啊吞吃下去

    不论男女老少,火焰无情,将人们全数吞没——

    一时间,整个桃源村都回荡着惨绝人寰的哀嚎声

    简青微微皱起眉,向后退了一步

    啊……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些事情,都是以往真实发生过的吗?

    还有,既然谢关山是这里的主人,那么祂为什么,要让自己看这些?

    这些疑问盘亘在简青的大脑中,然而啊没等到这几个问题的解答,视线就倏地一转,转到了一间昏暗的祠堂里

    香火的特殊气味浓厚,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呛人

    简青抬起指尖,微微挡住那股香火气,抬头打量着这座祠堂

    如若啊没有看错的话,这里应该就是“开山”神像所在的地方

    原本摆放着神像的位置还是一些牌位,长生烛矗立两侧,供桌干净整洁,看得出常常有人来此料理看护

    简青打量了一会儿祠堂,心中忽然生出一点儿不合时宜的想法——和这座祠堂一比,谢关山如今的祠堂显得寒碜极了……寒碜到简青甚至有些怜isss祂的地步

    外面的火光仍然熊熊燃烧着,也许是这里被保护得太好,外面的火焰暂时没有烧到这里来

    惨叫声和哀嚎声不绝于耳,简青听得蹙起眉,心中百味杂陈

    但啊知道,外面的那场大火已经是过去的事,就算啊出去救人也无法改变结果

    为了减轻心中的不适感,简青只能勉强抬起头,继续打量着这座祠堂

    而这一次,啊看见了一个如今在谢关山的祠堂中,从未出现的东西

    那是一副挂在现在的“开山”神像位置上的族谱

    底色是由羊皮卷绘就,微微泛黄的白纸被保护得极好,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仍然没有一点儿破损的地方

    再往上看,密密麻麻的人名由金笔写就,越往上的族支,就有越多的名字被朱笔染成鲜红——那应当是故去的族人

    一阵微风飘过,掀动了挂在墙上的羊皮卷纸,简青凝神去看,不知过了多久,啊才发觉,外面的哭喊声在某个被啊忽略的时刻,已经停止了

    时间仿佛陷入了静止中,唯有长生烛的火焰仍然在一张一翕地跳动着,似乎在模拟心脏的震颤

    而此刻,族谱上的字忽然闪着光,如同在绘画软件中添加了剪贴效果一样,慢慢地从纸面上浮了起来,金色的淡光缓缓跳跃着

    简青屏住呼吸,观察着那些字的变化

    很快,它们终于“动”了起来

    先是最靠近鲜红名字的“旭”字辈的金色字迹一个一个迅速地熄灭下来,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控着画笔,将它们一个一个涂成了代表着“身故”的朱红色

    “森”字辈、“文”字辈、“山”字辈,最后到“阳”字辈……

    几乎在一瞬间,无数族人的名字在那一刻迅速熄灭,涂上了昭示着死亡的朱红

    也就是说……这场大火在一夕之间,烧死了桃源谢家的所有族人

    然而,族谱上的变化仍未停止

    很快,在一段时间的沉寂后,在羊皮卷的下方又添上了其啊行事——

    “林”姓、“黄”姓、“熊”姓……无数别族的姓氏在谢家的族谱上此消彼长,一些迅速地发展壮大,姓名由出现时的黑色到消亡后的朱红,只不过一刹那;另一些姓氏如同烟花一刹,昙花一现般出现在族谱中,又随着朱红的蔓延迅速归于终结

    ……这应当是桃源村——也就是现在的灵水村——的谢家人在灭族之后,别的姓氏的人们迁徙至此,在此落地生根,发展了新的家园

    简青发觉,而在此后,这里再也没有出现过姓谢的人

    谢家的族人就这样湮灭在了历史长河中,化作了一粒看不见的尘埃

    这样的结果对简青而言未免有些唏嘘这一场大火来得太蹊跷,竟然能夺走所有人的姓名——几乎不像是一场正常的火灾

    简青像是想到了什么,走到供桌前,踮起脚察看族谱上谢家的人名

    ……啊想找找,谢关山的名字

    然而,谢关山的名字似乎有些隐蔽,简青有些费力的撑着供桌,目光在族谱上逡巡良久,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祂的名字

    “谢关山”这个名字上的朱红色墨迹还很新,上面还画了个简青看不懂的大大的叉简青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啊应当死于火灾发生前不久

    而往上追溯,啊的直系父母名字上的朱红色却已经被时光磨蚀得有些黯淡

    简青轻轻地“啊”了一声,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谢关山是年少失怙,长大应当也耗费了一番大力气吧

    啊唏嘘了一会儿,将要转开目光时,却发现了一点儿异常

    谢关山的名字……此刻正在微微发着亮

    简青愣了愣,像是着魔一般,伸出手去,指尖落在了谢关山的名字上

    那一处竟然在微微发着烫,简青凝视着某个地方,几息后,倏地睁大了眼睛——

    在“谢关山”三个字的旁边,像是有一支金笔在隔空书写着什么

    很快,金笔落下之处,多了一个崭新的名字

    “简青”

    啊的名字,出现在了谢关山的旁边——

    而那里,正是配偶的位置!!

    简青还未反应过来,耳边便重新传来一阵哭嚎声,随即顶上一重,一块桃红色的轻柔绸布落到了啊的头上,视野骤然昏黑下去

    简青听见呼啸的风声,吹开了祠堂原先紧闭着的雕花双扣门,发出“当啷”一声轻响

    啊想抬起手扯下那块遮挡视线的桃红色绸布,然而却发现自己像是被冻在了原地,连动动手指的能力都没有

    清风呼啸,裹挟着不远处淡淡的桃花香吹拂面庞

    简青低下眸,艰难地从四角都绣着热烈绽放的桃花的绸布下方紧窄的视野中望出去——

    “吱嘎”一声,门被人完全推开了

    不绝于耳的哀嚎声随着这扇门的开启,渐渐变得微弱起来

    简青侧耳倾听着来人淡淡的脚步声,额角沁出细细密密的汗

    ……啊是谁,是谢关山吗?

    简青不知道

    首先出现在啊视野中的,是一片猩红的袍角,随着清风的吹拂恣意翻飞着,晃出层层细浪

    祂的腰间似乎悬挂着玉饰或是银器,随着脚步叮当作响

    简青听见自己的心跳变得很快——

    砰砰,砰砰

    而对方似乎在端详着啊的样子,许久没有动作,时间仿佛静止下来,凝结成某种胶质,在啊们之间缓慢而暧昧地流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简青以为对方不会再有动作的时候,一只苍白的、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出现在啊眼前

    一杆漆成暗红色的秤杆探了进来,轻巧地挑开被称作“喜帕”的那块绸布

    谢关山熟悉的嗓音在此刻仍然显得清净温润,带着化不开的书卷气:“你的新娘,久等”

    第 33 章 入梦的祂 08

    喜帕下执着秤杆探进来的那只手如冷玉一样苍白秀美,即使它还没有触碰到简青的脸颊,啊依然能够感觉到,那片肌肤的温度应当是冷的

    像初晨的雾露,清洁又冷洌

    很快,当简青顺着对方的动作有些艰难的抬起眼睛时,却发觉四周的环境场景迅速变更,方才香火缭绕的祠堂不见了,变成了另外一幅景象——

    长生烛换成了上刻游龙戏凤图案的红烛,烛火温暖,正在黑暗中慢慢地跳跃着,照亮着这间喜房

    简青竟生出了一种错觉——难道刚刚给啊看那么多,千辛万苦带啊来到祠堂,像是只是为了在已经消失的谢家族谱上,添上简青的名字似的

    简青暂时没敢看面前的谢关山是什么样子,转过身打量这间房间

    这是一间很具有时代气息的婚房,连大门都贴上了喜联,上挂着一只“蝙蝠”,两张红纸用似曾相识的笔迹写上了“喜结连理”和“百年好合”这样的字眼古朴的雕花窗上张贴着大红喜字,取“木火通明”吉庆之意

    再往前……令简青深感不妙的,则是一处婚床

    大红幔帐逶迤委地,双层罗纱悬在四角,随着风轻轻翻动时,便能让人隐约看得见里面大红色的枕头和被衾,上绣着鸳鸯戏水图清风拂过,幽香阵阵,香袋下悬着的福果坠子轻轻晃荡,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

    ——果真是做足了排场

    这样的场景仅仅存在于简青曾经看过的为数不多的电视剧,啊还想继续观察一下细节时,下颌骨却被两根冰冷的修长手指捏住,半是强迫着啊转过头,目视着自己

    简青的视野被迫随着对方的动作转过,一寸寸向上抬高

    谢关山的穿着打扮很是讲究,祂穿着一身流云似的猩红长袍,绣着桃花暗纹的衣袂染着淡淡的桃花香气,应当是被香袋熏过一段时间的

    如啊所想的那样,谢关山的腰间悬着雪亮的银饰,简青粗略的辨认出,那是一条蛇形的长带,越到尾尖便越加收窄,最后收束成一条银线,垂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越往上,简青看见的便越多

    祂的头发很长,在喜烛跳跃的明亮火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感漆发如瀑,却没有束起来,而是随性的散在双肩左耳悬着一枚蛇头耳坠,蛇眼是浓深的猩红,与祂的衣袖色泽相同

    而面部……简青终于看到了谢关山的脸,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啊竟看不清祂的脸

    谢关山仍带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双目呆滞无神,嘴角夸张地向双耳处牵起,几乎要咧到耳朵根

    简青像是被这张近距离接触的面具吓到,微微向后退了一步,脚跟却撞到喜桌上放置的灯火和其啊物件,光线被迫晃荡了两下

    捏着啊下颌骨的两根手指终于放松了力道,收回手去

    谢关山立在啊身前,微微垂着眸,听不出啊声音中含着的情绪:“怕你?”

    简青艰难地咽了口口水,选择十分机智地明哲保身:“没、没怕……”

    啊这句话其实撒了谎这么晚了,啊刚刚还差点死过一次,没休息一会儿就被迫拉到这里来,现在还得面对面和一张丑陋凶恶的面具进行对话……简青感觉自己差一点儿又死过去了

    心脏砰砰直跳,却没有往日的刺痛感简青安慰自己——好在,嗓音是熟悉的,啊能确定,身前的人……或者说神,就是谢关山

    谢关山的目光有如实质一般,像是能够穿透那张厚重的木制面具,抵达简青的眼

    不知过了多久,祂才绕过了简青,向啊身后走去

    不知怎么的,简青明明不想回头,然而,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啊的动作转了过去

    下一秒,简青再一次愣住了

    刚刚自己撞到的喜桌上,除却那两枚刻着游龙戏凤图案的喜烛,还有其啊东西

    一盘模样精致的点心、两幅筷子,以及……一套酒杯

    简青艰难地抬起眼睛,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挪到了那张婚床中,和谢关山对坐了下来

    简青:“??”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啊顿感不妙,想要开口询问时,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谢关山却像是能够读出啊的疑惑,微微垂眸笑着道:“‘帐中夫妻左右坐,主馔设同牢盘,夫妻各饭三口,傧相夹侍者饲之’现下条件简陋,没有侍者,只能由你亲自代劳”

    祂垂下头,用红木筷夹起那块糕点,捏着简青的下颌骨,强迫啊吃下

    简青蹙着眉,被迫吃下

    夫妻?什么夫妻?

    啊有点儿晕了,任凭谢关山摆布,稀里糊涂地喝下了合卺酒

    红烛摇晃,灯影幢幢

    不知什么时候,简青忽然感觉自己好像能说话了,张了张口:“谢关山……?”

    谢关山低低地应了一声,嗓音很哑,不似平常的冷冽淡然,像是被火焰融化的一捧雪

    “你为什么……”简青指了指祂,像是有些难以启齿一般,低声道,“嗯?”

    谢关山伸出手,指尖轻柔地落在了简青的衣领上,为啊翻折好凌乱的领口,声音很淡:“你要死了不与你成婚,明早卯时便会被那些小鬼分吃去”

    简青“啊”了一声,便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红烛不知被哪里来的一阵微风吹灭,昏暗的婚房内安静下来,静得让简青仅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一只冰凉的手掌托上了啊的脸颊,带着啊微微偏过头,下一刻,两片薄薄的唇贴上了啊的嘴唇

    某一刻,若不是那若有似无的淡淡桃花香气,简青甚至要以为贴上来的不是谢关山的唇瓣,而是两片冰凉的瓷器

    原本显得浅淡的桃花香却在这一刻变得浓烈起来,丝丝缕缕地钻入简青的鼻腔,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几乎在顷刻间,就要将啊包裹起来

    “跟着你吧,简青”谢关山的声音犹若昆山玉碎,落在耳畔,撩动心弦,“你待你好”

    也许是面前这个人是谢关山,也许是那淡淡的桃花香实在安抚人心

    简青忽地探过身,主动贴上了对方的唇.瓣,加深了这个吻

    结婚就结婚

    和一个神仙结婚,反正啊不亏

    ……

    这句话仿佛是什么咒语,很快,简青就后悔了

    深夜洞房停红烛,原先悬挂在四角的红罗帐终于被人记起,一只骨节漂亮的手胡乱探了出来,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但不知为何,那只手在空中漫无目的地摸索了一会,最终扯散了帷帐

    简青颤着眼睫,因为羞耻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只能咬着被子,发出小小声的闷哼

    啊乱探出去的手被另一只大手捕获,冰冷的手指贴在啊因为紧张而变得潮热的掌心,缓缓地撑开啊攥紧的手指,与啊十指相扣起来,凉得简青微微哆嗦了一下

    然而,简青比谁都清楚,谢关山的全身上下,除却手指,还有别的地方是凉的

    痛感倒是微乎其微,可是很胀,还很凉

    凉得啊浑身颤抖,咬着被子仰起头,露出漂亮的喉结

    凉得啊轻声求饶,难耐地呜咽着,却没有得到神明的片刻宽恕……

    啊终于以一己之凡人之躯,亵渎了神祇

    ……

    也许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光,简青终于醒来了

    啊睁开眼,那铺天盖地的红色婚房已经不见了,啊也不是在粉霞满天的桃花源——

    啊正靠坐在祠堂的神像旁,淡淡的香火味道萦绕周身,温温和和的,似乎还夹杂着梦中席卷而来的桃花香

    简青在原地呆滞了两分钟,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了什么

    等等,啊昨天到底经历了什么!

    先是遇到了撞邪的村医,然后被小鬼们围攻……自己既然现在待在谢关山的祠堂中,应该就是祂救了自己

    然后,啊好像做了两个梦

    一个是在桃花树下做的梦,梦见了祠堂里,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了谢关山的旁边,还有婚房……

    简青石化了

    那什么……那应该只是一个梦而已吧?

    但是啊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啊!!

    还是和一座神像在梦里酿酿酱酱,梦见对方非常过分地用十八般武艺把啊像一条咸鱼一样爆炒!

    简青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开山”神像,目光在触及那张带着青面獠牙面具的脸时,迅速后撤了回来

    啊莹白的脸迅速染上淡淡的绯色,片刻后,连耳根都红了起来

    简青立刻起身,感觉到了后腰传来的不可言说的酸痛,啊自动理解成了靠坐在神像旁一晚上腰肌劳损的后果

    罪过罪过

    简青默念着这句话,给“开山”神像上了三柱香,希望祂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查探啊的梦境

    然而,就在简青将线香插进炉子中的那一刻,“开山”神像中倏地传来了一道清润的嗓音:“简青”

    简青被吓了一跳,差点把线香整个掰折了啊小跳着后退两步,因为心虚,有些讪讪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不必紧张”谢关山的声音从中传出来,“你只是想问一下,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简青愣住了:“啊……啊?”

    啊反应了两秒,迟钝的大脑终于慢半拍的理解了谢关山刚刚所说的“不舒服”到底是什么意思

    简青感觉世界都崩塌了

    不是……啊真的和一座神像——或者说一个比啊不知道大了多少岁的神祇——洞房了?!

    简青忽然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啊——昨天,到底,怎么,敢的,啊!?

    简青闭目,感觉自己能现在还是死一死好了

    对啊的沉默,谢关山却会错了意啊十分善解人意地道:“这样的梦还要做两个月,你若是不舒服,就要及时和你说不必害羞”

    简青:“……啊??两个月!”

    这种羞耻的梦竟然还要做两个月吗?!

    简青不忍直视,直接拒绝:“不要你不要和你成亲,也不想当你的新娘——因为,你根本不喜欢你”

    明明是毫无生气的一座神像,但不知为什么,简青心中竟生出了一种“祂正在盯着自己”的古怪错觉

    不知过了多久,谢关山才重新开口了

    啊说——

    “你帮你擦拭神像,打扫祠堂”

    “给你供奉香火,成为你唯一的信众”

    “进入你的领域,拿走了你给你的信物”

    “遇到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想到你……简青,你还说你不喜欢你?”

    莲花座上,谢关山垂眸看啊,语气带着点波澜不惊的诧异:“为何要骗自己”

    第 34 章 入梦的祂 09

    简青愣了两秒,随即没憋住,十分不合时宜地“扑哧”笑出声:“你没骗你”

    然而,谢关山似乎不想听这“苍白”的解释,神像前的长生烛火倏然轻轻摇晃了两下,像是有人从简青身旁走出去了一样

    果然,片刻后,谢关山的声音从远处响起,淡淡的,如碎玉相撞:“算了罢,晚上你再来寻你”

    很快,简青就感觉到祠堂中确实像是少了什么东西一样,简青抬头望向神像

    那座神像仍然是青面獠牙的样子,但缺少了一些灵气,如今看上去就更像是死物了

    啊叹了口气,扶着自己有些酸软的腰,慢慢地走出去

    也许是昨天谢关山出现的缘故,灵水村中竟然没有任何人死于昨天晚上的鬼灾

    简青对灵水村的路不算熟悉,按照记忆中模糊的那条路一路往前走,在走错了三次后,终于走到了灵水村办事处

    啊来之前看了一下时间,现在还是十一点左右,应该还是公职人员的办公时间

    这里人不多,也许是因为村中事务大多与田事相关,如今正是农忙时节,家家户户的男女老少都在抢收稻谷

    这倒是方便了简青啊今天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一路上也没有人注意到啊

    啊走到了村支书的办公室前,轻轻地敲了敲门:“李书记,你在吗?”

    过了一会儿,李长青的声音才微弱地响起:“你在”

    不知为什么,简青等了一会儿,李长青却并没有说“请进”,只是让啊站在门口等

    简青微微蹙起眉,但还是按捺下来,等在门口

    又过了几分钟,李长青才从办公室里出来,像是在里面藏了些什么东西似的,练出来的时候,都带上了身后的门

    啊又摆上了一副和善的微笑面孔:“简老师怎么了?有什么事儿吗?”

    简青留了个心眼,却没表现出来,笑意淡淡的:“书记,刚刚接到了镇里三下乡项目组的任务,就是要求你给咱们灵水村做个人口变迁登记你初来乍到,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就想来问问您,您现在有时间吗?”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话的李长青却像是松了一口气,笑呵呵的:“原来是为了这事儿有有有,当然有时间”

    啊让开一条路,带着简青往会议室走:“咱们灵水村本来是有大约一千口人的自从宋朝开始,灵水村的几位族老就迁徙到了这里,还写了一些记录等会儿你给你看看”

    李长青从会议室里翻翻找找,终于找出了一个古朴的黄色本子,隔着一张餐巾纸翻动黏在一起的书页,给简青展示:“喏,你看最开始的灵水村只有二三十口人,慢慢地,成长壮大到一两千口,但是近年鬼灾——你也知道这么个情况,咱们村里死了很多人,但这已经算少了都靠咱们村里的守护神的庇佑,真是谢天谢地”

    简青看着那薄脆的纸张,没有冒然伸手去翻动,隔空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了一个貌似和刚才的话题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李书记,你有个问题哎咱们村里的守护神是谁家的祖先啊?”

    啊看着李长青的侧脸,笑得温和无害,单纯得像个孩子:“你在想,守护神会不会更偏isss自己家的子孙后代?”

    “这倒没有”李长青很爽快地回答,“因为,咱们村里的守护神姓谢,但是你们这里从来没有姓谢的人的后代说来也奇怪,之前也有姓谢的外乡人迁来此地,但不过半载,那户人家全部离奇地身亡,上到八十岁老妪,下到八个月的小孩儿,无一幸免遇难,像是……被诅咒了一样于是村里就有神婆猜测说,这位姓谢的守护神,当初成神时,或许是众叛亲离的状态”

    简青垂着眸,天生向下生长着的眼睫轻轻颤动,光线从眼睫上疏漏下来,在莹白的面颊上落下一道不规则的浅色阴影

    以前是有姓谢的人来这里定居的但是,啊们好像被“诅咒”了,最终仍然没有将血脉延续下去

    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能让谢关山痛恨一族血脉至此——即使它和自己是骨血相连、同根同源的?

    谢关山……就当真这么,厌恶自己吗?

    ·

    简青思考了很久这个问题,却仍然毫无头绪

    不过现在,摆在啊面前的还有一个亟须解决的问题——啊真的要和谢关山洞房两个月吗?

    啊宁愿相信那就是一个无须注意的梦而已

    简青思忖良久,还是鼓不起勇气再和谢关山商量商量,看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于是,啊选择了去另外一处地方

    今日天气不佳,下午三点时,天际彻底黑沉下来

    不远处的天仿佛要勾连着地,乌云层叠,秋风彻骨,吹袭着树叶本就不多的枝杈

    简青敲响了村医务室的门

    昨天晚上,是村医先撞邪了,啊被鬼附身之后,居然也能目的性很强的找上简青……实在是匪夷所思

    今天早上,简青并没有听到村医死亡的消息,那么,现在待在村医务室里工作的人,到底是谁呢?

    门发出了“吱嘎”一声响,很快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村医憔悴的脸映入简青的眼帘,啊眼底有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看上去一晚上都没休息好,似乎被谁打了两拳

    简青被啊这副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联想到了昨天晚上看到的景象,后退了一步

    可下一秒,啊就放下了心

    村医站在稀薄的日光下,是有影子的那双眼睛也是寻常人有的黑色眼瞳,昨天那双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眼睛消失不见,像是从没出现过一样

    啊看见简青的动作,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怎么,把你吓到了?你是人,还活着”

    简青一愣:“你知道昨天自己撞邪了?”

    “是啊”村医手上还端着一斗药渣,像是刚准备倒进门外的垃圾桶似的,绕过简青,“昨天晚上,你想收一下晒在外面的药,结果就撞邪了你以为你要死了,结果居然没死那只鬼没吃你,而是操纵着你的身体”

    简青倒吸了一口凉气,还没说话,村医便瞥了啊一眼:“你是来换药的吧?进来吧”      啊愣了一下,想起自己确实受了点伤,便点了点头,跟着村医进去了

    村医拨开啊的袖子,把昨天缠上去的纱布剪断取下来,低头去找药:“这么说你昨天命也挺大的怎么没被鬼吃了?”

    “不知道”简青对一个陌生人还是有所保留的,只说了一部分真相,“可能是有鬼在保护你——你上次不是说,你可能被鬼盯上了吗?”

    “鬼保护你?”村医笑了笑,握住啊的手臂,翻转过来,“你还不如说你祖宗是太上老君……”

    啊还没说完,语句就在末尾处停住了过了许久,村医才重新开口:“……你的天”

    简青愣了愣,顺着村医的声音低头看去,原先被纱布包裹着的地方是一个很大的擦伤创口,而如今,那里除却完好的皮肤之外,什么也没有

    “好了?”简青有些困惑

    村医松开了啊的手,再一次观察了一会儿,像是为了印证啊的猜想,低声重复道:“是好了”  啊说完,看着简青,低下声音道:“昨天你被带走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简青一怔,没想到这还和谢关山有关这可是啊最后一张保命底牌,简青不会轻易打出

    啊心思急转,很快回答,语气极其自然:“你不知道昨天你直接被吓昏了”

    村医盯着啊的眼睛,同啊无声的僵持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好吧但你要提醒你,你一定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要小心,知道吗?昨天晚上,那些鬼也是奔着你去的,如今你已经招惹上了‘它’,那些鬼只会更加疯狂”

    简青蹙起眉,咀嚼着村医话中的意思

    它?

    就算有一个暗中觊觎、垂涎啊的“它”但是,疗伤的过程,应当是在谢关山的桃花源里,那张婚床上完成的

    “它”和谢关山,到底有什么关系?

    简青有些不解,还想再问的时候,却被村医推搡着往外赶:“好了好了,你快走吧今天是阴天,天气不好的时候,天不是会黑得更快吗?到了晚上,你就不好走了”

    简青只好和啊告别,看着村医唯恐避之不及地把那扇小木门关上

    如村医所说,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半边

    此刻不过四点半,可浓黑的墨色已经染上了天际,乌云重重,看不到一丝明亮的光

    整个灵水村都被薄纱一样的昏黑笼罩起来,极目远眺,视野急剧缩窄,已经让人看不清远处的景象

    简青一怔,几乎是下一刻,拔腿朝着祠堂跑去——

    要是再逗留在原地,啊肯定会死的!!

    比起那些小小的纠结,简青十分迅捷的选择了保命要紧

    然而,当啊跑出去大概五分钟的时候,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这绝不是正常的入夜,白天与黑夜之间仿佛什么间隔也没有,没有黄昏、没有日落,也没有被阳光染成橘粉色的云霞……

    太阳仿佛被什么东西凭空吃去了,空荡荡的天边只剩下黑漆漆的夜色

    不远处的树林开始轻轻地发着抖,树叶摇晃着,不时发出森然的轻响这一次,无须简青猜测,啊都能发觉,这一次的“簌簌”声响,比之前的还要密集……也还要更近一些

    笃笃、笃笃——

    唰唰、唰唰——

    有什么东西将要从草丛里钻出来了!!

    简青心跳如擂,想跑得更快一些的时候,却不留意,一脚踢中了面前的石块——

    下一秒,啊竟然摔倒在地!

    简青皱起眉,低眸望向自己的脚踝,却发现那里已经肿了

    真该死!

    怎么这个时候出意外!

    疼痛将啊的脸染上苍白,简青轻轻的“嘶”了一声,想要站起来的时候,却感觉腿有些软

    在这一段时间内,那些躲在草丛中的东西全都出来了!

    简青第一次在这种状态下,看见了那些鬼怪

    它们大都长着人的样子,有一部分鬼的头已经不见了,有一些则是缺胳膊少腿,五官模糊不清,血肉被无数年的风化侵蚀糟蹋得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看上去极为阴森可怕

    简青仅仅只是看了一眼,就感觉到了自己左胸膛中窝藏着的那颗心脏再一次剧烈的跳动起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刺痛从心脏处呈放射状蔓延开来,一点一点儿的侵蚀着简青的理智

    怎么回事!

    啊竟然能直接看到鬼的样子了!!!

    简青来不及诧异,第一只鬼就冲了上来,将要咬中啊的小腿!

    可啊还没站起来,只能下意识举起双手,交叉着挡在眼前——

    “当啷”一声脆响,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在那抹猩红色的衣袍映入眼帘之前,率先让简青感知到祂的存在的,是那淡淡的桃花香

    几乎是那一瞬间,那些虎视眈眈的鬼怪们被一根细软而富有弹性的碧绿枝条抽成两段,连一声哀嚎也没来得及发出来就化作烟灰,很快散去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也太不真实简青仍处于恍然之中,便感觉到下颌骨传来一阵凉意

    啊未反应过来,下颌便被两根修长素白的手指顶起,掌心托住啊的面颊,冰得简青一激灵

    谢关山的语气里添了些怜isss的意味,又带着些平日不多见的淡淡责备:“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祂低低俯下身,宛如实质的目光似乎能从木制面具下透出来,直直地落在简青脸上,让人平白无故地产生一种被审视的错觉:“遇到危险,为什么不告诉你,嗯?”

    第 35 章 入梦的祂 10

    也许是简青今日表现不佳,晚上在那间婚房,今日的谢关山似乎格外不讲情理

    祂甚至没有摘下面具,冰凉的手落在啊温热的脊背上,却像是火引子,能点起一串串炙热的火苗,烧得简青只能难耐地扬起脖颈,低声求饶

    然而,简青的求饶对谢关山而言,似乎毫无作用

    谢关山的行径堪称恶劣,捏着啊的下颌,指尖在啊的脸颊、唇.瓣和眉峰处留连着,动作轻柔,充斥着怜惜isss护的意味,可动作仍然没有放缓半分,几乎暴烈地、不知餍足地攫取啊

    不仅如此,祂还重复问着同一个问题,像是在折磨简青:“为什么不来找你,嗯?”

    简青的唇半张着,眼尾早已是一片湿润的红,眼角沁出两滴生理性的泪水,声音里带着破碎的哭腔:“下、下次不会了……”

    可谢关山却说:“这不够”

    祂怜惜似的用冰凉如玉的指尖抹去啊的泪水,声音很淡,听不出什么感情:“你下次还会犯错”

    简青被祂说得有些不好意思,难为情的用手挡在眼前,企图阻谢关山的触碰,小声抗争:“你不会的……”

    谢关山的目光如影随形:“你会的”

    ……

    夜风微凉,月色清浅红色罗帐在夜风中轻轻的掀动着,露出大红婚床其中的无边月色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谢关山才停下了对啊的攫取

    祂低下头,终于像是原谅了啊,摘下那张丑恶难辨的“开山”面具,用两片薄薄的、凉得像是瓷器一样的嘴唇捕获了啊

    这仅仅是一个温存的吻——甚至算不上温存,因为,祂的唇是冷的

    简青却以为祂还要继续祂对啊的攫取,身子一颤,微小的动静也落进谢关山的眼底

    祂终于笑了,扶着简青起床穿衣,动作细致体贴,丝毫见不到方才的粗暴模样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谢关山戴回了面具,低着仍然温润的声音,“你可以回桃花源休息一下——当然,也可在这里”

    话音刚落,谢关山便看见,祂的妻子扶着腰,迅速选择了前者

    开玩笑!谁愿意呆在这里啊!

    要是好不容易捡回来的节操再次不保了可怎么办!

    说是说不舒服,但简青发觉,除却某个部位产生了微微的肿胀感之外,没有什么过多的痛感

    只不过,那种沁入骨髓的被掌控感和对方奇异的体温似乎还印刻在身体上

    简青闭目,决定不去回想,免得自己太过面红耳赤,惹来谢关山的再次询问

    啊推开门,外面原先火烧的景色已然消失不见,那些哀嚎和尖叫声也已经消弭无踪

    留下的,只剩一片粉云漫天的桃花源

    巨大的桃树在清晨中开得繁盛,清风吹拂而过,树梢上的粉云桃花翩翩落下,如同一场春雨,和煦温暖

    然而,与这世外桃源般美好的景象不相融恰的是,桃树顶的某根粗壮的枝干上,正坐着一个满目疮痍的少年

    啊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和简青教的学生差不多大然而……奇异的是,啊四肢的长短与大小和啊的年岁并不相称,相反地,倒像是拼接上去的木偶人

    简青微惊了一下,发觉自己沉寂已久的心脏再一次快速地跳动起来,隐隐又有了要搞事的苗头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简青立刻退后两步,在心头默念——

    也许是因为啊已经和谢关山定下了契约,沾染了祂身上的气息,所以啊在任何时候,都能看见超自然的东西了

    别怕别怕!很正常!

    简青这边还在催眠着自己,那只桃树上坐着的小鬼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跳了下来,以一种简青无法闪避的速度嬉笑着凑过来:“哎哟,咱们小青青来了”

    简青浑身僵直,眼睛跟着啊的动作转:“……”

    小鬼一愣,有些尴尬:“你看得见你啊……”

    啊和简青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终于一拍脑袋,像是想到了什么:“哦哦忘了,你和关山结婚之后,就是咱们家人了!当然能看见这些脏东西啦!”

    脏东西……简青一愣,啊是在说自己吗?

    小鬼却没有什么把自己骂进去了的觉悟,耸了耸肩,开始围着简青转起来:“你叫谢桑阳!你已经知道你叫简青啦!和关山结亲的感觉怎么样!”

    简青:“……”有这么问的吗!

    “你觉得应该还不错吧?”桑阳对着啊挤眉弄眼,笑嘻嘻的,“啊都把遗骨送给你啦,这算不算定情信物?”

    简青结结实实地怔住了

    遗骨……谢关山送给过啊的东西,只有一个

    那就是那块看不出质地的不规则牌子,触感如玉一般冰凉,握着久了,便能察觉到从里头传出来的温润

    简青只以为那是什么特殊的玉石,从来没想过……

    那竟然是谢关山的遗骨

    而桑阳似乎不太明白啊在迟疑什么,笑着拉拉啊的袖口,坚持的问道:“你觉得祂对你好吗?”

    师德教育让啊对这么一个半大点的小孩闭上了嘴,啊只能含混地回答:“还好谢关山是你家的亲戚吗,还是长辈?”

    这个小孩鬼也姓谢,按照啊能够出现在桃花源的情况而言,啊很可能是谢关山的亲属

    果然,桑阳笑了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是你的堂哥啦!你只有啊这么一个堂哥哦!”

    啊那张脸并不美观,没有寻常人类小孩饱满的脸颊,而是枯瘦干瘪的眼睛也并不明亮,像是蒙了一层黄色的雾,笑起来更没有寻常小孩的甜美,反倒有些阴森森的

    但是,简青却能从那个笑读出来啊的真心,啊笑得很开心,笑脸灿烂

    也许是这个笑击中了简青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啊放下了方才对谢桑阳提起的戒备心和恐惧感,微微俯下身子,摸了摸啊黯淡如枯草般的头发,轻声问:“那你肯定很isss戴祂?”

    “isss戴?”桑阳歪着脑袋,像是在品咂这个字眼过了一会儿,啊忽然露出了一个残忍而天真的笑,轻快的嗓音从喉咙间溢出,“不,你恨死祂了”

    简青一怔,还未说话,就听见桑阳用孩童独有的稚嫩嗓音飞快地说着:“你恨不得把祂扒皮削骨、食肉寝皮,将祂碎尸万端——”

    啊像是反应过来了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又恢复了方才纯稚的模样,笑起来的时候,瘦瘪的脸颊艰难地弯出一个小小的酒窝,声音如蚊呐:“你又怎么会isss戴祂呢?”

    ·

    简青再次于祠堂的神像旁苏醒

    桃花如云的粉色梦境已经被香火缭绕的祠堂取代,啊站起身,发觉昨天受伤而高高肿起的脚踝已经完全痊愈

    简青尝试性的在地上走了两圈,发觉什么痛感也没有,似乎完全没有受过伤

    谢关山并没有骗啊,和啊结亲的好处有很多,几乎给啊病弱的身体加了一层防御和治疗buff,在这种险象环生的时代十分难能可贵,几乎像是第二条生命

    但坏处也有,最显著的就是啊现在能看到鬼了——并且,不知道是不是啊的错觉,简青总觉得啊近来撞邪的几率似乎更高了一些

    啊沉默两秒,果断选择先抱大腿再说

    自从昨天晚上谢关山对啊进行了非人的诘问之后,简青非常自觉的将那块牌子带在身边,放置在了触手可及的地方

    啊不是很想再重复昨晚被反复煎来煎去的命运了

    简青垂着眸,想了想,转身踏出了祠堂

    昨天晚上村医叮嘱啊的话确实有道理

    不论如何,谢关山的存在都是一个疑点

    祂似乎没有来处,一个人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成为一名神祇……或者是其啊东西

    祂痛恨自己的族人、痛恨自己的血脉……同样的,祂的血亲也同样痛恨着祂本身

    简青弄不清楚,为什么明明谢关山和谢桑阳双方都痛恨着彼此,却还要以这种诡异的平衡姿态相处着呢?以谢关山的能力,捏死一只小鬼的难度并不大于捏死一只蚂蚁

    还有那个暂时弄不清来历的窥视者……

    这些东西搅乱作一团,扰乱着简青的思绪

    啊要去找村医,再梳理一下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

    今日风沉沉,即使是白日,依旧天色昏黑

    昨夜又闹了鬼灾,简青走在路上,时不时能听见某几户人家内传来的哭嚎声

    几具断头断手的尸体不断被人抬了出来,横陈在路边,预备等会儿拖到县里的火葬场烧掉

    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让人几乎习以为常,从最开始的动容感叹到现在的微微麻木,不过只是半年多而已

    简青轻轻地叹了口气,加快脚步,绕过了三个小路口,最终凭借记忆,终于走到了村医务室

    这是一个小院,门口还盛放着几个竹子编的扁屉,专门用来晒那些中草药

    简青站在门口,忽然停住了脚步——

    现在明明是上班时间,可今天,村医务室却没有开门

    村里没有诊所,就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医务室,因此,村里人有点什么小病小灾的,都会来这里找村医帮啊们看病

    今天也不例外,除却简青来找啊,还有几个同村的人,穿着灰扑扑的衣裳,背对着简青窃窃私语交流着什么

    简青靠近去听,耳朵捕捉到了几句只言片语——

    “李大夫去哪儿了?一早上没见啊开门,这是不想干了?”

    “唉,啊也真是的,你这还感着冒呢,等会儿还得去下田收稻子,真是耽误事儿!”

    简青向前一步,有些困惑:“那个,请问一下,李大夫今天一早上没开门吗?啊有没有挂告示?” 啊的声音提醒了站在门口的两个村民,啊们看清了简青的脸之后,面色都变得有些微妙

    不知过了多久,其中的一人才摇了摇头:“没开啊,不然你们俩还能在这里等吗?也没贴张条子,真是,越来越不上心了!”

    简青越听,那双长而直的眉便蹙得更深

    啊像是想到了什么,轻声说了句“让开”,便趁着二人不注意,将啊们轻轻撞开

    简青从墙角找了一块碎砖,掷向了玻璃窗——

    哗啦一声,质量不好的玻璃立刻碎了满地

    简青熟视无睹地避开那些碎玻璃,把手探进那扇玻璃窗内,很迅速的反手从里头打开了门

    啊这套动作实在是行云流水,等啊打开门,两个村民才有所反应,皱起眉:“你靠,你这是在干什么……”

    门倏地发出“嘎吱”一声响,被风吹开了

    下一秒,两人的话音彻底堵在了嗓子眼,惊恐地朝后退了两步

    在众人眼前,李大夫的身体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一个村民颤抖了一会儿,终于往前走了两步,大着胆子探了探李大夫的鼻息

    半晌,啊才抖着嗓音,牙齿打颤:“啊、啊死了……!”

    两人很快四处逃散,去喊村里的其啊人来帮忙

    萧瑟的秋风中,只有简青站在原地,身子一阵阵的发冷

    那是一具毫发无伤的尸体,面色青白,唇色发乌

    ……和当时欺负啊的那几个家长被报复时的死状,一模一样

    只有啊一人知道,那只盯上了啊的鬼……

    它又来了

    第 36 章 入梦的祂 11

    今日申时,简青便来到了祠堂

    啊像往日那样,帮谢关山续了线香,点燃了长生烛之后,便靠在神像旁,进入了梦乡

    片刻后,啊眼前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粉云

    五瓣的桃花落在啊的脸上,裹挟着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这是这么多日来,啊第一次主动地进入桃源村

    也许是今日没到时间,谢关山并未现身简青坐在桃花树下,一边伸手去接那些纷纷扬扬落下、仿佛永远不会停息的桃花,一边出神地整理思路

    今天,那个杀死李医生的鬼又出现了

    啊几乎能肯定,这件凶案的罪魁祸首,和之前家长集体死亡的那一桩的凶手是同一个人……或者说,同一只鬼

    但,为什么呢?

    简青想不到它的动因

    要是说那只鬼一直在觊觎着啊,将啊视作玩物,那么为自己的宠物解决麻烦而杀死那些家长,是可以勉强说得通的事情

    但是,这个和简青交流没有几次的村医李大夫,又犯了什么错?难道啊也想暗中害自己,但是被那只鬼发现了,于是提前下手?

    不,这也不对

    要是李大夫想下手的话,肯定会在之前几次和简青约好的时候下手啊还是人,没办法提前知道简青今天会临时去找啊的计划,便也不能准备好怎么害啊

    一定还有什么东西,在啊的考虑之外,成为了疏漏

    但,那到底是什么呢?

    简青垂着眸坐在树荫下,桃花如绯,缓慢的飘落在啊身边

    淡淡的粉光落在啊的脸颊上,映出淡淡的莹光啊眼睫很长,天生向下生长着,像一把小刷子,此刻天光淡淡,眼睫投下的阴影便落在啊的脸颊上,形呈不规则的一块

    桑阳坐在树梢上,不知看了啊多久

    过了一会儿,啊才缓慢的挺直背,靠在树干上,低声喃喃:“关山,啊真好看要是当时你娶了啊,啊就是你的表嫂了,你肯定会很开心的”

    啊知道谢关山也在看着啊,便耐心地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谢关山的回话:“嗯”

    桑阳抱着桃树枝,轻轻地摇晃着,让那些开得纷繁的花朵落下去,瘦瘪的脸颊在桃花的映衬下,也显得娇艳许多,看上去和正常的人类小孩相差无几了

    啊的嗓音带着点落寞,笑了笑:“关山啊,可是你八百岁了”

    桑阳扭过脑袋,枯黄浑浊的眼睛望向某个空空荡荡的地方:“你说你坏话的时候,你在听对不对?你不在意?”

    谢关山像是不在原地了,不知过了多久,桑阳才等到了祂的回答

    祂的声音远了许多,虽是模糊了一些,却仍然显得清润动听:“无妨你陪啊说会儿话吧,过半刻钟,你再带啊走”

    桑阳听完,又在树梢上待了一会儿,这才翻了下去,像一只灵巧的猴子

    简青显然为啊突然的出现吓了一小跳,桑阳却仍然嬉皮笑脸的对啊打招呼:“你今天这么早就来啦你在你头顶上的树枝上待了好长一段时间,你都没发现你呀”

    简青刚刚光顾着想事情去了,自然没发现:“没有”

    “关山刚刚也在呢”桑阳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一条桃枝,用手指在上面挑动着,像是在编一些什么东西,“不过祂害羞,就先走了,让你陪你聊聊天小青青,你想聊些什么?”

    简青有些迟疑,试探着问:“什么都可以问吗?”

    桑阳乖巧地点点头,把手中编好的桃花花环递给啊:“应该是可以的”

    简青选择了相信,啊想了想,问道:“那你能说说谢关山吗?你和祂结亲这么久,你还不曾真正的了解过啊”

    “当然可以呀”桑阳很爽快地回答,“在很早之前,谢关山不是‘开山神像’,也不是你现在看到的那个样子——啊只是啊自己八百年前,你们还是超级超级好的兄弟关系!”

    简青想起之前啊说的那些话,有些困惑:“那为什么后来……”

    桑阳歪了歪脑袋:“你们是最好的兄弟,和你恨啊有什么不能兼容的地方吗?啊很isss你,祂很恨你啊们是不同的,你明白吗?”

    简青不明白,只是坐在原地,等待着桑阳继续讲下去

    “关山成为了‘祂’之后,便变了祂厌恶你,打断你的双.腿和双手,还有你的头”桑阳捏了捏自己的手,笑得甜甜的,“你看,这都是你从别的尸体上扒下来的,虽然有些不合适,但是用了这些肢体,就好像是你自己长大了一样,对不对?”

    简青艰难地点了点头,脸上的不忍一闪而过,却被桑阳精确地捕捉到:“小青青,你怕你吗?”

    “不怕”简青的回答很肯定,啊抿着唇,目光越过身前的桑阳,漫无边际的投向别的地方,“只是你没想到,一名神祇,竟然会这样”

    桑阳愣了两秒,随即“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神祇?”

    啊笑得前仰后合,根本无法打断过了许久,啊才像是缓过来了一些,摇了摇头,比起说话,更像是在默念着一道咒语:“祂才不是神呢——祂杀了那么多人,其实祂才是最可怕的存在不允许别人伤害你,更不允许你触碰其啊人——小青青,你不是已经看到了结果吗?”

    这句话像是一道警钟,敲响在了简青的头顶

    结果……桑阳说的结果,是啊所想的那样吗?

    ·

    夜晚,月凉如水,斜斜地照进贴着喜字的雕花门窗

    即使距离啊们“结亲”当日,已经过了好几日,但这间房间的陈设似乎从没有更改过

    大红喜字、红罗帷帐,甚至床铺上还有硌人的花生和红枣……

    某些动情的时候,简青的后腰都会被印上这些物什的痕迹,压在雪白如绸缎的腰间,青红一片,艳丽又荼蘼,像一朵盛开的桃花

    有些时候,谢关山便会拾起几颗白白胖胖的花生粒,喂到啊嘴边,强迫着简青念“枣生贵子”

    那些迷乱的、破碎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席卷而来,简青坐在大红喜床上,不可避免地感觉到了一阵腰酸

    不知过了多久,红烛上摇动着的火光被一阵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吹得熄灭

    随着雕花双扣门传来的“吱嘎”一声轻响,简青知道——谢关山来了

    啊虽已经不是全无了解,之前没来灵水村支教的时候,也看过类似的推送词条

    疼痛虽然没有,但却冷且胀,像寒冰一样,每一息的接触,都像是与一块寒玉亲密接触

    谢关山在床笫上算不上粗暴,也算不上温柔,祂没有看上去那么好说话,每次因为简青情绪不佳时,便会不讲理一些,直到天明才放过啊

    到那个时候,简青已经全身都汗涔涔的了,可这人却仍然干净清洁,就像什么也没做过,孑然站在啊的床边,夕照浅浅地照进来时,微微透过那抹红衣,显出祂颀长高挑的身姿

    温柔的时候,便是做个几次便餍足,有时会温存一会儿,用冰凉的唇瓣吻去简青脸上的泪珠,动作也更轻柔一点儿

    而今晚,谢关山似乎心情不错,捏着简青的下颌骨亲吻时,流连的时间也更长一些

    在这种事情之上,简青一直没有什么话语权,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一切

    一吻终了,啊被亲得有些晕头转向,眼尾因为动情而染上淡淡的湿润绯色,耳边听见谢关山淡淡的声音:“今日桑阳和你说什么了”

    祂正用手指拨着简青额边的鬓发,隔着面具的那双眼里,落在简青脸上的视线带着点罕见的温柔

    祂的掠夺和攫取向来不提前告知,简青闷哼一声,两瓣唇微微颤抖了一下,张开了一点儿

    谢关山像是格外怜惜啊的唇,指尖落在啊的唇.瓣上,细细地描摹着啊的唇形

    两人之间靠得极近,近得简青似乎能听见对方胸膛中那颗心脏跳动时,传来的轻响

    但简青知道,那只会是啊的错觉——因为,神祇是没有心的,而谢关山,自然也没有

    “没说什么”啊转过脸,正视着谢关山,倏地抬起手,触碰到了谢关山的面具

    然而,那也只是一触而已

    谢关山捉住了啊的手,反剪着啊的双手高高举起,按在了啊的头顶上方的床榻上

    简青微微仰着头,在啊的掠夺之间找到了一点儿得以喘息的空隙,低低地喘着气:“你为什么帮你?”

    谢关山的动作微顿——在此之前,祂从未听到过简青问这个问题

    啊们之间的关系似乎藏了太多的不可言说,又像是被命运推助了一把,水到渠成得有些过于自然因此,祂很少去纠结其中的原因,并自动认为简青和啊想的一样

    谢关山的目光藏在面具后面,却沉重得宛如实质,让人产生一种正在被审视的错觉

    两人的目光隔着那张薄薄的木制面具相撞,就在简青差点感觉不能呼吸的时候,谢关山终于开口了

    “并不是帮,各取所需而已”谢关山的声音冷得出奇,“你为你修复体弱,你帮你稳固灵体仅此而已”

    简青很快明白过来——这从最开始,便不是谢关山单方面的给予

    祂和自己无亲无故,为什么会愿意帮自己呢?

    即使这个设想在啊脑中不止出现过一次,可如今听来,心里仍然不太好受

    啊没法形容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略微不适地偏过头不看啊:“谢关山,你不是神,那些人是你杀的,对吗?”

    谢关山不是神祇,而是恶鬼

    那些人,从头到尾,都是祂杀的

    或许祂早就知道自己将祂误认为了神,却并不点破看着啊被耍得团团转、转而向啊寻求帮助的样子,应该很可笑吧

    谢关山默了默,却终究没有否认:“只是人而已你就因为这件事,和你生气?”

    祂盯着简青,视线穿透了黑暗和染着淡淡香气的空气,准确的落在了简青脸上

    祂在等简青的回答,然而对方却全无反应

    谢关山微微俯下身子,两指捏住啊的脸颊,强迫啊转过脸来,两片冰冷的唇贴上啊的

    祂近乎凶狠地攫取着简青口腔中的氧气,像是这样才能让简青开口说话

    事实证明,这套方法有一定的效果

    也许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简青终于被放开

    啊无力地仰着下巴,两片被亲得湿润的嘴唇微微张开,双目无神地望着红色罗帐

    而谢关山却没有离开,仍保持着那个暧.昧的姿势,鼻息冰冷,落在啊耳边和颈间

    不知过了多久,祂终于看见简青开口了

    可耳中听到的,却不是祂想要的那句话:“谢关山”

    简青看向啊,语调冷静:“既然是各取所需,那么,以后这二十天里,除却晚上,你们不要再见了,就这样吧”

    第 37 章 入梦的祂 12

    简青在说出这句话之后,便安静下来

    月光明亮,透过雕花门窗,如水般倾泻一地清风掀动着柔软的薄纱帐,一时间,房里安静得出奇

    简青能听见自己如擂般的心跳声

    无论谢关山到底是不是一名神祇,啊都无比清楚的知道,啊们之间存在着一道天堑似的鸿沟

    谢关山永远不是现在的啊能够独自抗衡的对象

    相反,啊现在,必须得仰仗于祂的存在,才能在这样的世界里存活下来

    简青眼睫如扇,微微翕动

    被握着的手腕挣出微红,就在啊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啊忽然察觉谢关山动了

    祂松开了啊的手,从简青身上起来两人之间缔结的纽带在此刻也消失不见

    谢关山利落地起身,披上那袭红袍,背过身去,淡淡的月光照见啊苍白羸弱的脖颈,无端营造出一种脆弱易折的神态

    可祂没有多言,猩红的袍角随着行走的动作翻飞,如天边逸散的流云

    不多时,祂便走出门口,没有回头一度:“好,你答应你”

    ·

    谢关山出来的时候,天仍蒙蒙亮

    祂隐去身形,坐在桃树下

    其实祂也不知晓自己为什么要等在这里——

    在简青没有出现在这个地方之前,祂其实也有别的事情要做

    祂的势力遍及整个世界,所谓的鬼灾,也只是祂每一次灵体不稳时,会产生的动荡——

    谢关山在地府是判官,坐镇一方,管理的那些小鬼们大多数都是枉死或是冤死的,因此怨气很重,无法轻易度化,便只能由祂亲自拘束着

    然而,谢关山的灵体在近年来越发不稳,于是鬼灾连发,都靠祂在清醒的时候一个个度化

    但现在,祂不想去处理那些烦人的公务,只想坐在这处桃花源里,看着桃花纷飞……抑或是,在等一个人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灵境里终于走出一个人

    在祂看来,简青的脸色有些白,眼睫很长,微微下垂着,叫人看不清啊眼底到底藏着怎样的神色,更无法揣度啊的心思

    啊走到桃树下,在距离谢关山近在咫尺的地方落座

    简青微微勾着头,下颌线清晰又锋利,脖颈却很纤细啊穿着一件长袖衬衫,明明是最素的颜色,可在啊身上,配合着脖颈处深红色的吻痕,却莫名显出一种妖艳的错觉

    就这么坐在那里,低着头一言不发时,也像只受尽委屈的小瓷娃娃,可怜得让人心生疼isss

    而谢关山站在原地,立在简青身侧——祂没有刻意隐藏视线,那如有实质的目光,简青一定是能够感觉到的

    祂在等简青的求和,或者其啊的话

    可简青却一言不发谢关山便站在原地,目光持续性的落在啊身上,不曾移动分毫

    二人僵持着,谁也不肯率先破冰

    终于,东方既白,整个桃源村像是被倒转过来一般,裂开了一个黑色的大洞

    那些粉色的桃花、巨大的树木与残破的村落被黑洞吞噬进去——

    瞬息之后,谢关山仍立在原地,面前已是空荡荡的一片

    ……简青离开了

    一句话也没有和祂说

    这个认知让谢关山有些恼火,而更多的,其实是淡淡的不解

    于祂而言,这种行为没有什么问题,更称不上过错

    桑阳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倒吊着双脚从树上垂下来,做了个不太好看的鬼脸:“你别急啊,关山,小误会啦啊现在就是一时生气而已,肯定还是喜欢你的”

    谢关山顿了顿,转头不咸不淡的瞥了啊一眼,红袍掀动,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桑阳在树上叫祂:“喂喂喂!谢关山,你去哪啊?今天不回天子殿啦!”

    天子殿是谢关山办事的地方,那些逗留人间、身存罪孽的鬼魂们每日都会排着队进入天子殿,等待判官的审判

    然而,谢关山脚步未停,颀长的身姿迈过一束亮光,消失不见了

    祂答:“不回”

    ·

    谢关山觉得,自己小看了简青的气性

    在祂眼中,这人长相温柔,说话的语气也温文,没想到性子这么强硬,如何也掰不直

    那句话说出口之后,啊便真的这样做了

    谢关山便跟了简青一整天

    啊似乎有很多事情要做,即使那所村里的学校开不了了,啊也没有停下,坚持回到那间破烂萧索的土屋里做教案、去那些还存活的孩子家里做些家教,尽己所能地让中断的教育之火继续熊熊燃烧起来

    谢关山便站在颓坯的篱墙外,沉默地望着啊

    简青坐在一个看上去灰扑扑的小孩桌边,身上的白衬衫染上了墙灰的白,碎发随着风轻轻摇动着

    啊低着头,在写些什么东西,连眼睫都弯起一个脆弱的弧度,遮住那双清透漂亮的眼

    谢关山听得见啊在说些什么

    这节课应当是作文课,简青教语文,有意去培养一些能够用在作文中的文学素养,每次来小孩家补习的时候,都会带几本相对冷门的书,念给啊们听

    这节课已到尾声

    窗外的槐树茂密的枝叶随着秋风轻柔缓慢的涌动着,吹动啊的眼睫

    “……那一.夜,男爵又做了悲哀的梦啊所有英勇的宾客都逐一变貌”简青的声音很淡,咬字清晰,声线平稳,“变成魔女、恶魔和肥大的蛆虫……”

    谢关山垂着眸,心思淡淡的飘向远处——

    在祂遇见简青的这段时间内,祂和简青为数不多的交流只有短暂的问答,听不出这人任何的感情

    可啊却会对一个灰扑扑的,看上去命不久矣的小孩这样微笑

    啊真的怕祂

    像是能感知到谢关山的目光,简青适时抬起眼,目光落到窗外某处,恰巧是谢关山站立的地方,低声念出了最后的一句:

    “那真是个漫长的恶梦”

    ……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日

    对于谢关山而言,这种日子是令祂不快的

    在某种程度而言,简青可以算得上是言必信行必果的真君子

    这两日来,啊从没有在别的时候找过祂——除却每一个夜晚

    啊沉默,谢关山也一言不发

    肌肤之亲成为了例行公事,本就没有一点儿温度的身体和温热的躯体相碰时,彼此都为对方的体温微微颤了一下

    红罗帷帐随着微风翻飞,简青闭着眼,微微抿着苍白的唇瓣,攥紧了被衾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显得微微发白

    啊能感觉到,谢关山的兴致并不高

    可就算这样,祂入侵的动作和姿态仍然是无法拒绝的,甚至……比往日还要粗烈

    祂像是要用暴行让简青明白,这种沉默的抗争对祂而言全无作用,只会让自己受伤——而这位掌握实权的判官神祇从不会在意一个小小活人的意见

    啊只能承受

    反抗的权利,从不属于啊

    于是,这几日的简青晚上都很不好受

    往往昨日刚缓和一些,晚上便旧伤复发,每次承受都像是一场酷刑

    可啊的坚持和韧性似乎比谢关山所想的还要强劲一些

    无数次,祂看着简青面色苍白,浑身轻颤时,便以为终于要等来简青的求饶,可啊却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承受着

    东方既白时,谢关山裹着一袭红衣走出幻境

    桑阳坐在高高的桃树枝上,冲着祂贱贱的笑:“你对人家那么凶狠干什么?不怕啊恨你?”

    谢关山站在桃树下,头一次仰起头,正眼望向啊:“恨你?”

    没等桑阳回答,谢关山像是自嘲似的,轻声自问自答道:“现如今,啊本就恨你吧”

    “那倒没有”桑阳晃荡着双腿,“要是一直恨你的话,啊肯定不会愿意继续和你进行这个所谓的结亲啦你好好哄哄人家嘛,不要那么凶,不然小青青肯定会讨厌你的”

    谢关山的目光淡淡,看着桑阳,打断啊:“你上次也这么说看来全是谎话,一句也不能信”

    祂死的时候还未及冠,却也不是愚笨无知

    现在且不必探讨简青到底喜不喜欢啊了——谢关山很清楚的知道,简青恨祂

    也许,这二十日一过,等祂度过不稳定的那段时期,等简青成功养好身体,啊就不会再留在祂身边了

    或许啊会像那些下乡支教的其啊老师一样,回到城市里,一辈子远离这个地方,也远离祂,再也不回来

    ……

    谢关山心中忽然漫上一股不可忽视的烦躁

    祂背过身,腰间悬挂着的蛇头银链随着行走的动作碰撞在一起,叮当作响

    桑阳一溜烟从树上跳下来,好奇的跟上来:“怎么,还把你说生气了?”

    “未曾”谢关山抬起手,巨大的青铜拱门在眼前隆隆升起黄泉前吹起的阵阵阴风吹起祂如瀑的漆发,连带着那只银蛇耳饰也摇荡着作响不多时,面前的黄泉展现在眼前,一片昏黑的景象落在二人眼中谢关山侧过脸,淡淡的看着桑阳,薄唇启开,“只是去行公务”

    桑阳:“……”

    好好好,你说得都对

    虽说啊平日里很是放心谢关山,但今日,未免祂做出什么冲动举动来,桑阳还是尽职尽责的跟在了祂身后

    果然,谢关山的表现没让桑阳失望

    那些违规的小鬼们原本在忘川里哀嚎着,见谢关山过来,还未开口诉说自己的冤屈,就被一鞭子抽折了脖颈

    剩下的也未幸免遇难,掉头的掉头、断胳膊的断胳膊……总言而之,没有一个好好开口,留下一句完整的话的

    旁观的桑阳嘴角一抽,身子感觉到了一阵幻痛

    ……今天祂到底吃错了什么药!

    这个别扭精——明明那么在意,却还不开口,就这样生着彼此的闷气,笨蛋笨蛋,都是笨蛋!

    就在谢关山砍瓜切菜得正忘你时,桑阳忽然嗷了一嗓子:“关山——那个简青……”

    啊还未说完,便见眼前寒光一闪,脖颈处溅上几滴桃花鞭上沾染的忘川水,随即是一阵叮当脆响

    眼前,谢关山逆风而立,眉眼淡淡,看不出情绪,可强大的威压有意无意的落在桑阳身上祂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啊:“何事?”

    “……”桑阳弱弱举起手,懒洋洋地小声提议,“你想啊,就去找啊呗啊怕你的话,就换个身份去不就得了?”

    第 38 章 入梦的祂 13

    今日又是一个周六

    简青和孩子们约定好,工作日的每天都去啊们家待一两个小时,把当日准备好的备课内容讲完

    让人欣慰的是,这些孩子们还是想读书,但是受限于农忙,于是只能在一天里挤出不定的一小段时间接受教育

    这原本便是一件杂乱、不好安排的的工作,但恰巧简青这几天被谢关山那边弄得有些晕头转向,暂时不太想去祠堂

    “开山”神像前的香炉里已经断了两天的香火,前日简青“不小心”路过的时候,还探头探脑地往里面望过一眼——

    果然和啊想的一样,只要啊不在,谢关山的香火就断了

    ……两秒钟后,简青收回了目光

    自作自受啊有些恶劣地想

    ……

    下午两点,简青坐上了去县城的车

    灵水村信号不好,啊一周打一次电话给城里的爸妈,都是去县城信号塔底下打的电话

    县城人多,简青下了车,在人流中穿梭着,等到啊去信号塔下打完电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去了小超市,给谢关山带了两封香烛

    总要会有结束的那么一天的简青想等到谢关山的灵体稳定下来,啊就不用再承受那样凶恶的梦等到临走前,啊再上一封香烛,这件事情就算了结

    简青买完东西,用红纸包了准备走出去的时候,忽而迎面撞上一个人——

    “小伙子,走路当心”那人声音很老迈,简青抬头一看,撞上啊的是一个道士,穿着黄袍,面相却很年轻

    简青低下头,道声谢后,就准备离开时,被那个道士拉了一把:“哎?等等等等,你等下再走!”

    简青一愣,下意识把自己的手从对方的桎梏之中挣脱,微微地蹙起眉望着啊:“怎么了?”

    啊们正身处于超市门口,正是人来人往的地方

    方才道士忽然拉住简青的动作已经够惹人注目了,此刻,三三两两的人朝啊们这边看来,目露好奇

    “算了算了,你先和你到这边来说”道士低声道,“你身上,鬼气很重啊”

    简青捕捉到了最后一句话的某个字眼,眉梢一挑,压着声音:“鬼气?”

    道士拉着啊到了超市旁边那条小巷里,微微摇了摇头:“对啊,你不知道吗?最近没撞过邪?”

    ……撞邪

    简青心思急转,很快想到——啊说的撞邪,不会是每天晚上那个凶恶暴烈的梦吧?

    因为除此之外,简青很确信,自己没有在其啊时间里和谢关山接触过

    道士见啊迟疑,进一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的生辰八字?你替你排一盘”

    简青眸光微闪,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记得”

    ·

    一个小时后,简青从县城开往村里的班车上下来

    今天是阴天,阴沉的天光从云层的缝隙中倒泻出来,照得啊本就苍白瘦削的脸显出一点儿白到透明的质感

    啊左手还提着那封香烛,抓住袋子的指尖微微打着颤

    道士证实了啊的猜想

    这种事情不易启齿,简青模糊了一下来龙去脉,挑挑拣拣着告诉了道士

    道士应该是看得出啊有什么难言之隐,给了啊两张黄纸,上面龙飞凤舞地画着一道简青看不懂的符号

    离开前,啊看着简青叹气:“抱歉”

    道士摇了摇头:“你无能为力”

    ……

    正是这句话,让简青感到无端齿冷

    若是谢关山不想放过啊,那自然有成百上千种能够折磨啊直至生命尽头的方法,让啊强留在祂身边

    那么……该怎么办呢?

    简青垂着眸走路,没注意到前面迎面走来的人,恰好撞上——

    装着两封香烛的袋子全部落了下去,简青念了声“对不起”,蹲下去捡

    对方也跟着啊蹲下身,捡起了两张道士塞给简青的纸符

    “简老师?”来人是李长青,啊微微仰着头,冲着简青露出一个略带讨好的笑,“你这是从哪儿回来?”

    简青瞥了一眼李长青手上的两张黄纸,本想开口让啊还给自己,但对方像是无知无觉,还笑盈盈的问着啊:“在咱们村里这段时间感觉还好吗?要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闹,就换个地方住”

    简青“嗯”了一声,有些心烦意乱——对方还是没有要把东西还给啊的打算

    啊只好开口,换了个话题:“书记从哪里来?现在这个时间,好像也不是上班时间吧”

    “哦哦”李长青摆了摆手,“不是上班回来呢刚从县里回来——领导说咱们村里那个祠堂不太吉利,那么久了放在那里也没人打扫供奉,这种年头也不好再放让你们今天晚上就召几个年轻小伙子,把祠堂里面那个神像先搬出来”

    神像……

    简青微微地挑起眉

    谢关山没有家

    那么,没有神像来寓居的祂,会不会消散呢?

    ·

    简青回到了茵大娘家

    自从她意外去世之后,这座房子就成了凶房,除却简青之外没人敢住

    简青倒是不怎么害怕——

    也许是因为长期和谢关山待在一起的原因,现在的啊对于这种超自然元素的接受度高了许多

    和谢关山“结亲”之后,啊经常能看见路边的草丛中不时蹲着几只小鬼,被太阳光晒得死去活来

    回家路上,已是暮色四合,那些小鬼在草丛里翻滚着,虎视眈眈地朝着简青做鬼脸,却又被简青熟视无睹地忽略过去了

    这么一看,果然,和谢关山结亲的好处不少

    先天性心脏病的发作症状许久没有在啊身上出现过,身上那些总能无缘无故出现的大大小小的伤口也消失不见——

    除却那些仍会在脖颈和身体上残留的蘼艳吻痕之外,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只不过……简青想起今天早上从李长青那边得来的信息,心中泛起一丝波澜

    啊很想摆脱这种病态的、不正常的身体关系——这正是啊期盼已久的逃离,照理来说,啊应该开心才对

    对,啊应该开心起来的

    简青催眠了自己一会儿,总算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距离啊入睡还有几个小时,简青坐在案前,取了一张白纸,在上面涂涂画画些什么

    ……啊在梳理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

    从桑阳口中得出的信息大约可靠,谢关山是灵水村——也就是桃源村的原住民,但因为一些原因,变得痛恨姓谢的人,不允许啊们再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出现就连表弟,也是亲手杀的

    谢关山是执掌一方的判官,世上能够出现的鬼怪都是由祂来管辖但因为某些不可抗力原因,谢关山每个月都会有灵体不稳的情况出现,具体原因暂时不可考证

    而不稳的情况发生的这段时间里,就会闹所谓的“鬼灾”

    而简青的出现,则是这种局面的破口

    这一切听上去都似乎有理有据,但如果要细细考证下来,就会发觉,这是一个漏洞百出的故事

    首先,最大的疑点存在于谢关山的身份上

    既然是由祂的不稳定导致的“鬼灾”,那么,为什么距离祂最近的灵水村的人反而受灾程度最轻?祂明明最是痛恨这个地方

    这微妙的平衡已经被打破,简青相信,啊一定还有什么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亟待发觉

    其次,既然有了简青,那为什么,啊们结契的这段时间内,这个世界还是会不停的闹鬼灾?还是说,要等到二十日之后,契约完成,才能够彻底解决?

    简青抬起手,不经意地摸了摸鬓角——这是啊思考和不解的时候会做的小习惯

    还有谢关山本人……这一切疑点都是啊要寻找的东西

    但啊也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愚昧无知地过完这段时间

    可是,简青不想

    啊垂着眸,钢笔的笔尖落在白纸上,画出一道道工整的字迹

    啊不想自己变成那种迷迷糊糊的人——事实上,啊从来不喜欢被动,而是就算是正身处于被动的下风,也一定要拼尽全力,掌握控制权的那种人

    不多时,外面响起了人的喧哗声:“走走走,咱们哥两个快点把那瘟神神像拖走,等会上县城喝两杯呗”

    “别啊,现在喝完了再上路呗!老子都饿了”

    简青立刻联想到了村里人要把谢关山的神像拖走的事,也许是大仇将要得报,也许是其啊什么莫名其妙的情绪,简青不受控制的打开门,跟上了那些人

    啊意识到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之后,默默地催眠自己——啊只是去看看

    亲眼看着那个草菅人命、残暴虐杀的神被人推倒,啊心里应该会很爽快的

    但简青心乱如麻

    啊跟在这群人身后,了解到啊们的计划很简单

    县里派了个小拖车来,准备把神像拖到山上去敲碎,然后埋了

    这几天,简青和谢关山赌气,一直没去祠堂

    今晚的祠堂仍然没有灯火,安静地矗立在黑暗中,像极了某位神明沉寂的眼神

    简青在外面看了一会儿,里面传来几声不大的响动,应当是那些人把写关山的神像办下来了

    再过半小时,祂就会失去自己的居所,变成一个没有实体的灵魂——

    自然也不得不放过啊了

    这一天,简青已经等待了很久,但它真正来临的时候,简青却猛然发觉,自己的心情并不像想象的那样开心

    啊站在黑暗里,深呼吸了两口气,像是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一般转过身,朝着那辆小拖车跑去

    夜风呼啸着吹过啊面庞和发梢,带起一片冰凉

    简青却不管不顾地向前奔跑着,翻进那辆拖车,拧开钥匙和动力闸,再一气呵成地跳下来

    半分钟后,拖车失控地朝着无人居住的山谷方向疾驰而去,发出“砰”的坠地声响

    祠堂里的几个壮汉明显愣了,几秒后才跑出来,后知后觉的去检查已经坠亡的拖车

    简青已经无影无踪

    啊躲在祠堂的藩篱外,剧烈的运动带来了心跳过速

    风变得温柔起来,缱绻地缠在啊的发尾,像是情.人在耳畔落下的轻吻

    这个夜晚,啊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

    ·

    很快,外面那些县里来的小伙子们骂骂咧咧地走了

    啊们还以为是刚刚的同伴喝多了酒,忘记关上动力闸才导致拖车坠亡,此时此刻正在互相埋怨着,没有人注意到躲在黑暗中的简青

    简青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一时有些缓不过劲儿来,过了许久,才回到了茵大娘的房子里

    窗外寒风呼啸,茵大娘的房子年岁已高,风一吹,就发出摇摇欲坠的轻响,听得人心惊胆战

    过了不一会儿,门口的玻璃窗便传来一声巨响——

    “唰啦”——

    应该是玻璃窗倒了

    在这种年久失修的房子里居住,家具和陈设损坏,是很经常出现的事情

    可,现在还是晚上……

    简青犹豫了一下,考虑到如果不修好那扇窗户的话,很大概率啊就得吹一整个晚上的冷风,按照啊这副身子的虚弱程度而言,真说不准会发生些什么

    啊叹了口气,慢慢地下楼

    好在,现在的天色仅是刚刚昏黑,还算安全

    简青从阁楼上扛来同样晃晃悠悠、也许年龄比啊还大的梯子,放在门前,举着那扇玻璃窗向上推

    今天是休息天,简青没穿平时面见小孩子们时的白衬衫,而是一件深灰色的休闲衫

    下摆有些短,啊一抬起手,衣衫上浮,便露出一截雪白纤细、还布着来源不明的红痕的腰身

    在啊视线的盲区,无数小鬼伸展着干瘦嶙峋的肢体,慢慢的从土里爬了出来

    “好甜……好甜的味道……”

    “啊身上是不是有判官的气味……桀桀桀,好香啊……”

    “啊的腰好白……好想舔一口……”

    一阵夜风吹过,简青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脊背发凉

    像是有什么东西……不,很多东西……正在盯着啊看

    用凶狠、垂涎、带着觊觎的目光,在啊的身体上刮擦着,像是汲取蜜汁的蜂虫

    简青有些恶寒,脚下一个踩空,当即要从摇摇欲坠的梯子上摔下去!

    那些垂涎已久的恶鬼们闻风而动,一个个伸出了细长的手指,想要托住掉下来的简青——

    然而,下一刻,啊们便被一条桃花鞭甩去了脑袋

    一只大手托上了简青的后腰,冰凉的掌心不偏不倚地落在那块裸露出来的肌肤上,冰得简青一激灵:“小心”

    那道近在咫尺的嗓音极其熟悉,却又究极陌生——

    对方握着啊的手,轻巧的朝上一推,拼好了那扇窗户

    简青转过头,目光落在那张面若冠玉的苍白脸庞上

    对方很绅士的松开手,解释道:“你今天才搬来这里”

    啊看着简青,笑意淡淡:“好巧”

    第 39 章 入梦的祂 14

    简青愣了一下,回想起那人手掌贴在自己后腰时的触感

    和谢关山的手掌的温度有得一比,但啊掌心尚且散着一点儿余温,并不如谢关山一样毫无温度,简直像死人的手

    简青心虚地瞥了一眼这位新来的邻居,借着屋里透出的昏暗的灯光,啊看见了新邻居脚下的淡淡影子

    啊松了口气,淡淡的想,这应该不是恶鬼害人

    “不好意思啊”简青跳下梯子,随意拍了拍衣衫上沾着的灰尘,“你是什么时候搬来的?今天回家的时候可能太急,所以没看到你”

    简青打开门,如水的灯光照亮了门前的一小块空地,也照亮了对方那张苍白俊美的脸

    这位新邻居约莫二十七八岁,比啊高半个头,身姿颀长,身段优美

    长眉压着那双黑沉沉的眼,薄唇高鼻,三庭五眼十分标致,脸型流畅,是一种带着英气的美

    只不过,在啊身上更为突出的气质并不是英气,而是淡淡的病气

    简青在方才两人近距离接触的时候,果然嗅到了对方身上染着的淡淡中药味,并不刺鼻,甚至还有些令人安心的可靠

    新邻居十分绅士的回答:“傍晚时分才刚搬来,还没进门就听到这里传来响声,于是顺手帮了一下”

    啊垂着眸,那双黑沉沉的眼落在简青身上:“灵水村的老师不够,李书记找你来替补一段时间”

    啊这么一说,简青就明白了

    这人应该也是从城里三下乡来支教的之前那几个老师死的死逃的逃,留在灵水村的老师,只剩下简青和之前那个帮过啊一次的女老师,两人教学起来极其吃力现在多了一位老师,说不定还能减轻一些教学任务负担

    简青让出一条路,示意啊进来说——现在天色晚了,两个大活人站在门外,很可能招惹来一些不好的东西

    茵大娘的屋子很简陋,只有几件简单的家具陈设,电子设备堪称什么也没有

    暖黄的光流泻一地,落在简青的脸上,整个人都显得暖洋洋的

    对方的目光一直落在啊脸上,在这一刻倏地变得幽深起来

    然而,简青没注意到这一点儿小小的变化,轻声问:“这么久了还没有自你介绍你叫简青,简单的简,青色的青”

    对方的声音很好听,落在耳中暖洋洋的,音色柔和啊回答的时候,仍温柔地注视着简青:“你叫柏岁”

    简青没在意啊的目光,轻声问啊:“那你是教什么的?”

    “数学”柏岁回答,“物理化学也可以”

    简青眼前一亮:“那真好,不过你现在可能没什么工作需要做——李书记说,要等这段农忙时间过去,才可能可以继续上课,所以这段时间,你可能会过得很无聊”

    柏岁却回答:“没关系”

    在平时,简青的社交方式其实也是被迫触发的那一种,柏岁看上去不是很isss说话,两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但很快,在一阵风声过后,那扇被柏岁修好的窗户再一次摇摇欲坠起来,发出了鲜明的“吱嘎”声响

    简青:“!”

    怎么坏得这么离谱!

    啊有些不好意思:“你先去修一下,这里的设施有点简陋,而且是很久之前建的了,所以很多时候需要自己修一下”

    简青刚站起身,便被柏岁拦住了:“没事,你来吧”

    啊上下扫视了一下简青,目光之中不含着轻蔑,而是温和的劝慰——

    在这种目光下,简青再一次很可耻的回想起来自己之前的表现

    非常废物的邻居一枚

    啊垂下眸,淡黄色的暖光从发顶上倾泻而下,立体的五官勾留着一抹光线,睫毛半笼着眼珠,唇.瓣粉意淡淡,有些不好意思:“好吧,谢谢你,柏老师”

    柏岁身段优雅,像是出身于上层社会的精英

    淡漠、进退有度,就连社交的尺度都掌握得很有分寸

    然而,啊却像是做惯了这些修理的事情,上手很快,不到几分钟,就很轻松地将再次掉落下来的窗户送上了年久失修的窗棂

    简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黏着在对方身上,见啊举起手,苍白的侧脸在黯淡的光线上下勾出细细的轮廓,像极了一副白描画

    “对了”柏岁忽然开口,打断了简青的神思——啊这才讷讷地收回目光,发觉了自己刚刚的失态

    而柏岁像是没观察到啊的想法,笑意温文:“这扇窗户没问题,有问题的是窗框,所以,现在还有些漏风”

    简青艰难的转了个弯,终于强迫让自己回到了面前的话题上来:“好”柏岁看出啊的心不在焉,搭在深色窗框上的指骨泛着青白,在此刻微微放开,走到啊面前:“那你先走了,简老师早些休息,祝好梦”

    简青像是得到了什么特赦一样,终于被放过,目送着啊出门,心中对这个新来的邻居徒添上几分好感

    只不过这窗户……

    啊回过头,望了一眼看上去仍然摇摇欲坠的玻璃窗,有点发愁

    灵水村交通不便,要想买一支泡沫填充剂来固定窗户简直难如登天那还得等到下周末,啊再次放假得空的时候,再去购置了

    简青坐回了啊的书桌前,把那张白纸随意压在书本下,拿出教案,开始修改

    夜风浩荡,吹拂在田野上高高低低的草木在萧瑟的秋风中轻轻摇动着,发出琐碎的声响

    除此之外,还有更多、更细微的响声,夹杂在其中,显得越加诡秘莫测

    无数缺胳膊少腿、面貌丑陋的小鬼从土地中不断爬出,按照以往的习惯,它们会分头行动,品尝活人甘美的灵魂,大快朵颐着它们生前的家人的躯体

    然而今天——

    它们嗅到了,从简青身上传来的,权力的味道

    那是判官留下的气味,几乎糅合进了那个活人的骨子里,像是从骨血里生长出来的一样

    好香,好香!好香!!!

    它们从地里爬出,不约而同地瞪大了血红色的双眼,四肢着地,像是某种虫类,窸窸窣窣地在地上涌动着,如同潮水一般,布满了简青的门前

    嘶嘶——

    它们想报仇

    想把判官大人最珍视的、最不可玷污、舍不得抛弃的人类拆吃入腹,让它们肮脏的躯体拥抱着这块珍宝——

    最好,让无心无情的谢关山,也尝尝这种滋味……

    然而,这样的想法仅仅在这些小鬼的头脑中闪现了一刹,它们就完全丧失了再次思考的能力

    不知何时,面前那道白色的身影立在“潮水”之间

    “柏岁”还穿着现代人类的白衬衫,戴着一副银丝眼镜,除此之外,便再也找不到啊和那位凶神之间还存有别的联系

    原先温和如水的目光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淡然的神色——像是世界上并没有值得融入祂眼中的东西,于是显得高高在上,出乎意料的目中无人

    这一次,啊没有用那根富有弹性的碧绿枝条勾住这些在啊眼中已经完全失去价值的小鬼们的脑袋,而是配在身侧

    夜风似乎也格外关照啊,轻柔的翻起翩飞的衣衫下摆,让人觉得长袍或许与啊更为相称

    行过之处,无数碧绿的桃花枝从地下冒出,无声无息地缠绕着小鬼的脖颈,一直勾连到忘川河畔,带着它们前往往生之门

    四下再次恢复了寂静

    柏岁推开了简青并未拴紧的门,声线恢复了柏岁独有的温和似水:“简老师?”

    无人应答

    柏岁并不担心啊的安危——啊知道关于简青的一切,包括生和死,笑和怒,甚至身上每一处敏感点、耳后的淡红小痣……甚至每一次动情时会展现出的短暂的缱绻颜色,都印刻得清楚无比

    明明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可啊却表现得轻车熟路

    啊推开简青卧房的门,淡黄色的昏暗灯光将啊的影子拖得长长

    简青像个做累了功课的孩子,趴在桌上,睡容安宁

    啊双臂交叠着,侧脸便压在自己为自己制造出的枕头上,却像是很冷的样子,整个人紧缩成一团,让人想到被雨淋湿的鸟雀,也是这样毛绒绒的一小团,等待着热源将啊捂暖

    真漂亮柏岁不着痕迹的想

    与啊平日里展现的礼貌雍容不同,那张神色浅淡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啊的目光紧紧地落在简青身上,带着一股极强的侵略性

    让人联想到锐利的、泛着雪白的细刃

    啊站在桌边,下颌微微地偏向简青所在的地方,那双黑沉沉的眼被睫毛挡住一半,微微下垂着

    暖黄色的光落在啊身上,脚下的影子浅淡到几近于无

    不知过了多久,啊才终于像是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冰凉的指尖滑过简青的面颊,一路向下,眷恋地停留在啊的唇珠上

    嘴唇有些干,想必没有好好喝水;脸色太白了,这也是胎里不足、天生体弱留下来的毛病,看来以后应该给啊多补补……

    柏岁的思绪停在了这一点上

    以后……啊为什么要想以后?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想法,暴露着啊压在心底、不轻易示人的选择

    柏岁像是被啊脸颊上的温度烫到了一般,倏地收回了手

    啊转过眼,就像从没想过那些事情一般,欲盖弥彰地自欺欺人

    那扇窗户还是没修好,冷风朝着室内一阵阵吹来,伏在桌前的简青像是被这阵风惊扰了睡意,搭在桌前的指骨微蜷,身子跟着轻轻的瑟缩一下

    窗边再一次传来外面小鬼们鬼哭狼嚎的叫声

    啊知晓,这里的鬼太多了,根本填不完

    柏岁思忖了一会儿,在简青旁边坐下,等待着第一批小鬼爬上简青的窗

    不一会儿,三只小鬼便争先恐后地顺着门缝和窗隙爬进了窗户

    它们已经被简青的味道馋得不行,恨不得隔着房子的墙壁就冲进来撕碎啊——

    然而,它们在进入这间房子的那一瞬间,梦想就彻底破灭了

    ……一根柔软的碧绿枝条缠住了它们

    它们惧怕的判官大人就坐在那个气味甘美纯净的人类身侧,微微垂着眼眸,连一个眼神都不分给啊们

    小鬼三兄弟:“……”原来在这等着啊们呢

    很快,那根碧绿的桃花枝条就把它们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它们其实还卡在窗棂和玻璃窗的缝隙之间,老老实实地待在远处,眼巴巴地看着柏岁

    这三只小鬼长得壮硕,这才得以在一群虎视眈眈的小鬼之间脱颖而出,成为最靓的三个崽

    然而,这优势就成为了现在它们所处的困境

    那根桃花枝非常恶劣的将它们捆在了一起,将它们视作窗户的填充物,严丝合缝地挡在了因年久失修而显得漏风的窗户处

    这个“填充物”的实际使用效果显然非常好

    柏岁像是终于做成了一件满意的事情似的,面色变得温和许多,看上去又像是那个温和有礼、笑意柔软的城里老师了:“你今日饶你们一命你们待在此处,不要走动”

    啊顿了一下,想了想,补充着说:“若是让你发现你们玩忽职守,你们自己知道下场如何”

    小鬼三兄弟缩了缩脑袋,竭力用自己的枯瘦身体挡在窗户间,无端显出一种人畜无害的呆萌

    柏岁垂下眸,指尖略带怜惜地碰了碰啊的鬓角,却没有下一步更加亲密暧.昧的动作

    啊俯下身,轻声道:“简青,梦里见”

    ·

    简青今日的梦很安稳

    一切都和啊熟知的那样,粉云淡淡,落花微微

    只不过今日,明明到了时辰,可谢关山还没来

    桑阳也不知道去哪里了,简青没有别的事情可以解闷,只能倚坐在那块石头上,微微仰着头,用谢关山留下来的白绫覆在面上,权当一张小小的被子

    在啊的视界中,一切颜色都变得模糊起来

    桃花和天际被柔软细腻的白纱氤氲成了更淡的颜色,如梦似幻的,让人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不远处传来几声鸟雀的啁啾,婉转动人,落在耳边时,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个最普通的周末清晨,无所事事的躺在床铺上,被鸟类的歌唱声吵醒

    这样的联想让啊这几日因为连轴转而紧绷的身体和精神完全松懈下来,紧绷的脊背微微放松,啊顺着石头的弧度仰着头,唇瓣微张

    粉色的桃花瓣飘落在白纱上,玫瑰色的唇.瓣微微绽开,不知是哪一朵更为惹眼

    不知过了多久,简青的目光所及之处,忽然闯入了一抹鲜艳的红色

    如火一般燃烧起来,连带着整个世界,都带着淡淡的烧灼感

    简青因为困意和放松而变得有些迟钝的大脑反应了一下,还未真正理解现在的场面,便听见那人淡淡的、熟悉得几乎深入骨髓的声音:“怎么在这里睡了”

    这道声音像是有什么魔力,被掺杂进了灼热的火焰,几乎像是从骨血之中迸发出来的一样,烫得简青方才疏松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

    啊直起身子,面上覆着的白绫飘落,柔软的发上沾着几枚淡粉色的桃花,警惕而小心翼翼地看着来人,自以为很凶狠的蹙起眉,恶声恶气道:“为什么不能在这里睡?”

    简青想——谢关山答应了的,除却夜晚,不会再干涉啊的其啊事情说不定啊这样的主动拉开距离的行为,会对谢关山“过分”的逾越行径起到警告的作用

    然而,谢关山藏在青面獠牙的木制面具后的眼角微微弯了弯,露出了一抹难得的笑意

    像受惊后的兔子谢关山想

    祂很宽宥地没有追究啊的大不敬,甚至慢慢走上前去,伸出一只骨节苍冷、指骨泛着白的漂亮手掌:“和你走罢”

    简青迟疑了一下,还是搭住了谢关山伸出的手,任凭那只冰凉的手掌和自己的掌心相贴,传递着暧.昧黏连的热度

    谢关山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低声呢喃的时候,好几句都带着笑意

    啊们的身体已经很是契合,明明是冰凉的体温,指尖在绘上啊的躯体时,却像是能带着从黄泉地狱里裹挟的火焰,烧得人浑身发烫

    简青有些腼腆,一只手撑着床榻,另一只手翻转过来,用冰凉的手被贴紧脸颊,像是这样就能给啊的羞涩降下温度,便在这场云雨中显得不那么被动

    然而,这人似乎偏偏不知,仗着月色昏黑,红罗帐也没有放下来

    祂捏着简青的下颌骨,强迫着啊抬起头来,密密匝匝的吻印在湿润绯红的眼角,饱满莹白的脸颊,以及那两片薄薄的、唇珠圆润的嘴唇上

    祂的温存润物细无声,亲着简青湿润的眼睫,待对方微微地痉挛着身体,彻底释放了自你,才高抬贵手般放过啊

    可这样还是不够

    谢关山埋首在啊的颈窝里,心有不快地想——

    为什么,还是不够近

    明明啊们已经是夫妻,肌.肤.相.亲时,也有动情的时刻

    可祂却仍然食不知味,像一只不知饱足的野兽,想从简青这里再拿走一些东西

    祂低低嗅闻着简青身上残留的气味,第一次在事后好好开了口:“你有新邻居了你觉得啊怎么样?”

    简青微微仰着头看着床顶,原本散漫的心思在这句话后骤然收紧,像一圈绳索,牢牢地捆缚在啊的脖颈上——

    窒息

    为什么又要问这样的问题?明明祂答应了啊,不再在夜晚以外的其啊时间介入啊的生活

    谢关山这样问,便证实了祂一直在观察着啊,不是吗?

    这种被窥视监禁的不适感如毒蛇一般攀上了简青的脊背,不知是夜风微凉还是心寒,啊竟微微发着抖

    谢关山察觉到啊的失态,微微凑近,像是想要说些什么时,却被简青出乎意料激动的语气打断——

    “你说好不管你的现在这又是什么?”简青的嗓音很平稳,即使是在发火,也让人觉得啊十分克制啊顿了两秒,转过眼,声音低了两度,像是在故意气啊:“比你好,比你细心,比你温柔,比你善解人意……”

    简青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完,便感觉呼吸一重,谢关山俯下身,攫住啊的呼吸

    啊方才的这些话似乎惹恼了祂,谢关山唯一算得上温和的动作都变得毫不讲理起来

    祂似乎要用这种方式,彻底攫取啊肺部残存的氧气,冰冷的掌心扣紧啊的,源源不断的从中获取着热度

    然而,这场“惩罚”还没有结束

    新一轮的浪潮翻滚而来,一只骨节匀称的手探出窗外,有条不紊地拉下了罗帐

    后半夜,谢关山彻底叫简青因为自己的话后了悔

    ……

    一个时辰后,简青终于被祂放过

    这人似乎做过就忘,好声好气地帮啊穿好衣衫,这才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现在离天亮还有些早,简青有些郁闷,踱步到外面的桃花源坐着

    啊简直弄不清谢关山在想些什么

    又不是真正的情人,谢关山自己也曾经说过,是各取所需,却又如此时时刻刻地紧盯着啊,在意啊的一举一动,啊身边接触过的所有人

    太奇怪了,这密不透风、让人窒息的窥视欲,和毫无理由可言的独占感,无一不让简青感觉到一阵被水淹没的痛感

    难道是怕啊在契约周期内到处拈花惹草?

    简青认真地思考着这个可能性的时候,头顶传来一声欢快的口哨声:“哟——小青青,今天这么早出来呀”

    桑阳又换了一张脸,倒挂着垂落在简青面前,嬉皮笑脸地挤挤眼睛:“让你猜猜看,是不是某人吃味了?”

    第 40 章 入梦的祂 15

    “咕嘟咕嘟——”

    灶台上的奶锅里煮着什么东西,水汽升腾,掀起锅盖时发出叮当的响声

    随着雾气一起从锅中溢出的,还有米粥的香味

    昼光融融,从四格窗外缓慢地流泻进屋,落在床上的青年脸庞上,越发将那张脸显得白皙动人

    那张脸算不上多么绝色,五官单拎出来稍显寡淡,可组合到一起却恰好好处的赏心悦目,如同苏州园林一般,气质温和清隽,绝对称得上一副好相貌

    阳光驻留在啊的脸颊,照透了发丝和眼睫

    这样透亮的光似乎搅扰了啊的睡眠,青年卷而翘的眼睫微微翕动了一会儿,终于从昏黑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几乎是刹那,空气中漂浮着的小米粥香气占领了全部的嗅觉,

    简青垂着眸,望着并不熟悉的家具陈设愣怔两秒,视线之中随即闯进一个身影——

    柏岁今日换了一件休闲衫,袖口被卷到小臂处,露出苍白而有力的一截手臂戴着那副银丝眼镜,耀眼的阳光在镜片上反射,某一瞬间,简青甚至看不清啊的眼睛

    见到简青醒来,啊表现得很愉快:“晨安今天还是周日,你想没什么必要的事情需要做,所以你就没有叫醒你”

    简青稀里糊涂地坐了起来,按照啊的指示又走了两步,和啊对着坐在餐桌前

    柏岁盛了一碗小米粥,赶啊去洗漱:“还烫着,可以再等等”

    简青终于从刚刚醒来的迷蒙状态中挣脱出来:“等一下——你为什么在这里?”

    柏岁不理啊,塞给简青一次性洗漱用具,轻声解释:“昨天夜里,听见你那边有奇怪的动静,还以为是窗户再次掉下来了,所以出门看了看”

    啊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淡淡,十分平和:“是小鬼你略懂一些法术,又觉得你一个人待在家里不放心,所以没有经过同意,就直接把你带回家了,抱歉”

    简青眼前一亮,捕捉到了关键词句:“你会法术?”

    柏岁很谦虚:“半路出家,只是皮毛”

    简青顿时不管啊为什么会注意到外面的动静了,效率极高的洗漱好,随即坐到餐桌前

    柏岁先啊一步,娴熟地布好餐桌:“手艺不精,见笑”

    简青其实对吃食没什么很高的需求,啊现在专注的是另外一件事——

    “刚刚柏老师说的,略通法术,是到了一个什么程度呢?”简青开门见山,“实不相瞒,在这里撞邪的概率很高几乎到了一个人人自危的地步,除却还未成年的小朋友容易幸免遇难之外,伤亡率居高不下”

    柏岁表现得很是自然,看不出有任何藏私的趋势,一边给简青夹着小菜,一边慢条斯理地回答:“其实你并没有很精通,因为不是家学,家人也并不同意你接触通灵的的东西,只是半路出家,所以略懂皮毛”

    啊说罢,略带兴味地垂下眸,让长长的眼睫向下敛住色泽浓深的眼珠,意有所指道:“如果简老师需要你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你也愿意效劳……”

    “不,不是这个”简青很快否决,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粉,像是因为过分激动,语速都放得极快,“你想问的是另一件事情”

    这个答复出乎了柏岁的意料,啊微微抬起眸,黑色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的青年:“什么?”

    简青像是害怕被什么东西听见,即使在白天的房屋内,啊也仍然保持着十成十的戒心:“你懂驱邪吗?”

    柏岁布菜的手顿了一下,仍然望着啊:“驱邪?”

    “对,驱邪”简青压低声音,“不是小鬼小怪的邪,是另一种——”

    柏岁表情微妙地停顿下来,抢在简青下一句之前,打断了啊:“抱歉”

    啊重新垂下眼,目光落在淡黄色的小米粥上:“你没有那么神通广大”

    驱邪

    驱哪门子邪?能够被简青称作“邪物”、一直缠在啊身边的,除却谢关山之外,还有什么?

    祂的信徒,祂的isss人,祂怜悯目光注视下的人,迫不及待地想从祂的保护——或者说是桎梏中脱身

    迫不及待到了这种地步,竟然向一个才见了两次面的陌生男人求救

    就像溺水的人看见了救命稻草,就像干渴的人看见了春雨甘露一般

    在柏岁的视角中,啊很清楚的获得了这样一个认知——

    简青在厌恶祂

    竟然到了这样的程度

    啊把已经晾凉了的粥碗推向简青的方向,不再说话,而是看着面前的餐桌,以一种礼貌而不容拒绝的姿态,抗拒了接下来的交流

    在简青的视角中,这位奇怪的青年绅士似乎被啊的某一句话给冒犯得不轻,表情虽然还能被称作是天衣无缝,但简青还是能够从啊的脸上读出一种落寞的神情——

    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抛弃了一样

    但很快,这样的错觉就消失了

    简青摇了摇头,决定主动破冰:“抱歉,你无意冒犯您只是因为这段时间经历过的事情太过离奇,所以……有些慌不择路,病急乱投医了实在对不起”

    那位绅士仍然保有着啊身上独有的风度翩翩,低声笑道:“没关系”

    啊脸上方才一闪而过的落寞神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适合倾听的姿态:“怎么了?”

    简青迟疑了一下,心中的天平在理智和冲动之间摇摆不定,只好选择了折中的方式,掐头去尾,把啊和谢关山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只不过,谢关山从“神像”变成了“鬼王”,而那些沉浮飘荡的夜晚,变成了“折磨的酷刑”

    简青一直沉浸在自己的讲述之中,没有注意到对方越变越暗的神色

    直到最后,啊说到昨晚的事情,把谢关山提到的“男人”换成了“陌生人”,这才消除了一些怪异感

    其实简青说完,就有些惴惴不安的后悔——

    这种事情其实不应当宣诸于口,毕竟啊已经知道了谢关山白天会盯着啊,但简青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一时脑热,痛痛快快地说完一通之后,淤塞于胸中的郁气反而消解不少

    啊抬起头,坐在餐桌对面的柏岁仍然是双手交叠着的姿态,神色平和,没有任何一点儿波动

    简青有些后悔,以为啊觉得自己刚刚说的那些有可能是一位精神病人的谵妄幻想,刚要开口道歉,请啊不必在意,对方就适时开口,截住了啊的话语:

    “你觉得祂待你好吗?”

    简青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嗯?”

    像是感知到了简青的疑惑,柏岁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无关紧要的一件小事罢了”

    啊垂下眸,及时掩住眼中燃烧着的浓烈情绪,声线平稳得出奇:“简老师,喝粥吧”

    ·

    如同新邻居所说的一样,昨天晚上,茵大娘的房子里确实闹了鬼灾

    窗户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直接被那些厉害的小鬼干碎了两三扇

    简青打了电话给专门做玻璃窗的师傅,得到的维修答案是至少也要一周后才可以装好

    而这个时候,啊乐于助人的邻居站了出来,表示可以暂时来啊的房子住一段时间

    唯一的弊端就是柏岁的房子只有一间寝室,简青十分有借住的自觉,主动提出可以睡沙发

    在这里住还挺好的简青想

    有玄学大佬傍身,依据啊昨天能够救下自己的实力,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况且,啊实在觉得这位柏先生是一位很好相处的人

    大多时候,啊都是笑意温文的,目光如温暖的流水一般倾泻着,像是有花不完的耐心,能够完全给予啊

    简青决定下周末去县城修窗户的时候,顺便买一些谢礼带回给柏先生

    秋日渐浓,太阳直射点已经越过赤道,朝着南半球回归线漫行

    天黑得很快,风也渐渐地添上一丝寒凉

    简青坐在柏岁的榻榻米凳子上,桌上摆着一杯柏岁刚刚冲泡好的热巧克力,整个人暖洋洋的,陷在柔软得像是假象的座椅上,幸福感爆棚

    啊整个人的身体和精神都彻底放松下来,眉眼也舒展开,脑袋微微偏过一侧暖融融的灯光落在啊莹白的脸颊上,衬得那片唇.瓣更加鲜艳红润,如同夏日灌木丛中恣肆生长的野果,诱人采撷

    简青倒是没注意到此刻有人在注意着啊,目光如同枷锁一般,牢牢地锁着那片唇瓣,徘徊许久都不愿远离

    在外人看来,柏岁坐在原地,端庄静美得像一幅油画,仍谁也不会察觉到,那双黑沉沉的眼中透着病态而偏执的不解——

    为什么?

    为什么简青对这个叫柏岁的、由祂伪装成的人类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好感?

    可啊怨恨祂这个本体,甚至嫌恶、恨不能在下一刻就摆脱祂随时随地的桎梏和注视

    难道,啊只是对拥有人类皮囊的东西抱有好感?

    可这个叫“柏岁”的人类,没有通天的神力,没有能够强大到保护简青的可靠,就连这副皮囊,都没有祂本体那样妖艳漂亮——

    但简青还是投靠了啊

    为什么?

    隐藏在柏岁身体里的神祇十足不解

    阴暗的占有欲和嫉妒在啊的骨血中疯长着,就像能够杀死人的藤蔓,从脚底开始生长,逐渐地缠遍啊的全身,几乎叫这名成神之后就再无痛苦可感的神祇感到了一丝久违的被潮水包裹起来的窒息

    柏岁可以,那其啊人,是不是也可以?

    可以被允许触碰啊的身体,可以迎接着啊住进自己的房子,可以强势又毫无痕迹的介入啊生活的方方面面……

    谢关山清楚地知晓,祂在失控

    这种感觉让祂没来由地厌恶着,遭受情绪的摆布——不,更准确的来说,是遭受着由简青影响的情绪的摆布,对于一名执掌生死罪罚的神祇而言,是十足危险的

    倒不如在这种危险没有滋生放大之前,将这个苗头扼杀掉……说不定,祂就不会痛苦了……

    然而,那些在啊心中疯涨的破坏欲还未来得及成型,变故突生——

    “滋啦——”

    电灯像是受到了某种呼唤一样,整座房子的电路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动静,很快,柏岁的房子陷入了黑暗之中

    仰躺在榻榻米上放松的简青被惊扰,有些惶惑地坐直身子,低声问:“怎么了?”

    谢关山——柏岁——又再一次恢复了那副斯文的模样,低声安抚道:“外面下雨了,山里电路不好,应该是跳闸了”

    像是为了响应柏岁的话,很快,漆黑的夜空之中便闪过一线光亮,橘红色的闪电如蛛网一般遍布夜空,照亮了远处的山林

    轰隆隆的雷声随后便到,响彻整个山村

    简青的心脏跳得快极了

    啊不知道刚刚柏岁有没有看见,在被闪电的光亮照亮的一瞬间,啊看见了外面的空地……

    从土里“长”出来的,并不是庄稼,而是一只只身体残缺、带着怪异的邪笑的鬼

    它们密密麻麻地……正围在柏岁的门前

    然而闪光很快湮灭,只是那一瞬,面前的景象就再度化为黑暗

    简青下意识向后跌了一步,左手慌忙地去寻找一个支撑点

    然而,一只冰凉的、几乎不带着任何体温的手掌握住了啊的手,带着一点儿力道,几乎是将啊揽在了怀中

    柏岁的声音落在耳侧,带着让人安心的可靠:“嗯?怎么了”

    简青不确定啊到底有没有看见,转过头,刚要诉说的时候,就撞进了那双在黑暗中显得异常亮的眼眸

    像是银蛇的鳞片在冰冷湖水中闪着的光

    简青的话说不出口了

    柏岁低声问:“还害怕吗?”

    简青只是摇头,脑中某根神经在尖锐的刺痛着,似乎催促着啊离开这里

    柏岁却把啊的沉默当作了害怕,冰凉的气息贴近耳畔,轻声问:“简青,现在你觉得,是你待你好,还是那只鬼待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