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儿,听说你摔破脑袋了?”

    病房门被推开,一个圆滚滚的胖子挤了进来。

    池昼刚醒来不久,头还有点疼。

    听见声音,他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

    进来的人是他的舍友,王知宇。

    王知宇在池昼跟前绕了一圈,左看右看,纳闷道:“你这脑袋不是没事吗?内伤?”

    “本来就没事。”池昼说,“电动车碰了一下,能多大事。”

    池昼就是出门没看黄历,走在路上不小心被一辆从侧面冲过来的电动车撞了。幸好对方紧急刹车缓冲了一下,所以没撞太狠,只是摔了一跤,额头擦破皮,流了点血。

    说来还有点丢人,他晕倒进医院不是因为撞狠了,而是因为他晕血。他摔跤之后,车主顾不上自己磨了一手血,赶紧爬起来扶他。结果车主的手还没碰到他一根汗毛,他就闻着血腥味闭上眼睛不省人事了。

    “电……动车?”王知宇瞪大眼睛,“我听学校的人说你是被卡车撞了,飞了起码有十米远。”

    池昼:“……”

    真撞成这样还能活?

    池昼面无表情地说:“你要不再问问我是人是鬼?”

    王知宇半晌回过味来,大惊失色,立马退后三步:“不能吧?”

    “滚你的。”

    池昼坐起身来,把枕头垫在背后,朝胖子抬了抬下巴:“就你一个?”

    “另外两个在宿舍。”王知宇搬了个椅子过来,一屁股坐下去把椅子坐得嘎吱响,“翊宝失恋了借酒消愁,元元怕他想不开,就一直盯着。”

    “失恋了?”

    池昼有点惊讶,他记得张嘉翊有个男朋友,前两天还在腻歪地互道晚安。

    当时还有点困的池昼,硬生生被他男朋友那句掐着嗓子的“嗯嗯宝贝晚安安”给腻得汗毛倒竖,直接清醒了。

    没想到竟然分了。

    “是啊,今天刚分,那男的提的。”

    正说着,王知宇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一亮,弹出一个视频通话。

    说曹操曹操到,是另外两个舍友打来的。

    按下接通键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们宿舍。桌上横七竖八地摆着几个酒瓶,醉倒的张嘉翊趴在酒瓶后面,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嚷着:“他说他是直男……他妈的他说他是直男?”

    接着,镜头方向翻转,舍友许铭元的脸出现在镜头里。

    “昼儿,你现在怎么样?”

    “还行,没什么事。”

    许铭元却不太相信:“你不是被卡车——”

    王知宇赶紧接话:“谣传,都是谣传。也不知道谁传的这么离谱,他就是被一电动车碰了一下。”

    许铭元这才放心下来:“没事就好。”

    就在这时,趴倒在桌上的人忽然像诈尸一样弹起来,把许铭元吓了一跳。

    张嘉翊挤到许铭元身边,顺势抓过许铭元的手机,强行将自己那张布满泪痕的脸摆在镜头前。

    “昼儿,昼儿啊——”

    张嘉翊眼神游离,脸色通红,一看就醉得厉害。

    “听说你用头撞车把车都撞出十米远……”亏得张嘉翊都神志不清了还记得要关心一下池昼,抱着手机问,“你没事吧?啊?”

    许铭元拍着他的肩膀,像哄小孩似的:“他没事,他没事,你快睡吧。”

    张嘉翊说了句“头真铁”,这才重新倒了下去。

    池昼:“……”

    “……我看他比较有事。”池昼从来没见过张嘉翊醉成这样,皱眉问道,“什么情况?”

    “就他那个男朋友,”许铭元叹了口气,“今天跟他分手了。”

    “就因为这个?”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其中失恋又是最普遍最乏味的一种。池昼是个没谈过恋爱的钢铁直男,不太能理解这种无聊的分分合合,到底有什么值得寻死觅活的。

    “当然不止。”许铭元说,“分手的时候,那男的说他是直男,接受不了。”

    “那不是分了刚好?”池昼没多想,顺口说道,“嘉翊跟他谈之前不也是直的……等等,直男?”

    池昼反应过来,像是听见了什么颠覆三观的笑话:“那也叫直男?”

    那男的是隔壁学校的,池昼远远见过一面。乍一看是挺直一男的,看不出什么弯的征兆。

    但只要一跟张嘉翊走在一起,那男的就跟没骨头一样黏在张嘉翊身上,走路非要牵手,黏糊糊地喊“亲爱的”,连喝奶茶都要买一杯用同一根吸管喝。

    王知宇翻了个白眼:“之前都装的呗,把人掰弯了就跑。”

    要说起“掰弯”这事,他们整栋楼都是目击证人。

    刚开始,张嘉翊也是直男一个。

    当时那男的天天往他们学校跑,追着张嘉翊不放,送花送水送情书,一日三餐嘘寒问暖一样不落,雷打不动地坚持了三个月。

    情人节那天,此人在宿舍楼下摆了几十个蜡烛,弹着吉他唱情歌,在浪漫烛光中来了一段经典的深情告白。

    张嘉翊的钢铁意志早就在三个月的猛烈攻陷中渐渐动摇,情人节这一下更是彻底攻破了他的防线。他招架不住,脑子一热,就这样烧成了一盘曲折的蚊香,弯得不能再弯了。

    算上穷追不舍的三个月,到今天,张嘉翊这段恋爱已经稳定地谈了一年了。

    ——下了这么重的血本,又坚持了这么长时间,竟然都是装的?

    “他图什么?”

    “嗐,他们俩最开始的时候,关系特别不好,天天吵架。就跟你和陆深一样。”王知宇从池昼床头的果篮里挑出一根香蕉剥开,一口下去咬了三分之一,“这傻逼就是为了打击报复,筹划这么久就等着今天呢。”

    池昼无语至极,见过吃饱了撑的,没见过吃这么撑的。

    “这几天我们多看着他点吧。”池昼回想起张嘉翊刚刚那个神志不清的状态,是真担心他哪天不明不白的头孢配酒就给自己送走了。

    通话挂断后,池昼问王知宇:“你说他这情况,多久能好?”

    “情伤啊。”王知宇摇头叹息,“没个十天半月好不了。”

    “这么久?而且,情伤?”池昼把这两个字咀嚼了一遍,疑惑道,“说白了不就遇见个傻逼,至于的?”

    这傻逼配吗?

    “话可不是这么说,这里面情绪很复杂的。”王知宇把香蕉皮丢进垃圾桶,“你想想,假如说陆深装gay整你,等你被掰弯了爱上他了,然后回过头来笑话你。”

    池昼和陆深高中的时候就认识,从那时起就摩擦不断,虽然没直接干过架,但见面就是剑拔弩张,平时整人恶作剧的事儿更是一样不少。

    但是陆深装gay整他……?

    池昼只思考了半秒,就迅速否定了这种可能性。

    “陆深不会装这个。”

    池昼对陆深讨厌归讨厌,但此人什么德行他还是清楚的——比尺还直,根本装不来这个。

    最重要的是,陆深整人,从来都不玩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阴招。

    “而且,”池昼话锋一转,笃定地强调道,“我也不会弯。”

    王知宇露出“直男好没意思”的嫌弃表情,在他面前比划了一下:“我说假如,你就想象一下行不行。”

    “说嘛,你怎么办?”

    “我?”

    池昼勉为其难地代入了一下情境,不出三秒就给出了很“池昼”的答案。

    “就他会装?”池昼冷笑一声,“我当然是整回去。”

    -

    王知宇走后,池昼又重新躺了回去。

    肇事车主给他交了钱,让他在医院好好留观。反正他今天没课,躺着睡觉权当放假了。

    池昼是被消息震醒的。

    王知宇:【昼儿!!!】

    王知宇:【快他妈的别睡了!!!】

    池昼回了个问号过去。

    王知宇:【辅导员好像听到那个离谱传闻了,但是学校有事他走不开,所以派了个学生代表去看你】

    池昼没想太多,回了个“1”表示自己知道了。

    王知宇紧接着又发了下一句:【陆深就是这个学生代表,现在应该已经快到了】

    池昼看到“陆深”两个字,瞬间清醒了。

    辅导员让陆深作为学生代表来医院看望他?

    王知宇:【陆深这狗比一听你出车祸了就幸灾乐祸要来凑热闹,他绝壁是过来看你笑话的!!】

    池昼和陆深之间,属于那种看见对方倒霉就高兴的关系。

    现在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陆深作为他的死对头,不过来嘲笑两句岂不可惜。

    王知宇是知道他们关系有多差的,赶紧给池昼发消息劝他冷静:【靠,你们不会在医院打起来吧?你千万冷静,找个借口把他打发走得了,千万别逞一时之快啊,你脑袋还残着呢】

    池昼深吸一口气:“你特么才脑残……”

    话音刚落,门口响起了一道短促的敲门声。

    来人甚至顾不上等人回应一句“请进”,就急切地推门而入。

    然而,他的急切在进门的一瞬间按下了静止键,无声无息地收敛了回去。

    ——池昼已经坐起来了。他现在这幅尊容称不上生龙活虎,额头上的伤痕和手臂上的淤青还有点狼狈,但至少能看得出没多大事,过几天就能活蹦乱跳了。

    四目相对,气氛诡异地安静了十几秒。

    “你没事?”

    陆深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呼吸调整到正常状态,平静地关上了病房的门。

    这话从陆深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奇怪,就凭他们俩的关系,池昼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陆深是在关心他。

    于是他自动自觉地往这三个字中间填充了两个字:你竟然没事?

    池昼冷哼一声。

    果然是来看他笑话的。

    他偏不让这狗比得逞!

    池昼的目光在陆深脸上逡巡而过,带着点探究的意思。

    片刻后,他眼珠一转,故意指指自己脑袋:“不好意思啊,我失忆了。——你谁?”

    池昼已经盘算好了。

    等会儿他就用“失忆”这个借口让陆深给他当小弟。

    陆深撩起眼皮看了看他的脑袋,上面只有一道轻微的擦伤,贴个创可贴都显得小题大做。

    “失忆?”

    没等池昼接着添油加醋,医生就进来了。

    “你的脑部ct影像结果出来了。”医生将一个文件袋放到桌上,“没有任何问题。”

    一旁的陆深冷不防地开口:“他说他失忆了。”

    “失忆?”

    医生狐疑地拿出脑部ct影像,推了推眼镜,对着光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从ct结果上看,没有器质性病变,所有结果都在正常值内。”

    “其他问题呢?”陆深问。

    “先前所有检查都显示无异常。”

    “不过,脑震荡是影像学检查照不出来的,一般是根据临床表现判断。”

    医生上下打量着池昼,缓慢地说:“如果有失忆症状,可能是由轻微脑震荡引起的短暂性失忆。”

    池昼从医生说“脑震荡”开始就按着脑袋装深沉,演技相当拙劣,一秒换了三个地方按。

    陆深瞥他一眼,又问医生:“那这个要怎么办?”

    “轻微的神经细胞受损,不是什么大问题,可以自愈。”医生说,“注意休息就好。”

    陆深向医生道了谢,送他走出门口。

    回来后,他又走回池昼床前。

    病床旁边的桌子上放着几张诊断单和检查报告,是池昼入院以来所有的单子。

    陆深逐一翻阅过去。

    无异常、无异常、无异常……翻到最后一张,都是无异常。

    有医生的话在前,池昼倒也不怕他翻,有恃无恐地说:“医生都说了看不出来啦。”

    “看你的样子,你跟我很熟?”池昼将话题引向最初的走向,反问道,“我俩什么关系?”

    陆深放下手中的资料。

    池昼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故意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说:“我依稀记得,我是有一个关系还不错的小——”

    “小弟”两个字还没说完。

    “你不记得了?我是你男朋友。”

    一句话犹如平地惊雷。

    池昼:“……?”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听不懂中国话。

    陆深却面不改色,从容地拉开椅子坐下来。他的腿很长,微微向前伸展着,跟王知宇坐在上面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一把普普通通的破椅子,竟然给他坐出了一种上位者气质。

    陆深就是有这种气定神闲的本事,撒谎也脸不红心不跳,多离谱的话都能说得煞有其事一样。

    池昼像被雷劈过似的:“你再说一遍?”

    陆深从善如流,当即照办。

    他又重复了一遍,且将每一个字都说得字正腔圆:“我是你男朋友。”

    “……”

    他没听错。这狗比说的不是“朋友”,是“男朋友”。

    池昼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他那位被直男整了的可怜舍友。

    好你个陆深,竟然来这套。

    装gay整我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