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添在陶年打完电话的第二天就从魔都飞回来,对陶年正式面诊。
不面不知道,一面吓一跳,一晚上过去,陶年各种数据趋于正常水平线。
程添拿着数据表陷入了沉思,要不是手机上还有昨晚的通话记录,他都怀疑自己昨晚听错了。
莫名的语序混乱,莫名的亢奋,莫名的低落,莫名的反社会,最后莫名地消失了。
现在这一场面诊似乎都有点莫名其妙。
程添久久不说话,陷入沙发里看着他的陶年关心自己的心理状态:“我是不是又严重了?”
病人关心自己的病情是一件难得的事。
程添抬头看他:“没有,数据很稳定。”
陶年“哦”了一声,继续等着他说话。
程添尊重病人,提前询问对方的底线:“昨天晚上见的那个人,我们能谈谈吗?”
他没提杨则惟的名字,怕病人产生应激。
陶年语气平常,反倒主动说出这三个字:“杨则惟?可以。”
程添留意到陶年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看似正常实则这才是最大的不正常。
程添起身把室内的白炽灯调暗,并开了一盏暖光灯,让问诊室变得尤为温馨,从而降低病人的敏感度。
在程添转身坐下来的瞬间,陶年看向那盏暖光灯眼里闪过一丝异样。
“你和他多久没见了。”
陶年逐字逐句说得有些慢:“不太记得清楚,大概七年还是八年,好像从大四那年我们就没有再见过。”
“期间你知道或者听过他的消息吗?”程添轻声问道。
陶年眼神飘在桌上的纸杯上:“没有,不知道也没有听过。”
程添不太相信陶年所说的话,他知道陶年不太上网,除了基本的联系社交软件再无其他。
“我记得花店对面有个报刊亭,平时有过去看看吗?”
陶年的语速越发慢:“没有太留意,我不怎么喜欢看报纸。”
正在记录的程添听到这句话顿了顿。
报纸,这是一个关键词。
“我前几天经过花店想买份报纸发现报刊亭没有开门,你知道几点开门吗?”
陶年摇摇头:“不知道。”
已经是第四个否定的回答。
程添放下笔,无奈地看着陶年:“陶年,你是不是还没有准备好和我面诊。”
陶年反问:“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程添失笑不已,这个问题不好回答,病人已经有抵触心理了。
“如果下一次你见到杨则惟,你觉得自己的心态会不会再发生变化。”
秒针走过一圈又一圈。
这一次陶年斟酌了许久,久到程添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应该不会了,第一次是意外,再见就是陌生人。”
时隔一个星期后两人再见面,陶年完全执行那句再见就是陌生人的准则。
不说话,不回应,不……
现在对方是送他奶奶到医院检查的好心人,奶奶要他感谢的后生仔。
陶年有很多套应对心理疾病的准则,相处的人不同,准则也不一样。
唯独在面对杨则惟的时候,无论是他多么精心准备的一切,都会被打破,执行者从他变成了对方。
陶年晃了一下神,似乎不知道怎么回应。
杨则惟学着陶年靠着椅背,目不斜视看着病房门口:“我是不是该说举手之劳不必感谢,可是,我想要你……感谢我。”
感谢很容易,握着别人的手诚恳的一句多谢,再让人买点礼物送给对方。
可杨则惟要的感谢没那么容易。
陶年动了动嘴刚要说点什么。
潘叔带着看护过来恰巧打破了两人之间的诡异。
“年仔。”
陶年闻言看过去,起身走到老人身边:“潘叔,你怎么来了?”
潘叔扫了坐在椅子上西装屡屡的陌生人一眼才回答:“我带了看护过来。”
他顿了下问:“你朋友?”
潘叔的到来让陶年得以喘息,老人以陶老太为重,要是让他知道杨则惟是送奶奶进医院的人,必定热情感谢。
“他是送奶奶到医院的人,麻烦潘叔你替我好好感谢他。”陶年压低声音说。
潘叔知道陶年的特殊情况,也非常体谅和怜爱他的小少爷,他知道陶年不擅长解决这种事。
他拍了拍陶年的手:“放心吧,交给我。”
陶年接替了潘叔的任务,带着看护走进病房,病房外的事全交给潘叔。
杨则惟定定地看着陶年的再一次逃避,心里反倒是高兴的,说明他在对方心里也不是那么不值一顾。
“你好,我是病人家属,先生你贵姓。”潘叔笑着迎了上去。
杨则惟起身,彬彬有礼握上了老人的手:“你好,我姓杨。”
“杨先生,感谢你……”
闭目养神的陶老太听到开门的声音睁开眼,看到陶年进来问道:“怎么又进来了?”
陶年说:“我带看护进来。”
陶老太不解:“不是说不住院吗?”
“还是得住一晚观察。”陶年把看护带到病床前,和她说注意事项。
其实看护都知道,他不放心再叮嘱。
陶老太看着人在面前晃悠眼晕得很:“见到送我到医院的后生仔没有,感谢人家了吗?”
陶年如实说:“潘叔在外面。”
陶老太皱眉:“你怎么不出去?”
陶年说得坦然:“我要照顾你啊。”
陶老太不知道孙子在想些什么,只好任由他作罢。
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
陶年拿着把小刀正在削苹果,潘叔带着杨则惟进来。
“老夫人,杨先生说想进来探望一下你。”
完整的一条苹果皮在杨则惟进来的那一瞬被削断,掉落在垃圾桶里。
陶老太连忙坐起身,潘叔走过去扶着她。
陶老太非常感谢这位送她到医院的后生仔。
上午在她跌倒的时候旁边没有熟人,其他人见到她一个老太婆在地上生怕被碰瓷,连靠近都不敢靠近。
只有这位后生仔从车上下来,急匆匆走过来扶她起来,问她有没有受伤。
本着“救命恩人”这点,加上杨则惟西装骨骨,肆正,顶着男女老少通杀的一张脸,不说别的,在陶老太这里他就是一个乖仔。
杨则惟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提着一份礼盒,明明刚刚坐在外面的时候还没有。
“嫲嫲,我来看你。”杨则惟把礼盒放在桌上,“医生检查过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吧。”
这一声嫲嫲熟练得以为他才是亲孙子。
陶老太喜笑颜开:“托你的福,一切都好,之前说了不需要留院,现在又要住一晚。”
说着话她嗔怪地看了自家亲孙子一眼。
陶年顾着摆弄手上的苹果没注意。
杨则惟顺着她的眼神自然地看了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应该是我们感谢你,怎么好让你破费。”潘叔说道。
礼盒是私人包装看不出是什么,但陶老太识人慧眼,从穿着和行为举止能看得出面前这位年轻人有极其高的教养。
“没有耽误你工作吧。”陶老太问。
杨则惟说:“没有,不耽误。”
陶老太招呼他:“坐吧,不要站着。”
接着又对陶年说:“年仔,给客人削个……”
下一秒,陶年把削好的苹果往嘴里放,脆生生地咬了一口。
陶老太皱了皱眉:“这不是给我的吗?”
陶年把咬了一口的苹果切半,完好的一边再切成一半,起身给陶老太和潘叔一人一份苹果。
他手拿半个苹果,说道:“我先回去了,晚点再来看你。”
陶老太猝不及防被塞了块苹果,问:“干嘛去啊?”
陶年头也没回:“回家喂狗。”
病房里的三个人看着上一秒还在削苹果的陶年下一秒就离开了病房。
陶老太和潘叔面面相觑,潘叔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怎么了。
两位亲人不明所以,反观杨则惟这个外人却一副司空见惯,沉沉地看着陶年离开的背影。
陶年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上车后他打了个电话。
“是我。”陶年靠着椅背,车内的温度有点高,热气扑来,他随手降下了车窗。
“帮我在酒柜里拿瓶云顶交给潘叔。”
电话那头应下:“是,需要交代什么吗?”
陶年语气平和:“不需要,潘叔会处理。”
电话挂了后,陶年平静的心像是被扔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子,没溅起水花,但泛起了层层涟漪,足以让他久久不能平复。
某个夜晚,陶年从书房出来看到本该在港岛的杨则惟在吧台前独酌。
厚底的威士忌杯见底,透明的冰球小了一圈,看来这人已经喝过一轮。
“你怎么回来了?”
杨则惟语气委屈,眼里带着戏谑:“你让我不要在外面鬼混喝酒,今晚我想喝酒,只能回家喝。”
飞三个小时只为了喝酒,这是杨则惟能做得出来的事。
陶年经过吧台想倒杯热水,被起身的杨则惟拉了过去。
他贴着陶年黏糊糊地说:“我听不听话。”
淡淡的酒气围绕着陶年,他抬手敷衍地抓了一把杨则惟的头发。
“乖,听话。”
下一秒,杨则惟把陶年抱到高脚椅上,把人紧紧困在怀里。
“陪我喝。”
陶年一直都不怎么喜欢喝酒,却喜欢闻酒。
酒柜里摆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名酒,他们一个喜欢喝,一个喜欢闻,天作地和。
“冰,不喝。”
杨则惟声音压得很低,慢悠悠一步一步蛊惑:“不冰,要不要试一下。”
杨则惟低头,陶年在他口中尝到了不冰带着咸豆蔻口感,香橙微甜,尾韵淡淡烟熏的威士忌。
陶年仿佛漂浮在苏格兰某个酒庄,感官都被杨则惟身上的气息包裹住,透不过气却甘愿沉溺其中。
在陶年后颈的手掌慢慢往下游走,衣摆被撩起,露出一截白洁的腰身。
陶年颤了一下,微微皱眉:“冰。”
两人额头相抵,杨则惟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等会就不冰了。”
*
翌日早上,市中心cbd园区某栋写字楼顶层会议室。
严肃紧张的高层会议被一阵铃声给打破了。
在座的人大气都不敢出,因为这是杨则惟的私人电话。
杨则惟扫了桌上的手机一眼,拿着手机起身走到窗前。
电话接通。
“你好杨先生,我是陶老太太的家属。”
杨则惟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维持表面的礼貌。
“你好。”
“请问你今天方便吗?我们想把谢礼一并交给你。”
杨则惟说:“抱歉,我目前不在广市。”
在场的人闻言神色有些微妙。
“你介意留下一个地址吗,我亲自送过去。”
杨则惟:“不麻烦你了,如果陶老太太还没有出院的话,我让人到医院拿。”
“还没有出院。”
杨则惟:“我现在让人过去,请你稍等。”
这个通话持续了三分钟,杨则惟说了再见之后对方挂了电话。
他回到座位上,气场威然,全然不见通话时随性亲和,抬眸目光沉静带着不可忽视的强势,扬了扬下巴,示意台上的人继续。
一个小时后会议结束,杨则惟不顾身后的人挽留,径自地离开会议室。
助理为他打开办公室的门,总助跟在他的身后恭敬地询问。
“杨总,杨董今天打过三通电话,今晚需要为您准备前往港岛的车吗?”
会客桌放着一瓶酒,杨泽惟看到熟悉的酒盒,脚步顿了顿。
由于他的目光过于直接,总助下意识地跟着看过去。
“这是您让我到医院拿回来的谢礼。”
一位和蔼的老人亲自送到他的手里。
酒盒上放着一张波尔多红复古烫金贺卡——
愿君岁岁皆如意,万事定称心。
落款:陶年。
云顶,这是陶年给他的谢礼。
贺卡不是陶年准备的。
杨则惟捏着那张答谢卡,发出了一声嗤笑,像是在自嘲,更多的是自作多情。
“今晚飞首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