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声响起时,前面那几位八卦同学已经从“他在等人”聊到了“他在等女朋友”,顺带还聊了聊陆深的理想型,一番激烈的争论过后,他们赶在最后一秒得出结论——陆深肯定喜欢安静乖巧不粘人的。

    池昼忍无可忍地站起来。

    王知宇不明所以,强行从池昼那面无表情的脸上,琢磨出个意思:“你也饿?走啊,吃饭去。”

    “你去吃吧。”池昼说,“我有点事先走。”

    “什么事非得赶饭点——喂,你刚出院!”

    池昼已经走到窗边,手撑着窗沿腾空一跃,轻盈地翻了出去。

    “我的个乖乖……有这么急?”王知宇被池昼的操作炫得目瞪口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肉,还惆怅地上手捏了捏,“牛逼。”

    再抬起头来,池昼已经不见了。

    王知宇又说了一声:“牛逼。”

    其实池昼根本没走远,还在教室附近。

    他一翻出去,就把陆深拽到了角落里,这地方刚好是一个视觉盲区,不容易被人发现。

    “你那么招摇干什么?”

    陆深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是对他的话有些疑惑:“我只是在等你。”

    这话倒也没说错。陆深确实是什么都没干,只不过是身上光环太耀眼,往那一站就足够招摇了。

    但池昼就是要没事找事:“你站那里全世界都看得到,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等人?”

    “怕什么?”陆深无所谓地说,“谁知道我在等谁。”

    接着他又顺着池昼话里的意思往深处想,轻飘飘地问出一句话:“怎么了,有人说你?”

    “……”

    池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别说是站在教室外等人,陆深就算是站在那裸.奔,都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谁会把他和陆深联系到一起?整个学院都知道他们是死对头。

    “我是在提醒你,”池昼冷笑着说,故意将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最好别让人发现我们的‘关系’。”

    陆深点点头:“我会的。”

    -

    池昼和陆深一起去了食堂。

    他们都不想被熟人发现,所以相当有默契地选择了比较远的那个食堂。

    优点是不会轻易遇到熟人,缺点是得跨越大半个校区,导致他们的相处时间无形之间又变长了。

    胜负欲作祟,池昼想快点让陆深低头认输,一路上都在假借“失忆”的名头,拿各种问题发难,从“我们以前都在哪约会”到“纪念日是什么时候”,专挑送命题问。

    “……学校外面那片空地,你生日。”陆深逐一回答过去,反应迅速得像提前演练过。

    池昼当他是投机取巧,轻嗤一声:“你记得我生日什么时候吗就我生日?”

    “六月,夏至那天。”陆深顿了顿,漫不经心地话锋一转,“要不要再问一下你和我妈掉水里我救谁?”

    “行啊。”池昼欣然接过这个送命题,反手就送了出去,“我和你妈掉水里你救谁?”

    “救我妈。”陆深没有丝毫犹豫,“我记得你会游泳。”

    “……”

    谁稀罕你救似的。

    送命题全问过一遍,陆深每一个都能回答得出来,而且回答得无懈可击。

    池昼拖着长长的调子说:“你记得的不少啊。”

    “是你忘掉的多。”

    走进食堂,他们又不约而同地挑了个角落坐下。

    陆深专门往池昼餐盘上放了一瓶六个核桃:“补补脑。”

    池昼反手给陆深点了一份他最讨厌的红烧鱼:“你也是。”

    吃到最后,池昼面前的那瓶六个核桃只咬了咬吸管,陆深盘子里的红烧鱼也只礼节性地动了几筷。

    他们就这么虚以委蛇地吃完了一顿饭,全靠那点不愿主动认输的胜负欲维系着表面“和平”。

    大概是最近真的犯水逆,池昼端着餐盘往回收处走,迎面就被一个学弟撞了。

    那学弟走得急,刚好撞到池昼手肘的那根麻筋,他手上的餐盘一下没端稳,汤汁洒到衣服上。

    餐盘掉下去时,陆深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才没有造成更糟糕的局面。

    学弟倒退一步,双手合十先道了个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接着他抬眼看了看池昼的脸,先是愣了愣,等他视线移到池昼外套溅上的汤汁时,才赶忙拿出纸巾帮他擦:“我那个,走太快了……”

    池昼说了句“没事”,从他手里接过纸巾:“我自己来。”

    他脱下外套,所幸溅上的汤汁没有渗透到里面,但不幸的是留下了一片不大不小的污渍。

    学弟盯着那片污渍,莫名其妙脱口而出:“要不我加你微信吧?”

    “呃,我是说,我那个,”学弟脸都憋红了,跟念三字经似的,三个字三个字往外蹦,“我可以,赔偿你……用微信。”

    说着就手忙脚乱地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不用。”池昼摆摆手示意他别放心上,无所谓地说,“我回去洗洗就行。”

    池昼拎着那件外套走出食堂。

    他忽然想到什么,偏头看了旁边的陆深一眼。

    陆深这会儿神色如常,见他看过来,还问:“怎么了?”

    池昼细细回想了一下刚刚的画面。

    他分明有看见陆深皱眉。

    从汤汁洒到衣服上,跟学弟说话的那两分钟开始,陆深就一直在皱眉。

    应该是洁癖发作了吧。

    “没怎么。”

    池昼不动声色地转了转眼珠。

    洁癖啊。

    几秒后,池昼拎起外套放到眼前,刻意地展示了一下上面的污渍,重重地叹了口气。

    然后问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冷吗?”

    这个季节还谈不上“冷”,只是夜里风大,多少有点凉意。

    陆深如实回答:“还行,不怎么冷。”

    池昼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冷。”

    又意有所指地问:“你说怎么办?”

    陆深以静制动,淡定地反问回去:“你想怎么办?”

    “你的给我啊。”池昼直直地看着他,朝他伸出手,似笑非笑地说,“我们不是情侣吗?”

    陆深摩挲着下巴:“你确定?”

    “不愿意就算了。”池昼这句“算了”说得尤为勉强,勉强得甚至带上了挑衅意味。

    他当然知道陆深不愿意才是正常的,毕竟此人有点洁癖在身上,衣服这种比较贴身的东西更是不喜欢沾染上别人的气息。

    “这才哪到哪啊。”池昼收回了手,嘴上却接着刺激陆深,“这都受不了,我看你还是认——”

    话没说完,陆深已经慢条斯理地将脱下那件外套,递到池昼面前。

    池昼一怔。

    陆深又微微抬了抬手:“不穿?”

    见他没反应,陆深走前一步,抖开衣服作势要帮他穿。

    池昼赶紧从他手里抢过外套,囫囵套到自己身上。

    外套罩在池昼身上有点大,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长度盖到大腿,袖子也长了半截。

    池昼“咻”地一下将拉链拉到顶端,阴阳怪气地说:“够舍本的啊。”

    他的意思分明是陆深为了整他脸都不要了,没想到此人硬是凭着脸上的铜墙铁壁,只理解出了表层含义。

    “一件衣服而已。”陆深微笑着说,“应该的。”

    池昼穿着陆深的外套走了一路,就等着陆深这个洁癖什么时候沉不住气。

    不成想陆深是个“忍者”,竟然走到宿舍了都没发作。

    于是池昼就这么一路穿回了宿舍。

    他进门之后就将外套脱了下来,搭在了椅背上。他的动作很快,放的时候还专门把有图案的那一面翻过去,谁也没发现他出门和回来穿的外套不是同一件。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又觉得没必要。

    搞什么,又不是真的在地下情。

    池昼讲这些破事抛诸脑后,找出两件换洗衣服,拎起一瓶沐浴露,转身进了浴室。

    这瓶沐浴露是白桃乌龙味的,在池昼这儿饱受嫌弃。池昼买的时候没看,随便拿了瓶就走。

    当时他也没想到这瓶沐浴露味道这么甜,但他懒得再买一瓶,反正他也不讲究这些,掩耳盗铃地把瓶身上的标签一撕,就这么凑合用了。

    幸好沐浴露留香时间不长,洗完第二天就只有很淡的味道了,要凑得很近才能闻到。

    横竖也不会有人凑上前来抱着他闻,池昼就更加不在意了。

    洗完澡后,他坐在椅子上玩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翘着椅子。

    背后垫着的那件外套存在感极强,他伸手拿起外套,放到自己腿上。

    忽然,他想到了昨天石头跟他说的话。

    ——“那男的胆子贼大,偷偷摸摸藏了陆深不少东西,后来被发现了就还给陆深,结果陆深嫌脏全扔了。”

    池昼一时兴起,又把陆深的外套披到了自己身上。

    他仰起头来,饶有兴味地想。

    ——要是他把这件外套还给陆深,陆深还会要吗?

    -

    第二天池昼出门上课前,特意穿上了那件外套。

    这节课陆深也会来。他们是同一个专业不同班,那种几个班合在一起上的大课就会一起上。

    “昼儿,新外套?”迟钝的王知宇终于发现了池昼的新变化,吹了个口哨,“帅啊。就是大了点儿。”

    池昼不想承认陆深是比他高那么一点点,下意识嘴硬道:“就那样吧,没大多少。”

    陆深从教室后门走进来,刚好跟后排的池昼对上视线。

    池昼就等着他来,当即支着下巴,毫无顾忌地看着他,嘴角勾出一个轻微的弧度。

    身上那件大了一号的外套尤其显眼。

    陆深难得地停滞了几秒,似乎是有点意外。

    池昼将他神情中的这点“意外”当作战利品,满意地收下了。

    陆深跟他舍友一起坐到了前面去。他们一般都坐在前排偏右的位置,能看见黑板和ppt,又不至于在中间太过显眼。

    坐下之后,陆深的舍友低声问道:“陆哥,池昼那件外套……我怎么记得你有件一模一样的?”

    “是有一件。”就是那人身上的那件。

    上了二十分钟的课,王知宇鬼鬼祟祟探头过来:“昼儿,你这衣服哪买的?厉害啊。”

    池昼哪里知道,含糊地应了句:“网上吧。”

    王知宇浮夸地竖起大拇指:“帅绝了,狗比陆深都被你帅绝了。”

    “你发现没?”王知宇咋咋呼呼地说,“他今天起码往你这看了三次——啧,可能都不止三次。”

    池昼也发现了。

    以往陆深上课目不斜视,开小差都是趴下直接睡觉,从来不会东张西望。

    但他今天已经有意无意地往池昼这看了好几次了。

    “何止是帅到他?”池昼心情很好地往后一靠,坐姿放松了不少,“我是难受到他了。”

    王知宇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狗比陆深能帅过我们昼儿?”

    池昼手指勾着一支笔,拿着草稿纸随意地写写画画。

    他一边写,一边观察着前面的陆深,守株待兔。

    等陆深再一次往他这边投注视线,他就挑衅似的挑起眉梢,意思很简单:还、玩、吗?

    陆深的偷看行为被本人发现了,却依然不以为惧,甚至还回以一个淡淡的笑。

    意思也很简单:接着玩。

    池昼笔尖在纸上停顿几秒,洇开一小团墨。

    行。

    看谁玩得过谁。

    -

    上完一天的课,陆深没有跟舍友一起出校门,直接回了宿舍。

    他回来得最早,第一个发现他们宿舍门口放着一个纸袋。

    袋子上贴了张纸条,写着简洁明了的两个字:陆深。

    他走进宿舍,打开袋子。

    里面装的是一件外套。

    正是昨天池昼穿走的那件。

    外套口袋微微鼓起,似乎是谁在里面塞了什么东西,忘了拿出来。

    陆深将手伸进口袋,摸到了一个小小的纸团。

    他把纸团拿出来,将它展开。

    揉皱的纸面上,写着一行池昼的字。

    落笔嚣张,笔锋恣意潇洒。

    透过纸条都能看出写字的人身上那股劲儿。

    ——我穿脏了,你不介意吧?

    一点都没有担心别人“介意”的意思。

    不过——

    陆深盯着手上的外套。

    这件外套好像确实沾染上了不一样的气息,若有若无。

    陆深抓起外套衣领,低头闻了闻。

    衣服上散发出淡淡的茶香,清甜的桃子味儿混杂其中。

    跟它的主人不太搭,陆深有点意外。

    但又好像……出奇地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