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长生(6)
“情况有变。”
闻映潮站在阶梯口,眸光冷然,他看着抵在自己额前的激光枪,以及挡在他路前的人。
他正要联系顾云疆,却被这个忽然出现的人给堵了路。
对方身穿黑袍,脸戴面具,遮住了面部,嘴角抿得很平,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精瘦,竟不受意识网络的影响。
“让开。”闻映潮的声音极凉。
“初次见面,”对方的眉眼弯了弯,“你好,我的主。”
声音经过了变声处理,吐出古板无波的电子机械音,身形瞧上去应当是个男人,但闻映潮无法确定,他只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我再说一次,让开。”
“不管你是冥渊使徒,还是别的东西。”
神秘人一动不动:“请您恕罪,不是我要拦着你,这是你的宿命,也是我必须完成的使命。”
闻映潮说:“去你的宿命。”
神秘人摇头:“若您能逃脱宿命,又为何在七年前选择死亡呢?”
闻映潮油盐不进:“你有本事现在开枪,对着我的脑袋。”
国王诅咒:“喂!你死了我也得死!”
时间仿佛静止,神秘人沉默地与闻映潮对峙,不同于先前仅铺开网络,只给所有人编写表层的意识偏差,闻映潮的针对性全数用在了神秘人身上。
他的手开始发颤、不受控制地外挪,强烈的意识压制将他圈禁包围,而国王诅咒竟未出手干预。
闻映潮抬手,欲揭下他的面具。
神秘人勉强一避,闻映潮只勾到了他面具边上的挂绳。
“主,这样不好,”神秘人道,“我有自己的隐私。”
“用激光枪抵着我,和我谈隐私?”闻映潮说,“那我问你,你愿意去死吗?”
“你愿意死去,我就不碰你的面具。”
神秘人双手递上方才对准闻映潮的激光枪:“这把枪是玩具,虚张声势罢了,不信您亲自瞧?”
闻映潮不感兴趣。
像冥渊使徒会做出来的事。
“遮遮掩掩。”
闻映潮不与神秘人浪费时间,彻底制住神秘人的行动后,一把扯下神秘人脸上的面具——
他还没有看清,头顶的钟声突然被什么东西敲响,钟声回荡在这座岛屿之上,闻映潮骤然收手,周遭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旋转糅合成混乱无序的一团。
正如——
他们刚来到这片幻境时那样。
光芒大作。
闻映潮被晃得不行,心下忽然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应,向前一抓。
他攥住了顾云疆的手腕。
光亮褪去,他重新挤进白日的熙熙攘攘人潮之中,顾云疆不由分说借着闻映潮扯他的力道,把人揽进怀中。
时间仿佛倒流,从他身边擦肩、撞了他一下的人都一模一样。
闻映潮摸向自己的口袋,蝴蝶挂坠好端端地待在里面,没被他换出去。
“怎么回事?”顾云疆蹙着眉说,“你的手上怎么会有伤口?”
闻映潮一怔,顾云疆不提,他都没注意。
摘神秘人面具的时候被割到的。
边缘好锋利。
闻映潮张了张嘴,他没必要瞒着顾云疆:“花轿里的人不是沈冥,我原本要去找你们,被人拦住了,他不是幻境里的人,是冥渊的使徒。”
他说:“你们是不是也听到了钟声?”
顾云疆:“对。”
他解释道:“原本埋伏好了,轿子的队伍近在眼前。启明发现了不对劲,被选中的新娘并不是沈冥,所以我们留了个心眼。”
顾云疆说:“轿子里是空的,那些人开始在附近找我们,沈冥了解启明,他预测到启明一定会在附近,哪怕有一线机会,他们也想让不会死的启明成为祭品。”
“你没有对他们使用意识网络,我就想你那边是不是出了问题。”
“果然如此,”顾云疆道,“后来花轿被推到水里,我们就听到了钟声。”
“回到了白天。”
闻映潮猜测:“幻境会循环,循环的象征是钟声?”
顾云疆说:“还不确定,或许与别的因素有关,你那边有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
闻映潮说:“拦我的人戴着面具,我想揭下来。”
“没来得及。”
顾云疆思索片刻:“也有可能和花轿坠入水底有关。”
“如果是循环的话,时间根本不够,但墓碑幻境不会设死局,所以,我们要找的答案,定然在这一天里,都能得到解决。”
上一轮循环,两边都没太大收获,行动未开始就被意外重置,只能重新来过。
目前尚不清楚还要循环多少来回,与确切的原因,或许不找到破局办法,这种情况会长久地持续下去。
“还有一种可能,拦我的那个人,在拖我的时间,”闻映潮分析,“他许知道,等到了一定时间过后,今天就会重置,钟声不是循环的条件,是提醒我们‘时间到’的象征。”
顾云疆说:“不确定因素太多了。”
他们也不能一个一个选项排除,那样太花时间。
变数也就越多。
闻映潮想了想:“这段幻境最关键的地方,就是新娘献祭。然而在献祭之前,钟声敲响了。”
“因为启明逃走的行动,使献祭时间迟了一个小时。”
顾云疆:“你的意思是?”
闻映潮说:“先去礼堂和启明通个气,让他别逃,分别行动。这样我们也不用在外面东躲西藏,可以专心调查。”
顾云疆同意闻映潮的计划:“走。”
传递一个信息而已,闻映潮不用亲自去礼堂,他控住随意一个工作人员的意识,让他简单地与启明接触下便是。
闻映潮:“你有目标吗?”
顾云疆说:“其实我有些在意——启明家里的布局不大对劲。我当时看过一遍,没发现什么太大的问题,再加上那时候想早些与你们汇合,就没多注意。”
“现在想想,或许我该仔细找找线索。”
闻映潮说:“那就去他家。”
在古村还未变成墓场前,街多巷多,四处是独栋楼房,比六百年后难认。好在顾云疆识路,带着闻映潮拐了几个弯,就能看到一条道后的居住区了。
说是居住区,其实里头也摆了摊子,不过比起中心街道热闹非凡的场面,相比之下颇显冷清。
沈墨书家住得不偏,最前面那栋建筑就是,屋前甚至还自带一个小院。
门锁了,把手按不动。
百年前的古村,还未换上专刷终端的权限锁,用的是老式的密码屏,和指纹认证。
估计顾云疆上回也是如此,他轻车熟路地从自己的“容纳”中取出工具,咔哒两下撬开密码锁的前盖,戳进去,拨开感应装置。
门把手上的红光闪了一下,熄灭。
闻映潮:……
那么多线,你是怎么精准认出感应线的。
不对。
顾云疆究竟是从哪学来的这技能!
顾云疆回头冲他笑了一下,主动解释:“人在这世上,总要学点技巧嘛。”
闻映潮:“这密码锁是六百年前的款式。”
谁没事会学拆解六百年前的密码锁啊?
顾云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闻映潮:……
好,他不在意。
幻境里沈墨书的家中十分干净,干净到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闻映潮还以为会扑一脸灰,他一踏进去,就不自主缩了缩身,说:“里面有点冷。”
“开着空调,他们出门没关。”顾云疆说,“他家空调声控,我声音通不过认证。”
“给你找件外套吧。”
“不了,”闻映潮拒绝,“把门开着吧,过会冷气散完,就不冷了。”
顾云疆沉默片刻:“你真是个天才。”
闻映潮说:“所以你说的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我没觉得违和。”
顾云疆:“嗯?不明显吗?”
“你应该比我了解才对,是习惯了吗?”
经顾云疆这么一提醒,闻映潮终于察觉到不对头的地方,除却屋内被空调吹得极冷之外,所有摆设都向着东面,甚至只有东边装了落地窗与阳台,极不对称——其实在外围就能看出来。
现在已经过了正午,屋子里拉了厚厚的遮光窗帘,阳光无法照映,若非没关正门,一楼必然又冷又暗。
闻映潮望向餐桌上剩下的没吃完的包子,慢慢道:“这布局在你们眼里的确违和,我当年也这么觉得。”
“只有冥渊的使徒会这样布置房间。”
“日月东升西落,他们会在第一时间迎接。”
闻映潮端起盘子,把包子倒进了垃圾桶内。
“会在月亮升起前留下一份食物,作为礼物。”
他回头看着顾云疆的眼睛:“我没浪费食物,这包子不能吃了,不知道放了多久,上面长了毛。”
顾云疆:“……谁问你这个了?”
顾云疆摸了摸桌面,捻了下手指:“虽然没有灰尘,但很显然,这个房子已然几天没人来住过了。”
“这是冥渊还没诞生之前的故事,我刚刚来这边时顺便观察了一圈。”
“除了这栋房子,其他屋子的四面都设有阳台与门,坐北朝南,并非单面向东。”
顾云疆说:“因此,特殊的仅此一家。”
闻映潮说:“我大致明白了。”
他来到落地窗前,把窗帘拉开,让正午的阳光大大方方地溶进屋内,哪怕只有浅淡的一片,堪堪及至脚底。
“他们喜欢说,把所有献给月亮。如果这栋房子里真的有什么东西留下,那也应该在第一时间,最接近月芒的地方。”
闻映潮在落地窗的边缘,拨开窗锁。
阳台上空空如也,干净得不像话,连晒衣服的架子都没有。闻映潮踩在上面,地砖“咚咚”地传出轻响。
地板没问题,是实心的。
顾云疆问:“有收获吗?”
闻映潮说:“暂时没有,也许我的想法出了错误。”
顾云疆:“正常,毕竟我们只是猜想。”
“也对。”
闻映潮没看出什么东西,他停了片刻,准备先到屋里再转转。
却被不知什么东西忽地绊了一下。
闻映潮及时扶住墙壁,瞥向自己的脚底。
没有东西。
可是触感真实。
闻映潮蹲下身,直接用手在上面摸索,在绊他一下的地方仔仔细细摸了两遍。
终于碰到了一点小疙瘩。
有一块与地砖完美融合,穿插在缝隙里,透明到在阳光下看不清的——镜子。
非常非常小。
第122章 长生(7)
村庄中心大道,文化礼堂。
沈墨书对着镜子,给自己上妆,听了闻映潮操纵沈冥,传递给他的信息后,幽幽叹了口气。
“那还不是要我当牺牲品吗?”
沈墨书合上化妆盒。
“等我坐上花轿,沉进湖中时,他们会来救我吗?”沈墨书自言自语。
接着,他被自己忽然产生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何时祈求过别人的拯救?竟会抱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期待。
荒谬。
远距离的意识操纵非常耗神,沈冥传达完信息之后,闻映潮就撤去了能力,他金色的瞳眸褪回原本的棕褐色,他垂下眼,轻声询问:“墨书?”
“你在嘀咕什么?”
沈墨书没给好脸色:“关你屁事,烦人。”
沈冥任由沈墨书摆脸色,他捏着手中的木梳,从头为沈墨书梳到尾:“你今天很漂亮。”
沈墨书:“废话。”
沈冥“噗嗤”笑了,他仔仔细细地把沈墨书的头发梳顺,精细到每一根发丝,镜中那温柔的表情,让沈墨书脊背发寒。
什么人,会在自己亲弟弟即将遭受死亡的痛苦时,还能笑得出来。
沈冥道:“我的意思是,今天的你格外美丽。”
“五官长开了些,比前几年都要漂亮。”
沈墨书忍无可忍,抄起隔离霜就往身后砸:“闭嘴。”
他这一下快准狠,瞄着沈冥的脸去,沈冥没有避过,被砸出一声闷响,人摔在地上,为保持平衡,还用力扯住了沈墨书的长发。
沈墨书被扯得头皮疼,禁不住后仰,差点连人带椅与沈冥一块摔了。
沈墨书:……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服了。
“松手,”他说,“再扯我一次头发,我就把你的手剁了。”
沈墨书从没这样与人放过狠话,沈冥愣了愣,不顾鼻上酸涩,怔然松开拽着沈墨书的手。
“你恨我,怪我,怨我,都没有关系,”沈冥拾起掉在地上的隔离霜,“可你怎么能这样讲话?剁别人的手,说给谁听?”
沈墨书气笑了。
“你的弟弟是个烂人,不是个乖孩子,”他说,“要推我去送死,我还得给你们好脸色。”
他第一次恨自己这么有道德包袱:“我要是想,我早就发疯了,鱼死网破。”
沈冥终究把那句“可是你不会死”咽了回去。
他把隔离霜重新放在桌上,方才沈墨书重重的一砸,让他脸上糊了点生理性的泪痕。
他说:“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对不起。”
沈墨书没说话,“对不起”这三个字,他听了太多回。
可是沈冥没有食言。
在多年以后,沈冥真的救他离开了苦海。
然而来得太晚,墓碑之锁早已降临。他的怨怼成为被湖水淹没的泡影,融化在失控的月蚀里,生灵涂炭。
“我饿了,”他岔开话题,“你去给我找些东西吃吧。”
“……”
沈冥说:“好。”
另一边,沈墨书的家中。
镜子死死插在地板的缝隙里,明显是刻意为之,在闻映潮的手挡过去时,才倒映出小小的一角。
冥渊的习俗中,在阳台的玻璃窗前放置镜子是大忌。
阳台上的镜子会挡住月芒。
哪怕它非常小。
“太矛盾了,”闻映潮说,“这个时候还没有冥渊,但是冥渊的习俗和禁忌都在这里体现。”
顾云疆也迈到阳台上:“还有发现吗?”
“镜子里好像有字。”
闻映潮趴下,眯着眼看里面的内容:“字好小。”
不是繁花之苑通俗意义上的文字,在不懂的人眼里,就是鬼画符,还特么是反的。
闻映潮看得眼睛干,字在他眼底挤成一团,遂放弃。
顾云疆说:“我试试。”
他没像闻映潮那样趴着看字,掌心贴在镜子上面,“咻”地一下,镜子就消失不见。
顾云疆重新向闻映潮摊开掌,镜子好端端地躺在手心里。
是容纳的能力。
闻映潮:……
“你有此等神通不早点显,”闻映潮锤他,“还在边上站着?”
顾云疆憋笑:“我错了嘛。”
闻映潮说:“罚你把这个字给我记下来。”
顾云疆听令:“马上。”
镜子完整取出来之后,它能有一个手心那样大,顾云疆进到洗手间里,将掌心的镜子与洗手间的镜子面对面。
于是镜子里的字就正过来了。
“是卷轴上对应的破译文,”顾云疆一眼判断,“线索果然在这里面。”
也不奇怪,卷轴本来就是沈家兄弟各持半份。
“我没见过下半份卷轴,但我可以肯定,这上面的字对应的部分,不属于上半。”
顾云疆说:“看来我们该找启明确认了。”
闻映潮说:“继续在他的房子里看看吧,也许还有别的东西。”
话是这样说,沈墨书的家里实在冷清,偌大的独栋,却空得很,他的房间连床单都没铺,空有一张床。
他们翻找了几阵,有了镜子的前车之鉴,仔仔细细地看完每一处角落,却没别的东西了。
“他家还挺大。”
顾云疆看向窗外,那里不见日落,却能看见远方悬于观景台上方的电子计时器,底下挂了一只大钟。
“天色有点晚了。”
闻映潮说:“等一下。”
他走到沈墨书屋内空空如也的书架前,在底部摸了一把。
他们之前就翻过好几遍,还把书架挪开过,找不到特别之处。
因此顾云疆问:“我们还有所缺漏?”
闻映潮说:“没有。”
他只是忽然想到,之前他暂居沈墨书的房子时,沈墨书总喜欢把东西夹在磁贴里,贴在书架底下。
祭品需要严加看管,沈墨书平日里不住家中。
于是连简单的自由都不剩。
闻映潮转身:“走吧,再晚些,祭典要开始了。”
“去接启明。”
顾云疆失笑:“他厉害得很,哪需要我们接。”
屋子里的冷气在这一下午的寻找中散了个彻底,属于夏日的滚烫热意覆盖而来,两人离开时,顾云疆顺手关上了门,只余最后一抹残阳,才惊觉两人花了这样长的时间。
如果循环的发生真的是以时间为标准,那他们今日的时长所剩无几。
没有具体目标的情况下,不断地试错,纠错。
在结束之前找到正确的答案。
下午六点,没了沈墨书逃跑的意外因素,祭典准时开始。闻映潮与顾云疆抵达的时候,舞台已然拉开帷幕,抬头看去,观景处也站满了人。
在上一个循环里,原本闻映潮所在的位置被几个陌生游客占据,一时半会找不到新的观景位。
闻映潮一直仰头看,在攒动的人头中找了一圈又一圈。
没看见那个拦他的神秘人。
但闻映潮可以确定,那个人就在观景处。
伺机而动。
这种情况下,从遍布的意识网里找出一个指定的人太难。
他不了解神秘人,也不知对方的身份,只要他对方摘了面具、换了衣服,闻映潮就不可能像认出顾云疆那样,立马认出神秘人。
神秘人的目标会是谁?
这个答案非常模糊。
“别看了,”顾云疆清楚闻映潮在找什么,“那家伙不会轻易现身,既然如此,就把他引出来。”
台上唱着和上一回循环一模一样的歌曲。
两人掐着时间,来到用以献祭的湖边,在献祭之前,这里作为知名打卡点,不少旅客在此处拍照,等演出过了中场,安保人员就会开始驱人。
湖面放满了花灯,这种简陋的构造不宜装电,中心燃着复古款的香薰蜡烛。
水流并不平静,灯慢慢漂到湖的中央,聚集在一起,华美又璀璨。
月亮倒映在水中。
“曾经,月蚀之源就在这片湖底,”顾云疆说,“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被投入水中的祭品会遭遇月蚀。”
“执灵就是它的养料,它积攒到一定程度,会通过这片湖,通过它倒映出的月亮,传递给万物。”
蔷薇墓土的仪式不能让人将月蚀完全吸收,反而使其积累的能量越来越多,最终无可挽回。
闻映潮看着湖面:“我知道。”
他问:“要放灯吗?”
顾云疆:“你想放?”
闻映潮直白:“嗯,我想,还想许愿。”
顾云疆挑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迷信了?”
闻映潮:“你猜。”
话是这么说,顾云疆还是顺着闻映潮的意思,去换了一盏灯,还借了支油性笔,一块递过去。
“向月亮许愿,你也不怕遭报应。”顾云疆说。
“你不是说不要迷信吗?”闻映潮提笔,在花瓣上写东西,“说来你可能不信,迄今为止,我向月亮许的愿望,全都实现了。”
顾云疆:“你什么时候向月亮许过愿?我给你过生日时都没见你这么虔诚。”
闻映潮继续:“你猜。”
顾云疆:“别逼我说你。”
闻映潮写好了愿望,什么都没说,单拿给顾云疆看,灯上原来就有字,源于百年后的形变体密密麻麻地挤进古文字中间,分外诡异。
“愿阴阳平衡,万物循环,枯萎的必将重新绽放,沉眠的必将从梦中苏醒。愿逝者归尘,生者平等而自由,细品七情与六欲。此皆为世间馈礼。”
顾云疆读完这段祈愿,神情微不可察地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闻映潮会这样写,一股巨大的意外感从头到脚把他笼罩在内,他忽然发现,自己也没有那样了解闻映潮。
顾云疆望着闻映潮认真的表情,不自觉地扯扯嘴角。
是了,闻映潮早就不是他曾经喜欢的那个人了。
他的确会在某些细节上,对闻映潮个人的判断出现差错。
但是没关系。
他们可以重新互相了解。
“你还真是……”
他问:“你觉得月亮会回应你吗?”
闻映潮蹲下身,把灯放进河中,一推就漂远了,渐渐和旁人的灯混在一起,在湖中相撞。
“不清楚。”闻映潮说。
他站起来,凝视着灯火连片,欢声载舞的热闹景象,面色平静。
“你知道冥渊,或者现在的蔷薇墓土,为何信仰月亮吗?”
他说:“因为月亮平等地对待所有人,它一视同仁。”
第123章 长生(8)
晚上八点。
到了新娘起轿的时间,从仪式开始到完全献祭,大致要花上一个小时,护送的队伍会走越做越短,到最后会由守护灵单独陪同,带新娘到献祭点。
安保人员开始赶人,游客三三两两地离开。
为了保证清场,闻映潮感知到了能力在他身上使用的痕迹。
非常神奇,他分明记忆清晰,情感仍在,知道自己该在此处等待沈墨书,却不自主产生了“离开”的想法。
也是意识的能力者。
原来这就是意识被影响的感受,身为“意识网络”的掌控者,闻映潮难得觉得新鲜。
他眨了两下眼睛,将自己的能力覆在安保人员的能力之上。
对方轻而易举被意识网络干扰,自然避开了闻映潮与顾云疆。
毕竟在六百年前,人们的执灵能力才诞生不久,除了沈墨书的“不死”之外,还没有“S”级能力这种逆天玩意儿。
顾云疆见闻映潮控住了,把头凑在闻映潮的耳边,说道:“我觉得水底有端倪,一会与启明见了,我下去看看。”
闻映潮立刻道:“万一底下有危险的东西?”
顾云疆说:“没有风险,哪来的回报?”
“不经历任何危险就想得到答案,幻境哪里会给你安排这么好的事。”
顾云疆第一次来蔷薇墓土时,也并非一帆风顺。
闻映潮一静。
须臾,他松了口:“一切小心。”
顾云疆说:“放心,还有那么多事没解决,我哪里舍得死啊?”
闻映潮:“……谁说要你死了。”
远远能瞧见护送的一条龙长队,从舞台那头向此处而来,仲夏夜竟鸟雀齐鸣,乌鸦扑腾翅膀盘旋头顶,掉落黑色的羽毛。
据传,最初的献祭开始时,夜间一反常态,有成群的白鸟掠过。
如今,比墨漆黑。
通常情况下,新娘不得在途中掀开轿帘,沈墨书却懒得如过往那般守矩,他解开腕上的铐子,扔在座椅边上,他拔下铐上安插的安眠针,预备着随时待用。
中心大道的喧嚷逐渐远去,他估算着时间,护送的队伍应该已经穿过祭典现场。
队伍前边的锣鼓声先停,乐曲转了个调,变得悠扬婉转。
第一批护送队退去。
到最后,乐声会逐渐停止,直至安静,留在一个设定好路线的轿子,与守在轿边的守护灵。
听了这么多回,后面的曲子,沈墨书早会哼了。
蔷薇墓土,古村的歌谣。
“谁在哭泣,谁在祈祷,谁在请求恩赐。”
沈墨书把轿帘掀开一角。
动作极轻,前边的人毫无所觉。
按理来说人群遣散的湖边,此时多出两个人影。他们远远缀在队伍侧面,一点点跟着。
沈墨书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放下挡帘,提前用针头戳出一道口子,把不便行动的嫁衣撕短,手撕不比剪刀,边角不齐,略微费劲,但不妨事。
最后一段乐音入了尾声。
沈墨书远远听到流水与鸟鸣,未至湖岸,花轿便提前停下。
他坐在轿中,没动。
他一直在算,这个位置到湖边还有一段距离,虽说进了封锁线,但有心人想要看,观景台仍旧能看见他的位置。
穿过前面那段树丛,才完全隐蔽。他们在上一次循环中准备劫轿,也是选的那里。
不对。
是谁让轿子停下?
四下落入一种诡异的寂静,诡异到沈墨书险些以为自己已落入湖中。
他望着毫无动静的轿帘,在边缘叩了两下。
“出什么事了?”他直接问。
外面窸窸窣窣,有了动静。
“没事,”沈冥的声音,“机械装置卡住不动了,我换一个芯。”
沈墨书:“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
“……”外面的声音停了一下,“墨书?”
沈墨书记得清楚:“沈冥这个时候哪来什么主见,他只会焦急地询问别人怎么办。”
“而且新娘乘坐的轿子不允许意外发生,他们会在祭典前检查多次,测试多次。”
“有备用装置,三个。”
他听到外面那人闷闷的笑意:“我早就忘了,你竟还对这些细节如数家珍?”
沈墨书问:“沈冥呢?”
外面的声音答:“谁知道,杀了。”
沈墨书:“好死。”
为何卡着他的轿子,迟迟不行动?
沈墨书直接从里面站起来,正要拉开轿帘,倏然从背后捅进了一把长刀,若非沈墨书刚刚起身,这把刀刺入的就是他的咽喉。
“空了?”他听见对方惊讶道,“你避开了?”
沈墨书目光冰凉。
对方握着刀柄的手一颤,如同被什么震了一下,把刺空的长刀从轿中拔出来,不料刀刃竟断去了一半。
“你……”
那人还没来得及开口,背后忽地一凉,沈墨书握着他另一半断去的刀,手心鲜红溢出,偏了下头:“我说过,我会剁了你的手。”
正是上一个循环里,与闻映潮对峙过的神秘人。
“狠话谁不会啊?”神秘人转过身,似乎认定了沈墨书不会真的动手,轻轻拨开刀刃,“手挺稳的,也没抖,就是心太软。”
“听话,我在救你。”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见沈墨书抿唇一笑,手上骤然用力!
皮开肉绽,没穿进胸口,而是在肩胛毫不留情地一钉。
“嗯,狠话谁不会啊?”沈墨书说。
神秘人被刺穿,下半张脸变得惨白。他与沈墨书不同,沈墨书不死,手上的伤口会很快愈合,可他血流不止。
很快染脏黑袍。
从发生变数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两分钟的对峙,神秘人额角滑下汗珠,闻映潮已然察觉了事情的不对劲,正在同顾云疆一齐往这边赶。
“好吧,我道歉,我低估你了,”神秘人龇牙咧嘴地拔出刀子,紧握着另一端,用足力气保持相衡,“所以呢,你想怎么做?”
“你是谁,”沈墨书问,“这种拙劣的手法,你不知道我不会死?”
神秘人说:“正因为你不会死,我才放心大胆地偷袭。我怎么会让你死呢?”
沈墨书:?
这是什么出生发言。
但神秘人的话也给了他一定的思路,既然知道他不会死,为何还要做这般多此一举的事?
沈墨书正欲再逼问些东西出来,脊背突然间如被什么刺进去般,遍体发寒。
他的动作僵住了,同时不敢置信地瞪着面前的神秘人。
他此生绝不会忘记的能力。
名为“人偶舞台”。
掌控者以活人做人偶,把标记种植在人的身上。很久很久以前,沈墨书又哭又闹的时候,沈冥经常用这样的手段,把他推向祭祀的深渊。
神秘人侧过身,捂着汩汩流血的肩膀,从沈墨书的身边走过。
他要赶在闻映潮来之前离开。
意识网络,他抵挡不住,国王诅咒还在关键时刻失了效果。
沈墨书想拦他,动作停在那里,一卡一卡的,如断了帧的录像带。
“我真是……”沈墨书咬着牙,硬生生回头,“沈冥,你个……”
他原本想骂“死全家的狗东西”,结果仔细一想,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他情绪少有如此能起伏的时候,拼命挣开人偶掌控者的控制,往对方离去的方向迈了两步。
确保自己的声音能被听到——
“沈冥,你不犯贱就会死,浑身难受对不对?他妈的跟我玩神秘?”
谁教的沈冥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幺蛾子?!
沈墨书抠住自己身上的人偶标记,行动被明显拖慢,只能眼睁睁看着沈冥飞快逃离。
而就在他喊完这句话的下一秒,一道人影从他身边冲了出去。
“……”
沈墨书在心里道:来得可真及时。
是发现不对,匆匆赶来追上去的顾云疆,与落在后面,替沈墨书解开人偶标记的闻映潮。
做完这些,闻映潮喘着气,根本没与沈墨书解释,抬步追上去。
他速度不慢,眨眼就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沈墨书后知后觉。
他似乎,被当成诱饵了?
这两个人到底在瞒着他干些什么?!
神秘人受了伤,血越流越多,力气也在变小,顾云疆很快就能追到人,就算对方藏身入人潮,也能顺着血迹捕捉。
神秘人自然深知这一点,干跑,他逃不掉。
于是他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转身,倒退着跑,翻出一把喷射式烟花,朝着顾云疆的位置开火!
顾云疆侧身一避。
小烟花在低空炸响,烟尘微滚。
按理来说,神秘人耽搁的时间应该比顾云疆长,可此处并非平坦大道,像游乐公园那样,设计出各种各样的游戏设施。
他炸烟花的位置非常巧妙,正好把顾云疆逼到障碍前,他刚要折出来,下一枚烟花接踵而至。
封路是吧。
“有没有公德心?”顾云疆直接从连排的动物雕塑上往外翻,动作流畅,“不知道烟花不能对着人脸吗!”
神秘人显然不打算遵守社会道德,利用地形,勉强保持住距离平衡。
但这只能拖延一小会的时间,他定然会在没入人群之前,被顾云疆抓住。
不知道他的人偶标记能不能在日晷身上使用。
神秘人想,就算无法使用,也足够了。
转瞬之间,顾云疆再度逼近,很快就要到他的面前,他一咬牙,扔去所有的烟花,滚落一地,最后再冲了一把。
希望满地的烟花筒能帮他拦一下。
神秘人没回头,拼了命跑出一段距离后,才察觉到不对。
他满头是汗,虚弱地喘着气回头。
——身后哪还有人跟着他?
顾云疆竟然没追上来,近在眼前的猎物,他放弃了!
身后空无一人,因过度奔跑而短暂缺氧的大脑总算缓过劲来。
神秘人这才发觉端倪。
他记得冥渊之主最开始也追上来了,可是到后面,压根没见闻映潮的身影。
他带着伤,顾云疆还被他的烟火把戏耽搁了,因此闻映潮怎么也不应该那样慢,半天没来。
刚刚的追逐竟然是幌子,是顾云疆为了迫使他跑远的陷阱。
他没有赶回去,在原地干喘气。
良久,神秘人苦笑:“我还真是失败。”
“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第124章 长生(9)
“还有多长时间?”
闻映潮与沈墨书聚在湖边,最深处的献祭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湖面,里面倒映着天上的圆月。闻映潮抓着自己的衣服下摆,在心中默数着时间。
距离顾云疆从外面折返归来,带着外边顺来的供氧装置下水,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
闻映潮与顾云疆约定好了,等十八分钟后他没出来,就下去找人。
“你在担心什么,”沈墨书不解,“顾云疆哪用得着你操心。”
“你不懂,”闻映潮说,“顾云疆要我操心的事多着呢。”
“从很早以前开始。”
话罢,他继续屏息等待。
好在顾云疆踩着十八分钟的尾巴从水中钻出,浑身湿透,一上岸就摘掉了自己的装置,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大片水渍晕在地上。
闻映潮与沈墨书忙凑上去,没问话,等他自己开口。
顾云疆没有耽搁太久。
他说:“水底的墓碑还在,那是月蚀之源。但是不对劲,我无法接近,看上去距离很短,可是愈往深处游,愈感觉到,我无法触及它。”
顾云疆把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撩:“我上次到蔷薇墓土,容纳它的时候,非常顺利地就进入了其中。”
“这一次,我被拒绝了。”
蔷薇墓土有则传言。
仲夏夜献上新娘做祭品,墓碑就会出现。
沈墨书说:“墓碑不是谁都能看见的,看见了,未必能够接近,月蚀有延伸空间与时间的能力。”
他展开自己随身携带的下半份卷轴:“闻映潮给我看了,你们在我家中找到的古文字,我认得,能对应上这卷轴,就是破译起来需要一些时间。”
如果和卷轴有关……
闻映潮猜测:“此处不是真实的蔷薇墓土,我们进入的是下半卷轴的幻境,莫非只有共鸣者才能被墓碑接受?”
沈墨书说:“有可能,所以要测试一下吗?”
测试,就是要他们二人中的一个入湖,并接近墓碑。
顾云疆忽然夸赞道:“话说回来,启明,你穿这身还蛮漂亮的,如此惊艳,格外美丽。”
沈墨书:?
闻映潮原本也想传达一个“?”,然而他想到,自己昨日也真心感叹过沈墨书漂亮,于是默默扭头。
沈墨书吸了一口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不舍得你对象下水直说!”
顾云疆:“哪有,我是很认真地在评价。”
沈墨书:“谢邀,大可不必。”
闻映潮起身:“算了,我去吧,装置给我。”
顾云疆摇头:“里边不剩多少氧气了,得重新找。”
湖内严禁下水,除祭祀专通的木桥前,其余部分都用护栏围了起来,连放花灯也是越过护栏做的。要找到一个新的供氧装置实属不易——先前还算他们运气够好。
沈墨书插了句话:“先别谈这些,时间似乎快到了。”
指的是上次循环中钟声敲响之时。
如今只剩下三十秒。
这是一个验证循环具体条件的好机会。
“有了,”闻映潮道,“如果还有下一次循环,就让我来扮演新娘这个角色混淆视听,你们去找神秘人,我带着供氧装置下水。”
沈墨书说:“我很确定,神秘人是沈冥。”
闻映潮道:“如果是幻境里的沈冥,他的尸体就倒在离轿子不远的树丛旁,你和我们过来的时候,也看见了。”
“他想把我们引开,远离这片湖,以及拖时间,直到下次循环开始。”
闻映潮确定:“这样,我们会再失去一次机会。”
“虽说不知一日循环的具体情况,但循环多了定然不算好事。这些充其量是他的小手段,不高明,但还算有点用。”
“目的未知。”
闻映潮话还没说完,便听得钟声悠扬,自最高的建筑头顶敲响,出口的话语全都碎成了无意义的字节,听不清。
钟离他们很远,在中心大道那边,却像敲在耳边似的,清晰而悦耳,所传之处,世界在此间破碎,他探出手,比上一回更明显地感受到——
时间在倒转。
幻境之外,原本老老实实闭目养神的命运灾眼慢慢将双目睁开,脖颈边的人偶标记淡了一些。
微不可察。
“他们遇上‘他’、猜出‘他’了,”命运灾眼说,“告诉他们,不要在湖水里死去。”
邵寻在终端上消消乐,专心过着无限关。
陈朝雾捏着纸鹤,无神的眼瞳仿佛在平视前方,对她的话毫无反应。
陈朝雾一定听见了,命运灾眼想。
“我的忠告,不听。到时候不要后悔。这是绝对不能发生的命运。”她说。
“不会的,”邵寻抬起头,“你有同伙是早就确定的事,没必要惊讶,况且,他们不会死。”
他放下操作了一半的消消乐,原本顺利的关卡,倒计时随他的不再操作而迅速减少,邵寻看着命运灾眼的眼睛,说:“也不会出事。”
“我非常好奇,”命运灾眼感兴趣地凑上前,“你们为何对他们如此信任,到了盲目的地步。”
“你自己觉得可信吗?闻映潮是一个亲手葬送过自己的人,还有一个人,他追求着终结。”
“如果盲目,”邵寻道,“我就不会跟来蔷薇墓土。”
陈朝雾不紧不慢地插了句话:“然而顾就是这样的人。”
“他会为了自己身后的人不断努力,抗在前边,不会随随便便让自己出现问题。”
“更不会让他最在意的那个人出事。”
命运灾眼懒懒散散地搭在墙壁上,若非双手都被拷住,她会托起腮,很认真地感叹:“你叫陈朝雾?太可惜了,你的眼睛原本很漂亮。”
她说:“我知道,我以前看过你,你不是先天失明。”
“敏锐的听觉是你的能力,可是我们有能力的人四肢健全,哪有以身体的某一部位作代价的道理?”
“终日徘徊于黑暗的感觉,好受吗?”
陈朝雾自始至终十分平静:“不影响。”
“别那么警惕,”命运灾眼撇嘴,“我没有恶意的,真的。”
“嗯。”这次陈朝雾回应得更短。
而她无法看见,她的面前,本无字的墓碑之上,浮现了一层淡金色的古文字。
排列规律,如侧倒过来的数字“8”,也像一个中间扭过的圆圈。
名为无穷。
……
幻境,第三轮循环。
闻映潮没有抓到顾云疆的手,他的反应慢了半拍,被边上的人撞到了,随后两个姑娘捧着奶茶杯从他面前经过,再想靠近时,顾云疆已然被挤远了。
闻映潮费了一番功夫才抓住顾云疆。
两人被人群推着往前走,正好他们的目的地就是文化礼堂,与大部分人顺路。
就是挪在队伍里,慢悠悠的。
“就不能换个出生地,”闻映潮扶额,“每次在人堆里挤,就感觉在包饺子,我是馅儿。”
闻映潮开了屏蔽,旁人会自动忽略他们的对话,不存在被NPC窃听的可能。
意识网络给他带来的自信。
“闻映潮馅的饺子,”顾云疆顺着他的话想了想,“我可以吃吗?”
“不可以,”闻映潮说,“饺子很凶,会反咬你。”
顾云疆一本正经:“那就种下,等到长大了,我就能收获好多好多个……”
闻映潮:“停!”
意识网络到底屏蔽了些什么玩意?
他们不是打算路上好好整理一下线索的吗?
闻映潮试图把话题掰回正轨:“你有没有发现,这次循环,和上一次有点微妙的不同。”
“嗯,”顾云疆立即说出自己的发现,“天上多了几片云。”
闻映潮:……你什么时候抬头看的天?
顾云疆无奈道:“天气正在慢慢变得阴沉。”
烈日当空,区区几片薄云,如何能挡夏日又毒又辣的阳光。
闻映潮更无奈:“我的意思是,相比于前两次,前面多了几个卖气球的中年人。”
俩人对视。
得,关注的重点不同。
顾云疆敏感于环境,就连一草一木的变化,都能熟知于心。
而闻映潮倾向于人。
“你觉得这变化代表什么?”闻映潮没跟顾云疆纠结是天气是人,问完之后,先抛出了自己的观点,“也许下一次,下下次,我们进入新的循环过后,会刮起狂风,砸下冰雹,人群挤得不再有自由的活动空间,而我们,也永远失去机会。”
好灾难式的悲观想法。
闻映潮甚至还是一脸漠然地将其脱口而出。
“那种事不会发生,”顾云疆锤他,“我会在那之前,将这种可能性扼杀。”
“从目前来看,循环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时间’。每次到了该循环的时间点,钟声就会响起,我们的时间逆流。”
“也不需要一个个验证了。”
闻映潮同意顾云疆的想法。
他说:“那就按照原本的计划进行,今晚我入湖,去尝试接触墓碑,你在外面接应,顺便牵制住神秘人。”
说到神秘人,闻映潮停了停。
“启明说他是沈冥,”闻映潮说,“你觉得呢?沈冥应该早在几百年前就死了,他又不像启明,持有‘不死’的能力。”
“我确定,他是幻境外的冥渊使徒,他称我为主。”
顾云疆边走边思考:“我觉得……”
“不对劲,”他说,“启明一定还有事情瞒着我们,但按照他那个性子,肯与我们打包票是沈冥,那他一定是准备讲了。”
“但是没来得及,”闻映潮道,“那个时候只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了。”
跟着人流走,礼堂近在咫尺,今日比较特殊,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不少人只能在外围打卡拍照,堵得水泄不通。
闻映潮牵着顾云疆的手,如过无人之境,从员工通道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顾云疆回头看了一眼,围在外圈的人群热热闹闹,不少人往里头探头探脑。
门口立着的“禁止入内”,对于闻映潮而言,格外讽刺。
有种被踢出群聊的感觉。
顾云疆默默回头。
这,就是意识网络带给他们两个的自信。
第125章 长生(10)
沈墨书活动着手腕,颇为满意地看着被他以同样的招数放倒的沈冥,又从桌上拿了瓶卸妆水,匆匆把脸上的妆给洗了。
洗完的时候,外面正好传来“叩叩”两下的敲门声。
连节奏都一样。
沈墨书张口就来:“你知道……”
闻映潮立即打断施法:“你不许讲冷笑话!”
顾云疆:“什么冷笑话?”
沈墨书慢慢悠悠补完后半句:“……邵寻从天网辞职后,他会去哪里工作吗?”
顾云疆仔细思索:“接暗活?他那能力挺合适的。”
沈墨书:“不,去理发店。”
闻映潮:……
顾云疆:“为什么?”
沈墨书:“因为他是代理人。”
顾云疆:……
闻映潮忍无可忍:“你有病吧?过来开门。”
“你都没对上暗号,还想让我开门,”沈墨书一边说着,一边取了块擦脸巾,擦着脸拧开门栓,“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虽然我们半个小时前还在湖边吹夏天的燥风。”
“等我下,我换件衣服。”
沈墨书怕闻映潮跟他算账,给俩人开门后,他提起裙摆就跑。
这次怎么没剪?
闻映潮坐在沈墨书的位置上,冷眼看着地上不省人事的沈冥,问:“你们一会离开,把他一块带走,处置一下。”
顾云疆恍然大悟:“原来他说的代理人是暂帮忙理发的人。”
闻映潮:“。”
闻映潮:你为什么还在纠结启明的冷笑话?
“怎么了?”顾云疆这才望向闻映潮,“别瞪我呀,我听到了。处理个人嘛,小事,到时候往启明家里一扔。”
他问:“你真的要等在这里?”
闻映潮点头:“这个幻境里,谁都可以消失,独独不能缺了新娘这个角色。”
他停了停,又继续:“你记得问一下启明,关于神秘……沈冥的事情。”
闻映潮还没多说两句,沈墨书就换好了衣服,抱着大红色的嫁衣与首饰,“哒哒”走回来。
进屋时顺便带上了门。
沈墨书这回甚至把头发也剪了,换回了他常留的短发,就是不太利落,后半截碎碎的,颇有种莫名其妙的艺术感。
“你怎么不把裙子扔了,还抱回来,”闻映潮扫了一眼,“舍不得,想拿去卖钱?”
“你穿啊,”沈墨书理直气壮,“你不是打算扮新娘吗?我还可以给你化妆。”
闻映潮:“我有意识网络。”
换言之,他不用梳妆打扮,也能被旁人当作新娘。
没关系,只要修改别人眼中的他就可以了,多简单的一件事。
闻映潮不穿嫁衣,沈墨书非常失望。
“你不想看吗,不想吗不想吗?”他开始拉拢顾云疆,“他一定会是蔷薇墓土最美的新娘。”
顾云疆:……
沈墨书不提还好,这么一讲——他想。
但是闻映潮死亡凝视。
况且顾云疆也不想让沈墨书看。
他想独自占有。
“行了,别说这个了,”闻映潮道,“你说再多我也不会穿嫁衣的,不如让顾云疆穿。”
顾云疆:?
闻映潮这个歹东西一定读到了他的情绪,在这块等着他呢。
顾云疆抽抽嘴角,不高兴就发疯,他表面重新挤出一个温和有礼的微笑,实则使劲揽住沈墨书的脖颈,语气亲切:
“话说,与我俩聊聊你哥哥吧。既然你确信晚上的神秘人是他,那么情报贩子,你告诉我,他如何能逃名为岁月的那六百年。”
沈墨书难得没跟人打谜语,到了此处,他不需要,也没必要。
他说:“沈冥在我身上留了咒,他咒我永世不得解脱。”
“那是早已流失多年的并蒂之咒,只对与他同根同源的我有用。”
沈墨书说:“我不死,他也不会死。”
他三言两语过后,发觉另外两人都沉默地看着他。
沈墨书:“怎么了?”
“我真的服了,”闻映潮说,“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不早讲?”
“你好像误会了,”沈墨书解释道,“是我单方面把我的生命状态共享给他,六百年前,我把他封在了特殊的冰里,沉到冥渊外的海底。”
“冰块不化,里面的人不会苏醒。”
就像植物人。
那也是拥有恒久生命的一种,但除了会呼吸,与泥土没什么两样。
顾云疆在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自己看过的灵物图鉴,顷刻间就将一样东西与沈墨书的描述对应在一起。
他快速回答:“凝光玉?”
不止是有生命的事物,无机的东西也会消失不见,凝光玉就是其中一种,当年月蚀出现,袭卷墓土,不少事物发生混乱,能力者出现,体系崩塌。
许多灵物便是当年无数混乱的巧合下碰撞而出的产物。今朝已然不再诞生,毫无踪迹。
凝光玉是永恒不消之冰。
它摸上去甚至不像冰,平时也不冷,表面光滑柔软,比玻璃透明,如玉般温润。
然而将其置于高温环境中——比如夏日的烈阳下炙烤,凝光玉就会变得膨胀,释放出大量不明气体,使周围降至冰点。
只需一点点,便寒雾缭绕数里,等雾散去后,所经之处,皆由冰霜覆满。
而凝光玉会变成无色的坚石,如琥珀那般,将当时在它身边的事物封存。
它是冰,却非水凝结的冰。
极难保存。
沈墨书说:“世界上最后一块凝光玉,我把它放在了沈冥的奶茶里,和冰块混在一起。”
体温催化凝光玉生长,将他吞没。
闻映潮静了静:“你和你哥多大仇,这么恨。”
沈墨书道:“不死有悖世间规律,像我这样的东西,根本不应该存在。”
他不信神鬼,相信世人生而平等。
也并非大爱大善之人。
所以,他为什么要为了别人更好地活着,而接受无止境的折磨呢?
“还有一点,”沈墨书道,“他的能力是人偶。”
“虽然能力有重复的可能,但知道他还在,就不得不提防。”
冥渊的人偶能力者。
“所以你认为,沈冥重新活过来了。”顾云疆捋了一下,“你来寻找解咒,其实对你本身是无效的,你希望让他彻底死去。”
“他早该是死人了,”沈墨书说,“他解决了墓碑之锁,海啸没能杀死他,他提前给自己立下坟墓,把卷轴上的东西藏进里面。”
“他这么会整幺蛾子,都没有死直到在冥渊之门中奄奄一息时,才强行把他的生命与我绑定,借此长存。”
他们又顺着沈墨书的话整理了一番线索。
“知道了,”闻映潮说,“此刻我们在明,他在暗,还不清楚他究竟想利用循环去做什么,总之,你们多提防些。”
“不浪费时间了,我在这里等待祭祀,你们到外面找线索,以及沈冥的踪迹。”
顾云疆说:“现在得到的信息不算多,这个循环之内,不一定能解决,并找到破境之法。”
“没关系,”闻映潮说,“今夜,我会早些沉入湖底。”
顾云疆说:“和我一样,入水十八分钟不见人,我会下去找你。”
他手指蜷了蜷,忽而快步上前,站在闻映潮身边,将手伸向闻映潮的口袋。
从其中摸出了一枚漂亮精致的蝴蝶挂坠。
“果然还在,”顾云疆放在手里扬了扬,“这个,我先拿走了。”
本来就是他当年准备送给顾云疆的礼物。
“你拿吧,”闻映潮说,“反正下个循环开始,它还会回到我身上。”
顾云疆:“不管。”
“免得被某个人又拿去和NPC换枣糕。”
意有所指地扔下这句话,他直接跟跟沈墨书一块走了。
顺便拖走了人事不省的沈冥。
闻映潮心虚地摸摸自己的鼻子。
……
幻境白日里的线索少得可怜。
顾云疆与沈墨书没在一起行动,认为分开效率更高。即便如此,收获寥寥无几,不能说没有,但对他们的帮助微乎其微,鸡肋得很。
沈墨书回了趟自己家,他摸到上轮循环中,闻映潮与顾云疆拿到镜子的地方,在地上摸索。
没有。
他反反复复地摸了几遍,原本插着镜子的缝隙,没剩下东西。
门锁没有破坏的痕迹,如果不是镜子未随循环重置,只能是有人想办法弄走了它。
沈冥有家里的密码和指纹。
沈墨书站起来。
顾云疆则是去了观景区的顶端。
不止是村子,观景区三十七层,层层环绕像高塔,是整座岛屿最高的建筑,尖端构成名景点遥望亭,架着整排望远镜。
亭的中央挂着一口古钟,据说与古老的历史有关。
景点总是为了保持韵味而不装电梯。
顾云疆看着通往十层以上的缆车道,心想,难道这样就有韵味了吗?
他排了好长的队伍,前面是一个观光团,导游还在声情并茂地讲述着此地的风土人情。
“特别是今晚,是蔷薇墓土每年一次的大月夜,月亮会迎娶新娘,同时祂与新娘降下祝福,送给我们……”
别太荒谬,这种事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信啊。
顾云疆百思不得其解。
今日三十层往上的缆车道不开放,顾云疆自然能坐多高坐多高,剩下的路自己走楼梯就是。
顾云疆一口气上到三十六楼,正好撞见几个有游客从楼梯上走下来。
他们见顾云疆还要往上走,顺道提醒了一句:“顶楼门锁着,公告说这几天不开放。”
顾云疆说:“我就去看看。”
那几个游客也是路人,没多热情,见顾云疆坚持,也不再说什么,点点头:“那你去吧。”
还能听到他们在抱怨:“七层楼白爬了……”
顾云疆到了顶层,不是密码锁。顾云疆瞥了眼锁孔,手腕一翻,工具便出现在掌心之中。
几秒之后,顶楼的门开了。
高层风大,顾云疆下意识抬手挡住,钟也在晃,发出“噔噔”的撞击响。
没有夜里那样悠远绵长。
甚至被风声掩盖。
第126章 长生(11)
傍晚,顾云疆及沈墨书在湖边会面。
湖边依然围了许多人放灯,花灯漂向湖的中央,湖水倒映出月亮的影子,如此清晰,不真实。
游客们认为,花灯是祝福的表现——至于是真心实意祝福新娘与月亮新婚快乐,还是单纯地跟随大流许个愿,就不得而知了。
俩人简单聊了聊自己的发现。
“你们提到过的镜子不见了,”沈墨书说,“两种可能,一是被人拿走,二是它不会跟随我们进入循环,但要确定,就得等下次。”
顾云疆说:“我去看了钟,循环和钟声无关。”
他敲响了,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可是钟声远没有夜里那样清亮。
起码沈墨书没听见。
他们一寻思,觉得自己找到的线索都没那么有用。
“还是等闻映潮去湖底吧,”沈墨书说,“祭典快开始了。”
他顿了顿:“你看起来不太高兴?因为闻映潮要当月亮的新娘了?”
顾云疆:……
不提还好。
垂死病中惊坐起。
沈墨书还真是注意到了个盲点!
不行,不可以。
沈墨书见顾云疆忽然往祭典那边走,忙叫住人:“你干嘛去,真想抢婚啊?”
“抢婚太麻烦了,”顾云疆说,“我要取而代之。”
沈墨书:“……啊?”
那还不是抢婚吗?
这“上错花轿嫁对郎”的戏码最终没能上演。
闻映潮提前从轿中钻出来,找了个塑料模特塞进去,前排的人还敲着鼓,喜气洋洋,昂首挺胸。
闻映潮偷偷摸摸地从后边跑出去了。
沈冥消失,守护灵的位置空了出来,现在连新娘都偷偷跑路,却依然无人察觉不对劲。
主打的就是一个突然袭击,让那个躲在阴影里的人措手不及。
正好撞上准备来抢亲的顾云疆。
“你?”闻映潮挑眉,“你来做什么?不是让你们在湖那边等我?”
“我不能来吗?”顾云疆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晃闻映潮的手,“我的男朋友要和月亮结婚了,我不来,还有谁来?”
闻映潮:……
他觉得又无奈又好笑:“你清醒点,我就算死去了,都不会与任何一个人成亲。当然,顾云疆除外。”
“况且,献祭也不是嫁新娘,也不见月亮同意。”
“它倘若欣喜,便不会降下灾厄了。虽说月蚀中含有一个‘月’字……但你我都知道,月蚀不是月亮造成的。”
“它原本就存在,月亮只是它的催化剂。”
就像潮汐。
月蚀起源于最初的执灵,七百年之前,从一系列毫无规律可言的极端天气开始,文明崩塌,秩序失控,催生出无数致命的、无法躲避的物种。
觉醒的人们在末世求生。
而大浪淘沙过后,留下的人们利用能力,熟练能力。总算捱过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重建他们的家园。
始于七月,蔷薇花盛开的季节。
而在末世中,大部分人没能得到垂怜。葬于土地里,化作一捧黄沙。
“蔷薇墓土”的名字因此而来。
闻映潮与顾云疆聊了些有的没的。
他们远远就看见沈墨书,正与一位卖花灯的中年人攀谈——中年人负责讲,沈墨书负责嗯嗯啊啊地敷衍。
中年人:“都来湖边了,一会儿这里就要关了,留给月亮迎娶新娘,再不放灯就来不及了,灯漂不到中间。”
沈墨书:“嗯。”
中年人:“你看这灯多漂亮,给月亮和新娘送上祝福,一年一度的好事呢。”
沈墨书:“嗯。”
中年人:“还能许愿,说不定月亮高兴了,会保佑你来年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沈墨书:“嗯。”
中年人:“买一盏灯吧。”
沈墨书:“没钱。”
中年人:“很便宜的。”
沈墨书:“真没钱。”
他正在被推销。
闻映潮走过去,伸出手,屈指轻轻在花灯壁上敲了两下。
材料非常劣质,估计没过半个晚上就得沉。
“你这不行,”闻映潮直接说,“这质量,怎么漂到河中央啊。”
中年人不满道:“你是哪里来的?”
闻映潮笑了笑,他瞳眸里的金色一闪而过。
中年人愣愣地放下手里的灯,不再纠缠,闻映潮轻拍两下沈墨书:“走了。”
他们故技重施,从店铺中拿到了供氧装置。湖的周边人还多,而闻映潮一旦下了水,对精神的操控就有可能断开。
“我现在就要下去,”闻映潮说,“你们两个顾好自己。”
“你还不放心?”顾云疆碰他,“你注意安全才对。”
闻映潮还是多讲了两句:“沈冥可能还会来,你们多小心。”
其实关于神秘人的身份,疑点还有很多,比如他如何能挣脱凝光玉,从活死人状态里苏醒。
但沈墨书笃定对方就是沈冥,就姑且认为他是。
他们没再多说,闻映潮点了两下头,便沉进了并不算宁静的水中。
这片湖比他想象得要深,水在模糊视听。
此时他终于明白了放花灯的好处,夜色里,湖中被灯火映得闪闪发亮,不至于出现两眼一黑的情况。
闻映潮往深不见底的地方下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闻映潮的心越来越沉,越往下去,便觉时间就被无限拉长,而在这漫长又漫长的浸泡中,他终于看见了墓碑的一角。
缠绕着锁链。
他继续下潜,不断地尝试拉近距离,装置上的数值在跳动着减少,以及计时。
他和顾云疆约定好的十八分钟,如今只剩五分钟。
装置上倒有个加速上浮按钮,想来,顾云疆当时也是利用这个,才踩着点浮出水面。
闻映潮没按加速上浮。
他继续往深处去,心想,顾云疆大概会生他的气。
神奇的是,越趋近墓碑,周围源于水的压力反而变小,他猛地下扎,却撞到了一片玻璃——
是的,玻璃,被他撞出了一条裂缝。
平心而论,有水的阻力在,闻映潮根本不至于撞这么狠,撞上去甚至不痛不痒,毫无感觉。
与其说玻璃是被他撞的,更不如说察觉到他的靠近,这块屏障便自动裂开。
墓碑接受了能与下半份卷轴共鸣的他。
似乎在印证闻映潮的猜想,自他停在玻璃之前,裂缝受到挤压,从最早的那道缝隙开始破碎,裂纹延伸,倏然在他面前破碎了。
于是闻映潮看见了,所谓月蚀之源,最初的墓碑,被沈冥藏在幻境里的一角。
玻璃后面被隔了层,没有水。闻映潮踩在实地上,仰首看了看头顶的湖面,莫名心生出一股奇妙的感觉,仿佛世界颠倒。
墓碑所在之处,与闻映潮在水中所见完全不同,一路上蔷薇盛开,隔几步便能见一座无名之坟,遍满花丛。
而在繁花中央,立着一位瘦瘦矮矮的女孩。
她坐在唯一一座有字的墓碑之上,手指描摹着碑文上的凹痕。
上面写着:芙夏。
“我等你很久了,冥渊之主。”
她的面庞苍白,白齿轻轻咬住下唇,一见便觉得可怜,她的身躯肉眼可见地成为了塑料,定格在灰色的石碑上,只剩下肩膀往上,还能嘎吱转动。
意料之外的人出现了。
等在这里的,竟然是失踪已久的芙夏。
不是幻境所造的人,也不是二重世界的衍生物。她是切切实实的占卜师,人偶游戏的始作俑者,天元广场国王诅咒事件的幕后黑手。
冰海福利机构,除宴馨乔、徐殊之外的第三个幸存者。
她说:“我不能动,你可以过来吗?”
“我为自己准备了一座墓碑。”
闻映潮沉默片刻,抬步上前。
他对命运灾眼倒颇为熟悉,可关于芙夏,除却冰海福利机构的那些过往,他一无所知。
芙夏从冰海那种环境生长,颠沛流离,惶惶不可终日,对旁人的心思要敏感许多,她看出闻映潮的芥蒂,声音发凉:“我之前利用了你,在这里道歉。”
一番话说得毫无诚意,纯粹是她为了达成目标的一种手段。
“你利用我什么了?”闻映潮反问。
他非常清楚,但他要芙夏自己讲。
“天元广场,”芙夏说,“你的邮件是我发的,我就是为了报复顾云疆,才利用冥渊,利用二重世界那些想成为真人的衍生物,引你过来。”
“这样,顾云疆肯定不会缺席。”
闻映潮点了两下头,表示自己听着。
“但国王诅咒不是我的手段,是徐晓然拿出来的,那个热爱自导自演的衍生物。”
她说:“宴馨乔在世界上留下的两个衍生物,现在全都消失了。”
“连她本人也不见踪影,我原以为她在墓土,二重世界在外面惹出乱子才知道,她早就去找了你。”
闻映潮:“为什么讲这些有的没的?你等我做什么,不能挑重点吗?”
他不关心芙夏是如何来到的蔷薇墓土,进入墓碑的结界中,也没心情与芙夏叙旧。
“我以为你会计较,所以想讲得清楚些,”芙夏说,“那我就和你聊聊沈墨书吧。”
她直言沈墨书的名字。
芙夏说:“他在你们进入二重世界,不,在更早之前,你还未抵达冰海的时候,就绑走了玉权,宴馨乔创造的一个失控的衍生物。”
“你应该清楚。”
闻映潮:“所以?”
芙夏说:“玉权当年拿走了宴馨乔的东西,并一直躲藏着,他会突然跳出来,与其他衍生物合作,是因为他确信,宴馨乔不会出现在他面前了。”
“不想半路杀出一个沈墨书。”
讲到这里,她歪了歪头:“你站得还是有些远,再凑近一些,好吗?”
“我不会耍诡计的。”
闻映潮说:“没必要,这个距离刚刚好。”
“好吧,”芙夏妥协,“玉权拿走的东西,是沈冥的能力凝聚成的核。”
“在月蚀下暴露过一段时间后,能力会慢慢生成实体,最初是核,它杀死自己的主人。”
“随后才慢慢变成人。”
芙夏一字一句,揭开沈墨书一直隐藏着的真相:“就像玉权妄图利用核去拯救宴楠,让他从人偶变回真正的人。沈墨书也想利用核,来解除自己身上的人偶标记。”
“他们俩兄弟,谁又是省油的灯?”
第127章 长生(12)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闻映潮问。
他与芙夏非亲非故,还结过梁子。实在想不明白,有什么值得芙夏特意在此处等他,和他讲这些秘密的。
“因为我出不去了,”芙夏说,“我被人偶的能力者,沈冥困在这里。”
“在那之前,”她终于露出了一个符合她一贯作风的笑容,“我要他死。”
“我要拖着让我痛苦至今的东西一起下去。”
如果可以,她甚至想诅咒沈冥,让他虽死但神魂不灭,死去的痛苦长久而持续地折磨他,数百上千年。
她实锤神秘人的身份:
“四百年前,冥渊信徒打通海底隧道,欲重新开启通往蔷薇墓土的道路,却意外链接到晨曦之岛,那天,冥渊连同繁花之苑一块,发生了全范围性的轻度地震。”
“惊扰了沉于海底的凝光玉,沈冥从冰封中苏醒。”
“他没法逃离坚冰,随波逐流。于是放出人偶充当耳目,让人偶为他代言,在我与命运灾眼身上打标记,下禁制,一步步引诱你们前来,想让墓碑之锁再度觉醒。”
“他与人偶连着五感,你们加诸于人偶身上的伤害,全都会回馈到他身上。”
闻映潮明白了:“所以我们看到的神秘人,是沈冥,又不是沈冥。”
的确是沈冥的意识在控制这具人偶躯体,但躯体终究不属于沈冥。
见芙夏点头确认,他便试着与芙夏沟通:“所以你呢,也是被沈冥带到这里的?”
芙夏承认:“他需要我眼中的命运。”
能看到过去、现在与未来。
她说:“因为你真的是一个非常合适的实验体,经历过足以改变人生的变故,脆弱得不堪一击,却虚伪地装作平静、无所谓的模样,能力从无到‘S’级,潜力无穷,最适合承担墓碑之锁。”
“他不希望沈墨书当那个牺牲品,所以,轮到了你。”
闻映潮:“……那我还真是谢谢他们兄弟了。”
他问出自己最后的问题:“那么,沈冥想重新激活墓碑之锁的意义是?”
六百年前,是沈冥亲自将墓碑之锁解决,阻止了灾厄蔓延。
如今,他却处心积虑,想让墓碑之锁重新苏醒。
芙夏张了张嘴。
要讲的话语最终没能说出口,闻映潮右眼皮一跳,飞快地侧身,沈冥的袭击擦着他的发丝过去。
被阻止了!
而就在下一刻,沈冥灵活地一转身,手中的菜刀与闻映潮的匕首撞在一起。
匕首是顾云疆送给他的,实际上是打造的工艺品。被这样一碰,崩断了一道口子。
闻映潮来不及心疼,只得在心中暗骂。
是真不挑,菜刀和烟花都能拿来做武器。
闻映潮气急败坏:“我招你惹你了?”
在这几天之前,他哪里认识沈冥,把他推往一切罪孽的恶魔之手。
“没有,我非常抱歉,”沈冥攻势不减,“我寻了几百年,连日晷都没那个资格,只有你可以。”
“那你砍我干嘛!”
闻映潮咬牙撑着,心想,顾云疆还好吗?
他们守在上面,若是没出事,不可能教沈冥来到他面前。
“你的第二能力是什么?”沈冥答非所问。
哪有边追着人砍边问问题的。
闻映潮眸光一冷。
他的眼中金芒微作,顷刻便制止住了沈冥的行动,劈手夺下沈冥用以攻击他的菜刀。
沈冥勾了勾唇,说:“拿到了。”
闻映潮右眼一烫。
他的眼罩在争斗中被沈冥揭开,露出眼底的墓碑与月亮,湖水涟漪泛泛,正倒映着此情此景。
而沈冥趁着闻映潮使用能力之时,从他的身上,取了一样东西。
那样东西无色无痕,就连芙夏也没能察觉。
起于最初的墓土,月蚀之源悄无声息地附在了闻映潮身上。
并在他使用能力时显形。
芙夏咬破了自己的唇。
她勉强抬起正慢慢化作塑料的右手,在空中虚虚攥住。
于是命运的齿轮转动。
在错误的时间,循环提前开始。
命运灾眼真正的能力,被人偶限制发挥的能力。
扭转因果,干涉时间线。
隔着一片深湖,闻映潮在错误的时间听到了钟声,他趁着沈冥转向芙夏的机会,匕首直接穿进沈冥的肩膀!
与沈墨书捅他的位置一模一样。
沈冥吃痛,有瞬间让人偶脱离掌控,闻映潮抓住机会,赶在最后一回钟声响起前,朝上一扑,夺回月蚀之源!
沈冥大抵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轻易地把刚到手的东西丢了,惊觉,闻映潮作为被月亮选中的人,怎么会对月蚀之源的存在毫无所觉。
他在利用沈冥,诱出关键,把芙夏也算计进去了。
这个人……口中没一句真。
在沈冥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愕然里,世界变成碎片,重新组合成一切尚未发生的白天。
这次没等闻映潮去抓,他一把被顾云疆揽入怀中。
天空肉眼可见地变得阴沉,顾云疆惊疑不定地在大庭广众之下把闻映潮摸了个遍,最后确认他完好无损后,重重打了他一下。
闻映潮“嘶”了声:“干嘛?”
开着屏蔽,旁人注意不到他们。
“你还问我干嘛?”顾云疆恼,“你在干嘛?能不能让我省点心?说好的十八分钟,你去了多久?”
“我还没问你呢,”闻映潮抓住重点,“你下水找我了?”
顾云疆:“嗯。”
闻映潮:“没有装置?”
顾云疆:“嗯。”
闻映潮:“下水多深?”
顾云疆:“憋不住再上去。”
他说:“你先违规的。”
看来顾云疆没有遇上沈冥,闻映潮松了口气。
但他把沈墨书单独留在上面了。
闻映潮也想打顾云疆一下,想了想,忍住了。
因为换作是他,他也会这样做。
“下次不会了。”闻映潮道歉。
闻映潮的嘴,骗人的鬼。
顾云疆深知这点,明白自己责怪太多也是废话,他直接切进正题:“所以你在水中发生了什么?”
闻映潮三言两语地解释了事情的经过。
“芙夏?”顾云疆听完蹙眉,“你不会真信了她的话吧?”
“占卜师只爱自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的人偶游戏就是与冥渊合作的产物,怎么可能甘心自己死在这里。”
闻映潮:“没有信她,我想拿到的是这个。”
他张开手,顾云疆立刻认出来此为何物。
他的容纳里封存着与闻映潮手中的一模一样的东西。
月蚀之源没有随着循环而消失。
“原来在这里……”顾云疆怔了怔,“难怪我找不到下半卷轴对应的那部分,我还以为,我得到的就是全部了。”
他收容起来的月蚀并不完整。
但足够让繁花之苑免受月蚀所扰。
而另外的一半,竟藏在卷轴的幻境里。
能与下半部分卷轴共鸣的闻映潮当年身死,意识藏在囚牢里等待再生,而沈墨书被墓土驱逐,若非旁人的帮助,他永远无法通过问答迷宫。
偏偏只有这两个人,拥有着掌控另外半部分月蚀源头的权限,被选择。
在当时几乎不可能完成。
而如今,他们终于抵达此处,拿到了完整的月蚀。
顾云疆握住闻映潮的手,心念一动,闻映潮掌心的另外半部分源头便被他收进了容纳里。
“你……”闻映潮掌心一空,顾云疆飞速撤回了自己的手。
“这东西太危险了,”顾云疆故作理所应当,“我就先没收了。”
“反正我生来就是承载它的容器。”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闻映潮定在原处,忽然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目光看着顾云疆,他摘下随循环而重新回到脸上的眼罩,将其攥在手心里:“可是,墓碑之锁没有消失。”
据沈墨书的情报,它是月蚀代行者的象征,后面宴馨乔的出现也佐证了这点。
顾云疆手指微蜷。
他们是来寻找如何解决墓碑之锁的,却接连遭到阻拦。
先是命运灾眼,再是沈冥和芙夏,敌友未知。
哪怕闻映潮沉入深水,利用沈冥得到完整的月蚀,并由顾云疆收入容纳,墓碑之锁也没能消失。
如同扎根在他眼底,顾云疆立即想到了沈墨书骗人的可能性,很快,又被他自己否决。
比起谎言,更像是……沈墨书自己也不清楚墓碑之锁的真正来源。
“那是当然的。”
沈墨书看着镜子,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右眼。
在他的身后,是倒在地上,被杀死的幻境中的虚假沈冥,与来自现实的,由沈冥本人意识操控的人偶。
沈冥说:“他拿走了我藏在这里的东西,看来你找到了不错的人带你进来,说明我们两个的眼光都还可以。”
沈墨书不想认这点:“要不然你还是死全家吧。”
沈冥说:“那你也得能死啊。”
听听,这是人话吗?
他手中是一把切水果的小刀,刚沾了血,滴在沈墨书鲜红的嫁衣上,无痕。
“墓碑之锁重临的感觉怎么样?”沈冥说,“你会疼,会难受吗,会怨恨这个世界的不公吗?”
时隔百年,沈墨书的心态今非昔比,他反问:“你觉得呢?”
在上一个循环里,他没能拦住沈冥入水。
人偶标记,一直都在。
从很早很早以前,从他第一次因不死而成为一年又一年的牺牲品开始,就标在了他的身上。
“墓碑之锁,你可能忘记了,”沈冥说,“那时候的你,应该没有意识。”
沈墨书没说话。
沈冥忽地问他:“为什么?”
沈墨书瞥向自己肩旁的小刀。
“明知道卷轴的幻境是陷阱,你会重新体会到当年撕心裂肺的痛苦,还要拿出卷轴,和那两个人一起来?”
沈冥说:“你完全可以一辈子躲在繁花之苑,好好避开这些纷乱,坐享我为世间带来的,真正的乐园。”
沈墨书:“神经。”
中二期没过?
嘴上不饶人,沈墨书也在认真琢磨沈冥的话中含义。
他想做什么?
还有……墓碑之锁到底是?
第128章 长生(13)
“我生来就不是那个被选中的人,也没有你们那么孤注一掷,我瞻前顾后,软弱,我还不够聪明、强大……所以我卑劣,骨子里就轻贱。”
“我做不了伟大的事,我是个俗人,会为了一己之私伤害别人,拉人沉沦。”
沈冥动动手指,人偶标记在沈墨书的背上,牵动着他的动作,让他慢慢放下了挡住右眼的那只手。
沈墨书通过镜子看着自己,以及蹭在他身旁的人偶沈冥。
还有眼中,在此次循环中蓦地再生的墓碑之锁。
难怪命运灾眼说,不能让他或者闻映潮独自进来。
不然,按这种情况来看,他们很难挣脱束缚。
沈冥说:“他们带走了这里的月蚀之源。”
他把话附在沈墨书耳边:“你知道你的第二能力是什么吗?”
沈墨书咬着牙,摇了两下头。
操纵者离他太近,他一时半会挣脱不开束缚,需要时间与精力。
墓碑之锁降临伊始,沈墨书可没有闻映潮那样的缓冲期,在注意到自己的右眼变化的下一刻,他就失了控。
等他清醒的时候,他就已然倒在海边,遥遥望见繁荣的名岛古村,化作一片废墟。
人们恐惧他,又害怕再做对他不利的事,墓碑之锁卷土重来。
于是驱逐他离开蔷薇墓土。
在那之前,沈墨书看见了沈冥。
他站在人群的最后,转身离去。
现在,沈冥掰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正视镜中的墓碑之锁。
“你就没猜到一点吗?你以为二重世界里的暴雨是什么?是冥渊之主造成的?”
沈墨书心下一跳。
外面霹雳惊雷,乌云滚滚,随循环次数的增多,幻境中的气候正逐渐变得恶劣。
起初还不明显,现在连礼堂内都黯淡下来,几乎是一副随时能吐出倾盆大雨的模样
“哪怕墓碑之锁消去,你的第二能力也从未消失,只是你不愿意察觉。”
他的刀抵近沈墨书的胸膛:“是‘骤雨’。”
掺有不知名力量的暴雨。
洪水泛滥,雨水淋进海中,不知其中掺杂了怎样的力量,诱发海底地震,海啸吞没了整座岛屿与周边的城市,而处在暴风雨最中央的沈墨书,毫发无损。
沈墨书呼吸急促起来。
“墓碑之锁,根本不属于月蚀啊。”
沈冥温和道:“说到底,你们要找的解决办法,都是从月蚀入手。可带走月蚀之源,反而使墓碑之锁的力量被解放,弄巧成拙,你说,是不是?”
到了这时,沈墨书却慢慢平静了:“你算计好的,你知道我们在算计你,所以你将错就错。”
“所以,特地跑来和我说的意义是?”
沈冥说:“很简单,我不希望你当那个墓碑之锁失控的牺牲品。”
“可是我最不想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他们在循环期内拿到了月蚀之源……墓碑之锁失衡,在你身体里复苏。”
“我想救你,我来救你,这是我最初的目的,到现在也不会变,墨书。”
说着漂亮话。
那个眼睁睁看着沈墨书一次次被浸泡在死亡却死不去的痛苦里,长久缠绵他的愧疚。
“你和冥渊之主,总有一个要接受这样的命运。”他说。
他选择制衡沈墨书。
沈墨书道:“闻映潮身边有顾云疆。”
那个连月蚀都能容纳的日晷。
“啊……”
沈冥的神色黯了黯:“所以我说,你就不该跟来,解开我与你之间的并蒂咒,就这样重要?”
日晷的出现不是他的手笔,是沈冥意料之外的存在,原本打算利用,却发现他的能力与自己的目的相反。
世人称之为容纳。
其实,按照冥渊的说法,应该叫封印之章。
可以将世间的所有封存入体,并使封入体内的物件失去作用。
直到他主动解放。
这就是日晷。
能与月蚀,墓碑之锁制衡的第三力量。
哪一方失去平衡,都会令其余双方产生微妙的偏差。
但日晷拥有了自我意识。
这么说来,谁在算计谁,倒真的不一定了。
“即便如此,”沈墨书问他,“你也要继续吗?”
沈冥说:“都到了这一步,我没有后退的选择。”
沈冥拆开沈墨书裙前的扣子,受钻了进去,似乎想找些什么,在沈墨书难以忍受的目光下一通摸索,揪到了那半份一直放在新娘身上的卷轴。
沈墨书猝然挣开人偶的压制,死死按住沈冥,没让他抽回去。
“我现在真的会剁了你的手,”他咬牙切齿,用力大喊,“你们就非得等我开门吗?!”
早就来到礼堂中,在门口偷听的闻映潮与顾云疆:……
还等着你多套点话呢,这么轻易揭穿?
“看来你的同伙到了,”沈冥不慌不忙,“可惜,我在门前加了一道密码……”
话音未落,门在下瞬间被闻映潮踹开。
“追着我砍就算了,对自己亲弟弟耍流氓,你是不是人?!”
顾云疆把报废的密码锁扔到地上。
最高端的锁,只需要最简单的破坏方式。
沈冥:……
礼貌一问,您哪只眼睛看见我在耍流氓了?
他目光缓缓移向自己找卷轴的手。
偏偏沈墨书拽着他,他怎么加重人偶控制,就是不松开。
“好吧,看来是我考虑不周,”沈冥抛出筹码,“你们闯进来,要杀了我吗?只有我知道墓碑之锁如何解决。”
闻映潮不上当:“你会和我们说?别开玩笑了。”
算计与算计,一环扣一环,每一个环节都在诞生无数谎言,真真假假,分辨不清。
他们也不能对沈冥做些什么。
只是一具人偶,哪怕人偶死了,连着冰中沈冥的五感,也顶多让他疼痛、虚弱,不会对本体造成太大的损伤。
沈冥闷笑道:“所以?”
他用胳膊锢住沈墨书的脖颈,正逐渐收紧。
“不要动作,不然我会让人质窒息,”他连人带滚椅拖着沈墨书,往后撤了一步,“反正墨书你也不会死,听话一些,好不好?”
沈墨书指甲掐进沈冥的肉里。
和那些塑料人偶不同,他是活人所制,有血有肉。
威胁起了作用,闻映潮要上前的脚步停住。倒不是不能使用意识网络,控制沈冥的行为,但沈冥看上去有恃无恐,双方关于六百年前的历史有着一段空白的信息差。
说白了,这很可能是个让他跳的坑。
闻映潮把手背在身后,给顾云疆打了个手势。
顾云疆会意。
闻映潮冷冷说:“沈冥,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沈冥只将自己勒住沈墨书脖子的胳膊收得更紧。
沈墨书艰难地吐出话来:“人质……你再勒我一下试试看呢?”
他嗓子被卡得难受,再一次回想起当年被人偶标记强迫着坐入轿中的心情,手上加重力道,几乎要把沈冥捏着卷轴的手抠下一层皮。
“我自然不希望你出事,”沈冥耐心解释,“形势所迫,理解哥哥吧。”
他接下来的一番话让沈墨书心惊肉跳:“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亲手杀你。”
什么叫不是第一次?
他从来都是看着自己在湖中挣扎,何时动过手?
沈墨书坚信自己的记忆没错,短短一句话,让他反复思考,电光火石间,他冲没有轻举妄动的另外二人喊:“死亡……”
声音沙哑,撕扯着咽喉。
“墓碑之锁的终结之法,是死亡,是不是?”
沈墨书的胸口有一道疤痕,似是贯穿伤。不知从何而来,思来想去,只得是他失控的时候留下的。
可惜他无法死去,就算短暂地失去呼吸,也会重新醒来。
不然一定会不明不白地,长眠于墓土之中。
顾云疆的心脏漏了一拍。
沈冥没有认同沈墨书的说法,他仍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以沈墨书做要挟对峙,单从表情上来看,不露任何端倪。
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声,打着树枝,在几秒之内,迅速转为滂沱。
“我现在恨你了,”他说,“原本还觉得你不配。”
沈墨书嘶哑着声音,眼睫微颤,右眸中的血色艳丽,泼洒墓碑边缘的花卉。
他在主动选择,坠落墓碑之锁的深渊!
沈冥显而易见地僵住,忙阻止道:“不要闹,你一失控,我的刀就会刺进你的胸膛。”
“你不是最怕死了吗?幻境外面也有我的人,你出事,我就让那个人将墓碑打碎。”
会破坏幻境本体,让内部坍塌,全部消失。
残存的力量释放。
现在没机会细究这个“我的人”是命运灾眼,或者另有其人。
趁着沈冥被沈墨书引去注意的那瞬间,顾云疆飞快动作,他几步上前,欺身,沈墨书立即反应,骤然松开了他扒沈冥扒到指甲酸疼的那只手。
沈冥一直在用力,与沈墨书制衡,此刻借惯性,瞬间连手带着卷轴一起从沈墨书怀中抽了出来。
顾云疆向前一收。
卷轴在眨眼间被他封存入体!
沈冥也因脱力而跌倒在地,但禁锢沈墨书脖子的手臂不松,两人一块摔在地上。
沈墨书还好,有沈冥当垫子,沈冥被连人带椅压在底下。
小刀在沈墨书的肩上划破一道淋漓的血痕,闻映潮趁机夺过,钉在沈冥的掌心中央!
“启明,过来!”
沈冥吃痛,力气变小,顾云疆拉回面色憋得青紫的沈墨书,正好对视上他那只右眼。
最开始的墓碑之锁从未消失,在他身上潜伏六百余年。
沈冥一次次阻止他们接近真相,想拿回月蚀之源,因为他再清楚不过,离开幻境的方法与墓碑之锁的来源。
这是他在灾厄降临之后,亲手封住的过往,是幻境的创造者,为避免月蚀之源去到外界,他设下了一道不可能的难题。
如今,在不见尽头的愧疚,与被沈墨书亲手冰封于海底的交缠、折磨之中,他终于明白长生的苦难。
后悔,想打碎这一切。
可他不是被月蚀选中的继承者,也不承担有平衡月蚀的墓碑之锁。
他躺在地上,看着被夺走的卷轴,动动手指,牵动右手拇指上看不见的人偶丝线。
最初的墓土,芙夏脸色惨白,捂住自己倏然绞痛的心口。
她自言自语:“不想死……”
有人长生,有人为了活着拼尽全力。
现在,沈墨书还能勉强维持着神智,暴雨却已经无法阻止。
很快,这个世界就会被海啸淹没。
这样下去,不行。
她再次以自己的身躯塑料化为代价,命运灾眼如表盘旋转,重置幻境的时间。
这是最后一次循环,过了这次,不必他们干涉,天气就会恶劣到无法生存。
钟声在暗如夜晚的白日敲响。
再也不会有第一次那般阳光灿烂的晴空。
第129章 长生(14)
数日前,问答迷宫。
通过一些手段来到镜子面前的一行人发问:
“你因何而来到蔷薇墓土?”
作为宴馨乔的衍生物,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徐晓然没有回答的权利。
命运灾眼同样,她虽有人躯,却与构成问答迷宫的能量同根同源。
沈冥是人偶,一具由意识控制的空壳。
于是在场能够回答的人只有芙夏。
她拒绝了徐晓然的提议,然而还是被命运簇拥着,来到了这里。
镜中人说:“想活着。”
“不受提心吊胆挣扎求生之苦。”
在船临近墓岛之前,命运灾眼甫一回头,徐晓然就消失不见。
原先宴馨乔设计好的空间传送点也毫无预兆地破碎,将他们送到了岛的中央。
——宴馨乔,出事了。
在闻映潮等人来前几日,沈冥与芙夏已然在幻境中经历了数轮循环。
芙夏一到此地,就身处墓碑与蔷薇之间,被困住,无法离开。
她原本是除闻映潮与沈墨书外,墓碑之锁的第三人选。
可惜,她不可能让这样的命运降临。
……
幻境中,暴雨如注。
中心大道的热闹并未因这场不合时宜的大雨而有分毫消减,唯一的区别只是观景台上的人多了,雨伞撑在头顶,一个挨着一个,反而更显拥挤。
国王诅咒忍无可忍:“你到底在干嘛?怎么又让时间逆流了?你知不知道每逆流一次我就会被你意识里的链子重新绑住!”
闻映潮无辜:“那你骂沈冥啊,骂我干嘛?”
国王诅咒:……
你说得对,但是骂人只有你听得见。
不敢说。
闻映潮没时间与国王诅咒多扯,让他自己解锁链,就匆匆跟上顾云疆,动用意识网络挤出一条道来,匆匆奔去找沈墨书。
出生点不在一起真是非常不方便的事。
他们要赶在沈冥找到沈墨书之前汇合。
沈墨书反应也不慢,不会在原地等着旁人上门,一来就放倒了在自己身后帮忙梳头的幻境沈冥,将门踹开,做出自己逃跑的假象,自己则躲在门后,顺了把剪刀把裙子一裁。
他都裁累了,这场闹剧何时能结束。
沈冥可能还要抢他的卷轴。
卷轴的内容他早就滚瓜烂熟,只是卷轴上的古文字语序颠倒,目前状况下,他没法专心破译。
沈墨书吸了一口气。
他真的做了一个很大胆的决定。
沈冥的刷新位置大概率离他很近,不然上次也不会那么快找到他,他锁着门,对方还拿到了化妆室的钥匙。
光明正大地进来。
他这里能防身的东西只有剪刀,沈冥经过第二次循环那一捅,也明白他真的会动手,率先用人偶丝线控住他的行为,完完全全地拿捏住了沈墨书。
还好,他不是一个人。
沈墨书躲在门后,只要外边的人一进来,往门后瞧一眼,就能发现不对劲。
他在赌。
赌沈冥对他的了解,还停留在六百年前。
当年的沈墨书,绝不会做这样高风险的事情。
沈墨书听到逐渐迫近的脚步声,沈冥显然是急急赶来,奔跑声回响在走廊中,混在雨声里。
他像怕沈墨书再次乱来,呼吸急促,他停在化妆室前,原本上了锁的门此时向内大开着,他犹豫片刻,走了进来。
沈墨书冷静计算着沈冥的刷新点会在何处。
根据方向与时间判断,应该就在这礼堂内部。
他把身子蜷得很里面,手中握着剪刀,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从他的位置能看见沈冥的背景,对方走到化妆室中间,看了半圈,几步上前,打开柜子门。
接着,沈冥转过身,蹲在地上那个被沈墨书放倒的幻境沈冥前,仔细地查看情况。
他忽然注意到了什么,目光一凛,向着沈墨书的方向一步步走来。
正在靠近。
他停在门前,手摸到了门板,只要再拨开一点点,就能发现藏在里面的沈墨书——
沈墨书准备好了,只要沈冥敢,他就抓住那点机会把剪刀往人小腹里捅。
沈冥把门往外一带!
门重重合上,徒留沈墨书一人坐在后面,不敢出大气。
沈冥没有往门后看,他离开了,顺手带上了门。
很快,沈墨书就知道了沈冥那样做的原因。
闻映潮踩着沈冥离开的尾巴开了门。
他一下就发现了坐在门后面的沈墨书:“万幸,你还没丢。”
沈墨书:“喂。”
怎么把他说得和小孩一样会丢?
“我刚刚看见沈冥出去了,估摸着想避开我们,”顾云疆伸手把沈墨书拉起来,“没发现你?”
“你们来得及时,”沈墨书说,“我都想好怎么刺他一下了。”
去追沈冥固然重要,但眼下他们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就是捋清墓碑之锁的根源,以及破译卷轴。
不然再碰上沈冥,也是一头雾水,被牵着走。
化妆室现在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三人聚在柜子的角落,借柜子挡住身形,沈墨书把卷轴摊开,借顾云疆找到的文字,逐句对应。
有关卷轴的历史,沈墨书查过。
据说是一对夫妇成婚时特意请人题的婚书,谁知没过多久,横遭异变,夫妻双双身亡在了末日之中,只留下这份被一分为二的卷轴,被末日同化,成为珍稀物之一。
故事只是故事,其中的真真假假,谁说得清。
卷轴上文字寥寥,年代久远,闻映潮感知不到上面的意识残片,沈墨书研究了好一会,根据自己对古文字的了解,终于磕磕绊绊拼凑出下半份卷轴完整的故事。
——是末日至新生前那段时间的历史。
完整地讲述了月蚀、墓碑之锁与日晷的关系。
沈墨书小声给两人解释:“它用了三种加密方式,打乱语序,又用的是只有最初的墓土才通晓的古文字,如果我没在当年就研究过这个,按照现在的水平,还真费力。”
“果然,传说故事都是编排来骗后人的。”
闻映潮踹他一脚:“别废话,时间本来就不多,还浪费。”
谁想知道你破译的心路历程。
“好吧,”沈墨书只得投降,“不过故事里有一点倒没错。”
“这份卷轴,是从末世前留下来的,它被当时的能量影响,成为了记录之书。”
沈墨书尽量简单明了地把上面的东西讲清楚——
2051年4月17日,源于星系外的某颗行星发生了一次大爆炸。
爆炸波及到周边行星,产生连环反应,不正常的辐射引起大幅度能量波动,原本的守恒被这一变量轻轻打碎。
大量的不明物质和碎片,在引力的牵引下飞向各处。
于是那一天,末日毫无预兆地,降临在了这个世界中。
过量的辐射,被破坏的结构,零下七十度的严寒,频繁不断的天灾,病毒泄露,酿成无可挽回的人祸……
说是末日,到底不过是环境因能量体系被破坏而失衡,大量恶劣的极端天气变化多端,诡异莫测。
人类很难在其中生存,有得动植物率先发生变异,开始捕食,于是一度成为当时的人类杀手。
——生存即为万物法则,即为优越。
而月蚀,星芒与日晷,便是最初维持世界平衡的三种能量。
源头被破坏的能量为星芒,也就是后世所称的墓碑之锁。
星芒克制月蚀,失去天敌,于是月蚀能量疯长,而被月蚀克制的日晷近乎消散。
但人们在过量的月蚀笼罩下,竟逐渐适应,并进化出了超乎常人的能力,那是最初的执灵——这种进化只发生在小部分人身上,在当时被当成异类,可偏偏是异类,才能够在极端的环境下生存。
不适者淘汰。
末世求生,生死边缘,整整五十来年,如大浪淘过的沙,幸存的人们聚集在一起,几乎人人都进化出了足以支撑他们生存的能力。
他们开始重建家园,命名为,蔷薇墓土。
此时的能量依然属于失衡状态,月蚀一家独大,日晷被误解为传达月蚀意愿的工具,星芒(墓碑之锁)销声匿迹,人们需要一个信仰物,来支撑着他们共渡难关。
月蚀的能量,在满月时的活动最为剧烈,那一日,人们的执灵能力将得到空前绝后的加强。
因此人们信仰月亮,月亮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适者生存。
——可他们所能承担的量,终有一个限度。
到如今,满月夜的月蚀成为他们恐惧的本源。
过量的月蚀致使失控。
优胜劣汰法则仍然适用,总有人在其中适应、生存。
比如冥渊使徒,比如闻映潮、芙夏、宴馨乔,他们适应了月蚀夜,并诞生了第二次进化,能力化作实体,为第二自我的表达。
逃不过被当作异端的下场。
……
“所以说,”沈墨书吸了一口气,“墓碑之锁其实是克制月蚀的第三体系。”
“月蚀体系延续多年,被月蚀过量入侵之后,之所以诞生日晷、或者墓碑之锁,实际上是一种另类的自然选择。”
另外两种能量没有完全销声匿迹,它们在蛰伏,为等待合适的时机出现。
并未在月蚀的入侵下发生进化,却诞生了抗性的顾默晚,被日晷选择。
日晷的特性为包容,能容纳除月蚀外的万物。
在百年的演变下,出现了新的日晷载体,连月蚀都能容纳。
而被月蚀刻下主印的闻映潮、困囿于不死而源源吸收月蚀的沈墨书,是墓碑之锁最好的养料。
——这是记录之书记载下来的故事。
可惜当年的蔷薇墓土为巩固信仰,掩盖了卷轴上的记载,并将它拆解为二。
随沈墨书带来的那场灾厄后,很少有人再使用旧时的文字。
卷轴的一半被沈冥带走,流落冥渊。
而另一半,一直在沈墨书身上。
“我知道了,”顾云疆道,“沈冥定然研究过卷轴,所以才把破译的方法藏在幻境里。”
沈墨书接话:“他一定很后悔,当年解决了我。这个幻境,就是他借我当时溢散的星芒构筑的。”
“墓碑之锁要摧毁月蚀体系下的失衡,因此它带走了一部分月蚀之源,锁在这里。”
闻映潮跟着分析:“所以,沈冥想在世界早就适应月蚀体系的情况下,让世间重新平衡。”
第130章 长生(15)
雨一直下,停不住。
沈冥坐在礼堂的窗边,“咔叭咔叭”地掰手指,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
在这以前,他很少有正面干涉的时候,他不擅长这个。
若非沈墨书要来掺一脚。
他自言自语:“你一定要和我作对吗?这个糟糕的世界,究竟有什么好的?”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的话语有失偏颇:“好吧,或许也没我想象得那么糟糕。”
“起码有人幸福地在这种世界过了一辈子。”
“不属于我们罢了。”
实在找不着沈墨书,沈冥反倒不急不缓了起来,照现在来看,沈墨书定然已与闻映潮等人汇合。
他深知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没办法再利用循环重置状态,扭转结局。
沈冥垂下眼,决定动用最糟糕的办法,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用的办法。
他牵动自己左手上的一条人偶丝线,轻飘飘地下了命令:“邵寻,打碎墓碑。”
“……”
人偶标记没有给他任何回馈。
好像失效了?
以前从未有过这种事,沈冥微僵,不可置信地再次动用能力。
丝线另一端空空如也,标记真的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连命运灾眼和芙夏都没能挣脱过的标记,刻在沈墨书身上六百来年都没消退过的记号。
偏偏在邵寻身上,不见了。
他使唤不动命运灾眼,她宁可塑料化,也不愿被他随意操控。
沈冥不是第一次诞生这种无力感。
他果然还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沈墨书受苦时如此,现在仍是如此。
他推开窗,朝外伸出手,雨点砸进掌心里,沈冥怔了怔。
是普通的雨。
那他通过与幻境本源的联系,感受到的墓碑之锁是?
沈冥缩回了手,后知后觉。
好安静,感受不到半点先前的热闹。
世界正在冷雨中陷入沉眠。
……
幻境外。
邵寻找了几块石砖,堵住房子漏雨的缺口,完事拍拍手跳下来,脖颈处忽然一烫。
“打碎墓碑?”
他立即反应过来,自己被下了一道非显形的标记,不动声色地捂住自己的脖子,正对上命运灾眼投来的视线。
似笑非笑。
邵寻回以一个微笑。
“嗯?”命运灾眼发现不对,想问就问,“你就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劲吗?”
“没有不对劲,”邵寻回到他原先的位置上,扭头凝视外头的大雨,还有闲心补一句,“都说了让他们几个买把伞,现在好了,两把小伞撑六个人。”
命运灾眼又被勾起了好奇心:“我刚刚看到了人偶标记。”
邵寻:“哦。”
命运灾眼:“你到底为什么能平安无事啊?身体变成塑料可难受了,告诉我,什么秘诀?”
邵寻:“你不是能看吗?”
命运灾眼:“我不想变成人偶。”
标记在限制着她的能力。
邵寻:“那说不准以后你就知道了。”
命运灾眼:“你好狠心啊,告诉我,我也能解开标记,说不定能帮上忙呢?”
邵寻:“嗯啊。”
敷衍完命运灾眼,邵寻坐到陈朝雾身边,低声问:“怎么样了?”
陈朝雾说:“纸鹤那边没有消息,说明他们还控制得住。”
邵寻:“那就行。”
静了静,陈朝雾又轻轻问:“是曦时吗?”
问得很隐晦,如果他们不清楚曦时的能力,也许真的会对此一头雾水。
邵寻:“嗯。”
“他们是不是太小瞧曦时了?那家伙虽然现在没什么作为,天天摸鱼,好歹曾经也是……”
他咽住了话,没往下说,那是天网的秘密。
陈朝雾在与顾云疆同队前,曾经是曦时的队友,倒无所谓和她多讲。
但此处不止他们二人,还有命运灾眼。
曦时的能力是“负面效果免疫”。
不仅可以作用在自己身上,也能作用在别人身上,能抵消能力给人带来的负面影响。
唯一的缺陷是只能提前使用,不能净化已经在身上生效的负面状态。
所以告诉命运灾眼也没用。
邵寻来蔷薇墓土之前,特地让曦时给他施加了完整的一套免疫效果。
陈朝雾评价:“颇有先见之明。”
邵寻耸肩:“还好,每次接新任务就要找他。万一出点问题,拿不到工资的是我,被连累的是他。”
陈朝雾的声音很平,听不出起伏:“共事多年,我也算对他有基本的了解,曦时不会介意被你连累。”
邵寻笑了:“我介意。要是他接我回来,还因为我丢活,太冤枉了。”
陈朝雾想了想:“可是曦时一直知道你的……”
邵寻小幅度摇了摇头,微弱的动静被陈朝雾捕捉,她停住了。
“那又如何?”邵寻说,“关系的又不是我一人的生死。”
若以生死来论,未免有些沉重。
陈朝雾静静听着,没再多讲。
连绵的雨声不绝。
……
幻境内,闻映潮等人已经做好了选择。
他把沾了血的匕首从沈墨书的胸膛中拔出来,数着对方停止心跳的秒数,沈墨书睁着眼,生理性的泪水与血不受控制地滚落,他苍白地勾了勾嘴角,气若游丝。
“还不够……继续……”沈墨书撑着精神,“可惜……没有麻醉……”
“我上哪给你找麻醉去。”闻映潮无可奈何。
这是沈墨书主动提的要求:杀了我。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说不是十分妥帖,玩笑道:“就当做了一场小手术。”
闻映潮起初拒绝了他,顾云疆也不答应。
直到沈墨书拿无比锋利的剪刀抵在自己咽喉边上,和他们说:“我会心软,没法下狠手,痛苦的时间太长。”
“我怕疼。”
闻映潮是曾经在冥渊摸爬滚打过的人,他动手比顾云疆利落。
这过程没持续太长,等沈墨书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正看见闻映潮坐在他的椅子上,嘴里咬着一根棒棒糖。
沈墨书一摸兜:?
我糖呢!
顾云疆一点都不留情:“起来。”
沈墨书:“你就不能体谅一下伤号。”
有力气打诨,就证明他的伤口不疼了。沈墨书一骨碌起来,正好能通过镜子看见自己的脸。
“你猜得真没错,”闻映潮咬着沈墨书的棒棒糖,嘎嘣响,“墓碑之锁唯一的解决方法是死亡。”
沈墨书眼里的墓碑消失了。
对沈墨书来说,这种方式太过顺利,顺利到让他觉得不太真实。
但他联想到“死亡”对其他人,尤其是目前还没能驱散墓碑之锁的闻映潮意味着什么,就发不出声。
况且他明显感受到,随着时间的推移,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逐渐增强。
换作以前,他们会以为是月蚀。
沈墨书惊疑不定:“你……”
闻映潮坦诚道:“嗯,从问答迷宫开始,它的能量就控制不住了,顾云疆在悄悄帮我吸收干净。”
顾云疆不意外闻映潮会知道。
毕竟他作为日晷,封存了完整的月蚀之源,身体却没产生任何异状,怎么想,都是体内的另一种能量在与之抗衡。
沈墨书想过闻映潮已经承受不住,但他以为是进入幻境之后,没想到从还未正式进入蔷薇墓土时就开始了。
他反应过来:“是你对顾云疆动用能力的时候?”
沈墨书第一次被墓碑之锁侵占意识,就是起于一场夏日的倾盆大雨。
夏天的雨总来去匆匆,最开始他没有在意。
现在想来,是他在无意间使用自己的第二能力。
闻映潮点头:“嗯。”
好歹他是意识的绝对掌控者,没那么容易被墓碑之锁顶包。
国王诅咒努力了这么久都没成功。
他笑了笑:“沈冥干的这堆破事,其实挺没意思的。”
顾云疆收走月蚀之源是对的,不然只会让星芒更盛,催化墓碑之锁。
“不说这个了,”闻映潮把棒棒糖棍摘出来,扔进垃圾桶,“我没大碍,我们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沈冥,想利用墓碑之锁封存月蚀之源,会怎样设计这个幻境?”
他说这话时没看沈墨书,而是看着从刚才起,就没开过口的顾云疆。
顾云疆:“问我做什么,我又不了解沈冥。”
他不高兴了,他看出闻映潮打算自己当那个破局之人——从他对沈墨书动手的那一刻开始。
当着沈墨书的面,他不好发作。
闻映潮走上去,张开手,给了顾云疆一个拥抱。
顾云疆没动,由闻映潮抱着,对方的下巴贴着自己的肩膀上,体温比顾云疆要低些,他贴到了一股凉意。
却又不是那么凉,处在正常范畴里。
闻映潮似乎一直这么冷,这么瘦。
没好好休息过,总在与某些不该属于他的命运作斗争。
“别担心,”闻映潮说,“我不会出事的,我怎么舍得出事,我这么爱你,怎么忍心丢下你。”
顾云疆:“……”
可是闻映潮总是骗他。
其实闻映潮也没把握。
他有能力,能够让自己不像沈墨书那样被侵占意识,可是之后呢?
他不确定墓碑之锁的能量会不会对世界造成危害。
就像沈墨书说的,世界早就适应了月蚀数百年,而墓碑之锁成为了那个变数。
最坏的结果……
闻映潮想,大概就像他在问答迷宫中回答的那样。
他会关上冥渊的门,带着永恒的烈焰一起,成为被焚烧的蝴蝶,至死不解脱。
但闻映潮很高兴,会有这么一个人,为了把他拉出深渊,拼尽全力。
他见证了顾云疆的成长。
多难得。
做出这样的决定后,幻境中的世界最先坠入沉眠,九重梦境奏效,无声无息地铺满了每处角落。
喧嚷的礼堂安静得只剩雨声,和呼吸声。
闻映潮闭了闭眼:“我抱抱你,你别和我生闷气了,好不好?”
他叫对方的名字,温柔极了:“顾……”
“闻映潮!”
国王诅咒突然在他脑子里一声大喊:“你让我上号!我有办法!我想到办法了!”
闻映潮登时被自己呛了一下,话噎在喉咙里,转为剧烈的咳嗽。
顾云疆:……
怎么有人哄人还把自己呛到的。
罪魁祸首国王诅咒浑然不觉:“我不想和你被关在冥渊里!你让我上号!”
“冥渊之戒啊!”国王诅咒快急死了,“那个被你丢在冥渊之门里的戒指!”
“它拥有解除冥渊契约和吸收月蚀的功能,而被它吸收的月蚀都会消解成为另一种形式的能量!”
“它同样是末世时代能量碰撞诞生的珍稀物。”
“这么一想,那很有可能就是——”
被破坏的星芒本源!
闻映潮:……
草,你真是个大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