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无人留画

    上元节之后, 一片大红喜庆的彩灯连收起都没有必要,反手套上不同颜色的玻璃纸,卸下部分上元节特供的花灯之后, 紧凑着年后还未散尽的热闹气氛,众人一鼓作气将朝天节迎接仪式的雏形给装饰了出来。

    这一番行云流水的操作,将在京都过年的异族使者看的是目瞪口呆, 经此一番动作, 他们暗中记下, 倒是想要回去学上一学,可是发现要费上许多功夫。

    着实不懂为何天楚人就能这般省财省力。

    夏书意是第一次在这个时代过新年, 她翻看着自己攒了厚厚一叠的剪纸,有些爱不释手。

    夏卓璐看着忍不住笑道:“你怎么把这些剪纸当做宝贝一样, 若是真的喜欢,寻人去要些好的, 这些款式都是再普通不过的。”

    夏书意闻言手上动作一顿。

    这些精细的手工活对于她来说是可见不可求,但对于旁人哪怕是夏府中最普通的丫鬟, 也不会多么珍惜。

    随便托个人, 就能找到个手艺不错的妇人剪出一叠,纵然精巧,过了年也就没那么需要小心保存。

    就像是夏卓璐所说,这些在她眼中活灵活现的剪纸并没有小心当做宝贝保存的必要性。

    夏书意在上元节中, 在一个接一个郑重又细小的礼节中感受到了那种说不清的隔阂感, 平日有些感受不显山露水,可它总会在关键的时候冒出来提醒一下, 这个时代是陌生的。

    “我喜欢, 用不着你多说。”

    夏书意将剪纸收好,很快调整好那些情绪, 气哼哼的看了眼夏卓璐。

    夏卓璐单手抵在桌面上,随意拿起一张抖了抖,在夏书意瞪过来的时候又笑着丢了回去,他坐下喝了口温茶,才又道:“我听说你之前想要差人去寻永安君亲手留下的古画书册,若是能寻到一张画卷最好。”

    夏书意看了眼夏卓璐,想起之前心血来潮的吩咐,“那都是很久之前了,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差不多就是在揽芳盛宴那阵子,吩咐是吩咐下去了,但是没有半点反馈,她以为那人没有用心去寻,也没放在心上。

    夏卓璐意味深长看她,“我知晓你平日不爱读书,没想到你喜欢永安君,却又对与他相关的事情所知匮乏到这个程度。”

    夏书意疑惑快要写到脸上,她面上表现如常,心中微微一拧,“有什么问题吗?”

    夏卓璐长叹一声,“留有永安君书画的真迹在市面上早就炒成了天价,你那点银两,连个消息都买不到,我猜那人早就卷了银两跑路了。”

    夏书意闻言瞪眸要怒,不等她如何,又听夏卓璐道:“而永安君的画卷……”

    他朝夏书意无奈耸了耸肩,“前朝至今,许多人像你一般寻着记录着永安君面貌的画卷。”

    夏书意忘了之前被骗了钱的愤怒,双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闪着光,探头追问道:“如何如何?永安君是什么模样的?”

    在后世,没有任何记录着的永安君是何摸样的画卷,只有正史上容色出众这样显得端正规制的一笔描述,似乎多写上几句,就会抹消了关于永安君的无数功勋。

    后世人们,也只能从一些与永安君交好的友人诗集中,脑补着关于永安君的绝代风华。

    但此时天楚王朝是距离前朝最近的时代,此时应该有许多关于画卷还未丢失,夏书意期待看着夏卓璐,想要从这位哥哥口中得知一二,面上俱是止不住的期待。

    夏卓璐看出夏书意真的毫不知情,眉头真切的皱了起来,他夸张道:“你竟然真的不知道。”

    夏书意:“?”

    夏卓璐向后一靠,“永安君根本没有留下画卷。”

    “一张也没有,不过许多前人留下的书册中,倒是说过君子如仙这种极大赞扬皮相的话,你托人要找画卷的时候,那人一定是像看傻子一样看你。”

    “难怪那家伙敢卷了银两就跑。”

    可不,如今夏书意回过神,难怪当时那人看着她时格外的安静,仿佛多说一句话就要露馅了似的。

    夏书意脸都要气红了,她拍桌而起,丝毫顾不得淑女二字,“岂有此理!”

    她倒是可以骂出更脏的话,但眼前坐着的夏卓璐也听不懂,还容易露馅。

    “那这个世上真的没有人知道永安君长什么模样了吗?”夏书意不甘心,后世那是隔了千年,如今隔了几百年,却还是一无所获。

    夏卓璐摊手,“再往前推几百年,多的是人。”

    夏书意本要再开口,却又闭上了嘴巴。

    她突然想起,这世上或许真的有一人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永安君的相貌。

    ……

    楚千泽同样对这件事心有所惑,他没有去问谢辰为何没有留下一张自己的画像,而是抬眸认真打量了谢辰片刻后,才若有所思出声,“你前世,是什么样子?”

    丑自然是不可能的,若是对着永安君臆测出一个丑字,有无数本可以佐证的前朝书册,瞬息就能甩到那人的面前。

    但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楚千泽也有几分好奇。

    谢辰撑着半边脸,抬首遥遥冲着楚千泽笑了笑,唇角一勾,连带着俊美眉眼一同惑人心神,气质温雅高华,却也压不住这幅皮相的出挑之处。

    桃花眸子点缀了笑意,眸光流转着,将这张脸发挥到了最大,他伸出另一只手,点了点自己,“就是你看到的这幅模样,大概有个七成相似吧。”

    余下三成,是不同经历铸就给人的不同感觉,谢辰这一世金尊玉贵的养着,慵懒肆意惯了,在旁人眼中都能落下纨绔二字,想也知道平日处事有多随性张扬。

    自然与前世那副忧这忧那的模样不同。

    楚千泽被谢辰逗弄多了,闻言半信半疑,迟迟没有应声。

    只是凤眸中闪烁不定,总在谢辰脸上徘徊。

    谢辰失笑:“没有骗你,真的。”

    “倒不是我刻意拦着人去留下画卷,只是早年有人拿着我的长相说事,惹出了一些事端。后来他们总也觉得我不喜这幅过盛的相貌,生怕多谈多画,会招惹我的不喜,便极力避开,只记事不说人。”他说的轻巧至极,

    “我后来觉得这样记挺好,就让他们保持这样的风格,阴差阳错那流言就越传越真。”

    那个时候见过永安君的,都以为这是个忌讳,自然不会冒犯,有意想画着偷传于外人的,口述又讲不清自己又画不来。

    再加上那个时候又乱又忙,还真的没有人再想着这件事。

    谢辰补充道:“不过我当时觉得这个流言很有意思,还特意让人去搜有没有人藏了我的画。”

    当时不过是苦日子里找趣,恶劣心思发作了,真的找的也不会做些什么,却将有些人吓得不轻,连夜毁了剩下的画卷。

    谢辰想到这,依旧觉得趣味盎然,至于后世如何抓心挠肺,那就是后世的事情了,他那时若是知道,只怕会更热衷毁了自己的画卷。

    不过这番阴差阳错,倒是成就了这一世的平静。

    不然还没长几岁,只怕就要有人拿着永安君的画卷,惊愕谢家子为何这般相似于永安君。

    那才是一个不得安宁。

    这也正是当日大巫祭一见面,便怎么都不肯松手的重要原因。

    谢辰说的轻松有趣,似乎只是在将记忆中好玩的事情分享给了楚千泽,但楚千泽却撩眼,好似没有听到那些话,语调有种莫名的冷淡,却不是朝着谢辰的。

    “拿你长相说事的那人,惹出了何事?”

    楚千泽并不信谢辰轻描淡写下的一语带过,能让他身边人小心翼翼,甚至到了半句不敢多提的地步,那样的事情又怎么会是一件小事。

    谢辰心内叹了口气,他还是低估了楚千泽的敏锐程度,真是惊讶,明明他最是忌惮这般心思莫测极善拿捏人心的人,偏偏这些落到了楚千泽的身上,就像是破了例一般。

    越相处便越喜欢,往日平静无波的心,都一软再软。

    谢辰没有再隐瞒,“前朝风气严苛,对于许多看的极重,辱人名声是大仇。当时有敌军将领挑着我相貌一事,造了些谣。”

    “什么谣?”楚千泽没有轻易放过,他眸色已经沉了下去,指尖无意识轻点着桌面。

    “龙阳一事。”谢辰怕年轻的帝王隔了几百年还要将那位将军给找出来鞭尸,便多说了几句,“那位将军本身也是同好之人,说出的话对于旁人而言多了几分信服,不过是往脏处说多了点,早就被我割了舌头打断了手脚丢进了小倌中。”

    他说最后一句时轻松淡然,抬眼还朝着神态危险的帝王笑了一笑,高华出尘,不见半点血腥味。

    “现在想要,那位将军或许手段下作了些,但是应该也是看出了一分我的喜好。”

    龙阳之好,这一点倒是没有说错。

    谢辰眉眼微低,虽然有些记不清了,但是如今尝了情爱,那时一闪而过的感觉如今却是清明了。

    那位将军,约莫是有几分心仪他的,不过两军对垒,得不到自然就存了毁掉的心思。

    否则,常人又怎么会想到那种事。

    只有先动了念头的,才会这般细致落实。

    楚千泽不知谢辰藏着的最后一点是什么,只听那些,就已经足够让他淡下眉眼,平生一丝透骨的寒。

    “你下手太轻了。”

    他最后淡淡评了一句。

    谢辰不可置否,笑着错开了这个话题,轻与不轻,只有他自己知道,想当年,那位将军也算是一个人物。

    不过这些,就没有必要说与对方听了。

    早已过去。

    第242章 云阙地宫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这世上肯定是还藏着我的画卷的,只不过时日更迭,他们怕是自己也不敢断言那上面的人就是永安君。”

    再久一些, 怕是慌得连他们自己当初将画藏在哪都忘了。

    谢辰细想过往,唇边笑意盛了几分,落在帝王眼中却莫名的扎眼。

    楚千泽素来是从容淡漠的, 但他到底是帝王, 而帝王久居至尊养出来的霸道性子他都有, 这方面的掌控欲却唯独在谢辰的身上被压低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他先前也以为自己并不会在意的。

    但眼下的事实看来, 并非如此。

    楚千泽不知道平常伴侣该如何相处,但以他对于人心的拿捏, 没有人喜欢被冒犯的感觉,他并不愿意给谢辰带来这种不舒服的感觉。

    但此时却不一样。

    楚千泽以为他可以通过很多方面了解谢辰的前世, 但这个念头如今都输给了谢辰亲口吐出的往事。

    后世之人无法理解的疑惑,在当事人眼中, 或许是牵扯了许多人的趣事。

    谢辰眸中闪过的每个情绪, 都与他无关。

    一切了解似乎都是冰山一角。

    楚千泽抬眸,视线安静的在谢辰的身型轮廓上描摹,他收回视线的动作很轻,随着眼睫的一下轻颤, 将眸光拉了回来。

    即使谢辰如何一笔带过, 却依旧能从他的话语中窥得前朝永安君的一二风采,不同于史书古册上的古板记叙, 如同他整个人一般的鲜活有趣。

    楚千泽从来不是好奇的人, 他在这方面甚至称得上一句凉薄。

    但在谢辰生命中占据了漫长而重要的记忆中,他连想要更进一步的了解, 还是要从前人留下的书册中去寻。

    帝王低眸再看向奏折时,微垂的眉眼掠过丝缕凉意,渗出莫名的危险韵味,又极淡的隐了下去。

    许久,他像是看完了手中的奏折,指骨微松,顺势将其丢至一旁。

    奏折落下的轻轻一声响,比起平日,似乎要更重上一分。

    *

    朝天大节开始之前,许多异国使者并没有要安分等着大节开始的意思,尤其在随着时间逼近,剩下的那批使者也开始陆续入京之后,天楚京都之内,欢庆的气氛隐约开始变了味道。

    京都之内的客栈已经有些住不下一批批的使者,朝廷特意安排了人,在京都之外划分出一块区域临时扎了营帐。

    国强国弱,在此时开始呈现出不一样的区别来。

    哪怕是身处最为普通的营帐之内,依旧有高下之分。

    而这其中,属西域三十六国最乱,严格来说,如今也算不得三十六国了,自从乌戎国力强盛之后,已经吞并了数个小国。

    而剩下的西域小国与乌戎本国,不管内里国情有多么混乱,都分出心神备了礼物派了使者,一个个鼓足了劲,像是要争大家长欢心般,准备的礼物五花八门。

    “乌戎这边是不想要你拉偏架,西域其他国家,却是想要天楚出兵干预,最好压的乌戎没有心思再打架。”

    谢辰左右手各是一份提前送来的礼物清单,身前的桌子上还摆了许多份叠在一起,他自己一个人还是完全拿不过来的。

    而这些还只是西域那一块地方的礼物清单。

    清单提前送进宫内,说的是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心里想的还是讨着新帝欢心。

    楚千泽没有看上那些清单一眼,见谢辰忙不过来,蹙眉将写满了东西的布帛叠至一旁,只留下了谢辰手中的两样。

    “你若是有看中的,便告诉我。”他接过一张,最终谢辰手中就只留下了乌戎的一份。

    而谢辰终于腾出手来,他弯腰捡起布帛清单的后半部分,眸光从上到下快速的扫了眼,心中大概估量了一番后,眉峰轻挑,“出这么多血?”

    这礼送的有些大了。

    楚千泽神色淡淡:“他们的人还在我手上扣着。”

    谢辰抽空看了他一眼,“你还扣着啊,说起来之前问你的时候,被你岔开了话题。当日那位乌戎二王子,现在被你关在了何处?”

    楚千泽眉头微蹙,似是有一瞬没有反应过来,等想起来这个人后,面上神色淡了一分,“我将他交给影一看管了。”

    赫连麒不论是在西域,还是在中原,那副极具异域风情的长相,都担的上出挑二字。

    虽然有些无理,但楚千泽记得当日花楼献舞之时,谢辰曾专注看过几眼。

    那时尚未察觉的微妙不悦,如今就像是刺入心口的细刺。

    于是,楚千泽又多说了几句不相干的话,“如今人算是影一的,我从那日后就没再关注他。”

    反正只是个拿捏乌戎的由头,只要活着就行,而影一自然能拿捏其中的分寸。

    谢辰虽然多少知道楚千泽身边的人,但还是好一会才想起只打过一面的影一,有些奇怪道:“为何将他交给了影一?”

    作为影卫的首领,看管一个人有些大材小用。

    楚千泽眉眼淡然,唇角似是笑了下,他侧眸看着谢辰,语调清淡,“自然是因为那日影一同样吸食了那药,情况从急。”

    他话未说话,谢辰却已然了悟,他心下好笑 ,那位乌戎二王子看着就是个心高气傲的,手段作在了自己的身上,恐怕没人看着还真是管不住。

    楚千泽将谢辰系列反应看入眼中,心情突然好上几分,反手将先前就准备要给出,但今日才准备好的文书推到谢辰面前。

    谢辰终于将探索礼物的兴趣分出,看着这份文书下意识问道:“这是什么?”

    楚千泽说:“这本要在上元节给你的,但那时还没办下来,今日才算将一切都准备好。”

    谢辰放下手中东西,投入了十分的兴趣,“是我的礼物啊。”

    掀开首页,谢辰动作一顿。

    楚千泽温声开口,“是云阙阁,它此后将归你所有。”

    谢辰敛眸什么都没说,此时他翻看着一撂的账目,半晌才有心情复杂道,“你真将云阙阁的全部转到我的名下?”

    这简直是将一座金矿送给捧给了谢辰,更别提云阙阁别后所代表的意义。

    云阙阁在前朝破灭之后,出于对永安君的尊重,没人敢随意破坏,更何况即将登上龙椅的是楚家人,打从底部与旁的军队多了些谨慎。

    在新朝建立之后,云阙阁归属皇室,如今楚千泽将云阙阁当做礼物送予谢辰,谢辰只要想想,就知道背后不是那么容易的。

    楚千泽闻言看向谢辰,似乎想看谢辰为此露出笑来,见谢辰反倒开始忧心,蹙了下眉,他再开口平静从容,仿佛在安抚着谢辰,“云阙阁在皇室手中,因着你的名头,皇室将其上下翻找了无数遍,却都是一无所获。”

    “如今云阙阁也只是皇室一处私产,并且在旁人看来,云阙阁只不过是挪到我的名下。”

    即使有些不合规矩,但新帝刚登基,手段雷厉风行,自然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拿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去触他的霉头。

    楚千泽说到此,微顿了一下,他见谢辰因此露出笑意,不由偏头好奇道:“所以你当年建这云阙阁,真的没有藏什么东西?”

    谢辰一一合上利润惊人的账目,摇头叹了声帝王出手的大方,闻言抬首对着帝王笑了下,“你猜呢?”

    楚千泽收回视线,“所以你果然在里面藏了东西。”

    他的语气平静而笃定,丝毫不应谢辰的反问。

    谢辰心想倒是越来越能应对他的逗弄了,却也没有想着瞒着点什么,点头应道:“是往里面丢了些东西。”

    他自然是不可能平白无事去费力建一座通天的塔楼。

    谢辰想了想,“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就让它们在里面一直封着吧,我当时只想着,若是有一天时间吹倒了它,里面的东西见一见天日也无妨。”

    但不该是这个时候,尤其是他能亲眼看到的时候。

    谢辰微微一笑,“你就当是,我送给后人的一个礼物吧。”

    谢辰如此说,楚千泽便也淡淡收回了视线,仿若丁点好奇也没有。他心平气和拿过左边一本新的奏折,在朱砂批注的同时,已经开始想着日后套话的时机了。

    谢辰仿佛没有看出楚千泽眉眼间有些不寻常的平静,他露出笑,温柔中带着些纵容。

    旋即想起许久之前在揽芳盛宴上一个心血来潮的念头,不由觉出几分戏剧性。

    当日随心一念,想要那云阙阁,如今真的落到了手中,反倒是生出了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谢辰摇头失笑。

    *

    云阙阁是京都极为出名的标志性建筑,那些待在营帐中也不得清净的使者们,在抬头就能看到云阙阁的一角后,震惊于云阙阁竟真的有如此高。

    他们之前入京匆忙,安置也匆忙,即使有看过云阙阁的,也没有个真切的体验感。

    云阙阁一共十三层,高达数十米,这也是乱世之中,也没有人会蠢到随意砸毁云阙阁的重要原因。

    这个高度的建筑砸下来,死伤的只会是自己人。

    更何况连三岁幼童都唱过咏赞永安君的童谣,对于永安君正儿八经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轻易不会有人愿意去损坏。

    它就像是人心上的一块砖,累积在一起才得了一个通天塔楼,是注定要流传于后世的。

    而终于有惊叹茫然的异国使者得知了这云阙阁的由来。

    守卫的天楚士兵们,就这么惊奇的看着这些平日问东问西又神态各异的异国使者们,同时露出了发绿的神情。

    看上去,像是听到了大怪物一般,即使知道不会咬人,却还是下意识缩了下脖子。

    而很久之后,与他们熟悉起来的天楚士兵才知晓,比起中原内陆传颂的永安之名,外族似乎是前朝被那位打怕了,以至于这些年熊孩子的恶煞形象,都由这位永安君担着了。

    即使他们长大之后,知晓这位的传奇,却依旧摆脱不掉童年被狠狠吓唬过后的心理阴影,带着几分滑稽的无奈。

    当年永安君内定中原扶持明主,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还不忘出兵把周遭蠢蠢欲动的异族小国都给揍了一遍,看到蠢得只会说鸟语的小国,还有些嫌弃留下了开蒙识字的教书先生和许多书。

    那样的影响是巨大的,以至于到了现在,众多小国即使知道他们不敌中原大国,也从未被真正纳入这个矜持的王朝,却总有一种在面对大家长的畏惧。

    他们面上俯首称臣,骨中野性难驯,却又有一股连着骨血的心在轻轻跳动。

    永安永安……谁也不知为了这简单的两个字,那个人究竟留下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手段。

    或许眼前这批抬头注视天边云阙阁一角的异族使者们,正是其中之一。

    深夜。

    云阙阁的深处,阿柳从地道中冒出了头,在泥腥味中扑了扑身前的空气,她捂住口鼻缓了缓,才伸手去摸小地图。

    这地图正是当时她看也没有看上一眼的木盒上的纹路,那些纹路繁复杂乱,是不能用眼睛看的,只能靠着手去摸脑子去记。

    她用了好些时日才把那些纹路绘制成为一张完整的小地图,如今才算是进入了地图上的中心点。

    “这地方真贵啊。”阿柳抱怨了一句,若非如此,她怎么会这么麻烦。

    不过进了这云阙阁的内部,饶是自然见识了得的她自己,也有些震惊,乃至震撼。

    从外界看,这仿佛是京都哨塔一般的云阙阁,其高度与规模都算是建筑瑰宝,自从永安君逝去后,人们将其当做藏宝楼来回翻找数十年,新朝建立之后,又是几年的翻找。

    如今众人才堪堪认命。

    但谁又能想到,这里到底还是藏了东西,而唯一能开启的钥匙却远在南疆。

    那是天机匙,虽然有些不敢想,但是阿柳否定不了心中猜测。

    这里可能真的藏了天机峰的传承。

    阿柳狠狠的擦了一把脸上的泥灰,她就知道,阿婆让她到京都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她心中这般想着,又抬头打量了一下周围,而后蓦然安静下来。

    此处是云阙阁地下数十米,也是云阙阁的地基所在,即使有心,前人也不敢妄动,但是阿柳毫无那个观念。

    当她确定了地图上的位置后,便直接挖了进来。

    如今这处就像是密集的丛林,而阿柳在不断向着丛林下方挖掘,不需要多么费劲,破了障眼法之后,自行有机关运转,将阿柳带向了深处。

    豁然开朗的视觉范围,将一片地宫引入了眼底。

    震撼之后,阿柳险些气笑,数十米琳琅扎根的石柱之下,竟还藏着一处地宫。

    那位是地鼠吗,如此能挖,一层层向下挖,构造都快比得上正儿八经建造的陵宫了,真是好大的手笔。

    整个云阙阁本身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机关。

    若是云阙阁有任何损毁,那么这处地宫也会完全锁住,哪怕手拿天机匙,也只有一次开启的机会。

    除非日后的人们,已经发展到不需要钥匙,就能解开繁复到堪称恐怖的连环机关。

    此时阿柳就拿着根据当时那枚小钥匙一比一复制放大版的天机匙,她低头几次确认,在肯定了上面每一道细小的齿轮都是正确的后,缓缓握紧了手心,面上挣扎犹豫。

    她无法估计,一旦开启,整个云阙阁作为机关本身,会变成什么样子,是成为传承本身的真实,还是彻底解体将人们的目光引导向下,暴露出地宫所在。

    阿柳想不明白阿婆临终前的意思,天机峰的传承非同小可,数百年前甚至需要一族人都作为守山人的传承,如今哪怕不知道藏了多少,也是世间无上的珍宝。

    没有什么比得上它。

    她更不能理解天机峰最后一任主人的意思。

    将传承光明正大的放在了天下人的眼皮子底下,却将开启的钥匙留在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南疆。

    这心思……阿柳琢磨片刻,才犹豫着想,好像有些恶劣啊。

    与其说在考验能力,更不如说是在考验运气。

    眼前地宫拱卫般锁住了最中间的门,若不是阿柳这般手中拿有地图,任何心中存有三分顾虑的人,都找不到这个地方。

    中间的门就在那里,八个方位八道机关看守着,真正的锁孔藏得那么深,阿柳手中纵然拿着天机匙也无能为力。

    不过她本就是来探个底,小心藏好天机匙后,她的视线落到了地宫本身。

    既然确定了云阙阁才是机关本身,那这地宫,岂不就又是一层遮掩。

    即使发现了这地宫,人们探索的脚步也只会止步于这里。

    因为除此之外,在人们的眼中,永安君留下的东西已经藏无可藏。

    虽然很想进入地宫之中,看看有没有放置什么宝贝,但阿柳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机关,眼皮一跳,甚至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她几乎能想到自己未来恶补机关术的惨痛场景。

    第243章 朝天大节

    朝天大节开始的前三天是最热闹的时候, 所有他国使者全部到齐,京都的街道充斥着各式各样的人们,商贩们恨不得将往年所有卖不出去的库存给摆上货架, 能多卖出去一个就多卖出去一个。

    阿柳也在这个时候穿上了南疆的服饰,慢她一步的南疆队伍也终于抵达了京都。

    之前她在谢辰面前随口说过一句无聊,对方倒是提过一句玩伴的事情, 当时阿柳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没过几日, 她竟真的被安排到了夏府上。

    话是从帝王口中传出来的,夏府自然上赶着接走了这个来自南疆的圣使, 一看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更是丝毫不满也没有了。

    只当家中又多了个年轻的女眷。

    阿柳当时却还是有些懵的。

    谢辰随口的一个念头, 天楚的皇帝却转眼就将事情给落实了。

    她从中看出几分古怪,却转着眼眸, 极为识趣的什么都没说。

    如今阿柳从夏府中搬出来,与夏书意分别时面上还有几分对于玩伴的不舍, 两个小姑娘年岁相差不大, 平日阿柳表现的也恰如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娇俏。

    夏书意与阿柳几月相处下来,浑然不知道自己泄出了多少端倪。

    在她眼中,她一个早就二十开头成年了的大学生,实际年龄要比阿柳大了好几岁, 完全把对方当着妹妹相处。

    而阿柳自是笑着, 她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面上也是不谙世事的单纯模样。

    直到阿柳转头与南疆使者队伍汇合时, 在众人无言而恭卑的退让中, 她才收了几分笑意,透出点懒来, 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定眼看见躲在后面的苍岩后顿时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阿柳皱眉:“你怎么来了?”

    苍岩支支吾吾,阿柳看出他在纠结什么,神色一黯,又恢复自然,“你不用瞒着我阿婆的事情了,生老病死太正常不过了,我不会伤心的。”

    苍岩这才叹了口气,“我来这里也是大巫祭最后的吩咐,大巫祭应该是担心你,才让我也过来帮衬着些。”他说起想起什么,“对了,大巫祭还让我给你带了些东西,你回来的正好,你选好房间我就让人都抬你屋里。”

    阿柳有些疑惑,她揣摩着其中一个字,“抬?”

    她心中有种发毛的不妙预感,顺着苍岩手臂指向的方向看去,看见了整整三大箱,嗓子眼顿时一干。

    阿柳咽了一口口水,她几步上前,也不顾馆舍内其他国家若有若无的打量视线,身上的银饰一阵叮铃作响,她手上动作很快,却在打开第一个箱子之后就脸色一绿。

    苍岩走近,有些好奇想要看上一眼。

    却被阿柳砰然合上箱子的动作给吓到了,苍岩小心问了一句,“怎么了?是什么东西?”

    阿柳好一会才出声,却没有正面回答苍岩的话,她冷着脸吩咐道:“最安静的那间屋子就是我要住的,这些东西全部送过去。”

    什么东西?……书。

    而且都是与机关术有关的书,从基础主干到旁支相关,她随意一瞥,竟然看到了一本关于不同树木有何区别的书册。

    阿柳有一种后路全部被堵死的感觉。

    阿婆仿佛算好了她的每一步,连带着她想要回南疆琢磨完如何开启地宫后再回来的小心思都想到了。

    阿柳看着那么多的书,突然没那么多的顾忌了,她开始考虑暴力拆除机关术直接打开地宫的下场。

    可是那样会毁藏在地宫里面的锁孔,找不到锁孔,她带着天机匙也没有用。

    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人的出现。

    阿柳发觉在即将到来的巨大折磨下,她竟然冷静的找到了一切的源头。

    是谢辰。

    阿柳摸着下巴,突然觉出几分不对,歪头若有所思的笑了下。

    ……

    朝天大节是天子与重臣才能入场的节日,单靠谢辰自己自然没有入场的资格,可他身上还有一个世子的爵位,作为未来板上钉钉的定国公,他得到的还是一个相对靠前的席位。

    谢辰坐于祖父身边,低眉含笑,慢条斯理理着散开的衣摆,世子华服贵气繁复,却生生被他身上的从容气质给压了一头,不显肃重,反倒风采卓绝。

    他似乎并未有什么大的变化,可有些一面之缘的人,再见这位定国公世子,总有种在看另一人的错觉。

    他们有些还带着几分年少的意气,耐不住性子几次打量,脑中依稀还有个懒散轻佻含笑的公子模样,每次敛着笑意抬眸掠过人时,都能勾走许多姑娘家的注意。

    骤然成为正儿八经的世家公子模样,还真是有几分不习惯。

    直到定国公世子抬头,桃花眸中晕开笑意,透着少年公子的灵动风华,才又觉似乎无甚大变。

    可惜因那份答卷与解元之名,谢辰今日是注定安静不了,而老国公却是从未像今天这般高兴。

    在入坐之前,就有许多人朝老国公祝贺世子有麒麟之才,可正主笑意温缓,让人挑不出毛病,却总显出几分疏离来。

    定国公世子之前流传在外的名声,此时竟也能有几分理解了。

    眼下九曲声响,空旷悠远,随着礼乐奏起,礼官闻声而动,从大殿之外绵延至内,气氛骤然肃穆起来,百官身处如此场景,心内都生出一股另样的自豪。

    纵然小国林立,不乏狼子野心之辈,可到了朝天大节,依旧是要低着头送上贺词与贡礼。

    朝天之礼,天楚便是他们头上不可翻覆的天。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谢辰停下手中动作,微微偏过头去,打量了下看不到尽头的队伍,眸光顿了下,仿佛看见了一个王朝在史书上的第一次落笔。

    此后便是锦绣华章也说不尽然的辉煌。

    帝王入内,在百官之中居于高位,随着文武跪贺,谢辰抬起了头看向那处。

    十二挂珠琉冕遮住大半面容,朱唇玉容若隐若现,玄色帝服将人淹没在天子的位置上,低头只能看去俯首称臣的天下,谢辰这一次很难看见楚千泽那双漂亮淡漠的凤眸,却比任何一次的强烈感受到了年轻帝王该呈现出的气场。

    威仪沉静,锋芒尽敛,可帝王站在哪里,就是世间唯一的道理。

    谢辰弯唇笑了下,不需去细看,他也知道,那人同样在看着他。

    琉冕晃动,楚千泽心情却是格外的平静,对于世人想都不敢想的场景,只在初时于心口挑起一丝涟漪,此后的淡漠却是连他自己也未曾想到。

    这是他登基之后的第一次朝天节,如此盛大恢弘的景象在他眼底掠过,血液流淌着想要激起他脑中滚烫的情绪,可是天边云响礼贺,他平静的收回了视线。

    长睫微动,眸光透着寒潭般的漠然,连他自己也未曾注意。

    视线从阔远的后方向前挪移,楚千泽凤眸定住,情绪突然化开,与着人群中不那么规矩抬头看来的谢辰对上一眼,他不知自己眸中的神采有多么柔软,但他能感觉到唇角的挑起。

    他应该是笑了的。

    *

    朝天大节虽然结束了,但是他国使者的队伍却没有迅速退去,依旧留在京都之内,为这个王朝的中心都市贡献出超常的热闹。

    那份对于天楚新帝的估量摸了个空,他们无法从滴水不漏的帝王身上探到半分喜怒,有些莽撞的人看其年轻,只能匆匆下一个日后再看的结论。

    而聪明的人却早早就奉上了示好,对于这次朝天大节,什么都没有探出才是最大的结果,即使在酒意最盛的时候,天楚的皇帝也未曾有过半分的松口。

    以至于他们一度怀疑,莫不是天楚自己人作了假,为何对方不显半分醉意。

    而摸不透,本身就是对于帝王的最高评价。

    西域的小国这几日你来我往,除去几个与乌戎交好的,几乎天天轮着来要觐见天楚皇帝,可直到最后,天楚的新帝依旧谁都没见。

    他们对这种态度摸不着头脑,这种拒之不见的态度在面对乌戎使者时没有半分改变,而这也是唯一可以庆幸的地方。

    被送出宫殿前,乌戎使者沉着脸,他们这次不仅没有得到天楚新帝的松口,就连进了天楚京都之后就失去联系的二王子同样没有寻到半分踪影。

    能够在皇城的眼皮子底下找不到一丝痕迹的,也只有最顶尖的那几个人了。

    无意间的一瞥,乌戎使者看到了与他一同出来的一位公子,与他久等不得不同,对于似乎是从内殿走出。

    应该是某位受宠的皇室旁亲,他记得这位公子,西域本就男女长相出色,朝天大节汇聚八方,场面更是百花缭乱,但就是那般场面,这位公子依旧是其中最惹眼的之一。

    他隐约认出几分对方的品阶,身边坐着的似乎是天楚最有名的定国公,坐的又那般靠前,想到这,乌戎使者笑着凑上前拦住了对方。

    他想要套些近乎,最好能从这位公子口中探出一些天楚皇帝明确的喜好,比起他们这些至今摸不着天楚皇帝喜好的他国使者,兴许这位要更加清楚一些。

    谢辰侧眸看向对方,微微挑眉停下了脚步。

    他很快从对方的话语中看出目的,心中念头微转,不知为何觉得好笑。

    嗯……天楚皇帝喜欢什么?

    谢辰心想,天楚皇帝最喜欢的——不就在你眼前吗?

    第244章 会试放榜

    谢辰这一笑只是因为脑中突来的念头, 但落在乌戎使者却让他双眼一亮,误以为谢辰愿意开口说些什么,正有些看到出处的兴奋。

    然后就见这位公子抬眸在看向他时, 笑意微敛,眉眼神色疏淡的点了下头,这一瞬的模样让乌戎使者心中一颤, 竟是下意识想起了天楚那位年轻的皇帝。

    他结巴着, 还想再说些什么, 有宫中侍卫似乎反应过来,终于追了上来, 警惕看过乌戎使者一眼,将那位定国公世子与他分开, 带向了另一条出宫的路。

    临分开前,年轻的公子偏头, 流光掠过他的眉眼,是无双的风采。他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圣上最喜欢什么我作为臣子如何揣测?与其问我, 不如问问你们的王。”

    当权者喜怒不行于色,嗜好各有不同,但在那个位置上一天,他们对于某些事上的看法总有相似的地方。

    这其中或有山峰与山脚的区别, 但总是身处在一座山上的。

    乌戎使者一愣, 这句话多少有些冒昧,但他竟也真的将其听了进去。

    当使者的大部队开始撤离的时候, 西域众多小国使者削减队伍, 大都选择留下了三两人,心有惴惴的等着消息。

    直到天楚的京都重又恢复至往日的平静与繁华中, 他们依旧没有得到想要的消息,于是这批留下的人又走了近一半。

    半月过后,乌戎使者在京都拥挤的学子浪潮中,等到了来自他们王的回信。

    此时,正是会试的前一天。

    京都之中处处可见背负着书箱要入住的学子们,或贫苦或富贵,他们的面上都带着一股让人眼前一亮的朝气,抬手交礼的瞬间,就仿佛平添了几分熟稔。

    他们交谈,说着许多他国使者不是很能理解的话语,看着天楚学子们偶然爆发的激烈挣执转眼又能拱手含笑告辞,盯着脑门上的茫然,他国使者们面面相觑。

    他们的国家只有寥寥几个学用了中原王朝的科举制,而很多小国,并没有深厚的底蕴与倾动整个国力来举办这样一场科举的能力,他们看着身边突然变得陌生起来的京都,突然感到一股没来由的恐惧。

    无力感如影随形,恍若一只遮天蔽日的巨大手掌,挡住了他们的前路。

    乌戎使者站在客栈的二楼,透过半敞的窗户将街道上流动的一切都看入了眼中,为了探得最新的消息,他们花了大价钱住在京都最富有盛名的醉霄酒楼。

    乌戎使者不用开门看向醉霄酒楼之内,就知道在酒楼之内高谈阔论的公子们,要比外面随着人流向前的学子们还要意气风发。

    世家的底蕴厚如磐石,而天楚王朝的皇室,是天下一等的世家。

    天下的底蕴,就是他们的底气。

    乌戎使者关上了窗,捏紧了王的回信,他对着镜子正了正衣冠,面上是说不出的肃穆,好似要去做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

    ……

    皇宫之内,楚千泽眉心微蹙,视线掠过奏折上通篇的水话,心中愈发不悦,朱砂划过,毫不顾忌上奏者的心绪。

    反手拿过下一本,却没有当即打开,指尖在封面上轻点了点,他下意识要向一旁看去,视线却是落了个空。

    往日熟悉的身影所处的位置,空空荡荡。

    楚千泽唇瓣微抿。

    会试在即,谢辰再如何看高自己,也不会去打无准备的仗。

    从那日出宫撞见乌戎使者,他再未进宫。

    楚千泽反手扣住奏折,心道:宫中典籍无数,若是想要备考,他还能缺了他的书册不成?

    这般一想,心中郁气又重了一分。

    恰在此时,太监通报乌戎使者求见。

    许久没听到这个使者的名讳,楚千泽慢了一瞬才想起这位,凤眸微微一眯,想到那日谢辰出宫时与对方说过几句,当时还留心等了几天,转眼就抛至了脑后。

    他一开始就没准备再见西域的这些家伙。

    乌戎使者今日正撞上帝王心情不那么好的时候,可念及某人,帝王眉眼微垂,还是让太监将乌戎使者带了进来。

    楚千泽只抬眸打量一眼,无声波澜的收回了视线,他能见对方一眼,完全是因为谢辰曾在宫门外与其说过几句话。

    这般想着,楚千泽低首翻阅新的奏折,淡声道:“那日定国公世子与你说了什么?”

    乌戎使者行完大礼之后正犹豫着要不要起身,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下意识又重重的磕了下去,以为天楚皇帝不悦他窥探帝心。

    他努力让语调保持镇定,将那日与那位公子说的话如实复述了一遍,因着自己的私心,话里话外还偏袒了几分让他极有好感的那位公子。

    语落,乌戎使者能感觉到从头到尾无视他的帝王,终于抬眸,将注意分出几分放到了他的身上。

    这种感觉恍若沁着寒意的水,无声无息间就能让人窒息。

    楚千泽单手半撑,手指支着脸,极具威仪的凤眸尾端似乎掠过一丝笑意,转眸再看向跪在下方的乌戎使者时,又悄然冷淡。

    “所以,乌戎王告诉了你,孤究竟喜好什么吗?”

    乌戎使者恭敬递上手中的回信,这封不知跑死了多少只马匹的回信,几乎要被他紧张的捏出折痕。

    “王说,西域愿世代臣属于中原王朝。”

    乌戎使者将头又向下压了压,有种莫名的情绪让他浑身颤抖,也许是因为手中的东西,决定了历史的走向。

    而他,却是其中关键的参与者。

    是啊,还能有什么最得当权者的欢心,自然是忠心不二的臣属,任何讨好,都比不得无边的野心。

    西域乱了太久,而乌戎撑不住其余小国的群起而攻之,此时强势的情态维持不了多久,而当乌戎国灭的时候,就是西域彻底混乱起来的时候。

    乌戎没了,它拿下的西域国土还在,到了最后,恐怕谁都想要去做一做最后的西域王。

    乌戎王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楚千泽眸色幽深,他平静抬了下手,身旁随侍的太监总管弓着腰将回信递了上来。

    纸张摊开,楚千泽一目数行的看完了,他沉吟不语,随手将其夹在指尖,点出其中一点,“乌戎二王子作质还不够……”

    他说的清淡冷酷,转口似乎要说些更危险的话。

    乌戎使者竖起耳朵,紧张的等着后半句,却在一阵莫名的沉默后,他听到帝王似乎轻笑了一声,“也罢,也算是投了孤的喜好。”

    帝王愿意为这罕见的愉悦,松些口,与其眼下为难这个小小的乌戎使者,他更愿意与未来的西域王谈。

    语罢,帝王漫不经心挥手让人退下。

    乌戎使者来时一步一顿,走时却是几步并作一块,直到彻底脱离皇宫,他才瘫在了马车内,后背的细汗已经发冷,凉了整个身子。

    ……

    而一月之后,天楚会试放榜之日,天楚的大军铁骑也踏上了西域的疆土。

    西域彻底乱了。

    西域除乌戎之外,谁也没有想到,天楚最终选择了乌戎,但战争真正开始的时候,他们才若有所悟,恐怕在那位天楚新帝的眼中,西域这块地方只适合有一个主人。

    而那个帝王,只会低头与西域王交流。

    战争没有太多波及于天楚本身,遑论王朝中心京都所在。

    这里的比起之前,要更加热闹,当军队开始征伐的时候,文人的机会也同步降临。

    老臣们已经跟不上时代的潮流了。

    但这一批的进士可以。

    放榜从低到高,今日围拢过来的人要更多,很多人不知道在等些什么,他们中间有许多都传读过京都解元——定国公世子的考卷,即使明知道这次会试绝不会再如上次将考卷轻易流出来,也依旧抱着几分不切实际的渴盼。

    于是不少人哪怕在知晓了自己的名次后,依旧不肯离开。

    越发拥堵,以至官兵都被惊动,差了人前来看护。

    知道前三甲的名单出来,高居顶端的名字映入眼中,突来的喧哗声几要掀动这片天地。

    这次许多报喜先生早早就准备好,可没有一个跑的过定国公府来探消息的下人。

    徘徊许久的定国公在下人激动的报喜中,畅快大笑,中气十足的笑声穿透了定国公府,让整座定国公府都热闹了起来。

    而当定国公止住笑意后,终于想起来正主,他招来人询问,“世子呢?”

    那下人茫然摇头。

    四下问了一圈,似乎谁都没看到世子的身影。

    定国公纳闷不已。

    而此时圣上寝殿之中。

    定国公府众人如何都寻不得的世子,松了簪冠,满头发丝倾覆在了圣上膝弯,微阖眸眼,眉眼压不住疲怠感,如桃花恹恹收拢花瓣,让人心下一软。

    他就这般懒洋洋的躺在圣上腹前。

    楚千泽动作不是很流畅的为谢辰按压额穴,玉白长指力道轻缓,半身墨发慵懒垂泄,随着他的动作在扫过谢辰鼻骨脸侧。

    谢辰受不住痒,伸手揪住了一缕。

    楚千泽微微低头,“我看了你的答卷,你莫不是将这百年来所有能看的都看了一遍?”

    会试结束,谢辰也有大半月没再进宫,郁气纠在心口,却在再看到人的时候软了下来。

    楚千泽见不得谢辰疲惫的模样。

    谢辰咕哝了一句,“大概。”

    他掀眸,轻飘飘错开这个话题,“你凭着乌戎王的一封信就松了口?”

    就不怕对方翻脸就不认。

    谢辰问的懒散,似乎压根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手中揪住的发送到唇边,他惬意眯眸,感受着额穴轻柔的力道,亲了下被熨热的发丝。

    见此,楚千泽腰身软了下来,凤眸含着淡淡的笑意,语气竟有些温柔。

    “无妨,军队既已经送过去了,就没有再回来的道理。”

    第245章 三元及第

    若是没有谢辰此番无意间的插手, 楚千泽原先也是如此打算,只不过比起如今的手段要酷烈一些,到那时十万大军踏足西域, 就不再是臣属二字可以简单概括的了。

    楚千泽手上动作温缓,偶有抬眸的时候,有凉薄之意掠过, 掀眸看向谢辰时却是一派温润, 他对谢辰温声道:“如今看来, 西域有个稳定的王,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只不过让楚千泽真正意外的, 他以为谢辰不会真正与乌戎使者说些什么,但他说了, 而那乌戎使者还真就将他这仿若随口的话听到了心里。

    楚千泽低眸询问,“你为何想要留着西域?”

    谢辰松开手中发丝, 隐有疲怠的眉眼舒缓开,“也不是留着, 如今你也灭不掉, 不如归入王朝疆土,百花齐放岂不更好?”

    他抬手抚过帝王微弯的后颈,触感细腻温润,常年被遮在帝王发丝之后的禁区, 碰一下对方的睫翼就随之颤一下。

    “如今对外不止西域, 还有狄戎作乱,要提前休兵养息, 做好大战的准备。”他说着, 手上动作不断,帝王长睫微颤不止, 谢辰见此不由笑了声,“这么敏感?”

    楚千泽抿唇脸部向着一侧避开了谢辰的动作,直到感到后颈之上对方指尖褪去,那缕烫的人心慌的感觉才一并淡去,腰身也悄然稳住了直挺的状态。

    “并无,只是单纯的不习惯而已。”楚千泽垂眸,松开的唇瓣有些红,肤色冷白如玉,生生衬出些令人晃神的风情来。

    谢辰摩挲手指,看着这样的帝王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对方微感疑惑的加重了手中力道,他才“唔”了一声展开安静下来的那只手,无辜示意,“我就碰了一下,这么久不见,你不想我吗?”

    楚千泽气笑了,“孤记得,派了几次人去请,是谁都推掉了?”

    他不在按摩,伸手捏了捏公子的颊肉,低声警告道:“转移话题,也莫要换到另一个招惹我的话题上,你还真以为我不计较了?”

    谢辰俊美惑人的皮相鼓起,被生生捏出一丝憨态,他按住了面上作恶的手,“勿气,我是为了光明正大得你的状元名。”

    楚千泽轻哼了一声,收回了手,“谁能与你抢状元。”

    不论才识,殿宇之上,龙座之下,拼的就是帝王私心。

    谁能更得帝王青眼,谁就能更上一步。

    而那些学子之中,谁又能比得过谢辰?

    楚千泽指尖碰了碰谢辰的眉心,随之低头在那处落下了一吻,“你作探花郎想必无人与你争。”

    但他想看谢辰走在首位,于众人瞩目之下穿上状元红袍,身披九华紫绶的模样,定然是绝世的风华。

    红色盛烈张扬,是天底下最炽热的颜色,没有人会忍住想要看过去的冲动,而楚千泽很少见到谢辰穿过这么张扬颜色的衣物。

    只稍想一想,便爱极了那样的公子,长久淡然莫测的眉眼柔和下来,再添几分笑意。

    楚千泽叮嘱道:“你游街之前,要多看我几眼。”

    他要认真记住。

    帝王说的平静又认真,从来不觉话语中的情深有多绵长,谢辰第一次抵不住先退了半分,“还有几日呢。”

    楚千泽没有察觉这简单一句话其中的退让,只以为谢辰没有听懂,垂眸与他对视,又轻声接了句,“我想看你穿状元红袍的样子。”

    谢辰的耳朵终于压不住的燥热起来,他受不住的揉捏耳朵,也将还处在疑惑状态的楚千泽视线引了过去,他看见了谢辰手指间透出的红。

    楚千泽先是一怔。

    当他反应过来时,眉眼仿若化开的春水,骤然荡开涟漪不断地轻笑,几乎要将谢辰的羞笑成了恼。

    楚千泽意味不明道了一句,“原来如此。”

    谢辰心情已经平复,听到这么一句话,挑眉微笑问道:“原来如哪般?”

    谢辰骤然翻覆起身,逼至帝王面前,似笑非笑与他对视,不紧不慢道:“说啊。”

    手指挑了衣带,已经探入了深处,危险的在一些地方点动,如落下的细点火苗,很快就要汇成燎原大火。

    楚千泽骨子里的酥劲还没过去,骤然迎来这么一遭,险些就要摔进被褥之中,他低着谢辰胸口,凤眉轻挑,毫不露怯,“不过是几句话而已,怎么就恼了?”

    楚千泽忽视了身上要命的反馈,将这句话说的轻描淡写,仿佛谢辰在无理取闹般,有种另类的包容感。

    谢辰闻言却没有更进一步的气恼,若有所思看着楚千泽故作淡定的倚倒在墙面,撑着自己的身子,突然来了兴趣,“我似乎也从未见你穿过红衣。”

    帝王常服多是沉稳威仪的色调,连龙袍都是玄色五爪,也只有出宫时才换了几件淡雅清贵的颜色,如此看来,白衣与红衣这两种颜色的衣袍,帝王似乎从未碰过。

    谢辰微微沉吟,他盯着脸色有些稳不住的楚千泽思考了一阵,“那今日就先试试白衣。”

    他歪头,“今日入宫,刚好穿的就是白衣。”

    楚千泽半个字反驳都没来得及吐出。

    那身穿在谢辰身上,卓然脱俗又不缺风流雅致的白衣,如今只有外衣披上了帝王的身子,被揉捏成水的身体,只有零散几处被白色外衣挡住。帝王修长的身型陷在了湿漉漉的白衣之中,手掌几次拽住外衣边角,却始终脱不掉这身恼人的衣物。

    最后还要得了一句谢辰笑吟吟的责怪,“圣上将我的衣服都弄脏了,臣到时候如何回去啊。”

    他调笑着,眉眼如桃花大盛,垂眸间,笑意缭绕的含情眸酿了酒般,让原先咬了牙的帝王醉了般,昏头怔怔看着,呈出几分懵懂的痴态。

    白衣落在帝王身上,想也是风华卓然的谪仙之姿,本该淡漠出尘不然尘埃,如今却是成了束缚的绳索,困住了仙,让其成了妖。

    凤眸染霞,长睫沾泪,身体紧绷颤抖,这个人成了谢辰挣不开的魔障,但他甘之如饴。

    谢辰看着,笑着低头亲去,唇舌之间既是占有也是安抚,楚千泽涣散的眸光逐渐聚焦,长睫掀起,湿漉漉的水痕让他下意识蹙眉,那轻微的不适感很快又被身上人给引走了注意。

    他下意识伸手环住了谢辰的脖颈,纵然身处下位,却还是想要将这人拥入骨血,每一次的交融,依旧让那颗帝王贪婪的心叫嚣着不够,没有任何人知道九天上的至尊,在包容整个天下时,是如何在一人的身上动了狭隘又阴暗的心思。

    那般私念,偶尔出现时,让楚千泽自己也有些陌生。

    他生来是天下之主,淡漠皮相下藏得心思那般深,玩弄人心的时候,高居在外是最好的形式,唯独谢辰,他在算计的同时,将自己也投了进去。

    此后这场局,他们二人谁都逃不开。

    受尽摧残的白色外衣最终还是没有完整穿在帝王的身子,不知何时在飘飞的床帏中落了地。

    它躺在安静的地面上,床榻上却久不得平息。

    *

    夏府。

    夏书意有些恍惚的睁开眼睛,她呆愣的注视着床顶的花纹许久,在那极为讲究的纹路中回过了神。

    几年下来了,她依旧有些不习惯,每每看到这些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总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荒诞交错感。

    尤其在她做了关于现代的梦之后。

    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夏书意如今已经接受了楚柳言之前所说的一切,她看着印象中几乎查无此人的定国公世子,在众人的侧目下一步步登上庙宇高堂,名传京都,而这个人的名声日后还会传至天下。夏书意才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似乎并不是她印象中的历史线 。

    而是一本小说。

    夏书意揉着有些胀痛的脑袋坐起身,打趣的笑了一下,兴许就算一切都按照她所知的正史发展,她也不一定就来到了过去的历史,说不定是某个正史的平行时空。

    夏书意想的很多,颇有些自娱自乐的意味,甚至还笑了一下。

    梦中曾经旁听过的一些历史讲座,越不去想就越会去想,总是反复出现在脑中。

    夏书意记得承安大帝一生尊荣,功绩赫赫,排列下来的事件功勋要填满整整两面的历史书页,那是曾让她津津乐道甘愿去背的无边荣耀。

    她也记得惊才绝艳永安君,他的存在真正诠释了历史白月光这五个字,什么是求而不得心向往之,也只有永安君配得上。

    夏书意曾经堪称着迷且疯魔的去追逐过他们的一生,她以为是自己的这种向往,才让她来到了这个时代。可后来楚柳言告诉她,这个时代并不是她想要去的那个时代。

    她第一反应是否认,那是巨大的失落。

    失落过后便是另样的兴奋,夏书意突然觉得没什么不好的,两个最喜欢的人物,在这个时空成为了一对,他们依旧是他们,百年多的时间距离不复存在,这是一个奇迹。

    她甚至觉得,这两个惊艳了整本历史书的人物,或许在某个时空就应该像这样在一起。

    他们相遇,就是命运。

    夏书意努力去想,她想了好多好多。

    但她还是无法忽视睁眼前做的那个梦。

    这个世界,似乎是她亲手早就的。

    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忘了那段记忆,但曾经每一个会所爱人物落笔的夜晚,她都在幻想着,有那么个人能够站在他们的身边,于是到了最后,楚柳言口中的那本小说就出现了。

    她是小说的作者吗?夏书意想起了一些,可对于这个身份又有一种错位感,以至于迟迟不敢为自己担上这个位置。

    她来到了这个世界,间接见证了一切。

    那段写同人的记忆实在是有些支离破碎,她似乎忘记了一些将所有关联起来的东西,但最终落笔的人,是她。

    所以现在是怎样一个离奇的发展?

    夏书意深吸了一口气,翻身起床,今天算是她难得的早起,当她唤人的时候,服饰的丫鬟们还有些惊讶。

    但现在的夏书意无暇顾及了,她此时莫名想见楚柳言,仿佛只要她们再见上一面,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夏书意将人约在了醉霄酒楼,她去得早,起先并没有发现哪里不对,直到越来越多的姑娘家们出现,早先预定的包间一个接一个进了人,尤其朝向京都主道的包间,围拢着的姑娘们最多,之后便是一批接着一批的学子们。

    他们许多在会试落榜,却也没有离开京都的打算,此次科举重开,本就天骄横出,世家公子们更是能参加的都参加了,竞争的激烈程度让人咂舌,因而他们失落有之,却不灰心。

    这也就意味着此次科举的状元,怕是后面几届中最为出色的。

    外地的学子们存着沾沾本次状元郎的喜气,也没有当即离开的打算。

    却不知此次留下,成为了他们许多人余生可以反复提及的骄傲。

    后世学子羡慕他们,因为天楚科举重开之后首任状元郎,却是天楚王朝整个历史线上,最熠熠生辉的一位。

    再无下一任状元郎,可与他媲美。

    醉霄酒楼热闹起来,夏书意从包间中走出,探头向下看了一眼,才一拍脑门想起来,今日正是殿试当日。

    她倒是运气不错,还能在预定爆满的包间中,捡到漏下的一个。

    ……

    皇宫内,朝殿外,在被严密搜过身之后,一众贡士候在场外。

    卫珞眸光微动,看向身边站着的谢辰。

    对方有所感觉,转眸对他笑了下,晨光擦过他俊美眉眼,带起一片暖橙的虚影,笑意带着些懒。

    似乎与揽芳盛宴的初见,并无什么区别,可分明又是不一样的。

    这是卫珞与谢辰分别之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哪怕谢辰回京参与科举,他也没找到机会再见上对方一面。

    如今殿试在即,卫珞分神片刻就收回了视线,望着砖石上一路躺向巍峨宫殿的纹路,那是百官议政所在,天下权力中心汇聚之地,他罕见的出了下神。

    贡士成队列被领着进殿,卫珞向前抬了下眸,前方人的脚步走的悠然,随着一步步向上走去,时常会有踩住地上纹路的时候,轻轻一压之后又抬步向前,从不停留,也无忐忑紧张的意味。

    卫珞看着,恍惚间地面上的那些纹路,变成了天下的命脉,随身前之人或轻或重的拿捏着。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样荒诞的念头,也不知道为何这种念头,总在看见谢辰时出现。

    只是如今卫珞安静抬头,谢辰的背影就在他的眼前,挡住他的前路,却也领着他一步步踏向未知的前方,对方影子里的闲适淡然,如泰山磐石,稳住了殿试在即的紧绷心弦。

    卫珞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他跟在谢辰身后,脚下的步子,偶有与谢辰错开的时候,但他们一前一后入了天子殿。

    而此后数年,昔年名扬京都的卫氏公子,就这么跟着那个人,一步步的走到了巅峰。

    很多年后,常被人称为左相挚友的卫大家,性子早已沉稳,年少不显露的傲气更是磨成温润莫测的模样,他偶尔想起今日场景,眼角的细纹卷起淡淡的笑意。

    原来,入殿面见天子那漫长又短暂的一段路,就已经走完了大半生。

    *

    殿试结束。

    这一日,金殿传胪。

    谢家世子,三元及第,实为天下魁首。

    状元郎身披红服,冠簪宫花,天下一等风流的桃花眉眼盛光灼灼,敛眸弯唇时,风华倾泻而下。

    迎圣旨时,百官皆跪地,唯有新任状元郎抬眸唇边染笑看向上座帝王,红唇如砂,好似桃花妖孽,无边粲色晃人眼。

    帝王眸色幽沉,天子十二硫遮不住这份波澜,他看着红服簪花的公子,修长指骨无意识扣点龙椅一侧,绷紧的骨节仿若在压抑着什么。

    他钦点的状元郎,果真多看了他许多眼,此景恐怕今日记得,日后年年岁岁,都再难忘记。

    ……

    天光大盛,状元郎跨马游街,吏部与礼部的官员手捧圣旨,在世人兴奋的目光中,为状元郎鸣锣开道。

    锣声震动天际的时候,世人也知,此次科举的状元郎已经出来了。

    御街之上,从两侧酒楼砸向他的花包险些淹没了他的身影,哄笑的热闹过后,人们才发现竟没有一个姑娘的花包砸到状元郎。

    反倒是探花郎,狼狈抓住了几个,温润如玉的卫家公子,虽容色上逊色几分,但是三位少年公子,风采卓然,身上是遮不住的意气风发。

    他们在回暖的春光中跨马向前,今朝今日,此时此刻,敛尽了天下的风流意气。

    夏书意探出半身与楚柳言一并看着这幕场景,她从喧嚣飞舞的杂物中看到了红衣状元。

    世人仰之,风华无双的少年公子,若是在前朝,永安君又该是何等绝世风华,可夏书意转念却又想起,相同的年岁,永安君撑着病骨,却早早就要考虑起了后事。

    天下压给了他,他就再也称不上少年二字。

    夏书意向着年轻的状元郎扔去了手中果包,眸中亮晶晶的,想要让那位等同于心中白月光的公子回头看她一眼。

    这个念头就像是想要吃炸鸡一样寻常。

    但很凑巧,避开了许多花包香囊的状元郎没能拦住这个落在他冠帽死角的果包,他拿了下来,打马回身看来,寻到了果包的主人后弯眸一笑,墨发因躲避而散下一缕,随着动作带起的风向后飞去。

    天光也比不得的这一笑,历史上的所有风流人物,都似乎在这一刻活了过来。

    夏书意仿佛看到一卷传世名画在她面前缓缓铺展开,画中人物鲜活无比,从路边抢着要沾状元文气的少年学子、人群中捡起果包便吃的懵懂孩童、还有街边茶摊摸着白胡满脸欣慰的先生们……

    状元游街,众生百态动人至极。

    但这都比不得回眸笑看的红衣状元,让人痴怔的笑,能透过时间长河,将另一个朝代的鼎盛的辉煌披到眼前。

    画卷逐渐开始褪色,耳边喧闹的锣鼓声最先淡去,然后是哄笑的人声,最后夏书意甚至听不清耳边楚柳言担忧的呼唤声。

    眼前的一切,从四周向着中心,逐渐失去了明亮的色彩,变得灰暗古朴,直到最后……骏马之上的红衣状元也褪去了鲜艳的红,变成了古画中泛着黄掺着裂纹的灰蒙。

    最后一刻,新任状元郎似乎举起了手中果包,遥遥对她笑着说了声,

    “谢谢。”

    眼前的景象,砰然间碎了开。

    夏书意下意识伸手向前,想要去抓住什么,可视线恍惚,眼前昏昏沉沉,她在灰蒙中寻到了一丝光,瞪大了眼睛,脚步随之上前。

    举起的手腕却被人猛地抓住!

    “这位游客你没事吧!你不能再上前了!”身着保安服的警卫人员皱眉看着神色不对的女孩,防备中带了一丝关切。

    夏书意定住,她呆愣愣的看向前方,那是一副很长的状元游街图,细枝末节到了每个人物的表情,打马回身笑着的状元郎,笔触只带出七分风骨,却已是罕见珍品。

    这是古画,画卷泛着黄,因为做了防护,色调又灰了一层。

    夏书意却毛骨悚然。

    她仿佛在一瞬间从画中的世界被拉回了现实,之前还历历在目言语欢笑的场景,骤然被拓印在了画卷上,没有半分鲜活意味。

    这是现代,而她回来的太突然了。

    最重要的是,她所知的现代,天楚王朝首次重开科举,并未出现过三元及第大魁天下的谢家世子。

    在夏书意愣神的瞬间,所有记忆融汇交错,她昏过去之前,听不见耳边人群的惊呼,满心只有一句惊骇。

    ——现代的历史竟然同步改变了?!

    可,她所穿越的,难道不是自己创作的历史同人小说的衍生世界吗?

    *

    楚柳言见夏书意眼睛一闭突然向后栽倒,吓得连忙扶住了她,所幸只有片刻,对方就睁开了眼睛。

    两人对视,夏书意活泼眨了眨眼,坐起身的时候,极为随手的抚去衣裙上的灰尘,“公主,我没事!状元郎呢,我刚刚可是拿果包砸中了他呢!”

    她说着,有些奇怪的拍了拍脑袋,怎么感觉好像忘了一些事情,不过无所谓了,原来她女扮男装还上过花楼吗?

    有一种睡了好几年的错觉,夏书意晃了晃脑袋,没有在意。

    楚柳言闻言一顿,“你叫我什么?”

    “公主啊?”夏书意了解似的拍拍她的肩,“放心,我在外面不会这么叫你的,绝对不会暴露你的身份。”

    楚柳言神色先是不可置信,随着两人接触,她面上微微恍惚,抬手揉了揉眉心,点头喃喃道:“对,你是叫我公主。真奇怪,我怎么会觉得你应该叫我的名字?”

    这一瞬间,所有错轨的灵魂,都回到了该去的地方。

    楚柳言仿佛一瞬间卸去了什么,浑身都透着轻松,再无任何压抑的郁气,拧眉回想许久,依旧没有发现任何不对。

    不过却在记忆中发现了一些之前忽视的地方,皇弟似乎与新任状元郎走的很近,她还在皇宫内看到过状元郎几次。楚柳言捂着脸,心道,她之前为何没察觉出其中的猫腻啊!

    他们走的那么近!

    不过,楚柳言放下手,端庄又克制的对身前的姑娘道:“你私下里可以叫我的名字,我不介意的。”

    她觉得对方这么叫,要顺耳许多。

    夏书意轻快点头,“好啊好啊。”

    她们相视一笑,无意识的距离感骤然消弭。

    ……

    谢辰捡着唯一收下的果包中的果子吃着,他翻找的漫不经心,身边候着的娄开却看了一眼接一眼,欲言又止的模样。

    谢辰吃了个果酥,抬眸瞄了他一眼,“你纠结半天了,要说什么?”

    娄开憋红了脸,却什么都说不出口,最后只哼哧出两个蚊子那么大声响的字,“……圣上。”

    谢辰点头,“哦,你说的不错,以后你也多看管着点,别让消息传到祖父耳中。”

    祖父年纪已经大了,他一开始就没准备拿自己和楚千泽的关系去让他最后一程还在担心自己,至于娄开始什么时候开出来的,谢辰一开始也没准备瞒着这个从小和自己一并长大的侍卫。

    娄开的脸不红了,开始变白变青了,最终艰难的点了个头。

    娄开瞄了眼公子手里的果宝。

    谢辰扬眉,“你在担心这个,放心,他没那么小气。”

    然后事实证明,坐拥万里山河的某位帝王,还真就有这么小气。

    楚千泽来后,娄开识趣的退下。

    楚千泽看了眼谢辰吃的不亦乐乎的果包,神色淡淡,也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捻了一颗,吃了一口又拿帕子吐了出来。

    “只有糖霜余味带涩,半点没有腌入味,你若是喜欢,宫内御厨能做出许多不同花样的。”

    谢辰眸光轻轻他那边看了一眼,“你那颗明明是酸的,如何就被你吃出了涩味?”

    他反手合拢了果包,单手撑着下颚向前靠了些,唇角笑意泛起,舌尖顶出半颗果子在唇间漏了面,而后又轻巧收了回去,仿若不觉楚千泽微微眯起的凤眸,笑道:“我口中这个才是甜的。”

    果子不大,却将谢辰的唇润了一遍,谢辰笑着逗了下人后,正欲坐直身体。

    “是吗?”楚千泽若有所思,他走的离谢辰近了些,视线在谢辰微微鼓起的两腮上扫过,倏地弯了腰,双手撑在了谢辰双肩,吻咬了下去。

    “我尝尝。”

    下唇似乎被咬了一下,谢辰吃痛张嘴,口中的果子瞬间被人偷了去,而偷走他果子的人,连个安抚的吻都不给他。

    谢辰双手扶住身上人的后腰,舌尖舔过了下唇,无奈道:“好吧好吧,从我嘴里夺走的果子,是酸的还是甜的?”

    楚千泽直起后颈,不急不缓抹掉唇边的水渍,凤眸泛出一抹微不可见的愉悦,闻言含糊嗯了一声,低头又缠了上去,这次整个人坐进了谢辰的怀里。

    谢辰眼疾手快捂住了靠过来的下半张脸,他这次笑的很温柔,“你刚刚又咬了我,伤口好之前你不准再碰我。”

    楚千泽不满扒拉下谢辰的手,右手捏住谢辰下颚左右打量,“没有伤口。”

    “肿了。”谢辰微微仰首,示意对方仔细去看下唇,措不及防下又被凑近偷亲了下,他微微挑眉,刚要说话,便听对方缓声道。

    “我亲的是上唇。”

    谢辰将人往怀里塞了塞, “不行,蹭到下唇了,它现在肿了更大了。”

    楚千泽蹙眉,认真道:“幼稚。”

    他捏着谢辰的手不肯松开,幽幽凤眸盯着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辰抓下捏住自己的手,“你不幼稚。再看也不给亲。”

    楚千泽淡定收回视线,扫过桌子的果包,又道:“都放了几天了,扔了吧。”

    谢辰随之看去:“都快吃完了。”

    楚千泽沉吟道:“都快吃完了,扔了吧。”

    谢辰好笑道:“幼稚。”

    “你想吃什么,我让皇宫御厨给你做。”楚千泽伸手,拂过桌面,只剩下零散几个果子的果包,落到了边角的杂物中,晚些便会被清扫的下人整理掉。

    他一系列动作又轻又自然,好似其中汹涌的内劲是忽来的风,风带走了果包,而非人。

    谢辰没忍住抓了那只手放到眼前仔细打量,至于果包确实是吃的差不多要扔掉了,他没有再阻拦的必要。

    楚千泽低眸,有些安静的伸开手由着谢辰翻覆揉捏,他看着谢辰专注的神情,想到殿试那日,心头滚出了一点火星,于是忍不住出声,“你在看什么?”

    他想要这人看着自己。

    这只手自然是指骨修长,皮肉皙白如玉,指尖甚至透着静养的粉,美如冷玉却又兼具了力量的美感,谢辰可以摸过每一个指节,面上逐渐浮现些许微妙,“你手上的武茧呢?”

    那日第一花楼,谢辰看得分明,楚千泽的药性翻涌极快,显然是有着雄厚的武功底子,若是没有,早就在那日床榻间被他伤了身子。

    按照次日一早,对方还能行动自如的掐人脖子来说,谢辰从未怀疑过楚千泽的武功底子极为深。

    但他也从未见过楚千泽出手。

    楚千泽漫不经心勾了勾谢辰的指尖,“登基前为了不露武功,用药水褪去了。”他看出谢辰经常性盘弄自己的手,便道:“你若是喜欢,日后继续用药水褪就是。”

    他下意识摩挲了下指腹,心道最近是粗糙了些,难怪谢辰能摸出不对的感觉。

    谢辰摇头,“不用,武茧以后就留着吧。”

    褪掉茧子虽然能藏拙,却也会带来一定的不适感。

    “日后无人能近你身,我替你出手。”谢辰与他十指交扣,突然又接了一句,“所以你我真要打起来,可能我还真压不住你?”

    他若有所思摩挲下颚,显然想起了第一花楼的初夜。

    谢辰笑得玩味,眸光潋滟如秋水,缓缓滑落到楚千泽的身上。

    楚千泽眉眼泛上凉意,“是你无耻,以下犯上。”

    谢辰颔首,竟承认了,“也是。”

    楚千泽生生气笑了,他一时竟找不出可以回击的话,不过在看到谢辰唇边带笑,桃花眉眼骤然绚烂开的粲色,心中微微一动。

    但他绝不会承认那日忘记出手,只是单纯被这个人给一时蛊惑了心神。

    楚千泽收回手,落在指腹间薄薄的茧子上,才不轻不淡道:“我可不敢让一个果包都拦不住的人,近身护卫我。”

    谢辰扯唇,认真辩解道:“它毫无杀气。”

    楚千泽愉悦了,倒也没有真的在这上面继续掰扯,而是说起了正事,“我听不到皇姐的心声了。”

    谢辰微微正容,“说起这件事,夏家那位姑娘,再见到我时,似乎只知我此世。”

    并不像之前那样,时不时便会亮眸偷偷看上一眼,旁人只以为钦慕,谢辰却能从中看出其他热烈的情绪。

    不掺杂任何私情,极为纯粹的追逐喜爱。

    而如今,谢辰能够敏锐的察觉出对方就真的像是一个妹妹般,看他时双眼闪着光,却只有钦慕。

    楚千泽轻轻颔首,“皇姐心声消失之后,性子倒是逐渐活泼起来,母后这几日还说起她现在越发像是小时候了。”

    所以,目前的情况是,两位姑娘身上出现的奇异地方,现在似乎又消失了。

    一场稀里糊涂的怪力乱神后,世上突然又变得正常了。

    谢辰笑道:“那样也好。”

    “是挺好。”楚千泽淡淡道,“我会让人继续盯着的。”

    后面再有怪异之人,就不会像是这两位姑娘得到一个好的待遇了。

    *

    深夜。

    阿柳最终还是炸了云阙阁下的地宫。

    她在几次确认地宫的出现不会牵动云阙阁本身的构造后,便毫不留情的下手了。

    阿柳不认为自己的临时抱佛脚,真的能够解开最后一任天机峰峰主亲手留下的机关。

    与其继续耗下去,好不如让地宫暴露在世人眼中后,再暗中观察破解之法,世上的聪明人这么多,她觉得比自己在京都耗上一辈子的主意要好上太多了。

    地宫机关被炸掉的瞬间,声响要比阿柳预想象中失控,第一道机关被炸毁的瞬间,整座地宫轰隆作响,牵一发而动全身,声音一路炸开,仿佛埋了数吨的炸药,阿柳咽了咽口水,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只是埋了个引子。

    声响实在太大,半个京都几乎惊动,京都守备军整个军营直接被这声响惊醒,兵甲上身的摩挲声此起彼伏。

    阿柳是距离地宫最近的人,她在这声响中,已经做好了地宫塌毁的准备,谁知轰隆声不断,地宫的内里建筑的倾倒声却安静了下来。

    阿柳只犹豫了一瞬,下一瞬就在漫天的灰尘中飞快冲入了地宫之中,沿着之前的记忆快速找到了地宫的大门。

    地宫的大门之前被重重机关锁住,机关彼此影响,竟纷纷失去了作用,以至于在阿柳看到的时候,地宫大门毫无阻拦的大敞着。

    阿柳脚下步子加快,闪身便钻了进去,岂料她刚进入地宫深处,背后就传来轰隆声响。

    阿柳心下一跳,却已经来不及了,等她反身要退的时候,地宫大门已经严丝合缝的合拢了。

    她气的踹了一脚地宫大门。

    如今她被锁在了地宫之内,外面的机关又被她搅的乱七八糟,如今唯一出去的办法也只能在身边找找,也许就会找到其他出路。

    最有可能得就是通往云阙阁。

    希望到时候云阙阁不会让她补交进入云阙阁的黄金,阿柳心中嘟囔一句,因为实在是太贵了。

    阿柳冷静下来开始在地宫搜寻,她无视了那些华光溢彩的古玩珍宝,随手建起了一卷书上的第一卷打开,想要看看其中有没有留下些有用的线索。

    但这种东西,多半是一些让人头晕的圣人书册,阿柳这般想着,不是很上心的打开了书卷。

    然后她僵住了。

    画卷中人手中拿着教鞭,笑意温润却透着危险,身着前朝国子监祭酒服饰,落笔之人抓住了画中人侧眸望过来的瞬间,许是正在训斥学生,眉眼还带着几分为师时的威仪,这淡淡瞥来的一眼,简直能让亏学败学的学渣们脚下一软。

    其中也包括了吃不下机关术,而选择了其中最简单的一条办法的阿柳。

    但阿柳也不是胡乱放置了炸药,只能说有天赋但不够,但猛然与这幅画对视,真的会让学不用功者膝下一软。

    不论其中神态如何威仪清贵,眉眼五官无一不眼熟。

    阿柳举起来左看右看,对着地宫处最亮的地方认认真真的看了又看,然后动作僵硬却又快速的收了起来。

    她终于辨别出画中人与谢辰之间的区别了,谢辰笑得要更多些,肆意慵懒。画中人纵然唇边噙着淡笑,周身却绕了一层仙气般,俱是出尘淡漠的尊贵,如三块巨石压在了背脊胸口,让人始终不敢抬头。

    阿柳面无表情收好了画卷,转身将所有书卷全部翻了个遍,确认只有手中这一副是画之后,才靠着墙面软下了身坐着。

    她眼下不用再费心却找什么破解之法,只要抱着这个画卷安心等着某位来救她出去就好,希望对方看在地宫内物件还完好的情况下,能够不计较这件事早些救她出去。

    不过——“阿婆!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告诉我!”

    阿柳不信阿婆毫不知情!

    她虽然想不通那个人是如何活到现在,骨龄是少年人没错,那又是什么秘法让人转生?阿柳的脑子就要爆炸,但她还记得自己可能当着对方的面,炸了对方留下的遗产。

    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听着外面的一片混乱,阿柳双手捧着脸,身边放着画卷,深沉的叹了口气。

    ……

    震动传开的瞬间,谢辰起身看向震源的方向,正是云阙阁,他有些震惊。

    赤脚便下了床,朝着那边看过去,不消几息,他就隐隐看见云阙高楼的烛光从上到下一层层的亮了起来。

    不要多想,谢辰几乎就能知道那边的混乱。

    身后有人为他披上了大氅,“出了何事,赤脚就下了床,先去穿鞋。”

    谢辰稳住了心神,这才注意双脚的冰冷,他指了指云阙阁的方向,拢紧了领口的大氅,似有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们必须要过去一趟了。”

    他现下已经反应过来,唯一有可能造成这种情况的,只有那个还停留在京都的阿柳。

    之前一直没有分出时间和注意给对方,再加上这几个月来对方一直很安分,谢辰也就真的没过多放在心上。

    即使隐约察觉到哪里不对。

    然后那小姑娘就给他搞了个大的。

    楚千泽同样是第一时间就醒了过来,眸中神色却清明无比,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云阙阁的方向,见谢辰一边解下大氅一边赤脚走回去,眉心微蹙,几步跟了上去。

    “我让人准备。”他反扣住谢辰指尖,没有感受到太冰的凉意后,才微微松眉。

    谢辰叹气,“来不及,先让人快马加鞭封住那里,拦住任何人不要冒然进入地宫。我们也要驾马快些赶过去。”

    楚千泽捕捉到了关键词,“地宫?”

    他顿了下,“你从未说过。”

    帝王低了眼睫,掩住了眸中情绪。

    谢辰脑中塞满了许多事情,手上还在换着衣物,闻言揉着眉心,下意识就说出了实情:“地宫之中的东西是留给后世之人,云阙阁的东西是留给有才之人,而只有一样东西本来是要给你作礼物。”

    他想着日后将礼物交于楚千泽的时候,定然会将地宫、云阙阁与天机峰一一交代清楚,无需等上多长的时间,因而谢辰对这事说的也极为坦荡。

    但谁也没有想到,变故来的如此突然。

    谢辰说完之后换衣动作停了一下,仿佛才反应过来,楚千泽刚才那句话中蕴含的意思是什么。

    但他转眸看去的时候,楚千泽神色泰然自若与他对视,并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地方,谢辰轻笑了一声,“你若是想要,那些东西都是你的,不值得在意。”

    他将此话说的轻飘飘的,全然不在乎那些东西一旦入世必会掀起滔天的波浪,若是让阿柳听见,只怕会吐血三升。

    楚千泽初时刚刚听见云阙地宫的在意,早就在谢辰的礼物二字溃散开,但他乐的见谢辰为这种事多说几句。

    仿佛说的越多,他在对方心上刻的印子就越深。

    “既然如此,那我们到那里再说,你先把鞋袜穿好。”楚千泽伸手捋顺了谢辰有些凌乱的发,凤眸含着星点的笑,带着几分纵容。

    谢辰见他如此,也随之一笑。

    圣上亲下的命令自然是作为第一执行,京都守备军在得知圣令的当即,就封锁住了云阙阁附近的路段,竟是防止震动的继续扩散,也是为了不让任何人进去。

    他们的动作很快,快到了一些住在附近的学子想要一窥究竟也来不及。

    云雀阁是天下学子心中所向。

    永安君一手缔造了云雀阁,纵然百年来,无人在其中找到他留下的半分遗迹,但依旧有无数人觉得永安居缔造此楼,定有其中深意。

    所以震动开始的瞬间,他们在发觉震动源头来自云阙阁的时候,就已经有大批学子聚拢一块,向着这边赶来,哪怕京都守备军快速清场也没有完全驱散他们。

    云阙阁之外依旧有零散十几人在不同方向远远围观着云阙阁,偶尔得来京都守备军的警惕瞪视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是向着后面又退了一些。

    谢辰与楚千泽来的时候,遮掩了身形容貌,再加上天色昏暗,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

    守备军统领面见圣上当即便要跪下行礼,却被圣上一道淡声免礼给斥退了,他没有直视圣颜的勇气,也不敢妄然抬头去窥探圣上身边之人的模样。

    与圣上此时关头一同前来之人,想必也是顶尊贵的。

    守备军统领低下头跟在圣上侧后方,偶有余光扫过地面时,才发现那人竟是与圣上并肩而行。他心中不由惊骇,谁人敢与天子并行。

    也不知道这人是天子给予的恩宠,还是圣上宽容,此时情况紧急,并没有在意。

    亦或是对方身份特殊的,皇权在对方身上已经失了作用?

    但无论如何,这人在守备军统领眼中都有些不知礼数了。他心中闪过这个念头,竟去了几分敬畏的心思,下意识想要抬头看上一眼这人是谁。

    却在刚有动作的瞬间,迎来一道寒凉的目光,他心中猛地收紧,骇然更深。

    是圣上。

    竟然是圣上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了。

    守备军统领不敢再看,按耐住心中不该有的杂念,收敛所有多余动作,只眼观鼻鼻观心的带着路。

    到地宫大门口之前,谢辰在看到眼前一片的狼藉时,下意识轻啧了一声。

    他忍不住抬手揉了下眉心,又气又恼,其中还掺着几分笑意。

    谢辰摇摇头,转眸看向楚千泽示意可以让人退下了。

    而在他看向楚千泽之前,对方便已经对守备军统领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可以退下了。

    守备军统领极有眼色的离开了。

    楚千泽上下打量着周围环境,视线在那些破碎的机关、彼此牵制的连环损坏、还有无处不在的繁复花纹上一一停留片刻后,才轻飘飘将眸光放在了谢辰的身上。

    他语调不明道:“你这地宫还挺大。”

    谢辰不由苦笑,他指了下关的几位严实的地宫大门,“好东西都在那里藏着呢。”

    “但最好的东西在上面。”谢辰随即又笑着指了指上面,却并不说明到底是什么。

    两人避开破碎的机关,走到了地宫大门处。

    谢辰伸手敲了敲,指骨叩击的又慢有稳,敲到第三下时,里面传来一声弱弱的回敲声,像是有些心虚没敢再继续回敲。

    这般反应倒是谢辰没有想到的,他眯了眯眸,让楚千泽退后几步,扬声也让让里面的人退后几步。

    阿柳抱着怀中画卷默默退到了最远的地方,她甚至想要把自己藏起来,最好他们走后自己偷偷溜出去的那种藏。

    可惜这是不现实的想法。

    当地宫大门轰隆打开的时候,果不其然,阿柳看见了熟悉的身影,与此同时她还看见了当今的天楚皇帝。

    阿柳抹了把脸上的灰尘,默默将手中画卷藏在了身后,有些尴尬的打了个招呼。

    谢辰注意到了阿柳藏画卷的动作,却没有说什么,收回视线有些怀念的看着地宫内摆设布置。

    倒是楚千泽凤眸一眯,语调染上寒霜,无端透出几分冰凉的意味。他伸手道:“把你手中的东西交出来。”

    语气淡漠却不乏几分霸道。

    阿柳迟疑瞄了眼谢辰,谢辰不知道阿柳究竟藏了什么,见此以为她心中害怕,便看向楚千泽温声道:“兴许是什么与南疆相关的图卷,她若是喜欢就……”

    话没说一半,阿柳手上一抖,直接将画卷给了天楚皇帝,这东西她可不敢留,若是流了出去,是要出大乱子的。

    楚千泽接过画卷后,本想直接抖开,想到这是谢辰所留,动作一顿,再动作时力道轻了许多。

    看清画卷内容之后,楚千泽神色一怔,眸色逐渐晦暗。

    谢辰探首看了过去,也随之一怔,不由“嘶”了一声。

    这画中内容与这画技他看着有些眼熟,仿佛是某位当年与他在国子监共事的顽劣好友画出来的,他也算是那家伙的半师,对方是被他的教鞭训过几次的。

    许是在见到他某次训斥学生的时候,有所回忆,就将此景拓入画卷之中。

    对方与他相识较晚,对于前事一知半解,只以为他当真忌讳画像一事,却也不想随意毁了这幅画。估计是在地宫封门的时候,将画丢入了其中,也算是为后人留下了一幅正儿八经的永安君画像。

    谢辰伸手要拿过,仔细看一看落款是不是如他所想。

    楚天泽反手却将画卷合拢,他抬眸对谢辰淡淡挑了挑眉,语气中多了几分毋庸置疑。

    “这画现在是我的了。”

    不等谢辰如何回应,他先看向了阿柳。

    阿柳连忙点头,一字不敢多说。

    如此,楚千泽才看向谢辰,眸中似有几许笑意,莫名显出一份餍足喜爱。

    谢辰却没有当即回应。

    他自然看出楚千泽对于这幅画的喜爱,因而沉吟着,字句间有些斟酌,“这画留着,不是个好事。”

    毕竟画中人,与他如今相貌几乎有七八分相似,几乎只要看上一眼就能辨认出,实在是个隐患。更何况那位好友是个出名的画坛大家,画卷上的印章,稍微入行的人,都能粗略分出个真假。

    谢辰并没有要将这幅画留下的意思。

    如果是此世是另一副模样,谢辰不会介意,可偏偏两张脸实在是生的凑巧。

    他在看见这画的第一反应就是将其毁了。

    楚千泽看出谢辰心中的打算,眉心微微一动,默不作声间,他将画往自己方向又藏了藏。

    “在我的手上没有人敢有资格去碰它。”他说这话时没有人会怀疑。

    就连阿柳这个碰过的都下意识心中一颤,向后退了一步。

    谢辰与楚千泽对峙片刻,无奈一笑,心中只好打消了那个念头,但还是忍不住逗了一句,“我人就在这里,你看着一幅前世的画像做什么?”

    楚天泽垂眸细细收好了这卷画,只轻应了一声,“可前世的你我从未见过。”

    只要想想,便觉得万般可惜。

    谢辰闻言也不再多言,他叹了一声,转头对阿柳说:“回南疆去吧。我知道你阿婆想让你做些什么,但你太年轻了,后面的事交给我就行。”

    阿柳闻言神色沉默,却未动分毫。

    谢辰又道:“虽然不知道当时那天机匙是如何被藏在了盒子中,但现在便给我吧。阿柳,南疆的那把天机匙才是你们该守护的,也是你们真正安生的筹码。”

    “你阿婆想要世人重新认识永安君,哪怕他们将我当做转世也好,但是永安君已经不适合再出现在这个世上了。”

    他活着,也只会以定国公世子的身份活下去,以谢辰的名字活下去。

    世上本就再无永安君。

    谢辰并不觉得如何失落,世人不识他是永安君,但他从不觉得自己未来会做的比永安君要差,更何况……谢辰眸尾轻弯,看向了另一人。

    阿柳离开前,看着那人身影鬼使神差的停住了脚步,她小声问了最后一句话,“你真的是最后一任天机峰峰主吗?”

    谢辰笑了笑,回身看她,“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世上没有返老还童和死而复生的诡诞方法,至于我,大概是得了某位神明的眷顾,才能转世重来。”

    “或许,你可以去寺庙里,问问那些佛祖。”

    送走了阿柳后,谢辰收回扫视周围地宫环境的视线,眸中的回忆淡去,他转身却见楚千泽垂眸,指尖一点点整理着画卷上落下的尘土,一副极为珍惜的模样。

    谢辰眯了眼眸,心中有些微妙的不爽,他上前开口,凉声开了口,“这画交予我保管。”

    楚千泽微微抬眸,长睫如一线黑弧,衬得他双眸格外的漂亮,他看着谢辰面上有所怀疑,“你真不会在半路上便将这画毁了吗?”

    谢辰微笑:“自然不会,但你若不给我的话,那就说不定了。”

    他一个大活人就站在对方面前,偏要去看什么古画。

    比起画中人,楚千泽从来都是更喜欢眼前人,因而虽有所迟疑却还是犹豫着将画交给了谢辰,在交付画卷的瞬间,他的指尖碰到了对方温热的手。

    那最后的纠结便也没了。

    楚千泽轻牵起谢辰的手,想起画中那幅场景,不知为何,没来由的后怕之感漫上心头。

    他与谢辰走到今日步步皆是阴差阳错,但凡一步踏错便是天各一方。

    帝王终究是生出几分庆幸之意,他不信天命,此时却也低了头,在心中谢了一番上天。

    谢辰将画卷收好之后,顺手便也牵住了楚千泽,他并未察觉对方心中的那些小心思,也不知方才一番念头绕过,令他吃味的画卷在对方心中远比不上他一个笑。

    谢辰毫无所觉对楚千泽弯了弯眸,“给你看一看我想要送你的礼物。”

    他牵着他向前走,走入地宫深处,避开那些残损的机关,边走边道:“地宫修建的时候,图纸是我亲手设计,其中关卡却非我一人布置。你小心些,莫要踩中了那些小机关,那些小机关不伤人却烦人的紧。”

    楚千泽叹了一声,“这么深的地宫,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竟然没有损毁到上面的云阙阁。”

    一行软绵的球体砸下来,谢辰动作极快,他也不知方才哪里触发了机关,只能搂住楚千泽的腰就急速掠过此地。

    闻言还分神解释了几句。

    “云阙阁与地宫密切相关,却不是一损俱损的。云阙阁若是倒塌地宫便会自行崩解,但地宫若是如现在这样被炸开,或是崩毁,云阙阁却不会受到影响。”

    楚千泽安静听着,许久他问道:“云阙阁究竟藏了什么?”

    闻言,谢辰面上有些伤感与回忆,他的视线仿佛有一瞬到达了很远的地方。

    说出的话也变得很轻,生怕惊到了谁一般,他说“云阙阁藏着天机峰一半的传承。”

    此话一出,饶是楚千泽也惊了三分,凤眸微闪,他下意识将其中利害关系想了个透彻,不由为这份堪称天赐的宝藏而凝眸。身为帝王,此乃天性。

    “但云阙阁如何藏得下天机峰一半的传承?”

    这话说出来之后,楚千泽自己先住了话语,毕竟世上没有人知道天机峰的传承究竟是什么,是大是小,是口传还是书册,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知晓云阙阁藏与藏不下了。

    谢辰闻言笑了笑,谈及天机峰却是比任何人都要平静,“天机峰传承被我一分为二,南疆一半,此处成一半。南疆存的那些需要小心保存,轻易不得去碰,否则极易损坏。但这云阙阁不同,这里封存的都是开智的书册。”

    “你来日若是将这些书册传向百姓,整个王朝的民智都会向前扑上一大截,若是控制不好,也很容易就颠覆现有的王朝制度。”

    说着,谢辰叹了口气。

    “还有些书册过于晦涩,不易向底层流传,其中深浅你看了便知,其中一些书需要尽早烧毁,一旦流出容易引起大乱。”谢辰说不完天机峰的传承,只能在路上为楚千泽简单说了一下。

    楚千泽:“你说的这般详细,莫不是它们都给看了一遍。”

    谢辰抬头,扫过一旁的弹出的小物件,点头道:“倒也没错,你若将其中书册都看了个透,天下便也没什么不会的了。可能我聪明一些,所以动起手来也融会贯通。”

    谢辰也并无自夸的意思,这话是如实转述了他师父老人家说的。

    楚千泽闻言竟也没有反驳,念及谢辰不合常理的看书速度,摇头叹了一身,心中一并觉出几分傲意。

    “就是这了。”谢辰停下脚步,他将那小的天机匙挂在了楚千泽的脖颈上,“这就给你当个小纪念吧。”

    他说的轻巧,但这个从阿柳手中取来的天机匙虽然小巧,却同样是能开启天机峰传承的。

    楚千泽不知其中缘由,却也仔细的收了起来。

    而谢辰之后拿出的那个便是真正的天机匙,花纹繁复华丽,钥匙形状古朴,材质更是硬无比,泛着青铜色泽。

    楚天泽离他不远,看着谢辰手上动作几乎要划出残影,道道机关随之崩解倒塌,一瞬间便是天翻地覆。

    此处竟直通云阙阁顶层,不,也不是顶层。楚千泽站在向上升起的缆车中,细细数了数。

    云阙阁一共13层,而这道机关深入云阙阁内部,就是再造一个层。

    第14层凭空出现。

    与此同时,云雀壳1到5层的墙壁向内旋转拉开两侧,6到10层天板垂落又是一番翻覆的景象,最后便是剩下3层,已经全然换了一副模样。

    装着书册的轨道从墙壁之内弹射出,如旋梯般向上蜿蜒。

    近千册古书一并出现与云阙阁,外人不知云阙阁内部的翻天覆地,但他们能看到云阙阁凭空出现的第14层,向上眼神的屋柱弯折搭建,与第13层严丝合缝。

    众人的喧哗声骤然响起。

    因为从地宫处传来的震动,整个京都本就再难入睡安眠,前来云雀阁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大有人在,许多人都亲眼见证了云阙阁第14层的升起。

    那是云阙阁新的顶层。

    百姓一阵惊呼,学子们更是几近疯狂,他们几乎都是下意识的向前挤,想要将那顶层看得更仔细些,若是能真身入云阙阁之内最好。

    阿柳没有直接离开,她躲在人群的后面,一直都注视着云阙阁的变化,她不仅看到了云阙阁第14层的升起,也隐约看到了云雀阁内部的变动。

    果然,果然。

    阿柳心中竟然有一种早有预料的感觉,或许从她炸毁这个地宫开始,云阙阁的秘密就将暴露于世人眼中。

    她不知自己有没有做错什么,但那个人没有半分责怪于自己的意思,想必对方自己也在纠结。

    如今天机峰一半的传承显露于世人眼中,某种程度上来说,南疆安全了很多。因为世人并不知道天机峰的传承是如何,他们只会以为这云阙阁的传承便已是天机峰的全部。

    真正的天机,将永藏南疆,直到山河崩毁、尸山遍野的那一天。

    或许人们才会知道天机峰真正的传承。

    阿柳这一次走了,她背对着京都赶来的人群,脚下步子很轻快,身上的铃铛虽然摘了个干净,手腕处刻意晃一晃,却还是能听到轻微的叮叮响。

    她要回南疆啦。

    那个人虽然不愿成为永安君,但他将不可避免再一次在世人眼中成为天机峰传人的宿命。

    ……

    缆车的升动停止了,谢辰先行踏入云阙阁的14层空间,他试着踩了踩蹦了蹦,确认此处空间已经安稳之后,才对身后的人伸出手。

    楚千泽搭上他的手,眸中光彩熠熠,他作为帝王不可避免地看着万里山河,如今这一半传承出现,无疑将会让他的王朝走得更远。

    楚千泽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去靠任何人,可是谢辰将这样一份算不上礼物的礼物,推到他的眼前时,他还是会因为这份极为昂贵的礼物而心动。

    但这背后更令他动容的是,谢辰愿意把它们送给他。

    这就好像常年看着星星的人,虽然觉得星星漂亮,但是当有人为他去摘下了那颗星星的时候,他才会觉得那颗星星好像特别漂亮。

    因为捧着星星的那个人让他移不开视线。

    谢辰从楚千泽微微泛红的眸尾看出了几分他在想什么,那双让他心动又无比漂亮的凤眸,垂了长睫,似乎在心里找着足够好的珍宝还给他,每一次长睫的颤动,都像是在心上轻轻撩拨的小扇子。

    “你莫不是以为我准备的礼物就是这些天机峰的传承?”谢辰轻轻笑了笑,“这些你本就可以随意取用,再说你早将云阙阁给了我,我总不能再将云阙阁转回去。”

    其实在谢辰心中,楚千泽身为帝王在情爱方面好似天生参差不齐,心动之后霸道又偏执,偏偏还喜欢用着淡漠从容的表象去掩盖那份本性。

    好似只要爱人待在身边,他便有些过分的乖了,什么东西都可以给出去,可明明只是他是帝王,所有的一切都只会是锦上添花,而不是心中渴求。

    谢辰从来不觉得自己给了对方多少。

    他们彼此的对方好像与旁人眼中的对方是另一番模样,若是夏书意在场,恐怕会猛然了悟。

    这分明是情人的滤镜啊。

    谢辰这番话说的让楚千泽微微晃神,眉眼撩起,又是几分无意识的矜贵淡漠,他听了谢辰的话有些茫然,“你还要送我什么?”

    谢辰并未直接回答他,一路走一路摸索,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楚千泽便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安静的眸子里始终倒映着他的身影。

    直到在一个布置精密的九宫格面前,谢成才停下了脚步,楚千泽还在细想,猝不及防撞了上去,谢辰连忙转身将人扶入怀中。

    谢辰便拥着他转过了身,他们亲密的蹭着彼此的脸。

    楚千泽喜欢这样的亲密,安静又亲昵,彼此间的呼吸仿佛都能共通,心脏在胸腔砰砰跳动着,他能无时无刻感觉到谢辰的存在。

    这极大地满足了他的占有.欲。

    谢辰转动九宫格中最中间的那个摆件,随着它的转动,笼罩着第14层的一边侧壁向着两边退开,外面的世界一览无遗。他们在这独有的一片空间里,一个不慎就会坠下去尸骨无存。

    夜风直贯而入,楚千泽挡住风,初时还有些疑惑,并不明白这算什么礼物,只是降下了一面墙壁。

    下方的人群也看不清云阙阁顶层的状况,似乎一面墙消失了,但是人们抬头看着,却无法看到顶层的人影。

    而谢辰低眸看着楚千泽笑了一下,眉眼间的温柔,在夜色之下比水还要柔和,天上微弱的星光有璀璨落入了他的眸底。

    这里实在是太高了,离天空好像很近,离地面却又很远,仿佛眼前这个人下一秒就会飞回九天仙宫。

    楚千泽神色不变,只是默不作声扣紧了谢辰的手腕,指骨绷紧了力道,克制着不让谢辰察觉。

    谢辰指了指不同的方向。

    “你看,那里是你的京都。”

    楚千泽看去,今天京都的夜比任何时候都要热闹,灯火一盏连着一盏,汇成了起伏波动的光河。有数不清的人出来看着热闹,京都守备军一时管也管不住他们,因为他们将大部分的人手兵马都调动到了云阙阁这边。

    但是很热闹,让人看着就忍不住随之勾唇一笑,人声鼎沸堆出来的人间烟火,天生就有着红尘的魅力。

    是尘世之美

    谢辰伸手指了另一边。

    “你再看那。”

    此时夜色即将褪去,晨光开始漫上天幕,泛白又掺红的晨霞从极远的天边向着这里铺展,天幕之下是江山美景,锦绣山河。

    是自然之美。

    “然后是那里。”

    这一次谢辰指的很远,楚千泽便也看得很远,他的视线穿过了荒僻的山野,仿佛能看到指尖尽头所指的边疆所在,马革裹尸的壮烈如在眼前。

    那是大漠,是边疆,是战场。

    是战争之痛。

    “最后,就是那里。”

    这一次,谢辰刚好不用顺势一一指去,而是直接调转了个身,官道蜿蜒驿站不断,晨起的送信人已经驾着快马回到了京都,而那的尽头是西域,是天楚新的疆土。

    是盛世之景。

    云阙阁看不到尽头,但是却能看到四条路,四个方向就是四面不同的风景,每一面都能让人想到四方不同的尽头。

    皇宫很大很大,但它也真的很低很低,君主的余生,轻易就能被那厚土城墙给困在四方天地之中,谢辰从未想过楚千泽会被困住的一天。

    但是他想起自己见这云阙阁时的场景,站在这里,他看着天下初定,看着四方尽头,他看得远便知道自己该走什么样的路。

    而现在他只是想让自己的爱人也看看。

    谢辰知道对方会是最优秀最出色的帝王。

    那时他不觉孤独,此时与人站在一处,再回想前世,仿佛能看见那个孤缪又潇洒的身影。

    楚千泽收回视线,眸色莫名。他此时收敛眉眼,发如黑墨,唇似朱砂,清冷又尊贵的一张面,纵然一身常服,却好似头戴天子冠冕,尽显天家气派。

    他将视线从远方轻轻收回,静静落在谢辰的眉眼间,他盯住对方唇边的那抹笑,手中的力道却更紧了几分,而这一次谢辰终于察觉到。

    谢辰低头去看,楚千泽攥在自己身上的力道并不大,反倒是对方自己的指骨几乎绷紧泛了白,像是大海深处的汹涌,滴水不漏,却让人心惊。

    谢辰突然就心疼了。

    他将人环入怀中,轻轻拿下腕上的手,低眸认真与楚千泽对视,语气中带着几分诱哄,整个人温柔的不可思议,风吹拂过他的发,晨光好似落入了他的眼中,暖融的底色中铺下了一个心上人。

    “你怎么了?”

    楚千泽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站在这个地方,突然感觉到莫大的不安,可这又不是由他本身情绪控制且有缘由的,更像是什么映射,只有攥紧眼前人才能让他理智些。

    楚千泽没有将这些话说出来,这种没来由的事情,只会让谢辰与他一并烦心。

    他松开了微抿的薄唇,只轻轻问了一句,“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当然。”

    远边的太阳逐渐越过了大地的遮挡,晨光彻底洒向这个世间,整个世界仿佛一瞬间就醒了过来,鸟雀从枝头飞上云层,它披着一层朦胧的光,掠过了云阙阁的顶层。

    于是这个世界都看到了那个吻。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公子在吻中给出了承诺。

    “那我会一直爱你。”

    帝王轻声给出了最重的爱意。

    第246章 番外合集

    楚柳言篇

    楚柳言是天楚王朝的长公主, 她觉得自己生下来就是一个享福的命,父皇的子嗣并不多,所以就算公主, 也有着不错的待遇。

    但皇子早早夭折,她本以为自己要开始担心下一任新皇是个不好相与的,谁知很快, 她的皇弟出生了。

    皇弟出生那日, 父皇笑得特别开心, 母后也很开心,几乎认识的人每个人都在笑, 楚柳言自己也在笑,因为那是她的弟弟。

    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不是那些偶尔给她下绊子的公主妹妹们, 未来皇弟若是登基,那她就是板上钉钉的长公主。

    前提是他真的能够活到那个时候。

    所以楚柳言偷偷保护着自己还是个小婴儿的弟弟, 她非常小心,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们, 事后父皇大发雷霆, 她才知道原来真的有那么多眼睛在盯着他们。

    后来父皇将皇弟藏了起来,那些盯着的眼睛没有了,楚柳言叹了口气,她心想:皇弟真辛苦啊。

    好几年之后, 楚柳言才又见到了她的弟弟, 只是那个小时候就不怎么喜欢哭闹的小婴儿,长大了更是时常冷着一张脸, 竟是没见他笑过一次。

    但他太聪明了, 谁都在夸他。太傅在夸、父皇在夸、母后在夸,就连路过的一些宫女都说他是上天赐予天楚的宝贝, 生来就要做帝王的。

    除了楚柳言不知道自己的皇弟到底有多么聪明,但是她天天忙着爬树,下河,捉御花园的鲤鱼,还要瞒着父皇母后将自己倒腾干净回去,这些事让她没有精力再去看顾那个已经不需要她保护的弟弟了。

    糟糕了,今天她下河的时候被父皇给逮到了,父皇暴跳如雷,楚柳言有些不敢吭声,母后也急匆匆赶过来了,第一次红着眼睛为她求情。

    楚柳言其实不太明白父皇在气什么,只不过他们都说她错了,她也只好附和着说自己错了。

    父皇还在生气,但是皇弟来了。

    他那双眼睛有点吓人,黑沉沉的,但是很漂亮,但真的很吓人。

    楚柳言总觉得这个小了她好几岁的弟弟,那双眼睛是能够看清楚她在想些什么的,她总是会下意识避开那双眼睛,后来发现每个人都会下意识避开皇弟的眼睛。

    就连最喜欢皇弟的父皇,有时候也会露出让人看不懂的表情。

    但这次楚柳言,忍不住朝皇弟露出恳求的眼神,她觉得皇弟最聪明了,一定能让父皇不再生气了。

    果然,皇弟三言两语便让父皇消气了,虽然她有些听不懂其中的道理。

    被母后带回宫的时候,她小声跟皇弟说了一声谢谢,皇弟黑黝黝的眼睛在她面上停了一会,说:“皇姐,无需多礼。”

    楚柳言觉得自己像是个妹妹。

    后来母后便管她管的极严,各种教养嬷嬷也轮番上阵,逐渐的,旁人口中的她似乎也成为了一位合格的公主。

    之后皇弟登基成了皇帝,她真的成了长公主,弟弟活到了这个时候,并且堪称轻松的从父皇手中接过了这个天下。

    楚柳言长大了,她终于知道自己的皇帝有多么厉害了。

    而她也成为了京都的典范,举止从不出错,没有人可以再轻易管束着她了,皇弟也没有管束她的心思。

    母后看着她,也时常说起她以前调皮的样子,可她早就忘了怎么畅快肆意的笑了。

    所以说他们真奇怪,将自己变得不会笑了,却又要求自己像以前那样笑。

    尊贵的长公主有些无聊。

    但她觉得自己的皇弟是个有趣的人,所以她开始暗中关注自己的皇弟。

    关注的久了,有些听不懂的事情书上也找不到答案,有一次她主动去问皇弟,那双已经变得狭长凌厉的双眸,就那么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竟真的告诉了自己。

    那些都是朝堂的事,而后宫不得干政。

    长公主觉得皇弟真是一个分外有趣的人。

    可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学习,一个人睡觉,一个人上朝。

    他一个人坐在那把椅子上,这天下却全都是人。

    就连长公主她自己也到了该嫁人的年龄了,也闹过脾气不愿嫁人,皇弟还真应了,但她如果真不嫁,半生累积的好名声,顷刻间就会被流言击溃。

    长公主觉得她为这个名声付出了太多东西。轻易舍弃掉,便仿佛对不起小时候那个下河摸鱼的小姑娘。

    所以她嫁给了一个看着还算顺眼的男人。

    日子就那样一天天过着。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

    长公主第一次见到定国公家的那位纨绔世子,是偷偷跑去第一花楼的时候,没有人会认出她的身份,她非常自信。

    但是那个名声从江南传到京都的纨绔子,第一眼便认出了她的身份。

    他很聪明,跟皇弟一样聪明。长公主心想。

    他还救了她。

    但长公主不喜欢这一款的,即使对方长得非常好看,还总是爱笑,但她从不会轻易靠近这样的人。

    对方说她很聪明。

    从来没有人说过她很聪明。

    所以这个说她很聪明的定国公世子一定也很聪明。

    楚柳言想让皇弟认识这个人,她觉得他们一定能聊起来。

    谁知还没等她向皇弟提起,对方便已经离开了京都再也没有回来。

    长公主等了几年,定国公世子还是一直没有回来,有一次她无意中向皇弟提起,皇弟似乎提不起丝毫兴趣,甚至有些敷衍。

    这个态度让她有些眼熟,简直跟当她提起让定国公世子入朝为官时一模一样,对方是笑着的,却也是敷衍的。

    很多年过去了,长公主依旧对那个定国公世子念念不忘,若是皇弟见过对方一面,一定会相信自己说的,他们两个是这世上她见过的最聪明的人。

    母后也去世很多年了,终于有一天长公主在与皇帝共进午膳时,忍不住好奇问:“你这么多年在等谁?”

    皇帝有些惊讶,甚至有些茫然。

    他说:“你说什么?”

    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长公主有些生气,“你一个开疆拓土的皇帝这么多年没有一个妃子,我作为皇姐,但懒得催你这些,可你既然等着人,为什么不去找?”

    皇弟仿佛非常惊讶,那双面对她淡然温和却又平静的凤眸,第一次展现霜雪般凛冽的凉意,又是那种仿佛要看透人心的眼神。

    仿佛什么东西被戳破了,皇弟第一次在她面前挥袖离开。

    被留下的长公主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喃喃道:“原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等着谁呀?”

    这么聪明的皇弟,原来也是个笨蛋。

    定国公世子送回来了一个孩子,长公主偷偷去看过了,也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但是没有他爹和他的皇弟聪明。

    天楚的疆土越来越大,长公主的身份也越来越尊贵,皇帝是对外挥斩的剑,公主便是镇守内廷的盾。

    他们都知道公主是皇帝一手教出来的,所以无人不服,但没有人知道,长公主曾经也是个能上树能摸鱼的野孩子。

    长公主除了那次以后再也没有与皇帝提起等人的事情,她看着皇弟走过的地方越来越多,他的功勋越来越煊赫,他并没有感觉到孤独。

    长公主就这么看着,她知道如果自己真的挑明了,这种无意识的寻找而不得,便会变成有目标的求而不得,比起第一种,第二种真是让人发疯。

    所以说,连皇弟都看不清的事情,她却看清了,那岂不是说明她比皇帝还聪明。

    本来有些伤感的长公主瞬间又高兴了。

    又是很久过去了,今天的长公主有些不高兴,因为她看见了自己冒出的白头发。

    这次入宫觐见皇弟的时候,她发现皇弟还没有白头发,真不公平,虽然自己比他大,但对方管着一个天下要辛苦很多倍,为什么看着比自己还要年轻?

    今日的皇弟依旧威武霸气,也依旧不爱笑,说起来她有见过皇弟笑过吗?

    好像没有。

    这么漂亮的皇弟,笑起来该有多好看。

    长公主让皇弟笑一下,他瞪了我一眼。

    长公主生气的离开了。

    长公主终于见到皇弟笑了,她有点后悔,早知道就不在菩萨面前许愿,让皇弟今年笑一下了。

    原来那么聪明的定国公世子,是前朝名满天下的永安君啊,但这么聪明的人却死在了云阙阁。

    他死在了自己缔造的高楼,在他打开云阙阁藏着的所有秘密后,长公主跟在皇帝身后奔上了顶层,然后她看到了那么多年过去,依旧像一个桃花妖精的定国公世子靠在墙壁上,看着没有墙面的远方,他依旧那么好看,就像是要枯萎了一样,没有一点生气。

    皇弟在看到那个人后突然就不动了。

    所以长公主只能自己上前,她蹲下身与扭头看过来的定国公世子对视,她疑惑道:“你游了一辈子的山,玩了一辈子的水,怎么看起来跟前世一样活活累死的?”

    定国公世子噗嗤一声笑了,他笑起来更好看了,时间真是眷顾这个人啊,就像眷顾她的皇弟一样。

    他说:“前世一生所求非所求,今生一世不求有所求。”

    长公主险些听迷糊了,但应该是有执念吧,这一点她还是清楚的。

    一个有执念的人,怎么玩都是痛快不起来的,所以这个人玩了一辈子的山水,也只是白白损耗心力。

    如今玩累了,要死了,还是回来了。

    长公主突然很生气:“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这个人要不是总躲在外面,她一定能抓住对方,这么聪明的人,忙起来就不会想东想西了吧。

    化身成木雕的皇弟终于动了起来。

    长公主从来没见过皇弟那副样子,仿佛下一瞬就能从那空荡的墙面跌下去,她警惕的守住了那片空荡。

    然后皇弟笑了。

    原来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啊,长公主评价了一句,笑得真难看。

    定国公世子看到皇弟后好像愣了一下,然后有些遗憾的样子,他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残阳落下后,整个世界就黑了下来。

    最后定国公世子的尸体,是皇弟亲手抱下去的,第二天,皇弟依旧是那个皇弟。

    只是他不在经常性出去打仗了,他就守着那个皇城,哪也不去了。

    他一辈子没有娶妃。

    长公主快死的时候,皇弟来了,皇弟没哭,长公主却哭得稀里哗啦。

    谁都不敢吭声。

    长公主哭的那么厉害,却还是很生气:“小时候谁都说我不聪明,我这么不聪明的孩子,想要什么却得不到这很正常。”

    她要做淑女,她要嫁人,她不能挽起袖子,她不能睡懒觉……她想要的都不行。

    她不行就算了,反正这一世天下没谁比她过得更滋润了。

    “可是你这么聪明……”

    她的皇弟这么聪明,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厉害的人物了,唯独想要一个人,这破老天却不肯给他。

    或许是死的时候气性太大了,长公主发现她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到处都很奇怪,但又到处都很神奇,她花了好久才知道原来这是几千年后呀。

    她在这世上走啊走谁都看不到她,直到有一天,她蹭进了一个女大学生的宿舍,正等着对方打开讲述天楚王朝的历史讲坛,就看见这女大学生的手抖啊抖啊的抖的。

    长公主以为这小姑娘癫痫犯了,后来才明白,原来对方可以看见她!

    一人一鬼成了好朋友,有一天女大学生说她要写本历史同人文,给那些那些风流人物一个好的结局。

    长公主愣了好久,她突然说,“我也想写一本,你帮我写吧,我来说。”

    情感是她留存于人世的媒介,也许有一天,这一切都能有转机。

    “主角……主角就定为承安大帝和永安君吧。”

    长公主笑着说。

    她好像终于会笑了。

    夏书意篇

    夏书意在博物馆昏迷之后,一连昏睡了三天,等她醒来的时候,医生告诉她,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的毛病,什么问题都没有,就是睡不醒。

    医生险些就要怀疑她是装的了。

    夏书意什么都不敢说,她默默缴清了账单。

    谢天谢地,手机密码和支付密码,还是之前的。

    夏书意在回宿舍的路上,几乎将天楚王朝的历史翻了个遍,她反反复复仔仔细细从上到下的确认了无数遍,最后终于肯定,之前正儿八经的历史,好像拐了个弯儿,剧情有点按照她之前落笔写的那个历史同人文发展了。

    但是,历史上并没有提及大帝与左相之间是否有什么不对的感情线,花了大力气书写他们的功绩,恨不得让看过的人都五体投地的跪拜。

    夏书意默默关掉了手机,所以他们果然在一起了。

    她顿时有一种老母亲的欣慰。

    所有历史都在正常发展,一切都跟她穿越之前的印象没有任何区别,唯独天楚王朝那个时代多出了一个一人之下惊才绝艳的左相,也是继永安君之后的又一任天机峰传人。

    自他之后天机峰传承流入民间,每一本都成为当世瑰宝,时至今日依旧有很大的教育意义。

    其中个别更是直接被国家博物馆封存入档,外人只知个名字,却从不展示。

    曾有人言明天机峰传承,几乎将整个历史进程向前推进了一轮,因此哪怕后续王朝腐败颓烂,但在天楚王朝种下的种子,也依旧在不断生根发芽,最后让他们的国家在世界大战爆发时站稳了脚跟。

    时至今日,天机峰传承已成为世界瑰宝。

    夏书亦看得非常满足,比起她记忆中的那个历史,改变了的历史走向似乎要更好上一些,永安君、不或者说是谢左相定安君,在人们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大帝开拓疆土,左相推进教育,前后两手抓,天楚依旧是最繁华的朝代。

    但是夏书意依旧很茫然,为什么一本同人小说,会改变整个现代的走向。

    所以她穿的不是同人小说,就是正史都时间线。

    夏书意想这件事,想的有些睡不着,她很快又想起一个人,那就是楚柳言。

    对方也是个现代人,可是记忆有残缺,问不出城市与住址,不然的话找到对方也能好好交流一下,最终她们连个好好的道别都没有。

    想到这里,夏书意还觉得有几分可惜。

    然后这种可惜的情绪就消失于当天晚上的梦境。

    夏书意梦到了楚柳言。

    对方依旧穿着古代的公主衣裙,但是看着要活泼开心许多。

    夏书意原先并没有当回事,她只当这是个寻常的梦,直到楚柳言开口了。

    楚柳言认真的对她鞠了一躬,用着现代人的礼仪,非常非常认真的说了三个字。

    “谢谢你。”

    夏书逸还满脸茫然,对方却像是时间有限一般,语速非常快的对她交代着,“你的记忆明日一早便会全部恢复,是我让你写的那本书作为情感的媒介,不小心将你也拉了回去,你穿越的不是同人小说,确实是历史。”

    “我是你知道的那个历史中天楚王朝的长公主,我想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却不小心把你拉入了过去的历史中,非常抱歉。”

    夏书意目瞪口呆,却说不出一句话,她根本消化不了这么庞大的信息,尤其是还是梦中。

    楚柳言:“很抱歉,我也不是现代人。”

    然后她又笑了。

    “但是很高兴认识你,夏书意。我们改变了历史,我们——让他们相遇了。”

    “再见了,谢谢你。”

    次日一早醒来,夏书意果真理解了梦中楚柳言所说的那些话,她想起自己是如何写下那本历史同人小说的,她也只是单纯的写出了那些文字而已,真正创造出这个故事的不是她。

    她想起了与楚柳言的相识,想起了她们在现代就是朋友,想起她们在梦境中的那个告别。

    夏书意整理好自己的所有情绪之后,她又来到了那个博物馆,而很不巧的,这次的保安也是上次被她昏迷吓了一跳的那个。

    夏书意站在了同样的位置,去看那幅状元游街图,画面中的每个人似乎还能出现在脑海之中,依旧鲜活,而如今却一一变成了画中人,沦为了历史。

    突地,她的视线在其中一个小人身上顿住了,那是个将身子探出窗的姑娘家,只能看见挽的精致的头发,只有个背影,身边还有个姑娘在拉着她,只能看到弧度精巧的侧脸。

    而之前的姑娘伸手向前抛去果包,夏书意的视线随着那个动作的弧线向前挪动,果真看见了一个非常非常小的果包。

    几乎画成了一个墨点,却还能看到上面缠着的细线。

    是为了防止果包散开的线。

    夏书意突然揉着眼睛笑出了声,眼角都似乎笑出了泪花来,她指着那个小小的姑娘对保安说:“你知道吗?这个是我。”

    然后她又指着那个小小的姑娘,旁边的小姑娘,说:“这个是我的好朋友。”

    保安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却没投来怪异的眼神,他真的认真的看了很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夏书意怪异的表现,他还真从那个看不到正脸的背影上看到了几分眼前姑娘的影子。

    因为这个念头,他吓得猛的摇了摇头。

    夏书意依旧在笑,她揉去眼角笑出的泪花。

    莫名想起楚柳言与她告别时最后说的那两句话。

    ——“我们改变了历史。”

    ——“我们让他们相遇了。”

    赫连麒篇

    西域的地方很大,但是国家也很多,多的一脚都踩不死。

    赫连麒的母亲是个美人,他生下来也是个美人,父王宠爱母妃,连带着赫连麒也成了最受宠的二王子。

    大王子是他大哥,赫莲麒从小就横着走,他长得好看,出身也高贵,自幼就养出了一副骄横霸道的性子,再加上哥哥和父王只宠不训,他更是无法无天了。

    乌戎是西域国力最强的国家,所以赫连麒自幼就认为自己是整个西域最受宠的王子,他的父王会成为西域的王,而他会成为西域最潇洒的王子。

    直到有一天父王因为天楚而发愁,不经世事的二王子无法无天,就这么在天楚惹了个大祸。

    他给天楚新帝下了药,还是个要跟男人睡觉才能解的药。

    但谁让这群中原人如此折辱于他,不仅将他扔进花楼,当成小馆调教,还让他登台现舞,那群男人的眼睛真是脏死了。

    西域炎热,服饰方面本就开放轻薄,偏中原一个个穿的跟个包子似的,稍微穿的少些,就好像他是花楼中的舞娘一般,上来就要动手动脚。

    如此轻浮放浪,竟然还是中原最强盛的国家?

    然后就还没等赫连麒探出什么消息,就被天楚皇帝的人抓进了第一花楼。

    赫连麒听着耳边那个女人的讲解,心中暗暗冷笑,什么要找很多个女人也能解,这是不可能的。

    若真找了女人,只会因为药性上头,精尽而亡。

    这药就只能和男人解,这天楚皇帝最好受不得和男人做那种事,然后让下属去找女人,等天楚新帝死在这种事上,看他们敢不敢宣扬出去,再加上新帝刚刚登基没有子嗣,到时候王朝还不从上到下乱成一团?

    赫连麒心中恶毒的想着,他是被娇惯着长大的,处事法则中根本没有尺度二字,怎么绝怎么来,手上有什么就用什么。

    要打就打,要骂就骂,杀了他也没有关系,反正他受不得这个委屈,死前也要恶心一下对方,求得自己一个心里爽快。

    但赫连麒万万没想到,天楚皇帝那个木头一样的暗卫,明明也中了药,不去找人竟然挑中了自己。

    那一夜堪称惨烈。

    赫连麒恨不得咬死那个男人,可对方看着像个木头,做起来就凶的要死,还不喜欢人挣扎乱动,真把他当成一个人形解药,连声音都紧紧捂着嘴,不准泄出半分。

    赫连麟奇昏过去之前,心道自己一定要杀了这个男人。

    他在床上足足躺了大半个月。

    那个男人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他。

    赫连麒气的发疯。

    他就这么被关着,每日有人按时送餐,没有人来拷打他,也没有人再来调教他,他被囚禁在这个屋子里,时日长了,赫连麒有些受不住了。

    那个男人又来了,对方是来泄欲的,或许是嫌外面的人不干净,但赫连麒无所谓,西域的人对于这种事向来放得开,但是不包括同性。

    不过睡一次也是睡,睡两次也是睡。

    赫连麒这次倒是没有反抗,那个男人似乎也有些惊呀,动作间犹豫了些许,他被压着做完了事之后,懒洋洋的提了一堆要求。

    他要吃的,他要玩的,他要解馋的。

    那个男人就那么沉默的盯着他,面无表情像个木头,直到看到赫连麒浑身发毛,开始发飙后,才沉默着点头答应了。

    赫连麒其实吃了一惊,他根本没指望对方答应下来,只答应其中一个就差不多了,更多的不过是泄愤为难而已。

    可对方还真的答应下来了。

    这倒是让赫连麒摸着下巴笑了起来,按照他的经验,恐怕不需要多久,自己又能作威作福起来。

    果然。

    之后赫连麒提出了许多要求,对方都一一给他做了,他要的越多,床上做的就越凶,时常气的赫连麒在他身上咬了一身的牙印。

    终于有一次,赫连麒提出,他要出去玩。

    对方没有答应。

    不答应,赫连麒就不给做。

    他生的是真的好看,金色的头发像太阳一样,碧眸又像水波一样荡漾,刻意朝人撒起娇来,更是得心应手,整个人像一块软下来的糖糕。

    异域面孔妩媚妖异,对于中原人来说,天生有着别样的魅力,赫连琪又是正儿八经锦衣玉食养出来的王子。

    像只猫儿一样,高傲的不行,但若是不招他的喜欢,抬手就是一爪子。

    在男人拒绝后,赫连麒就像猫一样开始撒起了泼。

    他的屋子里再没有一件完整的东西,男人来了后也只会被咬出一身的口子,气得他拿布绳捆住了赫连麒的唇舌,不管不顾的压上了床。

    然后赫连琪闹得更凶了。

    终于男人松了口,他将赫连麒偷偷带了出去。

    赫连麒偷跑的时候,他就在不远处看着。

    “影一,你喜欢他?”谢公子拿着副折扇凑了过来,他似乎是闻讯过来看热闹的,让人看不透彻的眸中笑意浅浅,朝着远方的溜走的猫儿看了一眼,又落在了身边木头似的男人身上。

    影一低头:“属下不敢。”

    他甚至不敢抬头多看上这位谢公子一眼,作为圣上的影卫,他清楚的知道对于一个帝王来说,逆鳞意味着什么。

    那个人会成为他的逆鳞吗?恐怕不会。他这一生都是属于圣上的。

    别说逆鳞了,一片鳞片都不该长出来。

    影一有些可惜,因为赫连琪确实是他见过最漂亮的男人,还是在金银堆里养出来的,有时候看着像条毒蛇,撒娇起来又透着娇气。

    复杂的让影一摸不透,也不敢动心思去摸。

    属下们总说谢公子笑起来很是亲近人,总是温柔懒散,没有什么脾气,可影一在非必要情况下,对于这位谢公子却是避而远之的。

    这位明明是与圣上一样性子的人。

    主子就是主子,尤其当这位主子背后站着的是这个王朝的主人时。

    他看得透彻,却从不开口多说。

    谢公子笑道:“你再等上几月,到那时乌戎会乖乖将他们的二王子送过来,恐怕这辈子他都不能再离开京都了,你若是真的喜欢,到时候就说些软化,我看他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他沉吟片刻,又否了之前的话,“算了,之前怎样就怎样吧,你若真是服了软,他日后就要上了天了。”

    影一一直觉得谢公子是与圣上一样的聪明人,所以他真将这番话听入了脑中,最后简化成了4个字——不能服软。

    几个月之后,乌戎二王子正式作为质子送入京都,但这次是正儿八经进来的,算是客人,圣上便也给了几分薄面,让他挑几个随从伺候着。

    乌戎二王子毫不客气:“我要那个木头影卫。”

    他并不知道那个看着普通的木头影卫,实际上管束着天楚皇室的所有暗中势力,他的重要性,整个乌戎都比不上。

    但龙座之上的帝王极轻地挑了一下眉,竟是允了。

    很久以后,赫连琪好不容易接受木头在心里把天楚皇帝放在他之上,又抓狂的发现,天楚皇帝后面还跟了个当朝左相!

    他竟然在这木头的心里只排第三!

    第247章 极致理性

    轻扬悦耳的下课铃响起, 老师们手中拿着答题卷走出教室,在回办公室的路上,还会三三两两结伴聊上几句。

    今天是九城一中高二的分班考试, 在高一下学期确定文理分科之后,九城一中会在开学初进行分班考试。

    不同于其他高中在这方面的宽松,九城高中由于其本身的特殊性, 对于成绩排名等向来明码摆在桌面。

    因为他们是九城一中, 放眼全国也没几所可以与其并列。

    下一场是数学, 而第一场语文考完,很多学生才刚刚进入状态, 还没到疲惫的时候。

    结伴走回办公室的几位老师中,有位新来的实习老师有意想要活跃下气氛, 便笑着道:“刚刚我监考的教室里有个男生,从开考时就一直昏昏沉沉的, 后半场更是直接睡了过去,结束的时候都没醒。要不是卷子整整齐齐放在桌角, 说不定还要从他胳膊下面拽出来。”

    这种事情若是放在些普通高中, 大都是一笑而过,可是九城一中不是一所普通高中。

    所以下一秒就有老师皱眉问了一句,“试卷都写完了吗?叫什么名字啊?”

    九城一中作为重点高中,其中尖子班更是可以比肩京城三中的天才班, 最普通的班级学生放在外面的普通高中, 都是属于霸榜的学霸存在。

    对于他们来说,成绩与竞争只是能够清楚认识自己不足的一种手段。

    因为天才太多了, 这次的分班考试的难度有意提高, 除去个别他们耳熟能详的几个尖子生,这次的考试怎么都不该轻松到能睡过去大半场次。

    实习老师回想了下, “试卷应该没写完,我看后面作文好像都是空着的。”

    她倒是想要看看那学生长什么样子,可对方的脸一直趴着睡觉,乌黑凌乱的发丝懒懒散散的挡在手臂间,最后只模糊窥见一点流畅的脸部线条。

    不过试卷都顺手翻了下,名字自然也顺带着看了一眼。

    实习老师笑说:“叫谢辰来着。”

    这话一出,几位或是听着热闹或是有些担心的老师们面上顿时一派恍然。

    先前问了一嘴的老师也没了兴趣,看着实习老师面上的不解,还是帮着解释了下,“谢辰是走了关系塞进来的,平日混着日子,你心里有个数就行。”

    重点高中不缺家里有钱的学生,也不缺硬走后门塞进来的学生,但是能进来的,也没几个笨到无可救药的,或多或少都能跟上九城一中的课程。

    唯独这个谢辰,他是怎么学都学不进去啊,仅凭一个人就能拉低整个班级的平均分。

    属于那种怎么教都不开窍,让一些责任心格外重的老教师都只能摇头叹气的地步。

    偏偏对方还是个爱惹事的,被教着不会的题也只是朝着人笑嘻嘻的,没有一点上心要去学的意思。

    既没有那个脑子,也没有那个态度,许多老师提起他只盼着别到自己手里。

    几位老师甚至没在谢辰的身上过多谈论,已经开始说起这次的数学卷有多难了。

    实习老师抱着怀里的答题纸跟着走,想到那睡了大半个考试时间的男生,也唏嘘般摇了摇头。

    这世上不是只有学习一条路,但也不至于非要进九城一中找虐吧。

    课间休息转瞬而过,蓦然安静下来后,从上半场考试一直睡到现在的男生手指动了动,趴在手臂上的脑袋重若千钧般,向上挣了挣又落了回去。

    竟是又睡了回去。

    直到看不过眼的监考老师在开考之前路过的时候,食指扣起敲了敲桌子,“同学醒醒,要考试了。”

    看到对方抬起笨重的头后,监考老师才离开。

    到了时间,监考老师开始发卷。

    谢辰打了个哈欠,眸中水雾弥漫,看什么东西都恍恍惚惚的,半边手臂的酥麻一路蔓至指尖,动一下都不行,只能维持着僵硬的坐姿面上全是睡意。

    卷子从前桌传来,谢辰用还能动的右手接过向后传去,毫无意识收手又打了个哈欠。

    眼中水汽更重,细看才会发现,他的眼中毫无焦距。

    后桌男生受不了扔了一张卷子回来,小声道:“辰哥,你忘了拿卷子。”

    有些熟悉的称呼让谢辰抬了抬眼,入眼就是顺着手臂歪斜着滑在桌子上的数学考卷,他从又重又沉的脑子里抓住一丝理智,整个人趴着看了过去,像是累到没有骨头般,险些整个栽倒。

    谢辰抬手支着自己,仿若一个刚从沉眠中苏醒的机器人,做什么都慢上一拍,与身边认真答题的学生们格格不入。

    监考老师下意识多看了谢辰几眼,阳光格外眷顾那个男生,细碎的光线越过男生俊美眉宇,跳跃着在玻璃的折射下,形成一个若隐若现的光圈。

    满场认真的学生中,没有一个学生能压住这种感觉。

    监考老师忍不住又看了几眼。

    直到看见谢辰拿笔低头开始答题后,他才皱眉收回了视线。

    谢辰喃喃道:“这个实验怎么还没结束?”

    他并没有压低声音的意思,但是整个脑神经倦怠又嘈杂,有气无力的身体让这句话低的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

    谢辰现在处于身体与意识分离,精神完全飘忽的状态,他迟钝将试卷翻页,在看清上面的题目之后,朦胧的大脑中挤出一丝不可思议。

    ——这是哪个实验员出的考卷内容,基础数学简单到了这个程度,让他模拟实体考场环境,不是让他连着考试内容一并倒退回那个时代。

    谢辰揉了下眉心,只觉得本就头痛的脑袋更加沉重了,他抱着体验的心情,随手答了几题,然后撑不住困意,又沉沉睡了过去。

    意识昏暗之前,谢辰提醒自己醒来后要记得让那个实验员进行内容调整。

    然后谢辰再一次睁眼的时候,便是与英语答卷面面相觑的时候,他恍恍惚惚的交上一份白卷,甚至没有忘记写上自己的名字,脑子嗡嗡的感觉褪去了大半,所以这一次醒来,谢辰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谢辰手上的笔飞快的转着,即使已经很久没有用过实体笔了,但是这种本能像是身体自带,随着飞舞旋转的笔身,谢辰的大脑在以比它快上无数倍的速度运转着。

    后桌的男生伸了个懒腰后,碰了碰谢辰的肩膀,也让平稳旋转多时的笔一个不稳落在了地上。

    黑笔落地的声音,仿佛打破两个世界的开关。

    江义丝毫没有察觉到谢辰的异样,他见笔被自己撞落地后,连忙伸手去捡,不忘开口道:“抱歉抱歉。”

    江义捡起笔后递给谢辰时,也看清了他的脸色,忍不住皱眉问:“辰哥,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他想起谢辰今天一天的壮举,忍不住又多了几分敬佩,“你还真是不管不顾睡了一天,我还以为你昨天是开玩笑的,不过你连午饭都没吃,现在扛得住吗?”

    谢辰接过笔,懒得看上一眼,只认真打量着眼前的男孩,脑中随之蹦出两个字,“江、义?”

    江义奇怪,伸手就要去摸谢辰额头,“辰哥你怎么了?考试考傻了?你也没考啊!”

    谢辰笑着偏了偏头,极为自然的避开了江义探来的手,笑敛下来的眼睫,挡住了眸底一掠而过的异样。

    谢辰在极致理性的世界待久了,每个人之间都有着近乎默契的尺寸距离,像是这种只会出现在历史书上的校园他没有见过,而校园间勾肩搭背的兄弟情,他也不能理解。

    虽然有个别星球依旧采用着集体教学的模式,但是那样的模式对于谢辰而言,是没有必要的。

    但眼下,脑中的记忆自然的就像是他自己的一样,随他调动取用,一些略感陌生的情绪起伏,让这个身体呈现出往常的表现,却让谢辰自己有些不太适应。

    就好像身体里突然塞了一些不必要的器官,每一次的露头,都会让谢辰控制不住去在意。

    谢辰对于如何去笑,分外熟悉,他摸着肚子,若有所思道:“是有些饿了。”

    谢辰起身,打量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时代,再一次确认这是真实世界,并且身上没有任何装备之后,闪烁的眸光中满是好奇,无形中冲淡了他身上那微妙的错轨感,再回眸看向江义时,他仿佛完全融入了这个身体。

    江义被避开没有丝毫在意,反正辰哥一直都是这样,不习惯别人去碰,闻言大手一挥,“走,今天下馆子去。”

    谢辰手上转着空荡的笔袋,一晃一晃的走出教室,在看到散场外出的学生时歪了歪头,他勾唇笑得张扬,似乎发现了什么极好玩的事情。

    谢辰转眸看向江义道:“我刚刚发现,自己好像穿越了。”

    极致的感性与极致的理性融合在了一起,两个时间线上的谢辰成了一个人,那种感觉非常奇妙,但很多时候,理智总要占据上风。

    谢辰笑着,眸底深处是从容,他或许穿越了时空,但他依旧是自己。

    江义满脑子吃什么,没听清谢辰说的话,“什么?”

    谢辰摇头笑了下。

    他来到这个时代,也不知道算不算作弊,总有一种要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去欺负人的感觉。

    第248章 分班考试

    九城一中的办公室内, 老师们正在分发这次分班考试的答题卷,这次考试既是分班也是摸底,眼见着就要根据这次成绩粗略了解到未来班上同学的老师们彼此都上了几分心思。

    丁正派发完所有后, 手上的卷子就是属于他的一份,在正式开始批卷之前,他先是给自己的白皮大茶缸接满了水, 低头嘬了一口要溢出来的茶水之后, 才靠在门边说起了这次的数学卷子。

    “这次文理班用了同一套数学卷子, 后面大题的难度不一,其中要用到不少奥数知识点, 批卷的时候可以注意点,看看学生们的竞赛底子怎么样。”丁正说着, 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几句,“附加题满分的学生可以记一下。”

    有刚摊开卷子的数学老师笑了下, “满分的学生还用得着记?就那么几个好苗子,看一眼就知道是谁。”

    说完, 其余老师也都善意笑起来。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一所高中的尖子生不仅在学生中是风云人物,就连最普通的老师都会有所耳闻,办公室之中的消息流通要比学生们所想的还要快。

    而这次附加题的难度已经完全超纲,是直接化用了去年数学竞赛预赛的知识点出题, 可以说在某些地方只难不低。

    从卷子发下去时, 学生的脸就是垮下来的。

    丁正是高中数学教研组的教研组长,对于把控高中数学卷的难度这些年下来也是手到擒来, 如今学校准备让他担任高二理科班主任, 一路盯着到高三。

    他有几年没再当班主任了,从得知调动消息的时候, 就已经上了心,当时在出卷子的时候就已经有些手痒,最后附加题的时候也有些为难和摸底的心思。

    丁正在笑声中摇头,语带调侃的反驳道:“不要小瞧这个年纪的学生,说不定一个假期过去,就会出现几匹黑马。”

    负责文科班语文的一位女老师手上动作不停,一边批卷一边开口,“跑的再快的黑马也比不过丁老师的宝贝学生,那位楚同学脑子聪明就算了,脸比那些小明星长的还好看,上课看着对方那张脸,心情都要好上几分。”

    丁正这次眯着眼笑得比谁都得意,但还知道收敛,重重咳嗽了几下,“好了好了,不聊了,都认真些啊。”

    阅卷组的老师们安静了下来,丁正自己也坐了下来。

    老师们在赶进度争取早一点将卷子给批出来,考完试的学生们在放学后却都要飞起来,九城一中的学生消费水平整体要高很多,连带着一中附近的商铺都比其他高中要多上不少。

    谢辰今天没有那么困,但是也不见得多精神,说实话,后面的物化政史地生除了物理能看出一些熟悉的影子,其余对于谢辰来说全部任由这颗原本的脑子自己发挥。

    之前学了多少,他就敷衍答了多少。

    他对此到是并不在意,反倒这个一切才刚刚起步,所有事物都有着巨大发展空间的世界更有趣。

    谢辰手中的手机是真的被他玩着,手机在他的手下平稳的转动着,保持着一种引人注意的平衡感。

    江义取了麻辣烫的号码牌回来后,忍不住扯了扯渗出汗意的校服,坐下后抬头看向谢辰时忍不住牙酸了一下。

    九城一中的校服从高一到高三是从浅到深,高二的校服正处于蔚蓝和墨蓝之间,内里搭配的衬衣白底蓝领,此时他辰哥身上一丝汗意都没有,姿态悠闲,硬是把普通的单衣校服穿出不知名大牌的高奢感。

    江义忍不住就坐直了身体,争取在坐姿上不被他辰哥碾成渣渣,仅三秒后又果断放弃,他辰哥懒洋洋塌着上半身,单手撑脸看过来的时候根本没有比的必要。

    人比人要气死,江义又一次放弃,反正从小到大他已经放弃了无数次。

    “56号。”江义看了眼在谢辰手下稳稳当当转着手机,忍不住凑过去惊奇,“你是怎么支棱着的,我刚刚远远看着的时候,还以为它是悬空的。”

    谢辰停住借力的指尖,“小技巧而已,从魔术视频里学来的。”他没再转,反手压下手机拿过取号牌,“我们上次来过这家了。”

    谢辰其实比较想要吃些其他的,毕竟在未来,餐饮的多样化被大大削弱,很多需要人工精准把控的经典菜式早就消失在了时间长河中。

    而他也很少有时间浪费在考虑吃什么,但眼下就好像凭空被塞了大把的时间,谢辰在适应的同时,也突然就有了心思去考虑这些东西。

    江义抹了把脸,“辰哥,你想吃的那些东西都是国宴级别的,咱就先从麻辣烫开始吃起行不?”

    谢辰撇了撇嘴,疏懒俊美的眉眼有些不爽,像是只没有被满足要求的猫主子,眸光瞥过江义的时候,高傲又委屈,让江义生出一种说不上来的心虚。

    江义心中暗骂了一声这古怪的心情,顶着谢辰的视线坐立不安,他努力道:“这家麻辣烫是新开的,酱料还有老板秘制的,你上次吃的是经典,这次不就换了个味道么。”

    谢辰撑着脸,“你最近是不是没钱了?”

    江义小时候是谢辰的邻居兼小学六年同桌,后来搬家断了几年,高中又成了同班同学,而他们现在又选了文科,日后又很大可能被分成一个班。

    纵然江义的成绩普通,但他吊的九城一中平均水平的车尾,而谢辰之前的成绩完全跟不上九城一中的车速。

    谢辰从记忆中扒拉了几下,问完之后,果然见江义更加心虚了。

    江义小声解释,“我最近入手了几个快要绝版的游戏光盘,要吃土一段时间。”

    他和谢辰都是走读,家中也有住家保姆,平日根本没有特别花钱的地方,但是按他们的眼光,真有想要的东西,那都是超前消费。

    他们家里不缺钱,但也不是在高中时候就放手大笔零花钱的家庭。

    做不来挥金如土的生活。

    “我要告诉阿姨。”谢辰算了下,摇头道。

    江义顿时哭嚎:“别啊!!!”

    他这一声响的突然,惊了不少人看过来,许多都是结伴的学生,还有一些附近的居民,古怪的看着那个咋咋呼呼的男生。

    谢辰嫌丢脸,撑着脸的手张开,挡住了大半张脸,“我不告诉你妈了,但你最好割爱一下。”

    他伸出两根手指,“最多留两张。”

    江义想起他妈把辰哥当亲儿子看的那个劲头,开始纠结起要留哪两个了,不然辰哥恐怕真的要因为连续几天的麻辣烫与他短暂的断绝兄弟情了。

    说起来,以前的辰哥有这么温柔笑着语气却说一不二的时候吗?但好像又一直都是这样,只是辰哥现在懒得遮掩了。

    谢辰敲了敲桌子,唤回走神的江义的注意,“明天周末,我等下要去书店,你自己先回去。”

    按照往常惯例,他们会在周五的时候一起在谢辰家聚着玩,江家的司机一般都是晚上直接从谢家接人。

    谢辰又道:“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江义来不及惊奇书店二字,闻言忙道:“你让司机送我回去,那你怎么去书店又怎么回去?”

    谢辰懒懒道:“我坐公交,体验一下生活。”

    虽然是玩笑,但是江义还是忍不住道:“你不是一直都在体验生活吗?”

    正因为体验生活,所以学习要放在生活的后面,自由才是寻找生活的奥秘,辰哥经常拿这种类似的胡话去堵别人的轻视。

    在他看来,学习成绩好的,都是书呆子。

    江义小心询问:“您交了几张白卷,才终于想起要去书店了?”

    谢辰对于这种不带恶意,却又是实打实看低的话感觉新奇,他回味了一下做学渣的感觉,才回道:“我历史好像没怎么答,考虑到生物和化学老师们可能看不懂也就没怎么写,政治和地理……”他微妙顿了一下。

    让一个突然回到七八百年前的未来人回答,对于母星的在某段时间的政治倾向和单个星球的地理情况,是真的有些为难人。

    谢辰对于这两门科目,只给予了比英语卷子多上几分的尊重,但不多。

    谢辰果断避过这个话题,“好像快到我们了,去取餐吧。”

    江义没有追问,只是忧心忡忡,“辰哥,你这样不行啊。”

    谢辰起身跨过江义时,顺手薅了一把江义的咋呼的头发,懒洋洋的笑道:“别担心,你辰哥马上就很行了。”

    江义抓狂的捂住头,“我的发型!”

    麻辣烫店今天是开了门向外通风,前后一条街都是类似的餐饮小吃,几位长相气质都格外优越的少年从门口路过时,有两三位考虑着吃什么,目光流水般划过每家店内的人数与布置。

    他们如之前一样毫不停留的路过,目光蜻蜓点水般看过麻辣烫店内又收回,唯独其中一位始终淡淡看向前方的少年,因为江义的一声抓狂,在同伴收回的视线中,随意朝着路边瞥来一眼。

    店内来往的人流中,他只看见半个背影,在融入人群之前,被流光偏爱着尤为显目,衬衣向后飞起窄腰一掠而过,长腿大步向前,右手食指的取餐牌晃荡着转着圈,慵懒又随性,仿佛连飞舞着的发丝都在彰显着那份特殊。

    取餐的人群很快淹没了少年的身影。

    于是这道视线也毫无波澜的收了回去。

    第249章 书店相遇

    谢辰懒懒靠在公交车的站牌边, 头抵着公交站牌,微微低着头,在翻遍了这个时代的手机内容之后, 欣然从口袋里掏出了零钱。

    都说是体验生活了,谁还要再拿手机付公交车钱。

    谢辰等的有些无聊,两个一元硬币在他手心一上一下的跳动, 每次又被稳稳的接住, 行云流水的动作再加上那股少年气, 无形中吸引了好些视线。

    随着手机黑屏,谢辰的脸倒映在手机屏幕上, 他盯着屏幕上的脸,不由陷入了沉思。

    说实话, 这张脸是他瞬间带入自己的最大原因。

    没有别的,只是因为这几乎就是他自己的脸, 只不过他少年时并不像是这个时代这么清闲。

    这个时代谢辰姑且当是星际时代之前的母星球,在未来数次数字信息技术大爆发之后, 母星正式踏入宇宙。

    在拥有了步入宇宙的技术之后, 人类的科学水平以一种近乎恐怖的速度向前发展,而在科学技术急速向前发展的时候,社会人文却掉队了。

    在险之又险的几次科学大爆炸之后,人类终于把握到了人文科学之间的基本平衡关系, 但那个时候的人类已经走偏很久, 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共情能力的降低。

    大多从原始社会保留的各类情绪反应,被后续强行拔高的数字科学给压抑许多, 人类的理智脑有着完美的发展水平, 而本该成为一切艺术基石的情绪脑,却在那段时间得到了不可估量的压抑, 反噬来的太过突然。

    之后的一系列暴.动对于谢辰来说,同样属于历史,他出生的时候已经进入了和平的时代,而脑域的开发程度是评判一个孩子天赋的基本手段。

    未来时代崇尚不浪费天赋,不压抑自由。

    可惜谢辰的初始脑域开发程度过于惊人,在成年之后,更是成为无人可以攀登的高峰,他所能接收的脑域电子芯片同理超越同龄人,于是不需要多想,谢辰的未来没有选择。

    他注定要走在最前面。

    谢辰也不需要选择,已知之上探索未知,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他从不怀疑自己会选择第二条路。

    那个时候的谢辰还真没有像现在这样认认真真打量过十几岁时候的自己。

    在看见要等的公交车之后,谢辰最后一下弹出硬币之后收手。

    他能感觉到自己,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未来时代被压抑的一切情绪,像陌生的海浪一样,能够瞬间淹没谢辰的神经系统,一段时间的放任也是在努力融合情感与理智。

    但或许连谢辰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他无意中扫过人的视线深处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理智,但他习惯性微弯的眸子很大程度地掩盖了这部分。

    对于一个近乎妖孽的天才来说,他聪明的大脑能够做出任何普通人该有的表现,而谢辰又很难剥离天性中的好奇。

    他对这个世界有着热爱与估量两种矛盾的情绪,那份正值年少的清澈眼眸中透出的好奇,又很大程度的再一次掩盖了那份不寻常的冷淡。

    没有任何人会察觉到不对劲,因为就连谢辰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地方的不对。

    谢辰上车之后,很快就在空着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他甚至在后面遇到上了年纪的白发老爷爷的时候,非常五讲四美的起身让了座,在得到老爷爷欣慰的笑时,谢辰也抿唇笑了下,耳尖却无意识有些红。

    直到后面又有位置空出来坐下的时候,谢辰才有些新奇的摸了摸微微发烫的耳朵,为这种从未体验过的情绪而眨眼想了好一会。

    谢辰的书包让司机带了回去,除了手机,他算是两手空空的进了九城市中心最大的连锁书店。

    谢辰简单逛了一圈之后,心中暗道失算,早知道就将江义一起带过来了,他一个人恐怕根本带不回去。

    这么想着,谢辰脚步一转,先去了书店前台结账的地方,在确认了可以直接同城邮寄之后,才转身直奔教辅区。

    谢辰直接从初中的教辅资料开始拿起,然后一路拿到了高等数学,特意推着的购物车几乎要被填满。

    他推着这慢慢一车的书出来的时候,迎来了不少人的侧目,初高中这块基本都是自己拿着钱来买书的学生,家长倒是见得不多,他们有些人甚至认出了谢辰身上的九城一中的校服,视线盯过来想要偷师的时候。

    就看到最上面又放了几本中考模拟卷,顿时面露怪异,那校服他们记得是高中的吧,不等疑惑,又是几本最近大火的科幻小说。

    之后什么书都有。

    简直像是来进货的。

    这一车书推到结账处的时候,结账的人明显惊了一下,但对方什么都没说,还礼貌的问了一句,“还有吗?”

    谢辰唔了一声,“这些全部送到这个地址,剩下的我拿个袋子装着就行。”

    将这车子书给处理好后,谢辰付完钱转身又是一身轻的回到书店内部,这一次他再逛的地方到了大学,但是大学很多书都是内部编册购买,市面上的并无特别要购买的价值。

    但他往那边走过去,仿佛才配上了九城一中的校服。

    谢辰毫不在意,他看到有兴趣的直接现场翻页,十几分钟后一本书就被放了回去。

    旁人只以为他在挑书,丝毫没有想到其他方面。

    谁也不知道,谢辰是真的看进去了。

    “楚哥,这本不错,你看看行吗?”一道清扬的少年音从旁边密集的书架后方传出来,谢辰耳朵竖起来,探头刚好越过书架,看到一截熟悉的校服影子。

    转角绕过立体大书架,竟然是一片开阔的平铺区域,谢辰打眼一看,全部都是奥数等竞赛资料。

    这一片的布置明显用了心思,但来往的学生倒是不多,反倒是看起来就是家长的大人们更多,大人们比对着手机里的内容,走走停停。

    因而其中几个穿着九城一中的高中生就特别醒目,引得谢辰像好奇的猫咪一样钻过来的那个同校男生,手中拿着一本书递给另一个人。

    谢辰怀里抱着三四本休闲书,目光落在那本书上,上前两步有些好奇,但没等他看清是哪本书,先与接书的那个男生对上了视线。

    黑发,凤眸,浓密眼睫向上一掀,像是隔着一层冰雪看人似的。

    才十几岁眉眼明显没长开,但清冷感压住了那股子妖异,却不难想象日后抬眼垂眸的妖孽模样。

    谢辰心道,长的真好看。

    脑子里十几岁的大男生一个个都是雄性荷尔蒙爆表,精力无处发泄,整日都要像个猴子一样安分不下来,不论什么模样,都逃不过青春的朝气。

    少有几个文静的,也是书呆子的标准模样,过去的谢辰轻易就将青春期的男生化成了两类,此时的谢辰也一直沿用了这套标准。

    感慨完,谢辰眸光飞快一转,落在了对方手上的书,终于看清了上面的字——《新版奥数培优集》。

    奥数啊,这三个字在谢辰心里转了一圈。

    少年转动的眸光藏不住那份好奇,轻飘飘掠过面孔的视线甚至没有停上一秒,楚千泽眉梢微不可察的动了下,视线从对方挑着眸尾笑起来的眉眼扫过,心中无声啧了一下。

    这家伙如今还能用俊美二字压着,等那桃花眸子含情笑开的时候,想也知道是个沾花惹草的麻烦。

    楚千泽不感兴趣的收回视线,他已经认出了对方是谁,九城一中如果有座金字塔,有那么几个人高居顶端谁都认识很正常,但是被压在下面的还能被人记住,也算是另一种本事。

    他翻过手中的书,眉眼淡淡的。

    韩广广将书递给楚哥之后,目光就已经收了回来,一扭头才发现有个穿着同校校服的男生,抱着几本听都没听过的休闲书靠近楚哥,眉头顿时一挑,“你谁啊?”

    他说着上手就要拉人,学校内倒是不少学生是楚哥迷弟,但是谁都知道楚哥有些病态的洁癖,靠近就算了,要是真碰到人也是真会生气的。

    谢辰也没反抗,被拉着一个转身,韩广广瞬间认出这是哪位了,“谢辰?”他又看了眼谢辰怀里的书,又看了眼谢辰那张让人印象深刻的脸,语气欲言又止,“你有事吗?有事问我。”

    韩广广看了眼眼皮都没抬一下的楚哥,明智的将谢辰拉的远了一些。

    谢辰此时也慢一拍的想起这两位是谁,九城一中的尖子班是独立于整个高中的,里面的学生不多,也就十几个,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从高一到高三都是同班同学。

    甚至连高二文理分班都没有必要,基本都会走理科的路。

    如果说实验班是学霸,尖子班就是天才,京城三中那边甚至毫不避讳的这么取名了,甚至在高中时期,就有中科院的大佬们在暗中盯梢这些小怪物,他们能按部就班跟着年龄上学,已经是在各方建议下的退让了。

    而刚才那位,就是当年差点让京城三中和九城一中抢人抢到要打起来的,天才中的天才。

    这次来书店,对方不是为了做题,而是为了给班上出题。

    想起这些,谢辰看都没有多看韩广广一眼,眸中笑意轻漾,深处藏着莫名的兴味,转身向着楚千泽走去,他第一反应其实是好奇对方的脑域开发程度会有多高。

    但被韩广广眼疾手快的按住了肩膀。

    楚千泽收起书,他已经看完了,走过韩广广身旁时偏头点了下头,“可以,就这本。”

    凤眸淡淡的,甚至没有看过谢辰一眼,少年不仅眸光透着凉意,气质也是冷的,那点子疏冷几乎就成了他待人的全部,骨子终究是傲的,除去刚开始那一眼,他似乎没再关注过谢辰这个人。

    韩广广也当即转过身跟了上去,手上松开的很快,他没对谢辰多说一句,到底只是个没见过几面的陌生人而已。

    谢辰毫不在意这份冷待中藏着的轻看,他兴致勃勃又推了一个购物车来,先将怀里的书放进去,然后从小学奥数开始,又来了一遍扫荡。

    中途他也发现了,很多竞赛类还是比较考验师资力量,许多应该只在内部流传,甚至只有个别专门带队参赛的老师才能拿到。

    基础的知识结构不会改变,谢辰也没多么在意这一点。

    不过解题思路可能才是谢辰需要适应的,他那跳跃超前的脑子,只会被既定的规则否决。

    谢辰摸着下颚,心中沉吟着。

    ……奥数啊。

    第250章 数学阅卷

    刘义发现今天有点不对劲。

    先是在进校门的时候, 遇见了同样从外面回校的丁老师,这位数学界的老教师名头实在太响,据说还是学校当年特意请过来的, 对于这种一辈子师德高远、研究数学的大佬,刘义向来是敬而远之的。

    不为别的,因为刘义数学最差。

    刘义总觉得这些数学老师在与他聊天的时候, 随时都可能冒出来一句——你上次数学考了多少分啊?

    但这次丁老师的关注点似乎不在刘义身上, 或者说他本来就没有怎么关注过刘义, 此时撞见刘义先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在刘义身旁看了一眼, 像是经刘义的存在想起了什么。

    丁正夹着手中的公文包,刚好停在了刘义身前。

    刘义硬着头皮喊了一声, “丁老师早上好。”

    丁正看向了刘义,“同学早上好, 那个——”他再开口时有种微妙的停顿,“那个谢辰同学呢, 我记得你们经常是一起上下学的。”

    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形影不离, 比一些小姑娘家还要黏。

    刘义心里有些纳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独独问起谢哥,但还是如实回道:“谢哥从周末开始就不舒服,这是家庭医生让我开的假条。”

    他马上还要去一趟班主任那里一趟, 这假条索性就一直放在口袋里。

    丁老师就像是随口一问, 得到这个回答后也没再细问什么,他看着有些苦恼, 想问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样子。

    刘义没有半点要帮老师解难的意思, 他走在丁老师身边心里很急,只想要快点溜走。

    丁老师回神, 看到身边的刘义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下意识就道:“你这次数学考的……”

    好嘛,根本不需要问的。

    刘义也无暇顾及为什么丁老师会关注自己这个平平无奇吊车尾学渣的成绩,礼貌又飞快道:“好的丁老师,我下次会努力的! 预备铃快要响了我先去班上了丁老师再见!”

    他最后一句,边跑边说,反应快的丁正甚至没有来得及说完后面的半句话。

    “这小子。”丁正摇摇头。

    等见到了班主任,刘义发现对方第一反应是看向他身边。

    刘义奇怪地看了眼自己空空荡荡的身边,“老师,你在看什么?”

    班主任干咳一声,“什么事?”

    刘义交上家庭医生的病假单,班主任拿起了看了一眼后,露出了和丁老师面上有些相似的情绪。

    “行,我知道了。”班主任点头离开了,随手带走了自己的包。

    刘义嘶了一声,终于慢半拍的反应过来,他们之前那个眼神,不会是在找自己身边的谢哥吧。

    他谢哥这次到底考的有多差?

    *

    谢辰这次考的确实很糟糕。

    他整个考试过程都是睡过来的,那答题卷干净的险些让阅卷老师以为拿错了,看到姓名栏那笔迹飞扬的谢辰两个字才淡定的翻了回去。

    只有在数学阅卷时出了意外。

    数学老师明显见多了市面,就算看见前面的选择填空一片空白也没有多少奇怪,面不改色的翻到了后面,甚至开始觉得这是批改最轻松的一张答题卷。

    但很快,批改的手一顿。

    数学老师奇怪的看了眼附加题的部分,飞舞的字迹非常随意,潦草几个公式之后,甚至没有答题的过程,就直接将最后的答案摆在了那里。

    就像是草稿一样,最终的答案还被画了个圈。

    如果换了个普通老师,大概给了几分就翻过去了,但是九城一中的数学教研组的老师水平是出了名的高,不仅教学资历深,自身专业素养也高,是正儿八经搞数学的教授们。

    他们九城一中见多了各种小怪物,有些经常性偷懒省略过程,或者故意为难老师从一些奇奇怪怪的解题思路出发,导致各个老师已经被锻炼出一颗强大的心脏。

    数学老师在看到答案正确的第一反应,是随手拉了草稿纸,将那几个有些熟悉但没太想起来的公式套用进去,最后嘶了一声,有些不可置信的翻过标准答案,竞赛题不鼓励运用太过超前的解题办法,解题思路与技巧是任何考试的重点。

    只要是参加考试,都会有一套标准的书面用语。

    所以数学老师一时真的没有反应过来,选用这个公式进行解题,像是答题的人单纯觉得有趣,其中包含的超大量运算不值一提般,随手便给出了最终结果。

    剩下的附加题被挑着写了如出一辙的过程答案,每一个都在挑战常规解题思路,其中的跳跃性无法捕捉,似乎只有好玩两个字可以概括。

    数学老师脸上的不可思议越发明显,他反反复复验算,纵然速度不慢,却依旧停滞了阅卷进度。

    终于,他扬声把丁正给叫了过来。

    丁正原先没有当一回事,毕竟谢辰这个名字他也有所耳闻,在看到前面的空白时眉头一皱,但在看到后面挑了下眉。

    比起阅卷的老师,丁正带出过很多学生,甚至有段时间专职带队竞赛,在某些地方,他比寻常老师要更敏锐。

    他能看出这份答卷里的漫不经心,也能看出其中的灵活与超前。

    虽然很现实,但是数学这个东西,永远是天赋至上。

    太多人努力一生,都比不过一个天才的灵光一闪。

    有些其他老师也围了过来,答题卷被传了出去,丁正收回有些躁动的心思,心上痒痒的,他有些等不及直接调出了谢辰的以前成绩。

    一如既往的惨不忍睹。

    丁正打开大考扫描存储下来的数学卷,谢辰从来没有在大题落笔的时候,选择题和填空题更是看着心情填写,完全看不出其中的端倪。

    这种答题模式,根本猜不出学生到底学到了什么程度。

    丁正此时像是抓到了小动物露出的马脚,整个人莫名有些亢奋,为了布置出一个最完美的陷阱,恨不得将其过去所有的行动模式都给摸清楚。

    最后这事还是有意压了下去,只传播在高二老师内,有些老师也只当听了个乐子,他们主科不是数学,并不懂其中的意义,只有谢辰比以往更糟糕的其他科目答卷,让他们生出几分真实感。

    *

    谢辰的头很痛,他在买完书之后,习惯性的熬了个大夜,在消化完那些书之前,他甚至没有准备休息的打算。

    超高程度的脑域开发者为了消化脑域芯片内高达百g的知识,在初期就养成了浅睡的习惯,更何况脑域反应过于强烈,他们在梦境中拥有强烈的自我认知,无法彻底进入休息。

    逐渐的,在顶尖的脑域开发者的世界中,小憩成为回复精神的主流。

    谢辰这样到了周日下午,身体抗议了。

    直接从脑子开始罢工炸开,就像是之前刚刚到这个世界的恍惚。

    身体在融入未来的灵魂,也在以这种方式提醒着,这个身体该拥有正常的休息时间,尤其在接触到完全不合常理的知识输入之后。

    谢辰翻看了下电子闹钟,从周日下午他头脑炸疼,倒头就昏过去到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今天周一,刚开学就请假了。

    谢辰觉得这是一个预兆,他想起学校周一到周五满天的基础课程,不由开始考虑在家自学的可能性。

    想了会,他坐起身,觉得这要需要一个体验过程,要在上学之后才能知道其中的对比。

    所以,还是要去上学。

    现在,他需要买一个能够时刻提醒时间的手表。

    ……

    次日,周二一早。

    谢辰拿起书包,在一堆的书里面不知道该带哪几本,似乎都挺好玩的,他顺手抽了几本趣味物理实验塞进去,提醒自己今天是体验生活。

    车上刘义早早就在后座等着了,他在谢辰上车后,凑上去道:“辰哥,你这几天要小心,我感觉老师们盯上你了,你这次考的可能太差了。”

    “是很差。”谢辰纠正,将沉重的书包甩到刘义怀里,“什么时候分班?”

    高二和高三是提前开学的,基本在他们分班之后,高一才正式开学。

    刘义颠了颠怀里的书包,“你这书包好重,不会带了什么吃的吧。”没敢随便打开,他蠢蠢欲动看着,听到谢辰问话,“成绩今天就出来,马上入校就能看到成绩栏那里贴上,周四应该就出分班表了,周五下午估计大扫除开始入班。”

    刘义对这个流程背的很熟,他撞了撞谢辰的肩膀,“我俩肯定在一个班。”

    九城一中吊车尾是刘义的水平,谢辰的水平不作参考,到时候只能一并扔进成绩最差的班。

    谢辰闻言点了下头,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青少年科学休息时间昨天没满,我睡一会,到了你再叫我。”

    刘义看到谢辰手腕上的表眼睛一亮,“这表看着不错啊……”

    像是被重新组装设计过了,他刚要再问,谢辰已经阖眸睡了过去。

    刘义瘪嘴,“行吧。”

    不过高中生还有资格谈青少年科学休息时间吗,8-10小时的睡眠时间,也就只有辰哥能理所当然说出口了。

    到了学校,刘义转身,刚要开口,就见他辰哥一个起身跃步下了车,有些头疼的揉着太阳穴。

    少年晃动的发丝落了一层碎金般的细光,看腻了的校服款式,硬是被他穿出了名模般的气场,长腿一勾一迈,晃眼的不行。

    刘义没忍住擦了下眼睛,慢一拍反应过来,疑惑道:“辰哥你没睡?”

    谢辰吐了口长气,“睡不着。”

    根本睡不着。

    要不还是让这个身体自由昏睡吧,就像是前天那样。谢辰考虑着这个危险的念头,有些蠢蠢欲动。

    第251章 成绩排名

    谢辰最终还是放弃了那个让身体蹦极的想法, 脑子里隐约的痛楚还没有消失,没有经过基因药剂改造的身体,撑不住随意的造作。

    谢辰一身轻的朝着学校内走去, 没太想起来自己还带了个书包,而刘义手忙脚乱带着两个书包下了车,辰哥那个格外重的书包被他背在了身前。

    刘义追上人后挺了挺肚子, 上面的书包随之一挺, 他极具暗示意味的提醒道:“辰哥, 你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

    谢辰扭头看去,视线一低, 脑子里那根弦像是才被触动,熟悉的书包影子弹出来。他伸手勾过了压在刘义肚子上的书包, 顺手颠了颠,“有点重。”

    鼓鼓囊囊的书包, 在修长的指节上颠簸,让人心都悬了一下, 生怕重物勒折了那几根手指。

    刘义直起腰收平腹部, 喘了口气,问出之前问过的话,“是吃的吗?”

    谢辰将书包向后一甩,单肩挎着打了个哈欠, 身体终于酝酿出一丝睡意, “不是,是书。”

    “小说书?”刘义眼睛亮了亮, “那你可要藏好了, 那些老师们眼睛可尖了。我们拿出来他们就能逮住。”

    说着,他的表情有些酸, “不过我听说那些实验班尖子班的学生,偶尔当着他们面看小说,他们也只当看不见。”

    谢辰:“不,是物理小实验的趣味小故事,你要看吗?”

    刘义疯狂摇头,他完全不知道谢辰看这些书的意义何在。

    高二教学楼的成绩栏那里堵了一圈的人,刘义兴冲冲的挤了过去,他回头要招呼谢辰的时候,发现他辰哥懒洋洋打着哈欠,像是一只没睡醒的猫,脚步轻盈姿态莫名高傲,看都没看成绩栏一眼,就那么目不斜视的要上楼去。

    刘义没敢明目张胆掏出手机拍下排名,只能苦哈哈的又挤了出去,气喘吁吁的抓住谢辰的书包,“辰、辰哥,成绩你不看吗?”

    谢辰茫然回头看了刘义一眼,像是有一瞬没有反应过来,听完话后眸光倏地亮了起来,“成绩?哦,对、对。”

    他兴致勃勃一转身,“走,去看成绩。”

    又是新奇的体验。

    谢辰与刘义来的不算早,再反身回去的时候,堵着的学生之间有了空隙,他们很容易就站到了前面。

    站定之后,刘义的视线第一时间从下向上看,而谢辰抬眸习惯性就看向最高处。

    高二年级分班摸底考试排名。

    ——第1名 楚千泽

    是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但这个名字提醒了谢辰,现在究竟是个情况,他懊恼拍了下头,向下看去。

    ——第734 名谢辰

    完全不用找,谢辰忍不住笑了一声,他摸了摸书包,很想把里面的手机拿出来拍张照。

    倒数第一在谢辰的人生中,实在是第一次,他左看右看,新奇的不行。

    这幅模样落在旁人眼中就是谢辰怎么都不肯相信,那份因为从未见过而稀罕不已的神态,也像极了怀疑自己的作态。

    有几位甚至是同班级的,他们自然认识谢辰,在看到最后那个名字时,纵然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过分的恶意,但是转身的无视已经说明了很多东西。

    都是高中生了,很多时候的轻视不需要刻意表现出来,那太过低级。

    刘义怕谢辰多想,连忙出声安慰:“辰哥你别管他们,还有很多兄弟一点不在意你成绩的。”

    谢辰收回视线,有心想要问一句他们是谁,转瞬又觉得浪费时间,敷衍的嗯嗯应了几下,面带微笑拍了拍刘义的肩膀。

    完全一副被安慰到了的模样。

    刘义大感欣慰,心想自己可真是个好兄弟。

    谢辰眨了眨眼,流转的眸光里藏着的好奇像是一台扫描仪,飞快的摄入着周围所有的信息,那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一丝睡意,早就摸不着半根毛了。

    有人在他们侧后方嗤笑了一声,刘义脸上欣慰的神情一卡,很快沉下眉毛撇下嘴角,有怒意熟稔的爬上了眉宇。

    “真是没心没肺,连成绩都干干净净的。”那人没指名道姓,语气却阴阳怪气的,这话恨不得贴在谢辰耳边说。

    刘义脸色阴沉,毫无对着谢辰的大咧,活生生一个刺头模样,扭头朝那人比了个中指,“曾蚊香,你个驱蚊的怎么跟个害虫一样,嗡嗡嗡的叫个不停。”

    “我叫曾文响!”

    两人在身后吵了起来,谢辰置身事外般从下到上将成绩栏给看了一遍,记下想记的信息后,才歪头看向了那个被刘义叫做曾蚊香的男生。

    记忆力是个经常找他茬的男生,长相还能称得上帅气两个字,浓眉大眼的,校服总是耍帅般不肯好好穿着,对着谢辰时常撇唇冷笑的嘲讽样子。

    成绩似乎不错,高一还在一个班,高一下就发愤图强进了实验班,即使远远比不上尖子班,这一大截的跃步,依旧成为了他骄傲的资本,也被不少人称了句逆袭的小天才。

    谢辰打量人的视线缓慢而温和,却让曾文响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摸着胳膊白了他一眼,嘴里无声骂了一句,转身离开了。

    见他那副拽的二五八万的样子,刘义气的骂了句脏话。

    “辰哥,你别跟这神经计较,自从进了实验班,他看你就像是看个垃圾,我看他自己才算是个垃圾!”刘义愤愤不平。

    谢辰从记忆中找出一个残影,不太确定道:“我与他是一个初中?”

    初中与谢辰分开的刘义满脸震惊,“不是,他跟你一个初中?”

    谢辰:“好像是。”

    “那他真是有病。”刘义哼笑,初中三年加个高一上学期都没冒头,独独进了实验班之后开始不做人,不是有病是什么。

    谢辰很快把这个人抛至脑后,“走吧,回教室。”

    两人一前一后拐进了楼梯。

    为了避免拥挤,这次的成绩栏放在了教学楼外,从校门那边拐进来就能看到。

    五楼的韩广广双手撑在护栏上向下看着,将方才那一幕尽数收入眼底,他颇感有趣的看了一会,等到人都走进教学楼内,才扭头对着身边的人笑道:“楚哥,你看到没有,书店撞见的那个小子。”

    楚千泽单手合上手中的实验报告,他背靠着走廊砌起的半墙,长腿无拘无束的向前一伸,修长挺拔的身姿怎么动都有着可以入画的美感,闻言凤眸微挑。

    他虽然一直靠在韩广广的身边,但是始终是背对着,怎么都不可能看到下面发生了什么。

    而韩广广显然也不需要他知道,自顾自就笑道:“我还记得,叫谢辰是吧,我扫成绩栏的时候都不用多找,最后一个就是他。虽然成绩不好,但是脾气看起来不错,刚才别人挑事的时候,温温和和的一点没发火。”

    不过旁边的人帮他吵了半天,最后他只看了人一眼,那人就离开了。

    楚千泽没有兴趣的听完,把手上的实验报告啪的一下拍在了韩广广的胸前,“你最近看起来很闲,这次的数据你来验算。”

    他腰身一收力,整个人就直起了靠墙的身体,懒散的拍了拍双手,转身回了教室。

    尖子班虽然是独立于高中部的,但学制还是跟着高中走的。

    九城一中的教学楼是出了名的多和大,高三布置在另一处安静的教学楼,高一高二都在一栋教学楼内,而尖子班高一高二两个班,占据了整整一层楼的空间。

    他们两个班的人数,可能才与普通班一个班的人数将将打平。

    马上正式开学,高一的尖子班学生即将入学,五楼现在的清静很快就要被分走一半,来自全国各地的小怪物们被九城一中的老师们辛苦集齐,到时候班上磨合又是一个难事。

    韩广广苦着脸拿稳实验报告,想起这件事不由幸灾乐祸一笑,就等着看热闹。

    可不是每一届尖子班都能有他楚哥这样怪物中的妖孽人物镇场子。

    ……

    教室内,刘义目瞪口呆看着谢辰桌面上依次排列好的趣味物理实验,直到谢辰慢悠悠抽出最后一本撂好,后面的年龄标签已经小到了幼儿。

    他不可置信伸出手去,颤颤巍巍的想要拿起那最后一本,却被谢辰毫不留情的打了回去。

    “不看别碰。”电子时代书籍是珍品,即使知道这个时代书籍的普遍,谢辰还是很难改掉认知上的惯性。

    刘义捧着手,咽了下口水,“辰哥你看这些干什么,你未来是走文科的啊,你要看的应该是政史地啊!”

    他恨不得疯狂摇晃谢辰的肩膀。

    “那些看看就记住了,没意思。”谢辰平静道。

    文科考验大量记忆,而记忆这种事对于谢辰来却是最简单的,除去语文上语感的陌生,历史和政治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

    短暂的时间。

    谢辰在了解之后,自然而然就偏向了理科。

    文科的美丽,谢辰从一开始就觉得不是他可以理解的,就像未来时代普遍缺乏的共情能力一般,是无法更改的本能。

    刘义不太能理解谢辰的话,他是从中听出了那种学霸学神才有的凡尔赛语气吧。

    是吧?刘义揉了下耳朵,默默怀疑。

    第252章 不是学渣

    第二节课是英语, 而英语老师正是现在还负责他们的班主任,谢辰那白花花的英语答题卷发下来的时候,是谁路过都要忍不住看一眼的程度。

    谢辰本不该对这种事情有什么反应, 可他心里再如何平静,身体的反应却是阻止不了的。

    血液翻腾,谢辰忍不住就垂下眼睛, 顶着班上众多同学的视线, 有些郁闷的, 伸手点了点这空白的卷面。

    有些奇怪的感觉,谢辰忍不住用卷子盖住了答题卷。难道是这次的行为突破了底线?不然这具身体顶着学渣名头这么多年, 为什么还会感觉不好意思。

    这种奇妙的情绪反应,让谢辰莫名有些上瘾。

    刘毅还有些不信邪的, 凑了过来刚好看清被挡住的答题卷,一览无遗的卷面顿时让他啊了一声, 捂着嘴小声嘟囔了一句,

    “丞哥你真是连选择题都不肯敷衍一下啊。”

    谢辰也没搭理他, 挺好玩的……英语。

    虽然对这个世界的所有都非常好奇, 但一切都要一一来,周末那几天谢辰还是着在主科目上下了重功夫,而英语自然也得到了谢辰的一定用心。

    谢辰学习能力在各项超标的数据加持下无疑是强大的,这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件难的事情。

    在上课前, 英语课代表先将正确答案投屏, 很多同学都在对着正确答案修改。

    刘义早就窜到了前面,跟其他几个熟悉的人一边聊天一边对着答案, 他还指了指身边空出的位置, 招呼谢辰上前,却被谢辰挥手拒绝了。

    没有人再注意谢辰这边。

    谢辰转了一下手中的笔, 黑色的签字笔在修长的骨节上轻快的翻转着,他的视线也在卷面上轻轻扫着,当谢辰眸光微垂,便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变得不一样。

    笔在空中利落划出一个弧度,谢辰直接掠过听力,从笔试第1题开始写下答案。

    上面的答案一面一面的在屏幕上翻滚着,谢辰的动作行云流水般,速度一下比一下快。

    谢辰没有抬头看投屏上的答案一眼,他落笔答题速度比答案翻页还要迅速。

    谢辰停在了最后的作文上,随手勾了几下题目后,他手势倾斜,笔的另一端漫不经心的点着写满了的卷子。

    英语作为此时的世界通用语,比起后面乱七八糟的各种宇宙语要简洁许多,谢辰写完这张卷子,并没有多少成就感。

    上面的投屏停在了最后的标准作文页面上,算算时间,已经上课十分钟,马上老师就该进教室。

    刘毅也窜了回来,他坐好后下意识偏头看看谢辰的卷子有没有对答案,却发现卷子已经写满了答案,不由嚯了一声。

    “辰哥,你这答案对的挺快嘛。”

    谢辰笑笑没有说话。

    刘义刚才与人聊天聊嗨了的时候,错过了一面答案的翻页,他见谢辰已经对完了答案,要过来谢辰的卷子拿到面前准备补上那没跟上的一面。

    差不多十几个选择题,刘义抄的飞快,但转眼就发现有一道选择题,标了两个答案。

    刘义有些纳闷:“辰哥,这一题到底选什么A还是C?”

    谢辰正一页一页的翻着英语书,懒懒回道:“随便,两个答案都可以。”

    刘义还在蒙圈的时候,英语老师进了教室,他就空了这道选择题,先将卷子还给了谢辰。

    英语老师抖了抖手里的卷子,作为班主任。她负责的科目学生们总会更上些心,但这最后一次英语平均分还是没什么长进,甚至还低了。

    想起那个罪魁祸首她好气又好笑,但她这次倒没有说什么。反正很快这个班的老师学生们都要重新分配。

    这周主要也就是讲好卷子,带学生们预习,然后再将他们交给下一任老师。

    班主任也就没有再多讲些什么,提了两句这次的成绩后,便开始讲题。

    她想起什么,先翻了翻卷子,“这道题标准答案是A,但是因为语义相似,选C的同学我们这次也没有扣分。”

    而她口中说的那道题,正是谢辰标了两个答案的那道。

    听到这里,刘义手里的笔一个倾斜,险些从他手里滑出去,他连忙抓紧了笔,顺势顶了顶前桌。

    等人回过头来后,刘义小声问道:“刚才对答案的时候这题标了几个答案。”

    刘义想着,是不是老师额外用红笔标注了另一个答案。

    前桌理所当然道:“只有一个A。”

    刘义不问了,恍恍惚惚的,大脑好像被一种奇怪的猜测给填满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子大聪明在身上。

    不然怎么会想一些荒诞的事情。

    谢辰撑着脸,似乎知道刘义在想什么,笔在他的指尖像是个玩具,随着指尖的微点在他脸庞若有似无的靠着。

    谢辰体贴的出声,“你想问我些什么吗?”

    刘义默默用卷子挡住上面老师的视线,一张俊气的脸庞都要扭曲成麻花,“辰哥,你自己做的题还是蒙的题?”

    谢辰唇角勾了下,“你猜呢?”

    “辰哥!扮成学渣这种行为非常的恶劣!”刘义痛心疾首,他甚至完全没有去想谢辰过往那些惨不忍睹的成绩,大脑以一种飞快的速度接受了他的好兄弟可能是个隐藏学霸的可能。

    或许在他看来,谢辰一直都不像是个学渣,刘义本来就觉得谢辰比他聪明,对于这种改变在震惊过后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谢辰比他还惊奇,“你就不问些什么?难道你不怀疑我是在蒙你吗?”

    他就从接触过类似刘义这种直肠子的人,以前那些家伙心眼多成麻子,让谢辰一开口就想先踹一脚。

    刘义顿了下,有些迟疑不定,“难道你在蒙我?”

    刘义其实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他放在九城一中吊车尾的水平,放在外面足够当个鸡头了,不凡的家世带来的傲气靠良好的教养压着,再加上九城一中随便一个学生都可能是个神仙,刘义自入学九城一中后看上去倒像是个安分听话的普通学生。

    但也只是看上去,就是因为初中的时候太浑了,才被他家里硬塞进九城一中的,就是让他知道人外有人。

    进校第一天憋着的脾气在看到谢辰后,滋溜一下像是漏了气的气球,乐颠乐颠的就又像小时候跟在了他辰哥后面。

    刘义对谢辰是没脾气的。

    谢辰对上刘义自我怀疑的神情,蓦地笑了,他由心生出一股子怜爱的情绪,要不是还在上课,真想薅一把这“小孩”的头。

    谢辰无声叹了口气,这个前几天才被“穿越”的人面不改色道:“没蒙你,你想的不错。”

    “我一直是个学霸。”

    说完,谢辰没忍住半捂着有些发烫的脸,咽下了喉间滚上来的笑意。

    刘义深信不疑,完全没有去问谢辰以前为什么扮作学渣,“辰哥你不装了?你到时候去实验班把曾蚊香踩在脚下,让他整日跟个蚊子一样,烦人的不行。”

    那家伙成绩上去了,却暴露了人品,要打击对方,也最适合用成绩压制。

    谢辰根本没想到这人,听到实验班三个字犹豫了下,还是含糊应了声好。

    “刘义。”班主任阴森森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刘义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你来回答一下我刚才的问题。”

    刘义脸色垮了,下意识看向身边坐着的谢辰。

    谢辰无声启唇,“过去进行时。”

    刘义心领神会,如实转述,半个字不敢多加,他哪里知道班主任刚刚的问题是什么?

    闻言,班主任脸色缓和了些,挥手让他坐下,转身开始写起板书。

    刘义坐下后,一口气刚舒出来,猛地反应过来。

    “牛啊,一心两用!”刘义在桌子下面给辰哥比了个大拇指,同样是聊天,他是半点不知道上面讲了什么。

    谢辰继续一页页的翻着英语书,这种像是翻书的举动,刘义再看,已经全然不一样了。

    第二节课下课后是早操,一个班的人都往外走,谢辰走过讲台的时候,正在收拾东西的班主任对他招了招手,“谢辰,早操之后你来高二会议室找我一趟。”

    谢辰看了过去,没从班主任的脸上看出什么不对,“好的,老师。”

    没多少人在意谢辰被老师单独约谈这件事,都成群结队的向着外面走。

    人堆错峰与谢辰的身影擦肩而过,少年却始终按着自己的步子向前,不急不慢闲适从容,仿佛有种特别的吸引力,人们的视线不自觉就会追随过去。

    班主任看着这一幕,收拾东西的手一顿,而不论多少人有意无意看过去,少年始终无动于衷的按着自己的节奏向前,从容中揉着事不关己的冷漠,这样的感觉让班主任有些熟悉。

    她想起了尖子班的那位给人的感觉,似乎也是这样。

    其实班主任对于上面执意要让那些学生进入高中校园跟着正常学制走课不太能理解,那个班教的东西已经超纲那么多,学生们也一个赛一个的妖孽,走着形式流程看上去并没有多少意义。

    但当阳光一视同仁的洒在每个学生的身上,少年也懒洋洋停了下来,他站在了自己的队伍位置上,视线开始扫过周围,无声的好奇让班主任心中一动。

    他好像在努力把这个世界装入眼睛里。

    隐隐约约,班主任好像明白了一点之前的困惑。

    第253章 早操纪检

    回荡在校园里的音乐热血激昂, 楼层越高到操场的时候就越慢,第一批到操场上的是高一的班级,班级队伍井然有序的交错向前, 沿着特定的行进方向抵达目的地。

    暑假虽然过去了,天气却没有突然变凉,九点多的太阳正是精神的时候, 刚开始晒在身上还是暖融融的, 没过多久就有些发烫。

    谢辰伸手摸了一把手臂, 阳光在他的指尖上跳动,他玩心上来, 指尖在手臂上动的飞快,残影在跳跃, 阳光追在指尖之后。

    谢辰短暂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当他再抬起头时, 高二高三的班级人数足够在视觉上弥补高一的空缺,蓬勃的人气像是要沸开的水泡, 让人下意识后仰。

    谢辰有些新奇的微微瞪眸, 微微仰头想要看的更远些。

    在操场背后的教学楼走廊,这里不同于下面逐渐焦躁的气氛,两个穿着高二校服的学生松散的站着,气氛轻松又悠闲。

    其中的女生双手拿着记分单, 做底的文件板撑在护栏上抵住她的下巴, 她没精打采的看着下面的班级队伍,“我昨天刚熬了夜, 就不能回去补个觉吗?”

    方芷妮已经睡了一个早自习, 但是时间根本不够。

    身旁的男生闻言推了下眼镜,下半边无框的镜片没有丝毫遮挡, 眼下发黑的一圈非常的明显。

    比起其他班,尖子班的课业要重很多,尤其他们手上都有各自的竞赛需要准备,各有各的熬夜理由。

    任翼还算精神,最困的那一阵已经熬了过去,他快速的翻了翻手上的记分单,顺手把垫在最下面的物理卷子抽出来放到了最上面。

    “今天你轮班,别找借口,难不成你想把活扔给楚神?”任翼神色松松散散,手上的笔偶尔在卷子上划一笔,硬底的文件板甚至不需要找一个墙面垫着。

    他只是单纯那这张卷子解闷,顺便提下神。

    “早知道我就不进纪检部了。” 方芷妮哭丧着脸。

    任翼实话实说,“那你就跟他们一起做早操吧。”

    他看了一眼外面的阳光,行动已然说明了一切。

    任翼刚说完,有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从走廊拐角处传来,似乎是有人从楼梯那边下来了,还想说些什么的方芷妮悄摸摸的站直了身体。

    任翼倒是毫无变化,给卷子翻了个页后,对来人打了个招呼,“班长。”

    尖子班内部自己人,当着面还是比较习惯直接喊楚千泽班长吗,也就现在一切都在准备阶段,日后上了赛场就不一定了。

    方芷妮从班长微蹙的眉心看出几分不耐,清了清嗓子,小心试探道:“班长,教导主任找你什么事啊?”

    楚千泽单手拿着记分单,长腿一跨撑在了护栏上,冷白指尖漫不经心对着数据,凤眸冷恹垂着,浓密的睫翼滑下一弧阴影,懒懒道:“想让我从高三的手里接过的学生会主席的担子。”

    他对数据的速度很快,这句话说完,单手合上打开的文件夹,不冷不淡的嗤了一声。

    “我看起来很闲么。”

    方芷妮点头连连应道:“就是就是,班长忙死了。”

    她说着,忍不住晃了晃脑袋,身后略长的马尾也在一荡一荡的。

    楚千泽并没有应声,他将手中的文件抵在护栏上,视线向下看去。

    早操已经过去了三节,台上的领操员抬手踢腿非常标准。

    队列按照班级排序,高二与高三的校服形成一个舒服的渐变,随着音乐与动作的起伏,像是涌动着的海面,有一种壮阔的美感。

    按理来说,在海水之中人们是很难发现其中一滴水有什么不一样的。

    尤其在人看的是海面,而不是身处海水之内时。

    可总是有那么一些人特别容易引人瞩目,踢出的腿也好似比旁人长上一截,勾起的手臂有种较真的直,背影轮廓边缘眷顾的阳光仿若天然的滤镜,勾勒出浅浅的光晕。

    不知为何,楚千泽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举止都透着跃跃欲试的兴奋的家伙。

    楚千泽在依次检查负责的班级后,原先没多大兴趣的后退视线,如今眸光定住,凤眸微微上挑,看那道身影的视线很像是在看一只跳出实验数据的小白鼠。

    教学楼的阴影挡不住后排的学生,发烫的阳让人看着就有些心烦,更何况实实在在站在那里的学生。

    队伍后排就算站了老师,也依旧有不少学生开始偷懒,要不是敷衍的一个下蹲,要不是抬起的手臂有气无力。

    老师们躲在靠近教学楼的树荫下站着,眯眼看到这一幕也没说什么。

    这其中动作越来越标准的谢辰,就像是一个异类,还是颇有些赏心悦目的那种异类,谢辰在人群里本来就惹眼,如今更是比前面的领操员还能吸引视线。

    让一些趁机摸鱼的学生们频频看来。

    谢辰倒也不是刻意,只是他发现手脚动一动,脑子似乎越来越清醒了,这种激素反应对于某些方面先进又落后的未来人类,实在是有些上瘾。

    下腰,勾手,踢腿。

    力量的掌控逐渐轻车熟路,少年的每个动作都可以成为速写书里的范本,透着轻盈的美感。

    方芷妮看着看着双眼发亮,她忍不住伸手悬空比划了一下,脑子飞快计算出了对方的身体比例,咋舌一声,“完美啊。”

    任翼瞥了一眼,认出了那人是谁。

    “谢辰啊,摸底考的倒数第一。”他点评了一句之后,没带多少恶意道,“看这样子,去体校或许会走的更远。”

    不过这位平日几乎很难在早操队列中看到影子,那张家庭医生开的假条,成了他光明正大的休息理由,早操都懒得做的人,应该也不愿意去体校。

    方芷妮摇头,“体校多苦多累。”

    她记得这位家里不缺钱,没必要为了什么成绩而去受苦。

    方芷妮觉得老天还是相对公平的,家世颜值都拉了顶配,智商方面欠缺一点也无关紧要,楚神这样的,青春时出现一个就够打击人的了。

    谢辰在很多方面都很敏感,他能感觉到许多道形形色色的视线在他身上或长或短的停留,其中有一道像是凭空往后颈塞了团雪,不带有任何情绪波动的冷。

    谢辰有的时候好奇心爆棚,有的时候却又出奇的冷漠,连看上一眼都没动力,完完全全的随着性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恰逢早操已经到了最后一节,谢辰活动手腕转动脚踝,原先的兴趣淡下去,他轻轻晃动的眸光逐渐安静下去。

    站在谢辰前后左右的男生忍不住牙酸,九城一中的校服版型很好,在校外也非常具有辨识性,可偏偏有人在校内也把校服穿出不一样的感觉,就实在是有些气人了。

    在有年级主任上台发表讲话时,谢辰的思绪已经飘远了,耳边萦绕着各种关于新学期的激励时,他突然觉得身体之前逃早操的行为非常具有参考性。

    要准备什么来着,好像是家庭医生那边要开一个假条。

    谢辰抬头看了眼天,随着散场,慢吞吞转身,而队列后排的不少男生已经箭一般窜了出去,成为了这场快跑的领头人。

    谢辰走在人群里,不快不慢的,他看了眼那边往自己身边挤过来的江义,好笑的又放慢了脚步,谁知身边有比他还要慢的。

    那成堆的女生们挪动着,彼此交头接耳,压抑着溢于言表的兴奋,她们克制着没有指手画脚,但是偶尔指向某处的动作也将谢辰的视线带了过去。

    不远处的教学楼内,在那镂空的上半层护栏后,有三个人影,那个走在前面的男生手中翻看着什么,微微低头,看不太清他在干些什么,左臂上扣着的红袖章割裂了他与下方奔腾过的人群。

    他带着记分单,走在两座教学楼之间的长廊上,身影修长淡漠,就好像青春电影中那些永远与朦胧细雨一起出场的白月光,是主角回忆中碰不到的高岭之花。

    清凌凌的,像是一捧雪,碰到就要化了。

    谢辰偏头想了一会,对方带给他的感觉倒是始终如出一辙,他没再去看,在某些方面有点迟钝的他不是很明白身边的骚动为什么越来越大,而江义也终于挤到了他的身边。

    江义几乎累的要喘气了,“今天人走的也太慢了。”他抹了把额头,站直了身体,静下来后终于也随着骚动,看到了长廊里半身拐入另一座教学楼里的身影,“哦,原来今天是楚神轮班。”

    “不过辰哥,你没发现吗?你今天身边堵着的人也有点多啊。”江义扫视一圈,有些女生几乎是与谢辰同步的速度移动。

    再次确定了,是的,以前那少有的几次,根本没有今天多。

    谢辰完全忽视了这句话,他扒了扒记忆,发现身体几乎没上过几次早操,难得的几次也基本不关注旁人,于是他扬了扬下颚,示意江义道:“他们是干嘛的?”

    “纪检部的大神们啊。”江义理所当然道,“今天轮班巧了,都是尖子班的那一批,啧啧啧,你看到了没,刚刚走在最前面的就是他们的班长楚神。”

    第254章 初露锋芒(已补完)

    “楚神?”

    谢辰下意识扬眉向着那已经看不到人影的长廊瞟了一眼, 收回视线的时候,偏头弯了下眸。

    一些细碎的记忆因为这两个字,从大脑深处翻腾而上, 像是破碎的气泡一般,裹挟着不成片段的信息传递给了神经元。

    江义伸了个懒腰后,双手交十垫在脑袋后面, 边走边道:“是啊, 楚神。”

    江义啧了一声, 真心实意的觉得对方牛逼的不行。

    “尖子班出去随便一个都是大神,在他们班上根本叫不过来, 所以到最后,称神的就楚神一个了。”

    谢辰嗯了一声, 眸光左右挪动着,有一半的注意力已经分了出去。

    江义最后兴奋的带着食指晃到了眼前, 一个顺滑的曲线,食指竖在面中的位置看向谢辰, 故作神秘的小声道,

    “就算高一的尖子班来人了,我相信没有人挤占楚神的王座。”

    谢辰偏头看了过去,与江义对视后笑了下,他反手掰下那根挡着视线的手指, “真厉害啊。”

    记忆中原身很少关注旁人, 其实很多人并不是很了解尖子班上的那些学生,他们与普通学生像是天然隔着一层膜, 膜里膜外是两个世界。

    尖子班上的成绩非常好, 哪怕偏科,也偏的让人膜拜, 除去期中期末考,班级联考月考等考试,基本都是单独出卷。

    谢辰就像很多同学一样,对于记忆中的尖子班学生没多少印象,三个字就可以总结。

    成绩好。

    这就够了。

    所以谢辰见江义这幅模样,来了些兴致,“比如呢,最牛在什么地方?”

    江义摸了摸头,干巴巴道:“成绩好?”

    尖子班一直都是独立于高中部的,楼层都是单独设立,他扒拉着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考试,只有那亮瞎眼的成绩。

    至于一些更高端的,江义徘徊在九城一中的吊车尾队伍中,压根接触不到啊。

    谢辰哦了一声,失去兴趣般从江义身上移开了视线。

    江义此时想起了谢辰那张堪称完美的英语卷子,忍不住凑近了些,自觉自己藏了个天大的秘密,动作间像是个接头的特务,小声道:“辰哥,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谢辰看到了学校操场外面设立的小卖铺,推开江义凑过来的脑袋,“下一步打算买点吃的,你带钱了吗?”

    江义被推着后仰,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带、带了,要吃什么?”

    谢辰这几天身体饿的频率很高,就像是不适应高浓度的灵魂,胃部隔一段时间就会向大脑抱怨,“随便吧,面包什么的,你回教室的时候先放我桌子上,我去趟会议室。”

    谢辰拨弄了一下手表,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因为翻搅的饥饿感有些不耐烦,总带笑的眸尾无端落了几分戾气,看的江义一愣,以为辰哥是没吃早饭,当即转身就冲向小卖铺,遥遥传来一声吼。

    “都让让!”

    谢辰拨弄手表的动作一顿,上面跳过的数字归于正常,他看了眼江义气势汹汹的背影,歪了下头,倒是笑了下。

    ……

    会议室在老师办公区那一块,眼下正是大课间的时候,学生们没有上赶着的乐趣,就算抄近路也都放轻了脚步,一个个无比乖巧的样子。

    也就只有像谢辰这样,大课间之前就被老师给提前预定要去一趟的学生,才能在办公区这块相对安静的地方撞上面。

    到达目的地之前,谢辰也遇到了几个被叫过来的学生,无一例外的苦瓜脸,与他擦肩而过时似乎认出了谢辰,没说上一句话,却露出几分兄弟啊的同病相怜。

    甚至其中一个特别外向的男生进办公室之前,还对脚步不停的谢辰招了下手,“兄弟,一起啊,我一个人进去心慌的厉害。”

    谢辰脚步不停,看了眼办公室的招牌,“我要去会议室。”

    那男生嘶了一声,流露出一副还是你惨的表情,“会议室,那你是群批啊。”

    他显然是知道谢辰是谁的,而挨批这种事果然还是要有对比,这么想,他只被一个老师痛批,竟一时有点感动。

    “那你快去吧。”男生挥了挥手,越发热情。

    谢辰笑了笑,只觉得男生的情绪变化非常好玩,等到了会议室的门口时,他也没用上多少心,更别提紧张这样的情绪了。

    他也能猜到,大概是这次的分班摸底成绩摆烂到了一个境界,就算是放养模式下的老师们也实在看不下去了。

    这里可是九城一中,谢辰那个成绩简直是建校以来的最低记录。

    敲门后里面有一阵的窸窣声响,而后是一道“进来”的中年男音。

    谢辰推开门,先探了个头看看情况,视线一扫,面上顿时露出疑惑。

    除了一个班主任,剩下三个全是数学老师,上座稳稳坐着数学教研组的重量级人物丁正,几老师齐刷刷看过来的时候,谢辰更像是看到了数学老师们的教研会。

    他下意识退后一步向门上的标牌看去,是高二会议室没错。

    班主任看见谢辰的动作下意识想要瞪眸,最后不知想到什么,又抵唇干咳了一声,声音放缓许多,“谢辰来来来,先进来。”

    等到谢辰在会议长桌末端站定后,班主任才又出声道:“今天找你来,想必你也知道问题的重要性,主要是想聊聊你的成绩。”

    “你这次的成绩非常糟糕啊。”她说着,语气逐渐严肃,伸手去拿这次的班级成绩单,“语文56,数学34,英语0……”

    别说九城一中这种重点高中了,就算是一些普通高中,看到这种成绩老师眉头都是直跳的。

    班主任是教英语的,当时看到那英语成绩心口就一直堵到现在,英语选择题可是最多的,竟然直接交了个白卷。

    她眼下也忘了旁边还坐着的几位老师,拿着这张成绩单就训道:“你看看你这次的成绩,是连糊弄都不想糊弄了是吧,数数你这次交了几科的白卷……”

    第一次被这么训的谢辰有些抓不住重点,两眼逐渐茫然,低着头静静看着班主任,眨眼的频率也犹豫起来,竟莫名有些乖。

    丁正忍不住低咳了一声,稍稍提醒了下。

    职业习惯发作的班主任一哽,剩下的长篇大论几句交代完后,她开始扮起了黑脸,成绩单被啪的一下拍在了桌子上。

    “谢辰,你这样的态度实在是太出格了,你看看江义,什么时候交过白卷!如果你这次不能给出个合理的解释,我们可能就要慎重考虑你是否还适合待在九城一中了。”

    重点中学全国到处都是,但九城一中的特殊全国只有京城三中和东城实验中学可以相提并论,这种特殊,就算是现在的谢辰也有多少了解。

    谢辰有些头疼,那颗装着整个宇宙的脑袋突然要思考这种问题,确实为难住了他,人际关系利益往来在绝对的天赋碾压下,完全是让路的。

    而原身之前的表现,显然没有这种资格。

    谢辰在想着如何回答,但他没有开口,倒是让整个会议室都安静了下来。

    少年低垂着眉眼,像是遇到世界难题一般,极招人的那双眼睛都焉焉的耷拉了下来,像是被雨水劈头盖脸砸下来的幼猫,失去了那股张扬劲头,反倒让人看着有些心软。

    班主任是个三十多的女教师,平日虽然严厉,但对上这种转变还是第一个有些心软的,她想着自己的是不是将人吓得太过了,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次将人彻底吓住才好。

    看看这都什么成绩?!

    数学老师恰到好处的插入了这场批判,语气缓和先是安抚了几句班主任,然后一转头看向了谢辰,

    “谢辰同学,这次的数学卷子你没交白卷至少还是值得我欣慰的。”数学老师开了个玩笑后,对谢辰招手,“来来来,你答题卷我也拿过了,我们来看看问题出在哪边。”

    丁正和另外一位数学老师坐直了身体,不着痕迹的朝他那边偏了偏身体。

    班主任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又轻轻皱眉咽了下去。

    谢辰的世界是纯粹且干净的,他从天赋被发现的那一刻,就几乎没有人会挡在他前进的路上,在科技至上情感淡漠的未来世界,天才更像是圣者,隔离在普通人的世界。

    他们或许有着超强的辨析能力,对于善恶有着近乎本能的原始反应,但是弯折徘徊的情感试探,恰恰是他们陌生的。

    谢辰也不能避免,甚至更为纯粹。

    哪怕在他所在的现在,就如同理科男被称为直男一般,这是浅面,依旧有许多天才或孤僻或疯狂,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情感失调。

    但在未来,情绪神经在生理方面的客观剥夺,让他们呈现出更平静的冷淡。

    谢辰走近后,看了数学老师指尖落下的位置后,才想起当时昏沉中,他随手划拉的几道题。

    因为对方说在分析问题,所以谢辰上下看了一眼后,疑惑道:“这几题没有问题啊?”

    他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让数学老师一愣。

    数学老师脸色微微严肃,不答反问:“你觉得你答对了?”

    丁正也不再旁听,转过了身认真看着谢辰,他的视线落在谢辰脸上,仿佛在估量着什么。

    谢辰谈及数学,脸上的神色不自知就淡了下来,呈现一种理性的平静,“如果不对,那就是你们错了。”

    他的语调,像是在以一种温和的态度驳斥犯错的学生。

    第255章 数学天赋(已替换)

    其中的微妙感其实很难体会, 但是在座的都是教育行业深耕多年的教师,不管年龄高低,他们出现在九城一中内, 就已经是一种能力的证明。

    谢辰或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有多自信。

    但他在骤然静了一瞬的气氛中,很快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并不是研究所内的研究员, 他们才是占据考核位置的人。

    方才那句话或许有些不太礼貌?谢辰不太确定的想到。

    “或许, 它是对的?”谢辰扯了下唇, 露出一个迟疑的笑,再出口语气不再笃定, 听上去让人舒服很多。

    但丁正还是听出来了,对方给出的选项中, 就没有考虑过出错的可能性。

    负责谢辰卷子的老师干笑了一声,纵然当了谢辰一年的数学老师, 但是他就像其他老师一样,短暂的关注之后很快选择了放养。

    但如今他再迟钝, 也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

    “你写的答案当然是对的,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不写全过程吗?”

    他其实更想问,为什么用这样偏僻且超纲的公式套算。

    谢辰有些犯难,他对于高中数学的难度毫无认知,在普遍基础的数学题目中, 他的大脑根本不需要验算的过程, 就像是1+1=2这样的存在,是能瞬间给出答案的计算。

    在那一瞬间, 没有人会去考虑为什么1+1=2, 现在的大脑动用过度会头疼,但这些题目显然不在那个范畴之类。

    数学对于谢辰来说, 像呼吸一样自然。

    他对于这个世界,有着维度方面的碾压性。

    谢辰在调整他的大脑适应这个世界,但在还未成功的时候被突然问了这么一下,还是有些卡壳,他看了眼几位老师脸上隐隐露出的期待,对于自己随手划拉出这几题答案的做法,不确定是好还是坏。

    他是个学渣的话,那——

    “我蒙的。”

    丁正直接呛出了声。

    “这是解答题。”手拿卷子的孙老师呆滞了一瞬,提醒道。

    谢辰迟疑,“不能蒙吗?”

    他曾经带过一些学生,在证明不出定理的成立性便假设它的存在,直接套用进计算中,将最后的答案作为最终的结果作为作业交上来。

    这类的糊弄有一半的正确性,至少在毫不手软的谢教授手下,可以拿到一个可怜的合格。

    而那些在谢辰眼中,都算是蒙。

    谢辰丝毫没有考虑到,人类顶尖学术论题与高中超纲竞赛题之间的区别。

    他的疑惑太过真诚,几位老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丁正此时终于坐不住了,他拍拍孙老师的肩膀,在对方让开后,他拿着那张卷子坐在了谢辰的面前。

    丁正低头看了眼卷子,再次确认了答题思路的跳跃性,这是一种非常灵活的解题方法,在他的眼中,比起方法,其中的意识才是最难得的。

    “谢辰同学,你为什么不写前面的题目呢?”

    丁正没有再纠结这几道大题,而是问起了前面的空白。

    谢辰摸不准他们信不信自己刚才的话,但是对于这种问题回答起来就轻松多了,“我不会。”

    不错,原身就是这么回答的。

    丁正笑笑,没有再问。

    后面的大题完全架构在前面题目知识点的框架之上,如果真的不会,只会连题目都看不懂,就连蒙公式的机会都没有。

    坐在旁边的班主任适时接过了话题,“谢辰你这次最差也要写检讨,后面学校方面还要再针对你的问题进行讨论,按照你这次的成绩是完全不行的。我们尊重学生的自主发展,但是也要看到你们的成长空间。”

    谢辰莫名有些站不住了,他出声小心翼翼,却又非常干脆的打断了长篇大论,

    “所以?”

    他要怎么做?他要做些什么?

    班主任面不改色说了下去,给上面的一大段话完美的结了个尾之后,才话题一转,语气也随之放沉,

    “丁老师觉得你在数学上还是有一定的进步空间,决定给你一个机会,这有一张数学卷子,主要考察基础,要是答得不错,学校这边也能酌情考虑你的情况。”

    丁正没说话,而是将卷子递给了班主任。

    班主任接过卷子的时候,嘴角微不可察的抽了一下,她只当没看见卷子上的不合理,身体正常的推到了她与丁正之间的空位上。

    “我跟你下节课老师打过招呼了,就坐这里做吧,笔在这。”

    谢辰没觉得哪里不对,但他坐下后却久久没有开始答题,他的安静让丁正忍不住换了姿势坐着,问了句,“怎么不动笔?”

    这张卷子是个大杂烩,前面几道题确实是非常基础的题,后面的难度逐渐提升,掺杂在各类题型中很难感觉出差异。

    对于不会的人来说,看不懂就是看不懂。

    而对于会的人来说,能看懂就一定会一些。

    当一道题目的难度到了这种相对离谱的程度,可见出卷人的苦思冥想。

    谢辰习惯性扫了眼全卷,没看出哪里不对,一个周末并不能让他快速适应当前社会的教学进度,所以他真的以为这只是一张特别基础的数学卷子。

    哪怕他知道卷子不对,他现在也根本判断不出来哪些题是所谓的难题,一目了然的结果很难判定出高下。

    一加一等于二和一乘二等于二,有什么区别呢?

    面对丁正的问题,谢辰在桌子上敲了敲笔头,不太确定的出声,“你们要这么一直看着我吗?”

    “啊不不不,你不习惯的话,我们去旁边的会议室待一会,你答完了过来找我们就行。”丁正起身,甚至没有问上一句谢辰有没有带手机。

    有些题目并不是手机能够搜出来的。

    丁正这么开口了,其他两位老师自然没有意见,等到偌大一个会议室空下来后,谢辰低头看了眼试卷,右手匀速转着笔,翻页之后又翻回来。

    确实挺基础的。

    要写过程吗?话说这种解答题的过程要怎么写来着?谢辰刚刚开始犯难,转念想起这只是个基础测试,又不是什么考试,得分点什么的不重要,只要有个不错的结果就行了吧。

    谢辰是不打算当一辈子的学渣的,但是也不打算这么快做出转变,他有些担心自己会在常识方面露出马脚,即使到时候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哪个地方露出了马脚。

    谢辰这边给自己安排着转变的过程,却不知在旁人眼中,已经自动给他找好了理由。

    另一间会议室内,之前一直没出声过的数学老师齐岩此时慢悠悠道:“那孩子有点意思。”

    齐岩在谢辰的记忆中,只是个教高一的数学老师,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是此时丁正这位正儿八经的大牛,却与他看起来像是老友,说起话来都带上了几分笑,“怎么,手痒了?我就说那孩子根本没认识到自己的天赋。”

    齐岩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那孩子天赋暂且不提,但是情绪反应有点不对,他在与你们说话的时候,一直在不着痕迹的观察你们的反应,随时都在根据你们的反应调整自己的状态。”

    他说着,好似看向了过去,语气有些感慨,“要不是我之前有过经验,都差点没看出来他的这点不对劲。”

    “他给自己立了个人设,并在努力贴合那个人设让自己看的正常,如果不好好引导,这孩子的天赋再如何惊人,最后都会荒废了。”

    丁正先是一愣,而后皱眉,虽然有点荒诞,但是他还是放在了心上。

    齐岩与他不同,他是一边钻研数学一边从事教育,而齐岩则是选择在数学路上止步,专心转向教育,是实实在在想着要如何教导学生,引发他们数学兴趣的老师。

    丁正只教尖子班,就是因为天才的脑子更容易碰撞出火花,他并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教师。

    丁正沉默不语,颇有心事的模样。

    班主任却有些坐不住,两人聊天的时候她没有贸然开口,此时安静下来才问向齐岩,“齐老师,谢辰平时虽然成绩不好,但是性格方面都挺正常的,虽然会惹事但都有分寸,不像是心理有问题的样子啊?”

    齐岩笑了,“他惹了多少事?”

    班主任语塞,一时算不过来。

    齐岩叹气,“你数不过来吧,就算是我也经常听到他的通告批评,他家境那么好,除了成绩无可挑剔,我看着都觉得精神,真与人碰起摩擦的时候,总有情绪上头失手的时候。”

    尤其富家子弟,有家里兜底,更容易无法无天。

    即使不提人品,从概率来说,惹了那么多事,总该有一两件上头控制不住的时候。

    “你说说看,那孩子有过吗?”齐岩问道。

    班主任一时有些怀疑自己,她还真没想起来,那孩子在惹事的时候情绪控制的这么好吗?这么说起来,似乎还真有点不正常。

    丁正打断了这场讨论,“别在这瞎想了,老齐你也是,根据自己经验在这边说着没根据的话,到时候不放心让人做做心理测试就知道了,目前还是先看看那孩子是不是被埋没了天赋,我看着性子也挺好的。”

    这才过去十五分钟,丁正说完后喝了口茶,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

    他这口茶险些就没咽下去。

    班主任连忙起身开门,不同于之前那间会议室掩着门,他们进来的时候做了等个一两个小时的准备,她更是连笔记本电脑都带过来了,门自然要关上的。

    打开门一看,果然是谢辰。

    班主任有些不确定,“你是要跟我们借什么东西?尺子?圆规?”

    已经玩了十分钟的谢辰看了眼班主任的脸色,虽然犹豫,但是人都已经站过来了,还是顶着几个老师有些奇怪的脸色举起了手里的卷子。

    “我答完了。”

    第256章 分入尖班

    批改后的卷子被摊放在桌面上, 班主任主科英语,此时自觉退了一步,给三位数学老师让出讨论的位置。

    现在没有她开口的机会, 于是注意力自然就放在了另一个看起无所事事的人身上。

    谢辰双手合十撑在脸侧,他没有在会议长桌旁边寻个空位置坐下,而是就这么个姿势靠在窗台临近墙面的那侧, 透过半开的窗户遥遥看着远处。

    无处安放的长腿斜曲着, 半身的力量都压在了那面墙壁上, 看上去很像是在发呆。

    看不清神情,但很平静的感觉。

    班主任想起了齐老师之前的那些话, 原地打了几个转,她心想自己做了谢辰一年的班主任, 半点问题都没感觉出来,是不是有空正经辅修一些心理课程。

    之前学校统一组织的心理课程集训, 显然效果不大。

    要真是错过了一个好苗子,实在是罪过。

    谢辰收回虚茫的视线, 站直身体活动了下手腕, 他其实不太明白,一份基础的数学卷批改为什么还要把自己留下,既然成绩作为酌情考量的标准,后面把成绩告诉他就行。

    在这边空等着 , 难不成还要就错题单独开个小灶?

    想到这, 谢辰心中有些庆幸,还好他没故意写错哪道题继续浪费时间, 虽然不准备立刻做出改变, 但是也不能持续做个学渣,展露一下牢靠的基础底子, 对于后续改变,是一个不错的引子。

    谢辰的动作也让那边还在挨着头继续讨论的几人止住了动静,丁正低头看了眼时间,挥了挥手,“行吧,我来说。”

    另外两位数学老师退开,这时班主任才凑过来坐在了另一边。

    谢辰听到动静看了过来,眸中带着微闪的好奇,任何表情出现在那张脸上,都让人没有责怪的感觉,哪怕是一种无声的打量。

    丁正脸色温和了许多,眉眼都像是飞上了几分笑意,压着的高兴在对上谢辰的视线又顿了顿,他道:“谢辰,卷子已经批改完成。”

    无声的吸了一口气之后,才继续看似平静道:“我们来谈谈。”

    之前其他两位数学老师推开的时候,让开了丁正身边的位置,谢辰瞟了一眼,没有坐下的意思,这种被拱卫起来的位置,让他有种微妙的熟悉感。

    谢辰站定,唇边露出笑,“丁老师。”

    丁正点了点卷子,只说了两个字,“全对。”

    谢辰面色如常,眸光闪了闪,终于察觉出几分异样,他视线偏移到齐老师的脸上,得到一个和蔼的笑,两人对上视线的时候,就像是验证了什么,丁正心中既喜又愁。

    “基础题。”谢辰小心斟酌用词,“全对不好吗?”

    丁正哈哈大笑,绷着的眉心终于争先恐后的爬上笑,他边笑边摇头,“谢辰啊谢辰,你可真是……”

    话说一半,他又缓了笑意,直接错开这个话题,直截了当说明,“这不是基础卷。”

    谢辰哽了一瞬,脱口而出,“为什么,它这么简单……”

    语落,渐渐削弱的反驳在老师们各异的神色中,又被他咽了回去。

    班主任瞪大了眼睛,摆不出作为师长的架子了,她看着谢辰的视线,就像是在看一只试图翻墙的大熊猫。

    “卷子难度完全跳出高中数学,不说形式,难度上是完全碾压当前高二数学,如果有人能将这份卷子做全对,没有人会怀疑他在数学上的天赋。”

    “如果你能将过程完整的写出来,而不是随手扔几个算度极高的公式直接圈出结果,这份成绩去参加数竞,我想你会走的很远。”

    丁正赞完,抬眼却看到谢辰虽依然是笑着的,眸中却是无感的湖水,平静的让人失声。

    似乎除了刚才瞬间的诧异,对于后续的所有评价,对方都既无惊也无喜。

    丁正隐隐意识到不对,谢辰或许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天赋,而是不在意。

    丁正轻皱了下眉,这次是真的有些发愁了,他又看了眼简洁到极致的卷面,很多题目只有一个核心公式和一个结果,能够写满半面答题卷的过程,全部在短短几分钟内被解决,最终答案的呈现,消除了所有人的怀疑。

    尖子班里早些年也出现过这种心算能力高的离谱的学生,但是丁正直觉又觉得谢辰跟那些学生不一样,那些学生们如何优秀,都像是被线拴住的风筝,他可以飞的很高,但不会脱离蓝天之下。

    而眼前有些懒散笑着的谢辰,看不出多少傲气,却像是随时都能够剪断那根线,消失在蓝天之下,飞跃进广阔宇宙之中。

    这种感觉上的微妙差异,实在是让人心头抓痒,摆不出证据,却更加心动不肯放手。

    丁正在谢辰的注视下心中闪过诸多念头,最终露出一个宽和的笑,他抛弃了之前商讨出来的结果,

    “虽然缺失过程,但是你在数学上的天赋毋庸置疑,老师也只见过几位像是你这样的学生。而本校尖子班的设立正是为了你这种不适应应用教育却天赋极强的学生,如果你上心,相信依你的能力其他学科并不会差到哪里去。”

    齐岩侧头看来,眉心皱起,却没开口说什么阻拦。

    班主任更是吃惊,纵然丁老师作为尖子班的班主任,但是里面的每一位学生,都是要经过学校高层仔细讨论确认之后才能定夺,里面的学生无疑是优秀的,天才并不仅仅是单科发展,尖子班也并不只收成绩好的学生。

    他们每一位未来都有可能成为国家某一领域的中流砥柱,如果临时将谢辰插进已经融合成一个整体的尖子班,尖子班和普通班的学生都有可能出现不满。

    丁正喉间有些干,他干咳一声,无视了身旁的视线,只看着谢辰继续道:“但我希望你能认识到自己的天赋,不要认为它可有可无,像是之前完全放置的行为更是要认识不足。”

    谢辰眸子微微睁大,微挑的尾端染上几丝茫然,他的天赋究竟如何,这个世界没有人比他还要清楚,但是丁老师肯定的话又让他不知如何反应,一时怔然的看着对方,带出一丝不解。

    丁老师只以为谢辰听了进去,不免欣慰,“老师们愿意将你分进尖子班,那你愿意进尖子班吗?要先提醒你,里面的可全部都是小怪物,如果还像以前那样,恐怕很快就要被赶出来。”

    谢辰眨眼,终于听到了一个自己可以回答的问题,他虽然好像被算计了一把,但是心里没什么感觉,就算正面丢过来一张卷子,他还是不能感觉多大差异。

    此时被问,似乎与先前的打算没什么区别,也许只是,速度快了一点?

    永远走在前面的谢辰,短短几日的时间,哪怕有记忆片段的辅助,也不能深刻了解尖子班存在的特殊。

    这份特殊不止表现在九城一中,每一个进入的学生,严格算起来都是国家人才计划的参与者,他们的管属权不在九城一中。

    哪怕是丁正现在说的板上钉钉,心里也有几分底气不足,到时候报告是要一层层递上去的,高层会议也是要开的。

    尖子班从来都不是丁正的一言堂。

    丁正维持着笃定的神情,似乎他说的就一定能成真,他在等着谢辰思考回答的时候,不忘给身旁的齐岩递了一个“到时候必须帮忙”的眼神示意。

    谢辰从结果出发,没感觉到哪里不对,于是弯眸笑开,一点紧张的神态都没有,丁正刚才谈及尖子班的严肃似乎并没有让他有其他的感觉,他回答的时候甚至透着几分终于可以离开的轻快。

    “好啊,我可以。”

    而在场的所有老师,谁都没有料到,这句我可以的重量。

    他们究其一生,都没有看到这三个字的上限。

    第257章 分班结果

    方芷妮给学生会送完东西后, 从另一栋教学楼脚步咚咚咚拐进了高中教学楼,终于在二楼楼梯口追到先她一步走的班长,而高一的会议室也在二楼。

    在抬头看到那道颀长身影的时候, 方芷妮终于喘了口气,叫住了对方,“班长, 等等, 东西可以给我了。”

    楚千泽在踏上二楼最后一阶台阶的时候闻声回头, 垂眸看着赶上来的方芷妮,无声停住了脚步。

    等到女生缓过来后, 他才伸手递出文件,骨感修长的手衬在蓝底的文件底板上, 有种说不出的美感,“不用这么赶, 我帮你带过去也没事。”

    “谢谢班长。”方芷妮下意识道了谢后,视线忍不住偷瞄一下那只手, 回神后连忙摆手道, “不不不,还是我自己拿着,再说也要上课了,没多赶。”

    东西交接完, 两人一前一后转身要继续上楼。

    方芷妮落后一步, 又向外错开半身,抱紧文件后收回视线的时候往左前方随意扫了一眼, 刚好看见走廊靠前的一间会议室有人走出来, 随意的动作一顿。

    她微微瞪大了眼睛,身体往墙壁拐角处一藏, 探着头看着眼前一幕,暗暗疑惑。

    那个在早操时就让她觉得赏心悦目的男生,出了会议室又转过了身,脸上的神情看不太清,方芷妮窥着那半身侧影,心中感慨一句鼻梁真高。

    这人走在路上,人们都会觉得阳光更偏爱他几分。

    “你在看什么?”像是沁了雪的淡漠语调从后方传来,将差点忘了还有个班长大人的方芷妮吓了一跳。

    “是老丁。”她没往前蹦,又向后缩了缩。

    真正让方芷妮像是做贼心虚一样偷偷摸摸看着的,并不是谢辰,而是丁正。

    作为他们班的班主任,丁正的办公室自然不会与其他老师在一层楼,高中教学楼很大,每一层还有长廊又接了另一栋,尖子班老师的办公室也在五楼,很大的一间。

    里面的设施完善,内间不仅有休息室,旁边还有活动室,细节方面用心至极,能教的了尖子班的老师,专业能力要是不够硬,是会被尖子班学生笑的。

    但能教的了尖子班,一个个自然不用多说,都是大佬,九城一中的校方有多上心可想而知。

    而刚刚方芷妮探身看去。

    站在会议室里面的老丁,她只能看到前半身,墙面挡住了还在会议室里面的后半身,他脸上的笑意很浓,是在她面前从未见过的畅然,要是在谁面前能见的最多,那也只有楚神了。

    当时两人说了几句,男生虽然认真看着人,但是并没有在他身上感觉到特别浓烈的情绪反馈,哪怕方芷妮是可以看见他是一直勾着唇带笑的。

    这么想着,顶着楚神视线的方芷妮又向外探了一步,她小声道:“我再看看。”

    楚千泽眉梢微挑,不觉得让方芷妮停下的原因只是简单一个丁老师,他没有方芷妮的小心,也没有她浓烈的好奇,身子后仰看了走廊一眼,腰身弯出漂亮的弧度。

    只看到老丁鼓励似的拍了拍男生的肩膀,相谈甚欢的氛围结束,老丁退回到会议室内,办公室的门被关上。

    同样探出头方芷妮忍不住挠了挠墙,因为她什么都没有听到。

    笑话,老丁是能鼓励人的那种性格?讲了一遍还是不懂一定是做的少了,几张数学卷子压下来,题海战术能逼得人将那道题给吃透。

    像这种带着笑鼓励你,不可能的。

    楚千泽看到那个熟悉的男生身影却没多少波澜,眼睫一抬有些淡漠,他心内觉得无趣,面色更淡了些,转眸就要收回视线。

    此时男生却仿佛若有所感,侧首看了过来,黑发碎开飘过眉眼,慵懒笑着的眉眼微微一挑,阳光碎金般坠在他的眸底,无端晕出几分眷恋。

    在对上视线的瞬间,男生唇角似乎客气上扬了几分,他微微颔首,像是对着楚千泽又像是对着方芷妮,一视同仁的什么都没说,转身去往了教室。

    楚千泽静静停了几秒,转眸又看向还没回过神的方芷妮,不由挑了眉。

    方芷妮在对上那一眼时就突地红了脸,倒不是心动,有些被发现的羞,也有些直面那种异性冲击力的心神一荡,压了压下意识紊乱的心跳声,暗暗叹气自己作为颜控真的是没救了。

    却在转头对上楚神仿佛能看透内里筋骨的淡漠视线时,蓦然清醒,两种美貌两种感觉,方芷妮脸上的热意瞬间就下去了,她干笑了两声,在回荡的上课铃声中莫名心虚道:“我们走吧,班长。”

    回到班上的时候两人已经迟到了,这节课是物理,老师也没有计较这种小事的习惯,让他们进来后继续开始板书。

    楚千泽的落座无声且安静,而他的身边并没有同桌,一张双人桌整齐的摆满了他的书本。

    开课就是大面积板书,却只有少部分学生跟着记了些,楚千泽坐下前,顺带着看了一眼中途同学的笔记。

    落座后,他将看到的几个核心过程顺手写在笔记本上。

    物理老师年纪大,不喜欢搞电子教学那一块,经常拿着粉笔一写就是半面黑板,写完还特别喜欢立刻擦掉,只留下一个题目,点名让人回答下面没写完的步骤。

    课堂继续。

    下课铃一响,方芷妮的笔一扔,憋了一节课的话顿时就忍不住了,对着同桌韩广广就开口道:“你知道我刚刚还上课前看到了什么吗?”

    拿着笔记本刚要转身去问右边隔着一条过道的楚神的韩广广,一个扭身就转了回来,“什么?什么?你看见了什么?”

    这动静不小,楚千泽搁笔的动作一顿,抬眸看了过去,无声的打量了一下,又收回了视线。

    方芷妮憋了一节课的八卦根本忍不住,“我在二楼看到老丁,特亲切的拍着那个谢辰的肩膀,那笑得跟朵花似的,我也就只能在他与班长相处时能看到。”

    韩广广吃惊道:“谁?谢辰?班长?”

    对于这种自我放弃的学渣,老丁正常的表现应该是——

    “你看见的真不是老丁皱着眉叹气?”

    方芷妮肯定道:“我没看错,他们聊的特别熟。”

    说着,她忍不住捂脸笑了,“说不定老丁也是心软了,谢辰回头对我笑的时候,我才发现对有些人根本生不出气来。”

    韩广广想到那日在书店撞见的人,倒是没反驳这一点,不过兴趣还是淡了很多,他没见过现场,不能理解丁正不同以往的热情,所以对于方芷妮口中的话,抱着几分夸大的想法在听。

    韩广广摇了摇头,无奈道:“那你还真是要庆幸,至少逮住你迟到的不是老丁。”

    他失了大半兴趣。

    事实上,尖子班的很多人,对于除了他们班上之外的学生都不感兴趣。

    方芷妮也摇头,“你不懂,我感觉有大事要发生了。”

    前面转过头来旁听的任翼也耸肩转了回去,“又是你那不靠谱的直觉?”

    方芷妮微笑,她才不跟这群天天骄傲的只啄一颗树的家伙们计较,嘟嘟嘟的啄木鸟们,眼光放远,才能看到更多的森林。

    “班长,你作为当事人有感觉吧,一般在什么时候老丁对你笑得最灿烂?”方芷妮扭头去问楚千泽。

    楚千泽偏头看了她一眼,冷静道:“老丁什么时候没在笑?”

    韩广广笑出声,“就是,老丁在对着班长的时候哪次没在笑?”

    方芷妮瞪他,“笑和笑是有区别的!”

    但她也知道,丁正的这个行为换成班里其他人,可能会值得小小讨论一下,但轮到谢辰,就有些漠不关己的意味了。

    这场小小的八卦没有在尖子班掀起什么波浪。

    直到周四校门口的分班表出来。

    九城一中的高二炸了。

    说实话,这种分班对于尖子班毫无意义,他们甚至没有看上一眼的打算,尖子班从高一到高三,向来只有从外面临时加人没有内部出人的,但这种情况也是少之又少,但有一种情况却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那就是本校普通班有人会分进尖子班。

    尤其那个人在上次的分班考试成绩倒数,鸭蛋都不是一个两个的问题,这人竟然会被分进尖子班?!

    这事情发生的概率,在他们心里,比学校炸了还要低。

    在正常的分班表上,只有一个名字特别瞩目,被单独划分出了一个区域,尖子班三个字下面孤零零跟着谢辰二字。

    特别醒目,特别震惊。

    一时间有人甚至以为是打印错误,将补习班打成了尖子班,他们拿出手机咔嚓咔嚓拍了几张,不管是不是,先留作纪念。

    江义与谢辰向来是卡着点到校,今天要比往常更迟几天,因为知道分班表要出来,今天也多是自习,除了下午最后一个班会。

    一整天估计学生们都没心情正经学习,周四周五这两天管束也没平常严格,算是给相处一年的同学们即将分散的一个小缓冲。

    江义一路上心情都非常淡定,他叫了下还在车上打瞌睡的谢辰,就先冲下了车,直奔分班表。

    结果被分班表前拥挤的状况惊到了。

    江义快速溜进去,准备将他和谢辰的分班看到手,就拉着谢辰直接回班了,免得谢辰再挤一次。

    他从最后一个文科班看起来,几乎是一眼就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可等他将一个班的名字都快要背下来,也没看见谢辰的名字。

    江义从后面漫长的名单向前看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他身边的谢辰,拍了下江义的肩膀,伸手指了下最上面,温声笑了笑,“别看了,我在那。”

    江义下意识看过去,肉眼可见的僵硬起来。

    然后他抬手揉了揉眼睛。

    第258章 一瞬对视

    从谢辰单肩背着包出现在现场的时候, 堵在公告栏前面的人堆就开始议论骚动起来,他挤进去的一路上非常顺畅,几乎没等多么贴身靠近, 周围就刷地让出了一定的空间。

    而江义倒抽一口凉气之后,确认自己没有眼花,忙又上前几步, 整个人险些都要贴上分班表外用以隔离的透明玻璃。

    在他手即将要贴上玻璃的时候, 谢辰及时将人拉了回来, 他一手跨肩勾着半空的书包,一手拽着江义的书包肩带, “走吧走吧,别看了。”

    被拽着离开的江义头扭了个大弧度, 脚步跟着谢辰的力道倒退着,视线却黏在了分班表上的尖子班三个字, 看一眼下面的名字就倒抽一口凉气。

    脚步趔趄着,直到上了台阶, 他才转过身。

    人一多起来好像某些规则就可以被弱化, 围堵着的人堆看似不关心上课的时间,但是真到了预备铃声响起来的时候,还是难免心虚,不少学生踩着预备铃从谢辰江义的身边小跑过去。

    有些学生跑过去的时候, 头还扭了过来, 光明正大又偷偷摸摸的侧头看着谢辰,那歪过来脖子好一会才被正了回去。

    落在谢辰身上的视线意味复杂, 而正主却钝感力极强, 单手后挎着的书包晃了晃,毫无感觉般眉眼放松 , 对一些因为扭头站不稳的学生甚至颇感有趣的回了个笑。

    谢辰觉得每个学生的反应都相当有趣,空气中不同的情绪仿若一张丝网,中心的联结点就在他身上。

    江义凑近小声问:“辰哥,你之前还说你是隐藏的学霸,我本来吧半信半疑,还等着你日后一个班带我飞升呢,结果你今天一个人就飞走了,就留下我一个以后怎么办啊。”

    “我是神仙下凡,你不一样,你是要修炼的。”谢辰最近学了很多新鲜的比喻,为了适应大脑那些陌生的情绪反应,他很乐于去接触这些。

    新的东西,总要更有趣些。

    不等江义呆滞,谢辰鼓励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虽然要分班了,但我相信你很快就能来找我的,不就是尖子班么。”

    江义抹了把脸,没觉得奇怪,他辰哥一向在某些地方毫无自知,但一时还是没忍住,“不不不,辰哥我就不跟你解释尖子班根本不是人能进的这个问题,就说去找你我估计都要提心吊胆。 ”

    他双手拢紧了书包带子,强调道:“整个五楼对于我等都是不可触碰的圣地,我一个人顶着无数学神的压力去找你打游戏,会不会太刺激了点。”

    来自学神的蔑视只需要一眼,他江义一个真正的学渣根本扛不住,想到这江义几乎能想到那样的场景,打了个哆嗦之后,转头认真看向谢辰。

    “辰哥,你飞升之后我们就靠手机联系吧。”

    这段兄弟情就到这吧。江义深感悲壮。

    一直都在天才堆里长大的谢辰其实不是很能理解学渣对于学霸的那种天然畏惧,他甚至从一开始就对尖子班的光芒脱敏,这点小小的茫然,直到很久以后,他试图给江义补习才哗地溃散。

    此时谢辰伸手摸了摸江义的头,感觉自己好像多了一个弟弟,“你觉得不方便,我可以不去尖子班。”

    他对此一向是无所谓的。

    江义正在躲避辰哥的魔爪,男人的头不能乱碰,听到这句话身体猛地一呆,头上了落了一只手的重量,他却毫无反应,面上更是严肃起来。

    江义盯着谢辰,一字一句很认真,“不,你要去。”

    谢辰笑道:“好像去不去都没区别。”

    “区别很大。”

    带着光的人在路边也能吸引大批的观众,但在真正喜欢的人眼中,对方永远配得上更大的舞台,光芒万丈的存在值得一切最好的东西。

    江义开了个玩笑,“我以后有个尖子班的兄弟多帅啊,还等着你罩我呢。”

    谢辰笑了笑,俊美的脸被晨光一晃,侧边轮廓隐隐透了些光,弯起的眸子里落了细碎的光点,让人有瞬间的不敢直视,一切都是那样的耀眼。

    谢辰看向了前面,踏上一步阶梯的时候,笑着道了句,“我会罩着你的。”

    他很少承诺,却从不说谎。

    ……

    谢辰两人进班的时候班主任还没来,但是在他们出现后,班上瞬间静了,直到谢辰坐下后好几分钟,才恢复了几分之前的吵闹。

    背书声和聊天声交杂在一起。

    谢辰听不清楚,也没上心,他除了江义,与其他同学的交集并不深,人际关系的交往是个比较玄学的课题。

    谢辰在判定其价值不高后,就彻底抛至一边了。

    江义眉头一拧,却还是压了下去,没准备做些什么影响辰哥心情。

    等他低头拿出习惯性拿出手机看一眼的时候,脱口而出,“卧槽!”

    在谢辰皱眉看过来的时候,江义连忙闭嘴,但是转头疯狂在手机上点点点之后,直接把页面拿到了谢辰面前,“辰哥,你牛啊。”

    谢辰突然被夸,有些茫然地看了激动的江义一眼,“怎么了?”

    说着,他低头看向了放到眼前的手机。

    似乎是九城一中的学生群,不知道谁发了个链接,江义点进去之后直接跳转到了九城一中的教育官网,首页的公告页面正播放着关于尖子班人员的告知书。

    “文件都下来了,这距上次分班考试才几天啊,之前尖子班学生名单确认哪一个不是花了十天半个月啊,我本来还以为辰哥你进尖子班待几天就要被赶出来了,但现在我这颗心终于放下来了。”

    江义拍着心口,放松的说,“这下好了,看其他人还怎么议论,临时插班和正式入班可不一样,这说明辰哥你的能力在经过教师考核过后得到了肯定。”

    不过,江义扭头还是好奇问了一句。

    “你什么时候考核了?考核了什么?”

    谢辰手指向下拉到最下,在看到最后担保老师的时候顿了下。

    是丁老师。

    那位老教师似乎想给他一种安全感,谢辰隐约摸到了这个意思,却并不知道对方这种感觉为何,但是看着那个名字,他还是笑了下。

    再一次新鲜又奇怪的体验。

    谢辰将手机推了回去,“做了一张基础卷子。”

    教室走廊听了一年的熟悉脚步声传进来,江义跟着不少学生手忙脚乱的收着手机,并没有听清谢辰这最后一句话。

    班主任放下包,在讲台上一站,在瞬间安静的教室内环顾一圈,视线在谢辰的脸上停了下,很快移开了视线,脸色一如往常的严肃。

    “开始说事情之前,我先说一下谢辰的事情,关于他的分班结果是经过校方讨论考核的结果,希望同学们不要多想,如果有疑惑,想必不久的将来谢辰会给出足以说服你们的理由。”

    她没有多说谢辰的事情,转而道,“下个星期一,你们中很多人可能就会有新的同学和老师……”

    与此同时,五楼的尖子班内,气氛很是古怪。

    不同于其他班级的八卦好奇或者怀疑,尖子班不会在能力考校方面怀疑校方的结果,但是对于一个之前成绩稀烂,惹事一流,甚至分班摸底考都呈了好几个大鸭蛋的学生来说,他的异军突起,只会让尖子班内的学生感到一种被轻看的冒犯。

    那种隐隐的敌意,在安静的教室内凝结成了无形的压力,尤其在有人点开了那条官网链接之后,直接嗤笑出声。

    导火线就在那里,这一声笑像是擦出的火花,瞬间点燃了教室内的气氛。

    “这人谁啊?这么秀,直接空降?”

    “就是啊,老丁之前提都不提一下,我们学习小组都分好了。”

    “他真的能进尖子班吗?”

    “……”

    细碎的讨论声不含恶意,可他们此时的好奇却彰显着无声的傲慢,很多时候,这已经代表了一种隐形的针对。

    落在寻常学生身上会被称作自大的很多事情,在他们身上只有轻飘飘的骄傲两个字。

    少年心性嘛。

    方芷妮一拍桌子,对着同桌韩广广炫耀,“我说什么,是不是有大事要发生了!这不就发生了!我就说老丁不会随便对着人笑,你看,这不就来了个空降。”

    韩广广揉着眉心,单纯被周围人给吵的,他真正注意的是那份快到离谱的文件下达。

    一边嗯嗯啊啊应着方芷妮,他一边心想,这个速度可真是耐人寻味,要不就是那位谢同学家里的势力能直接干预上面,要不就是能力高到诸多规矩都为之让步。

    其实不管是哪个,都不是现在意气上头的他们能讨论的来的。

    他之前入校前就已经经历过,贸然开口然后被某位楚神狠狠打脸的丢人回忆。

    方芷妮也没关注韩广广的反应,扭头跟着自己的小姐妹眉飞色舞的分享着那日所见,恨不得鼓吹自己的第六感神了。

    要知道当时楚神都没想到!

    “没想到”的楚神百无聊赖的转着笔,他的手边有一叠被批改的卷子,上面的红笔批改利落干脆,每张卷子批改人那里都落下了一个张狂的楚字,字迹末端上挑的锋利弧度,就像他此时微微上扬的凤眸尾端。

    眼睫勾出一笔浓重黑弧,透着雪一样的凉意,美的惊心动魄。

    他坐在这里,自成一片高不可攀的空间,没人有那个胆量在这个时候拉着楚神讨论这件事。

    楚千泽意味不明的挑了下唇,他对于谢辰的印象还停留在那双眼睛天天笑着晃得人心烦,日后长成是个蛊惑女孩子的妖孽,没脑子的男生有个好皮相也算是上天的弥补。

    这层单薄无味的印象眼下被轻轻揭开,他却没多少兴趣看上一眼,短暂的想了一会,手中的笔一个顺滑的拐弯,老老实实的落回了手指之间。

    低头的刹那,有身影从窗外走过,楚千泽下意识的掀眼看去,微冷的凤眸倏地对上一双敛着笑意的黑眸,男生侧头看来的动作挡住了他背后的阳光,没有细碎璀璨的光点衬在眸底,那双眼睛突然就摸不透了。

    两人的视线对上一瞬,一人歪头又笑了下,转头向前跟上丁正,一人眸光微顿冷淡垂眸。

    楚千泽手中红笔在卷面落下一个停顿的红点,晕开的墨水很淡,哪怕卷子的主人看了,也只会以为是楚神无意落下的一个点,甚至可能根本不会发现这个点。

    但是楚千泽却微微蹙眉,只觉这个红点格外碍眼。

    修正液与修正带只会画蛇添足,似乎怎么都遮盖不掉这个红点。

    楚千泽面无表情翻过了这一张卷子。

    而此时,谢辰也在丁正的身后,正式跨入了尖子班。

    第259章 座位调整

    谢辰与丁正的身影从尖子班最后那扇窗逼近前门的时候, 教室内很多学生都没反应过来,靠窗坐着的几个学生根本来不及提醒,他们的速度虽然不快, 但绝对称不上慢。

    等到丁正带着谢辰站在尖子班讲台的时候,教室内飞扬的语句还未来得及落地,就突地体停在半空, 在偶尔几句笑的回荡中, 教室安静的突然。

    十几双眼睛难得整齐看向一个方向, 就连楚千泽也单手抵着脸,修长食指正漫不经心搭在他的眉尾, 随着众人一并看向了丁正和他身旁的那道身影。

    高中校园里十几岁的少年可以丑的千奇百怪,也可以俊的各有风采, 没有人会昧着良心把丑这个字与讲台上那个男生联系在一起,那么压人气质的校服, 都可以被穿出高定的精致感,大长腿往旁边懒散一跨, 坐着的每个学生手里都好像被塞了个相机一样。

    某些方面的降维打击太过明显, 女生们捧着脸看的认认真真,男生们奇迹的统一了战线专心挑刺。

    谢辰看不出丝毫的紧张,面对着下方各异的打量视线,唇角一弯, 少年俊美的不像是真人, 桃花眸子四下一扫一眨,极具蛊惑。

    他对着众人微微笑了下, 就已经有女生开始暗暗抽气。

    楚千泽看着被光包围的少年, 右手松松搭着的红笔一下下轻点着桌面,他微眯了下眸, 不知在想些什么。

    十几人与谢辰的对视,就像是一场无声的对峙,还未开口,就已经有敌方率先举了白旗。

    丁正站定后先是拍了拍自己的公文包,似乎觉得满意了才松开手,顶着空气中无形的压力面色淡定,伸手正经将身旁的人向前推了一步。

    “分班表你们应该也看到了,我们班毕竟有些特殊,等不到周一直接入班的时候再安排。”丁正咳了声,稍稍加了点音量,“所以现在先将人带过来给你们认识一下,提前安排好之后,周一就直接入班上课了,其他班上那种认同学选班长什么的流程,我们到时候就直接省略了哈。”

    丁正转头看向谢辰,“那么谢辰,你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谢辰被突然从班上拎到这里,走远的思绪被这句话唤回来,习惯性带着的笑意因为思考而淡了些,他认真想了想,找不出自己的成就,于是直白道:“同学们好,我叫谢辰,以后就是你们的……”

    最后的“教授”二字下意识脱口而出,却舌尖一转,被谢辰有些僵硬的换掉。

    “……你们的同学了。”

    谢辰顿了下,笑意愈盛,有几分心虚的意味。

    丁正等了几秒,没等到下面的话,他也没有多问,而是率先鼓了鼓掌,“你们也都听到了,以后就是同班同学了,谢辰刚进尖子班,后面不适应的地方要多照顾照顾。”

    随着他的掌声,相对整齐的掌声在教室内回荡,而等到掌声安静的刹那,有人举手懒洋洋出声问了句,“老师,谢辰同学坐哪呢?”

    尖子班人数只有十几个,哪怕双人桌左右两边坐着的人也有空出的走道,这一点在靠窗靠墙的那一面也不例外。

    靠边的位置离墙面都空出了一定的距离,刚刚好能让一人身顺畅通行,这样的布置就是为了出来的时候不打扰身边的同学,一切都是为了专注与方便。

    但是桌椅的数量从一开始就确定好了,在单数的班级里,注定有一个人是单独占据了一张双人桌,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有人和他争过。

    班里的视线开始有意无意的看向楚千泽。

    楚千泽微微蹙眉,对于自己即将有个可能跨过社交距离的陌生同桌,心里下意识的抗拒,这种心情也表现在了他抿唇的动作上,排斥的意味快要从他脸上蔓延出来。

    丁正与楚千泽对上了视线,又默默带着染过来的寒气收回了视线。

    谢辰歪头看了眼,好奇地又看了眼身边的丁正。

    面对着某位学生的冷脸,丁正也开始发起愁来,楚千泽洁癖的小毛病他也有所耳闻,但是此时还真不好安排,偏头一看,身边的谢辰不知缘由好奇看向自己,依着这样的视角去看,小孩乖的不可思议。

    老大一把年纪的丁老师想起齐岩的话,心里哗地一下就软了,他板起脸来,叫了一个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名字,“韩广广。”

    韩广广一愣,下意识应道:“我在。”

    丁正盯着韩广广看了几秒,才道:“这样,你先跟班长做一段时间的同桌,谢辰同学坐你的位置,后面的安排再看。”

    他说完,才看向楚千泽,不自然的笑了下,试探地问,“这样的安排可以接受吗?”

    谢辰眨了眨眼,也随之看了过去。

    他好像摇着尾巴跟着人转的猫,转着眼睛到处看,却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对峙什么。

    楚千泽看着这样的谢辰微微眯了下眸,心里不知为何冒出了这个念头,他面上神色不变,淡淡收回了视线,侧头看了眼目露惊恐仿若天降横祸的韩广广,心内有些不耐烦平日习惯的变动。

    但是比起身旁坐着一个陌生的家伙,似乎好友在分寸间更能熟稔的拿捏。

    想起书店里的场景,楚千泽松了口,“可以。”

    韩广广倒是想要举起反抗的右手,但是在老丁看似和蔼的看过来时,还是艰难的咽下了嗓子眼里的拒绝,总不可能真的让新同学坐在楚千泽的身边,那会是一场灾难。

    他无比悲壮的应道:“老师,我没意见。”

    这必须要让新同学请他吃顿大餐啊。

    丁正解决了这个大难题之后,对谢辰笑道:“周一你直接坐在韩广广的位置,后面置物柜跟着贴上的名字找就行,到时候有其他问题,你可以问班长。”

    楚千泽掀眸看了一眼丁正,神色冷淡。

    “当然,其他同学也很乐意解决你的疑惑,问其他同学也是可以的。”丁正话题自然的一转。

    谢辰轻快了应了句,“好的,老师。”

    他的视线再未关注过楚千泽的位置,视线在自己未来的座位上打着转,而换了新同桌的方芷妮丝毫没有抗拒反对的意思,对着看过来的谢辰灿烂一笑,无比热情。

    谢辰眨眼回了一个笑,觉得小姑娘性格真不错。

    他没再关注与自己不相干的人。

    楚千泽食指扣起抵住太阳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突然意味不明的“啧”了一声。

    第260章 高一入校

    周一。

    九城一中今天非常的热闹, 上一周虽然高二高三提前复课,但是两个年级分居两栋教学楼,高三正式开始备战高考, 高二也因为摸底分班考试忙的焦头烂额,哪怕下了课也没有多少心情往教室外跑。

    但今天是全国正式开学的日子,每一所新生涌入的时候都是每所学校最热闹的时候, 蓬勃跳跃的朝气就像是初升的旭日, 点亮了学校里的每一个角落。

    地下车库塞不下的车子开始往学校门口挤, 不少家长今天都陪着孩子到校,九城一中的保安队全员调动, 从路口那边就开始指挥,这才让学校门口这边保持了行驶通畅。

    谢辰下车的时候惊的向后退了一小步, 他额角还有在抵着车窗眯觉的红印,看着来往的学生家长, 还有各种文具店派发传单的店员,包括隔着一条街的美食街也有安排人进行宣扬。

    谢辰被这种喧闹沸腾的人气给震住了。

    学校外面的店铺几乎家家拉了个红色横幅, 非常能看出他们要在流量最好的时候刷出存在感的决心。

    新文具, 新书本,新学生。

    大部分的学生面上都带着隐隐的激动与期待,入学新高中本就让人心神激荡,更何况是九城一中这种全国顶级高中。

    谢辰消化了一会这种只在记忆里见到的场景后, 顺手接过了几家餐饮店的传单, 他没被上面的优惠吸引,反而多看了几眼上面诱人至极的美食图片。

    江义从人堆里挤出来的时候, 发现他辰哥正极为认真的看着手上的美食传单。

    见到他来了, 甚至兴致勃勃的指了指,“我们下次去吃这家, 看起来不错。”

    江义因为身边的环境都快要急出汗了,匆匆看了一眼谢辰手上的图片,推着人向校门走,“好好好,辰哥我们先进去吧。”

    高二高三和高一的学生很容易区别,九城一中的校服要特别定制,在设计不求特别出彩,质感上却有着较高的标准,因为量大要求高,往往开学一个星期后才能拿到新校服。

    所以高一学生往往穿着在家常服,人群中逮到一个穿着校服的,一定是高二或者高三的。

    升了一个年级,许多学生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飘,对于自己成为学长学姐的这种心情骄傲中又生出了几分兴奋。

    看着新入学的新生们,由心生出一股怜爱与睥睨感,但是江义此时却没有细细体会这种感觉的精力,他最近几天与谢辰相处时,就好像在带一个刚入学的新生。

    或许是之前什么都不管,所以飞升之后,什么都要来问一句,明明问的时候都知道,偏偏好奇的就像是才接触,江义根本不忍心扫了他的兴致。

    江义一个吊车尾的家伙,整日操着老父亲的心,担心谢辰进入尖子班会不会被针对,会不会不适应,而正主本人却有种不像话的松弛感。

    于是到了最后,江义比谢辰本人还要紧张分班后的日子。

    两个大男生穿着九城一中的校服,被推着向前走的男生额角还有着睡出来的红印。

    那校服领口松散着露出锁骨,沿着脖颈向上就是清晰凌厉的下颚弧度,头向后懒懒一扬面部顶着天光,眼睫上都在跳着细碎的光斑,他懒散笑着与身后的男生调侃,却不知这幅景象杀进了不少人的心底,瞬间压下了往日的那些喜好,成为最纯粹的青春回忆之一。

    男生在群像中,轻易就跳脱了出来。

    好些新生看着他,神色俱是一呆。

    有听不见的手机咔擦声落下。

    谢辰踏入五楼的高二尖子班时,隐隐感觉到气氛好像有些奇怪,但他实在搞不懂现在人类那种复杂饱满的情绪反应,无奈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尖子班几乎全员住校,他们提前多少时间到达班级谢辰不知道,因为那几个走读的学生也早早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纵然今天谢辰来的还算早,但他依旧成了最迟的那一个。

    班内学生大都专注自我提升,可能心里会有其他的想法,却也没有人表现出什么。

    谢辰进来的时候,班上的气氛无声滞了瞬息,下一秒又很快恢复自然。

    该讨论题目的讨论题目,该做题的做题,十几个学生不热情也不冷淡。

    但眼下这种场景,对于任何人,都会生出一种踏入陌生地界的强烈不自然感。

    谢辰对此毫无感觉,他跟着记忆坐下的时候,甚至毫不避讳的掩嘴打了个哈欠,身体始终跟不上大脑的运转,作息混乱起来连谢辰也没有办法。

    桌子已经空了出来,谢辰坐下的时候,方芷妮双眼亮晶晶的看着谢辰,小声对他道:“谢辰同学你好,我叫方芷妮,以后你有问题都可以问我!”

    她自信且张扬,迎着太阳长大的姑娘,身上有着让人会心一笑的魅力。

    未来时代很少出现这种女孩子,在生育能力得到科技辅助后,男女呈现一种相对的平衡感。

    严重低于人类平均水平的共情能力,就算是感性极强的女人也无法逃脱,冷淡理性成为整个未来社会的底调。

    谢辰认真看了眼女孩,笑道:“你好,很高兴认识你,那么同桌,以后多多指教。”

    他说完想起什么,低头在书包里面翻了翻,很快找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礼盒,这是江义在得知新同桌是个女孩后挠头准备的,本来谢辰不准备把它拿出来。

    但是现在又觉得很合适,一个普普通通的见面礼,就当是体谅一下后面可能出现的麻烦。

    谢辰将小礼盒放到方芷妮的桌面上,“一个小礼物,以后可能要麻烦你了。”

    方芷妮双眼一亮,却又有些犹豫。

    谢辰温声道:“没关系,只是很普通的一个礼物。”

    方芷妮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收了下来,“谢谢啊。”

    她小声提醒道:“有问题一定要积极问,别害怕。”

    韩广广本来想要坐在走道靠左的那一边,这样等于直接平移了一个走道,但是楚神一个挑眉,“麻烦,不换。”

    就这么冷酷拒绝了他要与对方换个位置的提议。

    此时韩广广半张脸藏在书里面,双眼盯着自己原先的位置,中间还隔着一个气质疏冷的楚神,小声嘟囔道:“竟然还准备礼物了???送的什么?”

    楚千泽闻言,淡淡侧目看了左边一眼,礼盒包装的很精致,在女孩手里更显得小巧用心,他狭长的眸子轻压一瞬,漫不经心又收回了目光,斥了身边的韩广广一句,“无聊。”

    韩广广叹气,“我坐你身边可不是无聊的不行,连聊个天都搭不上几句话。”

    楚千泽翻过一页书,懒声道:“前面讲台那还有个特殊座位,你随时可以过去。”

    韩广广把自己的头又向书里压了一点,“你看看你看看,这天不就聊死了?”

    楚千泽神色冷淡,从左手边的书堆里抽出一张卷子,“有空把它做了,我估算下难度。”

    已经习惯成为难度测量仪的韩广广拿过卷子后下意识一扫,眼角一抽,“超纲了哥。”

    楚千泽淡淡道:“你先做。”

    ……

    在其他班级还在认识新同学推选临时班干部的时候,高二尖子班的第一节课从任课老师进门的时候就正式开始。

    第一节课是英语课。

    课程的节奏很快,全程英文讲课,很少会点名让同学回答些什么。

    英语算是谢辰除了数学最快掌握的科目,而他掌握的数学也不是眼下这个层级,毕竟在知识体系中,数学作为学科主干,是地基一般的存在。

    但英语确实是相对简单的。

    谢辰的记忆力超群,单词拼凑出的难度不成问题,个别语法上生疏不可避免。

    英语老师在快要下课的时候,似乎才想起班上还多了一个新同学,翻了翻手上的讲义,干脆出声将人点了起来,“谢辰同学读一下这篇课文,然后回答一下这道题。”

    平静许久的课堂起了波澜。

    楚千泽手上的动作微顿,他也是知道谢辰上次摸底成绩的,实在很难忘记。

    十几分的平均分成绩,英语还在这之下。

    英语老师未尝没有几分试探的意思在里面。

    谢辰站起身,书本被他微微抬起,长指扣在蓝紫书皮,显眼之余更显骨节突出。

    他没有立刻出声,而在他停顿的片刻,班上无比的安静。

    英语老师面色平静,一手写着板书,一手举着书本,背对着班上的学生,看不出其余的神情,直到身后轻懒透润的男音响起,她才分神偏头听了几秒。

    而后面露几分满意,继续写着板书。

    谢辰一开口,就是教科书级别的美式发音,单词在他口中连成一串流畅的语句,轻上轻下,非常好听。

    这种标准的发音,需要大量的练习,而且书上有几个英语单词非常饶舌,要提前标注预习,英语老师刚才并没有特别讲解,但正在朗诵的谢辰没有丝毫错误,这让班上一些人的脸色也温和了几分。

    谢辰花了一些时间先抓了主科,比起语文,英语更容易上手,语文需要长期的语感练习情感共鸣,要费上一段时间,而英语在大量单词的强力打底下,长时间的练耳足够谢辰很快掌握这门只有几百年发展的学科。

    它并不具备任何历史传递性,因为这门学科只是在特殊的历史背景下,作为传播广泛的一门语言而已。

    掌握一门语言,要比掌握一个知识体系简单很多。

    谢辰坐下时,英语老师面露欣赏的鼓了两下掌,她只字未提谢辰分班摸底那个稀烂的英语成绩,“非常不错。 ”

    是的,非常不错。

    至少目前,那份独属于谢辰传播很广的摸底成绩,在尖子班内不再具备任何参考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