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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有些原本已经尘封很久, 久到陈庆都快忘光了的事情,只要带了一点风吹来,又会被全部揭开。

    陈庆留着泪吃完一碗鱼面汤, 周远看他吃完, 拿手给他擦了擦眼泪:“哭什么呀?”

    周远手上有茧,陈庆吸了吸鼻子:“上次问我要帕子, 给你你你又不带着, 你的手擦得我好疼。”

    周远看他心情没什么变化,才松了口气, 又亲了亲他的手:“带, 以后都带。”

    他似乎对夏西的风土人情很感兴趣,吃完饭之后也没有说要立刻离开, 反而是跟陈庆在府城逛了起来。

    “这个给娘他们买些回去吧?”周远看着布庄里的五颜六色的头巾,就想给家里的女眷买回去。

    陈庆哭笑不得:“家里又没有这么大的风沙,要这个干什么?”

    周远想了想:“那给你买一个, 你这会儿需要。”

    随后不顾陈庆的反对,给他买了两条头巾,一条月白, 一条明黄。

    陈庆手上拿着头巾, 往头上戴的时候,已经有些忘了应该怎么缠了,胡乱弄了一下, 走出店铺的时候就被风吹掉了。

    周远看着缠着头巾的陈庆,他已经完全不像夏西府的人了, 即使和他们做着一样的打扮, 他也跟这里的人完全不一样了。

    周远把他揽进怀里,想着只有洛河村的水土才会把陈庆养成现在这个样子, 夏西的风沙只会摧残折磨他,等事情办完,还是早点带他回去比较好。

    夏西地处北方,和本国附属国北狄相邻,两国邦交素来友好,也互有通商,所以在夏西府的一个圈起来的集市里,开展了一个北狄互市,在这里,许多北狄人带着他们的东西来市场上卖。

    周远自然也要去凑凑热闹,陈庆也陪着他。

    他总算把头巾戴好,但即使这样,也依然能看出来陈庆不是夏西本地人,夏西府人不管男子女子还是哥儿,体型都很高大,陈庆随了他的小爹爹,反而周远是更像夏西府人。

    他们在互市里逛了一圈,周远买了些闪闪亮亮的宝石,说要送给还没出生的两个小家伙,还有他们自己的孩子,虽然还没影儿,但做爹爹的要一视同仁,也要给他预备着。

    陈庆也很喜欢,又在一个女孩子的摊位上买了些其他的石头,北狄人都会说夏西话,陈庆离开很久了,能听个大概,她说这些石头是来自北狄的神山之下,北狄的神的神力落在这些石头上,能护佑人平安。

    陈庆只是笑了笑,他想,北狄的神连自己的子民都护不过来,又怎么会保护一个外族的他。

    但他还是买了下来,有些不太闪的珠子,他想给周远的刀鞘上编一个穗子,把宝石点缀在上面,希望那位神,也能保护周远。

    周远看上了一把匕首,匕首的刀柄上镶嵌着一颗红宝石,周远仔细看了看刀身,北狄铁匠的技术跟义父的技术也大差不差。

    陈庆看他喜欢,就直接付钱买了下来,他想起周远有长刀,但平日里不能总是把长刀背着,能有一把匕首也能防身。

    虽然觉得自己没买什么东西,但等回到客栈,把所有东西都堆到床上,才发现他们也买得不少,随后两个人都对视笑了一下。

    在府城待了两天,买了不少的东西,这会儿都寄存在客栈里,等回去的时候再取,只需要付一笔寄存费就行。

    夏西府城到界石镇有一天半的路程,镇上不如府城繁华,风沙一吹,更显荒凉。

    他们不过是在路上走了一天半,陈庆就发现周远的脸上被晒得破了皮,又红又肿。

    “我记得镇上有卖蛤蜊油的,先前在府城忘了买了!”陈庆心疼得不行,捧着周远的脸看了又看。

    他自己因为戴了头巾,整张脸都被遮着,所以没什么事。

    周远倒是无所谓:“回去了被咱们的水土养一养就行了,再说了,男人要那么精致做什么?”

    “精致不精致是一回事啊,你不疼吗?”陈庆皱着眉头看他。

    “不疼,这点儿疼不算什么。”周远毫不在意。

    最后陈庆循着自己的记忆,找到了镇上卖蛤蜊油的地方,给周远买了一个。

    那店家看着陈庆:“你不是本地人吧?”

    陈庆笑了笑:“我祖籍这里,远嫁了。”

    说完他就离开了,镇上他常来,小爹做好绣活,会拿到镇上来卖,夏西府多用头巾,镇上没有染坊,头巾颜色没有那么多,所以加了很多图案的头巾就格外受欢迎了。

    陈庆的小爹爹很会做绣活,他绣出来的头巾基本上都在镇上卖得很好,这也是他们家的收入来源。

    镇上其实没有什么变化,这么年也都是这个样子,看到原先小爹爹卖绣品的店,陈庆顿了顿。

    守在门口的人以为他想买头巾,很是热情地邀请他,陈庆只是摇了摇头,说不用,他离开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似乎看到了很久之前,小爹牵着他,有些卑微地跟管事的说话。

    走到客栈门口,正好碰到要出门的周远,周远抱了抱他:“我还以为你迷路了,想来找你呢。”

    “虽然这么多年了,但是路我还是记得的。”陈庆拉着他的手回房间,又要了水给周远擦了擦脸,随后才把蛤蜊油涂了一层涂在他的脸上。

    周远有些不太习惯脸上油乎乎的一层,总想去抹,被陈庆按住手:“一会儿就好了,别去碰。”

    做完这些之后,陈庆看着周远:“咱们,接下来,就是回村里,祭拜爹爹和小爹爹,然后就回去吗?”

    “还要给你出出气。”周远说,那个杀害爹爹的可以暂且不管,但从小欺负陈庆的这些亲戚,还是要管一管的。

    “不用吧?以后都是不来往的人了,没必要为他们费心。”陈庆拉着周远的手,“没必要。”

    他们只有两个人,而他祖母家里,他大伯家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二伯家有两个儿子一个哥儿,两个姑姑各生了两个儿子。

    在这里,谁家儿子多,谁家就牛气,他们陈家就是生的儿子多,所以在村里几乎是横着走。

    “你的那些伯伯家的兄弟,除了喜欢欺负你,还有别的吗?”

    “我跟他们接触不多。”陈庆说,“小时候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聚在一起。”

    “知道了,我们到时候再看,村里有对你家好的人家吗?”周远又问。

    陈庆想了想:“我们邻居家那时对我家还挺好的。”

    他记得那位婶子,在爹爹去世的时候,还帮了小爹的忙,小爹走的时候,她还帮着陈庆把小爹下葬,陈庆走的时候,都没跟她说一声。

    “那咱们买点东西,去感谢一下。”周远拉着陈庆的手出门,镇上卖东西的不多,也不知道该买些什么当礼物,所以只能割了些肉,又给那位婶子买了两块新头巾,和一些别点心。

    镇上的点心就更粗糙了,不过好在能放得久。

    买好东西之后,周远护着陈庆上马,自己又翻身上马,随后马鞭一挥,往陈庆的家乡,林黄村去。

    回去的路上要陈庆指路,陈庆记得方向,马经过的路上,黄沙飞扬,越临近村口,陈庆抓着自己袖口的手就越紧。

    到了村口,周远的速度慢了下来:“接下来往哪里?”

    陈庆指路的指尖有些抖,他们看到了路上的界石,陈庆指了方向。

    界石村就是以这块大大的界石命名的,他们停在这里,马有些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

    周远停了一会儿之后,又重新出发,往村里去。

    骑马经过村里人家的时候,很多人家都出门来看,毕竟村里很少有外人来,更别说还是骑马来的人。

    陈庆家的那个黄泥房子,在村里最靠近浑河的地方。

    浑河,就是带走陈庆小爹的那条河,因为浑河携带了大量的泥沙,在旱季的时候就完全干涸,只余一条沟壑,而在丰水期,浑河就会声势浩大,水声响彻整个村子。

    周远把马停下,自己先下马,随后把陈庆抱下来,陈庆看着这陌生又熟悉的房子,抓紧了周远的手。

    “别怕,我在。”周远说。

    陈庆终于踏出了第一步,他一点点接近这个他前十几年生活的房子,在走进才发现这房子并不是无人居住。

    “你是?”从屋里走出一个女子,头巾罩着看不出年纪,她看着站在门口的陈庆。

    陈庆愣在原地,周远就走上来:“这里不是陈三叔的家吗?你是?”

    那女子嗤笑一声:“陈三都死了多少年了,你们是谁啊?找陈三什么事啊?可别找我们啊,不认识陈三。”

    陈庆听得很生气,但还是扯了扯周远的袖子,周远就拉着他离开,陈庆又看向他家旁边的屋子,是他家的邻居,杜家。

    杜家婶子听见动静,也出来看热闹,陈庆转过头,看到了已经十几年没见过的杜婶子。

    陈庆把周远拉到杜婶子的面前,他叫了一声:“杜婶子,是我。”

    杜婶子没认出他:“你是谁啊?”

    陈庆掀开了自己的头巾,眼睛红红地看着杜婶子:“婶子,我是陈庆啊。”

    “陈庆?”杜婶子跑到陈庆的面前,一双粗糙的手捧着他的脸,“你是陈庆啊?这么些年你去哪了啊?”

    陈庆抹了一把眼泪:“我,我很好。”他把周远拉过来,“婶子,这是我,我相公。”

    杜婶子摸着陈庆的脸,她都没看周远一眼:“好,好,你好好的就行。”

    周远把他们买的东西递到杜婶子面前:“我刚来这边,也不知道买什么东西,您别嫌弃简陋。”

    杜婶子哪里还顾得上拿东西,她仔细地看了看陈庆,发现他被养得很好,又一边埋怨:“给你小爹下葬之后我就找你,你去哪了啊?”

    太多的话要说,杜婶子把他们拉进屋里,又搬了凳子给他们坐:“别嫌弃家里。”

    陈庆看了一眼自己家的方向:“婶子,住在我家里的是谁啊?”

    杜婶子面上的笑收了些:“还能是谁啊,你大伯家的大儿子成亲之后没房子住,就住进你家了。”

    陈庆的嘴角耷拉下来,那嫂子住着他家的房子,对爹爹却那么不尊重,连声三叔不叫,只陈三陈三地喊。

    杜婶子一肚子的话要问他,还没说几句话,屋外面又响起了脚步声。

    “阿娘,我看见外面有马,是家里来客人了吗?”杜婶子的儿子杜风一边说话一边掀开家里的帘子,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小凳子上的陈庆。

    “小庆!”杜风跑到陈庆的面前,开心得笑出来,“小庆!你回来了?”

    周远脸上的笑意立刻收敛了些,杜婶子看到陈庆都没认出他呢,这个人只看了陈庆一眼就能认出他,看来也没少念着陈庆。

    周远:……

    第72章

    陈庆看着杜风, 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

    小的时候他被伯伯家的兄弟欺负,杜风帮过他挺多次的,只是这么多年不见了, 到底还是有些不熟悉, 所以还是有些胆怯。

    “杜大哥。”陈庆站起来跟他打招呼,一边的周远也挪过来。

    有周远在身边, 陈庆轻松多了, 他往周远的身边站了站:“杜大哥,这是我的相公, 周远, 我们这次回来,是想把我爹爹跟小爹一起带走。”

    杜风脸上的表情很奇怪, 像是惊讶,又像是如释重负:“你,你已经成亲了?”

    陈庆抿着唇点了点头, 周远接过了话头:“多谢杜大哥以前对阿庆的帮助。”

    杜婶子这会儿也有些尴尬,她是知道自家儿子的心思的,杜风比陈庆还大一岁呢, 媒人上门来不知道多少趟了, 可他就是不肯去见人。

    陈庆不见了之后的两年,他就跟着村里的货郎一起跑,这十几年了, 都已经把整个夏西府都转遍了,上回还说, 要再往宜州, 京城方向去。

    可现在看陈庆,他刚才对杜风不熟悉不是因为他相公而装出来的, 他是真的不记得杜风了。

    陈庆小的时候就跟他的小爹性格很像,被他家的兄弟欺负了也只是躲在角落里,那些男孩子蔫坏,以前的陈庆在村里遇到长辈还说两句话,被欺负了之后,就整天不出门,见到人也躲开,可能那个时候,陈庆就几乎不认识村里的人了,也包括杜风。

    杜婶子也不知道杜风今天会回来,于是就这么撞上了,杜风还是愣着,杜婶子赶紧说:“你们还没吃饭吧?我煮点东西,咱们边慢慢聊。”

    陈庆拉了拉周远的袖子,周远了然:“婶子,饭我们就不吃了,想来杜大哥刚回来了,二位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我们就先不打扰了,明天再来拜访。”

    说完就牵着陈庆往外走,他们在村里没有住处,只能先回镇上。

    杜风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杜婶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儿啊,该放下了。”

    杜风揉了揉眼睛,他转头看向杜婶子:“我知道了。”

    他能看得出来陈庆看他时候的陌生,也能看出他对他相公的依赖,杜风叹了口气,又重复了一句:“我知道了。”

    “你怎么从来也没跟我讲过这事?”回去的路上他们没骑马,周远牵着马,陈庆走在他的旁边。

    “我都忘了。”陈庆说,“现在好像记起来一点。”

    陈庆努力地回忆:“好像是那些哥哥要打我的时候,他回扔石头把他们赶走,别的,别的我也记不清了。”

    “你大伯家的人把咱们的房子占了,这房子本来就该是你的,我想就算是掀了也不想别人来住,你觉得呢?”

    陈庆点头:“好。”

    他又跟周远说:“我其实不明白为什么我祖父母那样对我爹,我的连个伯伯,一个叫陈虎,一个叫陈豹,就我爹叫陈三,两个姑姑,一个叫陈锦,一个叫陈凤。”他问周远,“给我爹取一个名字,很难吗?”

    周远摸了摸他的头,因为戴了头巾,他摸不到陈庆的头发,有些遗憾:“这回一定给爹爹和你出口气。”

    他们回到镇上,想要知道村里的事情还是得明天回杜婶子那里才能知道得全,所以先回客栈休息一会儿。

    “房子当时有契书吗?”他们坐在客栈的厅堂里,桌上摆着的是几道夏西府的家常菜,两人看了一眼,觉得新奇,但吃进口就觉得粗糙,只几口就差不多饱了。

    陈庆想了想,他当年走得匆忙,家里的什么东西都没带走,也是因为没了爹爹和小爹,他一点留恋也没有,当然也是因为年纪小不懂事,所以自然也不知道房契的事情。

    “我不知道。”陈庆有些懊恼,他那会儿什么都不懂,就那么一走了之,留下一团烂摊子。

    “没事,咱们再回去问问杜婶子。”

    只是还没等他们回镇上,杜风就找到了他们。

    杜风开门见山,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我一直收着这个东西,上午的时候也忘了给你们。”

    周远接过来看了一下,他在管理镖局的时候,也跟着镖局里的先生识了点字,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宅基地的契纸。

    “当年你刚走,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我把这个找到了,一直放在我家里。”杜风说。

    陈庆家出事的时候他的年纪也不大,他去了外祖家几天,回来的时候却发现他怎么也找不到陈庆了,他听见陈庆的大伯说要把陈庆赶出去,说要把宅基地收回来,他顾不得那么多,趁着晚上偷偷去了陈庆的家里,找到了家里的宅基地的契纸。

    后来不论陈家人怎么找都没找到这契书,又想到陈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于是也就没有再找过了,慢慢地所有人也都忘了。

    陈庆从周远的手里接过这宅基地契纸,纸张老旧泛黄,落款处一边是官府的印信,一边是陈家爹爹的手印。

    原本鲜红的手印也已经褪色,陈庆拿着看了很久,才对杜风说:“谢谢你,杜大哥。”

    杜风本来想伸手摸一摸他的头发,像是他们小时候一样,但他的余光看到了周远,于是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另一只手。

    他阿娘曾经问他为什么要坚持找陈庆这么多年,杜风回想起在他十五岁的时候,陈庆的小爹曾经找过他。

    他那个时候不懂什么情情爱爱,只是看到陈庆被欺负觉得不忍心,所以会下意识地帮帮他。

    他想起那个时候的陈家小爹,他那会儿整个人似乎都已经崩溃了,他哭着对杜风说:“小风,求求你,求求你以后照顾照顾小庆。”

    杜风当时就懵了,他赶紧点头:“阿么,我会一直照顾小庆的。”

    陈家小爹甚至跪在了他的面前:“谢谢你,谢谢你。”

    就在陈家小爹跟他说了这些话之后的第二天,他就跳河了。

    杜风才知道,原来那天陈家小爹说的那些话,其实是托孤,也不知道他是有多绝望才会对着他托孤。

    那时候他有点害怕,昨天还活生生的人今天就变成了一具尸体,刚好外祖父让他去家里玩几天,他就同意了,只是没想到,等他回来的时候,陈庆就不见了。

    杜风知道是因为自己的逃避,才让陈庆不见了,他答应了陈家小爹的事情没有做到,随着年纪越大,他心里的愧疚感就越重,所以他下定了决心,要找到陈庆。

    他知道陈家小爹的意思,是想他娶了陈庆,所以这么多年他不想成亲,就是怕他如果找到陈庆,他成亲之后,陈庆就无法自处。

    既然现在陈庆回来了,也过得很幸福,那他也可以放下了。

    “我这些年在家的时间不多,所以也不太清楚你家的事情,只知道你祖父死后,现在他们分了家,你祖母跟着你大伯家,为了分家产的事情两家算是撕破了脸。”

    “他们五兄弟现在闹得跟乌眼鸡一样,谁也看不惯谁。”杜风把能说的都说了,“只有你三哥和四哥没成亲,我听我娘说,他们喜欢上了同一个哥儿。”

    陈庆的几个哥哥比他都大了许多,三哥四哥比他应该大了三四岁,这个年纪还没娶亲,想必他的大伯父应该也很着急上火。

    大哥和三哥四哥是大伯父家的孩子,二哥和五哥是二伯父的家的。三哥四哥是双生胎,双生胎又喜欢上同一个哥儿。

    周远对杜风表示了感谢,杜风站起身来,只觉得自己卸下了所有的担子,他对陈庆说:“先前阿么让我照顾你,我没有做到,但看到你现在过得挺好,我也放心了。”

    杜风又看向周远:“小庆从小就过得很苦,希望你以后都好好对他,虽然我是没资格说这句话的人,但还是,希望你能做到。”

    周远点头:“我会对阿庆好的,也多谢你,这么些年还记挂着他,日后有机会,也欢迎你来家里做客。”

    杜风点了点头,走出了客栈,阳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十几年的坚持,终于结束了。

    他回到家里,对杜婶子说:“娘,您可以替我张罗婚事了。”

    周远看着手上的宅基地契纸:“先从你大哥开始吧,他们心安理得地住在你的家里,还对爹爹不尊敬,就从他们开始。”

    他收好了契纸,在镇上找了个支摊子的书生,花了三文钱让他帮忙写了状纸。

    随后带着陈庆去了县衙,敲响了登闻鼓。

    恭恭敬敬地递交了状纸,陈庆跪在公堂上,周远逐字逐句地陈述事实。

    “草民夫郎虽然已经嫁人,但双亲皆逝,朝廷也有律法说父死子继,这房就应当是属于我夫郎,而陈大宝一家强占我家夫郎宅基地,是抵赖不得的事实,还望大人明鉴。”

    县令见他的状纸说明了缘由,也阐明了事实,包括陈庆卖掉自己之后的经历,若是他卖了自己还是贱籍,那宅基地就该归朝廷所有,但他现在是良籍,这宅基地按照律法,确实是他的。

    不过因为现在公堂上只有他们一方,所以还不能宣判,县令便叫了一队衙差,把陈大宝带上公堂。

    周远他们也暂时离开,要等陈大宝来了之后才能继续上公堂,在衙差出去的时候,周远递出去了一个沉甸甸的红包,希望他们在路上“关照”一下陈大宝。

    陈大宝还在桌上吃饭,听他媳妇说起昨天有人骑马上门来找陈三。

    “你家还有能买得起马的亲戚呢?”他媳妇林氏笑他,“一大家子人,没一个有出息的。”

    “还兄弟俩争一个哥儿,说出去我都觉得脸上没光。”林氏啧了一声。

    “行了,别说了。”陈大宝啧了一声,拿出自己大哥的款,“我总要收拾他们一顿,好好的一个家,乱糟糟的。”

    “说得自己像个人物,一遇到什么事,腿软得比谁都快。”林氏是一直知道他的为人的,他说什么话也就听过就完了。

    陈大宝吃饭的时候喜欢喝两杯,他的酒刚刚倒进杯里,门就被衙役推开:“陈大宝?跟我们去一趟衙门。”

    陈大宝手上的筷子落在地上,双腿都打着颤:“官,官爷,我没犯什么事啊。”

    “犯没犯事也不是你说了算的。”衙差一脸严肃,手里的刀已经出鞘,“不要磨蹭,立刻跟我们走。”

    陈大宝已经从桌子上滑了下来,双腿似乎都站不起来,要是周远在这里,高低得嘲讽一句孬种。

    第73章

    陈大宝走到县衙, 已经快要屁滚尿流了,看人都到齐了,便重新升堂。

    “堂下陈大宝, 现有人告你侵占他人祖宅, 你认是不认?”

    陈大宝听到缘由,一路上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去了, 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王八蛋竟然诬告他, 他立刻高声说:“大人,冤枉啊, 那就是草民家的宅基地啊。”

    “你既说是你家的宅基地, 可有契书?”

    陈大宝愣住,从陈三死了到陈庆跑了, 他们也去屋子里搜过契书,就差把房子掀了都没找到契书,不过想着陈庆这辈子估计也死在外面了, 他们也就没再找了。

    陈大宝说:“自然是有契书的……”

    “你能有什么契书?”陈庆一直等在公堂上,进来的陈大宝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认出他。

    因为在公堂上, 陈庆并没有戴头巾, 他说话之后,陈大宝才注意到他,在衙役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陈大宝就冲到了陈庆的面前:“就是你诬告我的?你是个什么东西!”

    他一拳想砸到陈庆的脸上, 被周远一拳打倒在地,随后衙役们才按住他。

    县令很生气, 这人当着他的面还想动手打人, 简直是目无王法:“陈大宝!”

    陈大宝这才意识到地方不对,他赶紧磕头认错:“这人也不知是跟草民什么怨什么仇, 竟然来诬告草民,草民一时情急……”

    陈庆没有表明身份,县令说:“师爷已经查证过,你现在所居的宅基地,是属于陈三的,陈三去世多年,膝下只有一个哥儿,这宅基地,现在是陈庆的。”

    陈大宝立刻说:“大人,那陈庆早死了!”

    周远听得直皱眉头,陈大宝一句一个死的,真是晦气。

    “如果陈庆不在,你们也当将此事上报衙门,衙门会收回这块宅基地。”县令说。

    陈大宝愣住,他们只是平头百姓,家里也没有读书人知道律法,他们只知道那房子没人住,那他们就可以去住。

    “陈大宝,侵占他人房屋,藐视公堂,现本官判你杖责十五,并立刻搬出他人房屋。”

    陈大宝狡辩:“大人,我三叔去世之前说过要把房子给我们的,只是他们去世得仓促,所以才会没给我们契书的。”

    “我爹从来没说过要把房子给你们的话。”陈庆实在不想听陈大宝的话,有利可图的时候就叫三叔,没什么的时候就叫陈三。

    陈大宝这才注意到陈庆,看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勉强看出,这确实是陈庆的轮廓:“你?陈,陈庆?”

    “是我,我现在来要回我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问题?”这次陈庆没有让周远挡在他的前面,这是他家的事,他当然要自己来解决,周远站在他的背后,就是给他极大的勇气。

    陈庆的话刚说话,迎面就冲过来个老太太,她伸出手想给陈庆一巴掌,被陈庆死死地抓着她的手。

    “小贱蹄子!你还敢回来,不孝不悌的贱人!一回来不上门来请安,还敢把自己的兄弟告上公堂,看我不打死你!”来人正是那个十多年前要把陈庆嫁给老鳏夫的陈庆的祖母。

    她怒睁着眼,明明已经很大岁数了,偏偏身子硬朗得很,又是一脸的刻薄相。

    这张脸曾经是陈庆的梦魇,在他的小时候对他从来没有好脸色,又在他跟兄弟争执之后经常打他,还背着他的爹爹和小爹,用她长长的指甲掐他。

    陈庆在以前真的很害怕她,可现在周远在他的身后,他不用再怕这个已经年过半百的老太太。

    “我只是拿回我爹爹的东西,怎么就不孝不悌了!我要是任凭我爹的东西被你们拿走,那才是真的不孝!”陈庆甩开她的手,“这里是公堂,你在这里对我动手,是也想被关几天吗?”

    陈家老太太看着面前的陈庆,过了十几年,他的长相似乎没什么变化,但又好像变得很不一样了,眉眼间没有了怯懦,怕是现在已经不好掌控了。

    “肃静!”县令眉头拧得死紧,“再在公堂上闹,都监禁五日!”

    陈老太太就是在蛮横,也不敢得罪官老爷。

    她带着陈大宝的媳妇儿,一起跪在地上,哭天抢地:“青天大老爷啊!那宅基地明明就是我家的,给我的孙儿住有什么问题啊!”

    “那是朝廷的地方,岂是你说是谁的就是谁的?”县令看了堂前的闹剧之后,原本往陈庆那边偏的心更偏了一些,“原告有朝廷的契书,本官断案就看这个。”

    “你!”陈老太太指着县令,“我不服!”

    县令实在不想跟这一家子纠缠:“本官已经宣判,若是不服,可以去府城再审。”

    很快就有衙差按着陈大宝打板子,任凭陈老太太怎么哭嚎都没有手软。

    周远护着陈庆,陈庆站在林氏的面前:“我看明天是个黄道吉日,你们最好明天就从我家的房子里搬出去。”

    说完之后周远揽着陈庆,带着他出了县衙,陈老太太在他们身后跳着脚骂,陈庆也只当听不见。

    走出县衙,陈庆的劲儿好像都泄了,要不是周远揽着他,他可能就摔了,周远干脆把他抱起来:“阿庆刚刚特别厉害。”

    陈庆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他一只手搂着周远的脖子,另外一只手擦了擦眼泪:“可能是她老了,我现在觉得她没有多可怕了。”

    周远笑了笑:“当然,一个老太太而已。”

    “给他们一天的时间,后天咱们就回去收房子,不仅要收房子,咱们还要给爹爹跟小爹办一场风风光光的丧事。”周远抱着他往回走,也不顾忌旁边人的目光,“房子咱们收回来,你是怎么想的?”

    陈庆想了想:“不如就给杜婶子家住吧,他们家一家三口人,我想杜大哥总要成亲的,让他们单独住在一起挺好的。”

    “阿庆总是很妥帖。”周远说,“等处理完这些事,咱们就回家啊?马上就七月半了,这回只能娘一个人去祭拜了。”

    陈庆靠在他的胸口:“还有李欣,估计现在肚子都很大了,也不知道他习不习惯,戚书宁也要准备去备考了,也不知道他一个人能不能行。”

    陈庆虽然生在这片土地上,但现在那个靠山靠河的小村子才是他的家了。

    他又有些担心:“后天会顺利吗?他们那么多人,咱们就两个人……”

    “放心吧,咱们也有人。”

    陈庆有些不理解地看着他:“哪里来的人?”

    “孟启他们。”周远说,“我在进入夏西府之前,在我们走镖的线上给他们留了信儿,让他们走完这一趟镖之后过来一趟。”

    虽然他一个人对付这些人也不是事儿,但陈庆会担心,怕他受伤,就干脆叫人来了。

    而且来这边一趟,也不是白来一趟,夏西府这边的东西很稀奇,带回他们那边卖应该也能卖得很好,先前他在府城逛的那几圈也不是白逛的。

    各色宝石,各样的器具,各种动物的皮毛做的毯子套袖,都是他们那边见不到的东西。

    果然在第二天孟启和孟栓子就带着一只镖队赶来了,他们似乎都有些不太适应这边的风沙,孟启的一张脸已经又红又掉皮,他们又不知道抹油,一群人就这样破破烂烂一张脸来了。

    陈庆又是急又是觉得好笑,就自发出门出给他们买蛤蜊油,留他们在客栈里商量事情。

    “我的天,咱们在打仗的时候也没这么难受啊。”孟启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一摸就是火辣辣的疼,“陈庆就生在这样的地方啊。”

    “哥,你叫我们来,也不止是为了让我们运点东西回去卖吧?”

    周远把这边的事情大致跟他们说了一下,孟栓子锤了一下桌子:“我就说呢,这么远陈庆怎么会流落到我们那里,原来是这样。”

    “咱们后天都去给他撑腰去。”

    “多谢大家。”周远朝他们拱手。

    “说什么呢。”孟栓子说,“咱们这叫惩恶除害。”

    陈庆把店里的蛤蜊油都买光了,一人手上发了一个,又告诉他们怎么涂:“过两天就好了,要是还是不太习惯风沙,也能用头巾包起来。”

    众人摆手,大老爷们儿,糙就糙点儿。

    过了一天,周远带着陈庆先回去,马上就是七月半了,正好在这个日子给两个长辈办一场丧事,不过他们都走了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哪里能找到做席面的,这些事情还得麻烦杜婶子。

    他们先到杜婶子家里,陈庆跟她说明了来意,杜婶子欲言又止,随后又说:“小庆,你两个伯伯那边,虽然现在说是闹开了,但是遇到点儿事,他们还是拧在一起的,你跟你相公就两个人,可能犟不过他们。”

    陈庆摇头:“没事的,我们人也不少,我们的亲人也来了。”

    “那就好,那我去帮你联系做席面的。”杜婶子说,“不过着急的话,估计没什么实惠的,都挺贵。”

    陈庆摇了摇头:“婶子,钱不是问题。”

    生前他们没享受过什么,死后的哀荣又这么多年才补上,当然要好好办一下。

    他们在杜婶子家里坐了一会儿,就准备回自己家去了,只是走到他们家门前,住在里面的陈大宝并没有搬,他还躺在床上养伤,打定了主意赖着不走,陈庆一个小哥儿,还能翻了天不成?

    “还没搬?”周远掀开推开门,“你们要是不想自己搬,那就我来帮你们搬了。”

    “你敢!”陈大宝不在公堂上,就横得不行,整个村子里都是要横着走的。

    周远嗤笑一声,也不管别的,一只手就把瘫在床上的陈大宝拎起来,随即就把人扔了出去。

    随后孟启镖局的人也都来了,他们是收拾东西的一把好手,三下五除二就把屋里的东西全部清了出来,周远本来是想直接砸了,但陈庆说砸了可能还要赔钱,所以除了把陈大宝扔出去,其他的东西都好好地收拾出去了。

    等林氏回来的时候,门口站了一群牛高马大的人,陈大宝就那么被扔在地上。

    “啊啊啊啊。”她尖叫起来,“强盗啊!”

    孟启一向嘴皮子最溜:“我们是带着衙门的旨意来的,我们只是拿回咱们嫂夫郎自己的房子。”

    随后镖局的人又把他们的东西全扔远了一点,孟栓子还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把柚子叶,用火折子点燃,在屋里跳大神:“去晦气,去晦气……”

    林氏牙都咬碎了,他把陈大宝扶起来,往陈家去了,这会儿只能带着陈家人上门来闹才行了。

    孟栓子拍了拍手:“各位,打起精神来,一场混战就要开始了。”

    毕竟镖局的伙计们都是走南闯北的,每人的身上都带着刀剑。

    在林氏带着陈家的兄弟气势汹汹地来的时候,就看见在陈庆的房子前面,亮着的那一排排的刀尖。

    第74章

    陈家一大家子人现在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早上孟启他们来的时候,就已经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了。

    这会儿村里所有人都围在陈庆家的房子前,准备看热闹。

    陈家一大家子在村里的风评并不好, 也不知是为什么, 本来应该像蒲草一样坚韧的村里孩子在他们村里却格外难将养,村里很多家人都是只有一个孩子。

    可陈家子嗣颇丰, 所以在村里很是自豪, 因为家里兄弟多,他们可以随意欺凌村里同龄的孩子。

    直到这几年, 陈家也像是遭了报应一般, 早早就成亲了的陈大宝到现在还没有子嗣,陈家的其他的兄弟也生不出来。

    村里人恶狠狠地出了一口气, 但还是不太敢明面上跟陈家撕破脸,直到今天。

    守在陈老三家里的那些人,看着个个都是惹不起的样子, 那些刀剑,在烈日下闪着寒光。

    陈虎家的另外两个儿子,也就是双保胎冲回家里, 拿出菜刀走在前面:“怕个球, 跟他们拼了!”

    他们两个人上前,跟站在门口的周远对上视线,周远这两天其实一直压抑着心头的怒火, 他不认为陈家人是陈庆的亲人,这些只是对陈庆造成伤害的凶手。

    陈老太太把那两兄弟往后拉, 自己走上前, 她环视了一下守在屋前的人,不见陈庆的影子。

    她笑了笑:“陈庆那个贱蹄子, 给你们多少钱让你们来的?”

    周远很不喜欢陈老太太说的这些话,一口一个贱字往陈庆身上打标签,所以他没说话,而是看准了陈老太太,手一挥一把匕首就飞了出去,从陈老太太的面颊前掠过,带着她头上的头巾,随着匕首一起钉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匕首擦过脸颊的感觉让陈老太太瞬间软了膝盖,她瘫坐在地上,原本就干燥的地上出现了点点水痕。

    周远沉声说:“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你骂阿庆一句,下次飞出去的就是你的人头。”

    双胞胎两兄弟冲上来,想手上的刀砍周远,他们甚至还没看清楚周远的动作,手上的菜刀就已经飞了出去,周远一手抓一个,毫不费劲。

    接着镖局里其他的人也上前来,陈庆听见声音也跑了出来,看到周远跟陈家人对峙,他立刻上下去看周远,生怕他再受伤。

    周远摸了摸他的头发:“我没事。”

    随后陈庆就看到了瘫坐在地上的陈老太太和刚刚被收拾了的两个哥哥。

    陈庆走到陈老太太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陈老太太还在抖,那个印象里总是畏畏缩缩的哥儿长大了,从前,他怎么敢站在自己的面前说话。

    “房子是我爹爹和我小爹修起来的,这块宅基地也是他们的,烧了也好推平也好,我不会让你们家的人享受他们辛苦半辈子才得来的房子。”陈庆的声音很稳,没有像以前一样颤抖。

    “我只是不明白,同样都是你的孩子,你的心怎么会这么偏。”这些话,本应该是爹爹自己来问,可是爹爹永远都不能问了。

    “什么我的孩子,他不过就是个野种。”陈老太太因为身下湿了,不能站起来,“我给他一口吃的把他养大已经是我仁慈了,还想让我怎么样!”

    原来陈庆的爹爹根本就不是陈老太太亲生的,是陈老太爷从外面带回来的,陈老太太坚定地认为这是陈老太爷在外面生的野种,所以对爹爹动辄打骂,认为他死了才好。

    在收到凶手赔的银子之后,才觉得陈家爹爹总算有了点活着的价值,他那不知死活的夫郎竟然还想去告官,所以她把他那畏畏缩缩的夫郎也收拾了一番。

    直到陈庆自己把自己卖了,再也回不来了,她才觉得自己的人生舒心顺遂了,没想到,野种的儿子竟然还敢回来找他们的麻烦!

    听到陈老太太的话,陈庆才总算是释怀了:“怪不得会是这样。”

    虽然陈老太太不慈,但爹爹是孝顺的,在他们自己家都穷困潦倒的时候,还是会给陈老太太钱,想来这应该是为了感谢她的养育之恩,爹爹偿还的,已经够了。

    “不管你们今天怎么闹,房子我是不可能再让你们家人住了。”陈庆说,“我有衙门的文书,有这块宅基地的契书,你们要是还想闹,我们也不会手软。说破天了这事都是我占理。”

    “你个小……”陈老太太还想骂陈庆,但余光又看到了站在一边像是煞神一样的周远,只好把剩下的话都忍了下去。

    看着这么多人,陈家人只能作罢,陈大宝一家暂时跟老太太住在一起。

    在村子里要修房子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林氏不想伺候公婆,更不想伺候老太太,寻了个由头回娘家去了,剩下的陈家人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现在的陈庆不是任他们欺负的小哥儿了,他嫁人了,嫁的男人似乎很有钱也有点势力,想从他的手里讨点好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他总会走的不是吗?等他走了再住进去不就行了!”陈虎家的还没出嫁的女儿说,“非得这会儿去抢?”

    这女孩儿叫陈美,虽然今年十八,媒人快踏破门槛,但陈家一直挑挑拣拣,她现在也还没嫁出去,晚上还得跟着祖母睡。

    虽然陈家在村里风评不好,但是村里人都想取陈家的哥儿姐儿的,就是想看看陈美像不像陈家人那么能生。

    “你一个女儿家家的知道什么!”陈虎的媳妇儿开口,“现在总不能让老大还跟咱们住在一起吧。”

    陈美哼了一声,推开门就出去了。

    陈家人虽然急得团团转,但也束手无策,一家人紧紧巴巴地挤在一个院子里住着,尤其是在听说陈庆要给他两个爹补办丧事的时候,陈老太太更是气得砸了床。

    老头子死的时候,他们都没办酒,连棺材都没有买得起一个,用草席卷了放了一挂鞭炮就算完了,这会儿陈庆那个小蹄子要给死了这么多年的人办丧事,这就是在打他们的脸。

    偏他们毫无办法,打他们人多打不过,骂根本不敢骂,谁知道陈庆那个相公会不会发什么疯。

    在跟陈家人对峙过后的第二天,镖局的人先回去了,留下孟栓子在这里陪着他们,方便陈庆他们出去的时候守着屋子。

    陈庆带周远去了爹爹的墓前。

    说是墓也不太准确,只是一个坟包,在这么多年的风吹日晒之后,都已经要看不出轮廓了。

    陈庆循着记忆,找到爹爹的坟,还没说话,就已经先哭了出来,周远陪他跪下,也没给他擦眼泪,他需要一点时间来宣泄自己的情绪。

    “我,我回来了爹,对不起,我现在才回来……”

    “我不孝,我没保护好小爹爹……”

    “我……”

    周远还是把他拉过来:“别哭了,阿庆。”

    “爹,我成亲了,这是周远,他很好,如果不是他,我可能都回不来。”陈庆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我这次回来,是想带你们回我们现在的家,那里很好很好,没有风沙,又很多树,很多水,很好很好。”

    陈庆终于理解了孙大娘上坟的时候的絮絮叨叨,总有很多话说不完,周远只是安静地陪着他,他一直不停地说了很多,已经说到了家里养的猪。

    过了很久之后,陈庆才站起身来:“爹,我现在还要去看看小爹。”

    爹爹和小爹没有合葬,爹爹这个坟当时还有陈家的人帮忙挖,小爹的坟就只有他一个人挖,所以很简陋,陈庆在挖的时候,害怕自己找不到,特地找了个能够有参照的地方,是在离浑河不远的地方,有一棵白杨树,小爹就葬在白杨树下。

    这里风沙大,只有白杨能生长。

    陈庆看到白杨树,风沙已经把坟包完全吹走,陈庆跪在树边,他对小爹的感情很复杂,在流浪的那段时间,他其实是有些怨他的。

    明明他们两个人,也能过好日子,为什么就非要想不开呢?

    在他遇到孙大娘之后,在陪孙大娘经历了丧子之痛之后,陈庆终于理解了小爹,他性子软,胆子小,在陈家人横行的村子里,他觉得自己带着陈庆根本就活不下去,陈庆可以嫁人,他难道在陈庆嫁人了还要跟着去吗?

    听杜风大哥说,他在走之前还去找过杜风,他当时该有多绝望,才会去找那个时候年纪都不太大的杜风呢。

    “小爹,我回来了。”陈庆轻轻地拍了拍那片土地,“我现在很好,你看到了吗?”

    “我找的相公,是像你说的这样的。”陈庆摸了摸他面前的地上,“你应该放心了吧?”

    陈庆今天哭得太多,整个人都抽噎起来,后来就哭到打嗝了,周远一直给他顺气,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晚饭他们是在杜婶子家里吃的,杜婶子做了很多家乡菜,她已经不记得陈庆喜欢吃什么了,又想起陈庆小的时候好像也没什么资格来说喜不喜欢,能填饱肚子就很不错了。

    他们祭拜完之后,孟栓子就骑马回镇上,陈庆和周远留在杜婶子家里吃饭。

    吃饭的时候周远和陈庆动筷都不多,更多的是周远在跟杜风说话,周远想杜风既然是个货郎,那一定有拿货的渠道。

    “我可以带你们去,但你们要的太多了,他们那也不一定有那么多。”杜风说。

    “多谢杜大哥,有熟人会好办事一些。”

    杜风点了点头,他没看陈庆,是真的放下了,杜婶子已经在找媒人了,相信不久之后就能喝到杜风的喜酒。

    陈庆抿唇笑:“可能我们喝不了杜大哥的喜酒了,等这里的事情结束,我们就回家了。”

    “对了,婶子,还有件事,当年杀了阿庆爹爹的那个人……”

    杜婶子拍了拍脑门儿:“我就说有什么事儿忘了!就是那个人,在两年前就死了。”

    陈庆愣在原地:“死?死了?”

    周远捏了捏陈庆的手,也有些难以置信。

    第75章

    杜婶子才说:“再往北不就是北狄嘛, 那边都有驻军,咱们镇上是往驻军地去的必经之地,那周创整日在镇上游手好闲。”

    “那天正巧碰到驻军换防的人过来, 谁也不知道, 那位来换防的主将是个哥儿,长得还很好看。周创为老不尊, 意图对人不轨, 正好他们在镇上修整,住进了周家的客栈里, 连带着有一部分军饷。”

    “他们没有立军旗, 所以周创不知道他的身份,在店里对人家下药, 最后被那主将抓了个正着,随后就把人告上衙门,谁知当时那县令跟周创蛇鼠一窝, 还想把那位主将杀了。”

    “他们都以为哥儿柔弱,即使当上主将也没本事,却没想到人家是真正上过战场沾过血腥气的, 直接从县衙的牢狱了杀了出来, 后来就是雷霆之势,县令革职流放,周创斩首抄家。”

    听到杜婶子说的, 陈庆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先前周远跟他说的,他们战场上也有一位哥儿副将, 不会就是这位吧?

    周远看向他:“应该就是先前在我们前线的那位, 他姓陈,叫陈子熙。”

    上次周远去京城, 又去拜见了肖将军,肖将军说过一些军队整编之后的事情,说过这位陈副将,来了北境,又说他如果还想进军营,他也可以安排,周远还是婉拒了。

    从杜婶子家里出来,周远牵着马跟陈庆一起慢慢走,陈庆说:“他就这么死了?”

    “恶人自有天收。”周远说,“虽然不是咱们自己报的仇有点遗憾,但人生总有遗憾的,不是吗?”

    陈庆点了点头:“我就是心里有些复杂。”

    “我知道,今天阿庆的心里太复杂了,晚上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给爹爹们办完事情,咱们就回家了。”

    “嗯。”

    周远陈庆抱上马,快马加鞭地回到客栈,问小二要了洗澡水,又借了厨房给陈庆蒸了个鸡蛋羹。

    夏西这边吃鸡蛋都是把鸡蛋打进开水里,喝蛋汤,陈庆小的时候很喜欢喝,但是因为鸡蛋稀缺,他只喝过一两次,所以现在他已经完全接受不了鸡蛋汤的味道了。

    陈庆吃了一碗鸡蛋羹,又洗了个热水澡,窝在周远的怀里,他一时间有些睡不着,周远干脆让他累了一点,直到他手指动一下都难,他才慢慢睡过去。

    这是十多年来,陈庆第一次梦见他的爹爹和小爹。

    他们穿着干净整洁的衣裳,小爹站在爹爹的身后,朝他温柔的笑。

    他们什么话都没说,但目光包含万千。

    陈庆朝他们挥手,他看到爹爹朝他走近,把手放在了自己的头上,陈庆轻轻地蹭了蹭他的手心,随后就看见他们消失不见。

    他们离开之后,天边似乎又是一阵华光万丈,一颗星星落进他的手心里。

    陈庆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周远醒着,正看着他。

    “昨晚梦见什么了?眼泪把我的衣裳都打湿了。”周远把他抱过来,让他趴在自己的身上。

    陈庆摇头,抱着他的脖子:“我忘了,但是梦里好像很温暖,整个人就像是被热水泡着,很舒服,我好像从来没睡得这么好过。”

    “那就好,但是现在要起来了。”周远抱住他,“今天要给爹爹他们办丧事。”

    “好,起来了。”

    今天孟启带着镖局的人跟着杜风一起去谈生意去了,跟在他们身边的是孟栓子。

    杜婶子帮他们订的席面,全部包干,包括桌椅板凳,还有专门办丧事的吹拉弹唱。

    陈庆和周远的左臂上缠着一圈黑布,这是夏西府的办丧的习俗。

    村里除了陈家的人都来了,这就相当于免费吃一顿席,又不需要送什么东西,村里人其实都不太认识陈庆了,只还记得陈三家好像是有个哥儿跑了,没想到他还会回来给双亲办丧事。

    每个人都夸赞陈庆有孝心,又有些害怕他身边站着的周远,于是打了招呼之后就坐在一边等着开席。

    陈庆走这一趟似乎成熟了太多太多,他已经懂得了怎么寒暄,虽然说得磕磕巴巴,但他在努力做好一个儿子,要为爹爹和小爹爹办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

    “谢谢大家来。”陈庆哽咽着说,“谢谢。”

    虽然这些人当年也没伸出援手,也没落井下石,大家就只是邻居而已,有这一层淡淡的关系也就够了。

    等招待完村里人的时候,周远才看了一眼,没见着孟栓子,不知道人去哪里了,孟启找了一圈也没找着,陈庆又给他留了点吃的,虽然他们也不一定吃得惯。

    等所有人吃完宴席,周远付完钱之后,陈庆看着这房子,那些已经淡忘的童年的记忆也回来了。

    没有人跟他玩,他就绕着屋子跑,或者是坐在小爹的旁边,跟他一起绣花。

    还有很多很多事情。

    他们走之前跟杜婶子说要把房子给他们住,杜婶子拒绝了,说家里也住得开,后来陈庆想杜风要是住进去,怕是陈家人在他们走了之后会纠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陈庆跟周远商量了一下,打算把房子推了,契书也重新递交回衙门,这块宅基地以后也就不是他们家的了。

    “阿庆,推了房子,交了契书,这里就再也不算是你的家了。”

    陈庆点头:“我的家,在洛河村啊。”

    周远轻轻揉他的头巾:“那就做完这件事,咱们就回家了,这趟出门时间不短了,娘肯定想你了。”

    说干就干,镖队其他人拉着货已经离开了,只留孟启孟栓子和周远他们同行。

    这会儿就来推房子了,房子里早已经没有了陈庆家的东西,这么多年了早就已经把他们的东西都扔光了,屋里空空如也,什么也不剩了。

    陈庆动了第一锄头,敲在了正面的墙体上,他力气不算小,房子却纹丝不动,周远从他手里接过锄头,用力一挥,黄土落地。

    孟启和孟栓子也开始动手,没一会儿爹爹和小爹努力了半辈子的房子就被推平了。

    陈庆站在原地看着,黄土的烟尘落在他的身上。

    “希望爹爹和小爹不会怪我。”

    周远点头:“他们不会怪你的。”

    剩下的事情孟启和孟栓子收尾,陈庆跟周远又去了爹爹和小爹的墓前。

    他们已经跟这片黄土地融为了一体,陈庆在爹爹的坟前捧起了一抔黄土,放进了自己的荷包里。

    又去了那棵白杨树下,陈庆本想折一枝树枝带走,但白杨树太高,树枝折不到,周远就用他手里的匕首,从白杨树干上割下了一块树皮。

    也放进了陈庆的荷包里。

    这才是他来这里最重要的目的,带着爹爹和小爹爹回到洛河村去。

    看着已经成了废墟的房子,陈庆深吸了口气,带着他的亲人离开,从此之后山高路远,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回到镇上,陈庆觉得有点累,周远就让他好好歇着,说要跟孟启他们出去一趟,可能会回来得有些晚,让他晚上先自己吃饭。

    陈庆想他们应该是要说走镖的事,自己睡得就更沉了一些。

    周远他们回来得确实很晚,天都已经黑完了,陈庆才等到周远,周远的身上有些黄土,陈庆也没怎么在意,毕竟这边风沙太大,身上带点沙也是很常见。

    陈庆干脆叫了小二送来了点的饭菜,他陪着周远吃饭:“咱们明天就回去了吗?”

    周远点头:“舍不得走吗?”

    “没有。”陈庆吃了一口饼,“想回家,想娘亲。”

    “回去的路上,咱们不用这么急着赶路,我想带你去京城看看,反正都出来了,来的时候匆匆忙忙的,回去咱们就慢慢地走,到处都看看,以后不一定有这样的机会了。”

    陈庆点头:“好,都听你的。”

    他的荷包里还带着爹爹和小爹,他们连界石镇都没走出去过,能跟着他们一起走出去一趟也挺好的。

    “那好,第一站就是京城,我带你去吃一吃京城的田记。”

    陈庆凑到他的身边,抱住他:“周远,谢谢你。”

    “谢我什么?”周远把他抱进怀里。

    “如果不是你,我可能都没有机会再回来。”陈庆把头靠在周远的肩膀上。

    “我相信,就算没有我,你想做的事情也一定能做到的。”周远亲了亲他的嘴角,“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让人心动。”

    陈庆偏过头看他,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周远,是在得知孟涛的死讯的时候,那周远见他也是一样。

    “你就那么小小一个人,背着娘回家,一步一步,踏得很稳,我就知道,你是个很坚强的人。”

    “再后来见你,你挑着水桶,满满的两桶水,稳稳地走上山路。我觉得,你就像是山间最坚韧的蒲草,不论怎么样,你都能好好地生活。”

    陈庆笑了笑:“那个时候的我,刚刚扫完鸡圈,身上还有味道,你扶过我一把。”

    周远也笑:“那我倒是忘了,我就只记得你的样子了。”

    原来当时的第一面,不只是他一个人在动心。

    “好了,我去要点热水,咱们洗洗睡,明天就要回程了。”周远把他放下,让小二收了饭菜,又打了热水回来。

    陈庆洗漱的时候又问:“你们下午干什么去了?”

    周远顿了顿:“没什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这么说,陈庆也就没再问,洗完澡之后就爬上了床。

    周远收拾完之后把他抱着,一会儿亲他的头发,一会儿亲他的唇角,本来下午睡了一下午的陈庆这会儿又昏昏欲睡了。

    周远看他睡着,才把他放开,让他睡到旁边,毕竟现在晚上还是很热。

    至于他下午干什么去了,他带着孟启和孟栓子去把陈家的几个人打了一顿,当然是套了麻袋打的,打完就跑了,就算是陈家人怀疑他们,等他们找来的时候他们早就走了。

    第二天他们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都上马之后,孟栓子的马前挡住了一个哥儿,那哥儿身上背着个包袱,张开双手,拦在马前面。

    陈庆跟周远还有孟启都惊讶地看着来人,不知道孟栓子怎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勾搭了个哥儿,怪不得那天孟栓子不在呢。

    “不是,你怎么缠上我了?我没惹你啊。”

    那哥儿仍旧拦着孟栓子的马:“你负心汉!”

    “哇哦。”陈庆看着他们。

    孟栓子被他一激,直接拉着人的手让他上了马,随后一挥马鞭,把人带走了。

    后面周远跟孟启也跟上,不过没跟太近,陈庆的好奇心爆棚,问周远:“怎么回事啊?”

    周远摇头:“不知道。”

    “他不能真把人带走吧?”

    周远还是摇头:“不知道。”

    陈庆瞪了他一眼,很是嫌弃他:“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第76章

    直到他们都到了府城, 孟栓子马上的哥儿也都没下马,陈庆实在没忍住,他低声问周远:“他就这么把别人家的小哥儿拐了?”

    周远也觉得这事儿不能这么干, 于是骑马跑到了孟栓子的马前面, 挡住他们的去路。

    跑得好好的马突然被拦住,马匹的前蹄朝天, 孟栓子稳住马, 才不解地看向周远:“哥?”

    周远一只手稳稳地揽住陈庆,一边问他:“你就这么把人带走了?”

    那个哥儿也知道他们是几个人里是这个周远做主, 于是往后缩了一点, 背靠着孟栓子的胸口,开口说:“我自愿跟他走的。”

    周远不跟他对话, 只看向孟栓子。

    “哥……”孟栓子不知道该怎么说,有些为难。

    现在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周远让开了路, 随后一路到了府城的客栈里。

    先前陈庆他们买的东西还存在客栈里,今天时间也晚了所以不着急走,原本开两间房就够, 这会儿要顾及一个未婚的哥儿, 只能开三间。

    一行五个人坐着说话,孟启只觉得自己多余,又想以后也要把自己的娘子带出来, 省得现在牙酸。

    这个哥儿叫秦夏,就是杜风说的被陈庆的三哥和四哥喜欢的哥儿, 今年才十八岁, 虽然是个哥儿,但已经是家里的顶梁柱了, 家里一应的开销都要靠他。

    陈家兄弟为了他打擂台,他的爹娘不仅不念着他的好,反而打算把他卖个好价钱,甚至还动了让他一个人嫁两兄弟的念头,说是只要陈家兄弟给二十两银子,那就把秦夏嫁给他们做共妻。

    在得知他爹娘有这种想法的时候,秦夏直接掀了家里的桌子,他成天累死累活还去跟北狄人打交道,为的就是让家里人能过好日子,结果家里人就是这么背刺他的。

    这几天村里都在说陈家那个跑了的哥儿的事,他趁着陈家办丧事的时候去瞧过了,人家跑了的哥儿都能活得这么好,他自己还有本事,早就该丢下这烂透了的一家人了。

    正巧他是在后厨看的,没想到那会儿孟栓子以为他是来偷东西的,两个人就这么杠上了,怕打扰到陈庆,孟栓子跟他去旁边打了一架,打完才知道秦夏是个哥儿,在厮打之间秦夏的上衣被他扯了下来,露出了跟他的脸不相符的半个白皙的肩膀。

    秦夏心生一计,直接赖上了孟栓子,要他带自己走。

    不怪孟栓子眼拙,实在是秦夏不太像个哥儿,他没有戴头巾,身量也高,说孟栓子看了他的身子,要让他负责。

    陈庆第一回听这样的八卦,他看着丝毫不胆怯的秦夏,又有些担心:“你家里……”

    “那就是一群王八蛋,吃人不吐骨头的秃鹫,我给他们赚了八年的钱了,只要不是没长手,他们饿不死。”秦夏看着陈庆,“你去的地方一定很好,把你养得这么好,我也想去。”

    秦夏是夏西府人的长相,他个子高,鼻梁也高,只是因为风沙,脸上有两块红,不奇怪,反而很有特色。

    陈庆虽然生在夏西府人,但他更像他的小爹,尤其是这么多年在洛河村的风水下滋养过,早已经换了样子。

    陈庆说不出话了,他看周远,又看孟栓子。

    像是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秦夏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这是我的户籍文书,我早就把我从那个家里迁出来了。”

    想必其中诸多艰辛。

    周远不好替孟栓子决定,于是带着陈庆回了房间,孟启早就不想在这儿待了,也回了房间。

    回到房间的陈庆还想伸着脖子看,周远捏着他的后颈:“这么好奇?”

    陈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对秦夏心有好感,觉得他跟李欣是一样的人,要是他真的去了洛河村,可能能跟李欣成好朋友。

    没等他们歇下,秦夏就敲响了他们的房门。

    陈庆去开的门,他有些惊讶,说话都结巴:“怎,怎么了?”

    秦夏看了一眼周远,然后对陈庆说:“我今晚上想跟你睡。”

    周远:?

    “啊?”陈庆也惊讶。

    “他不让我跟你们走,但我是一定要跟去的,他看了我的身子,要对我负责,我跟你睡一间,你们才不会把我扔下偷偷离开。”

    陈庆:……

    最终没犟过他,陈庆最后跟秦夏睡了一间屋子。

    秦夏的话很多,问了很多问题,陈庆一开始还回答,后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认床的毛病像是改了一些,即使在不熟悉的地方,也能睡得着了。

    第二天一早周远就气冲冲地来喊人,秦夏听见声音就是一个鲤鱼打挺,陈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

    简单收拾了一番之后他们就准备要返程了,孟栓子苦着脸,看着已经爬上他的马的秦夏,在他们都上马之后,才慢吞吞地跟上去。

    早知道在秦夏问他的时候,他就说自己已经成亲了就好了。

    一路上出了夏西府,在看到宜州府的地界时,陈庆看了一眼周远:“要回去看看吗?”

    周远摇头:“没什么可看的,我走的时候已经都解决完了。”

    陈庆说好:“那我们就回家吧?”

    “说好了带你去京城看看。”他们跟孟启他们在宜州告别。

    “远哥,我们去追上镖队,那就回家的时候再见了。”孟启朝他们告别,为了他们方便,孟启把他们在这边买的东西也带走了。

    秦夏还是跟孟栓子共乘一骑,他也跟陈庆挥了挥手:“好好玩,咱们回家再见。”

    陈庆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又跟他挥了挥手,随后孟启他们加快了速度,只留下一点烟尘在他们面前。

    不着急赶路,周远骑马的速度就不是那么快,来的时候一心想快点,回去的时候才有心思看看身侧的美景。

    他们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初三,今年看来是不能在家里过中秋了。

    进京城之前,他们先去修整了一下,换了身衣裳,洗去了一身疲惫。

    在进城门的时候,他们都下了马,周远一手牵马,一手牵陈庆,在城门口排队登记。

    陈庆看着他们离登记的地方越来越近,他就越来越紧张,甚至开始同手同脚。

    周远安慰他:“没事的,咱们什么文书都有,不会被抓起来的。”

    陈庆这个乡下人,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来一国都城看看,等轮到他们的时候,周远把契书拿给他们看,又说了来意,很快就通过了城门口。

    陈庆这才松了口气,他看向周远:“咱们没有得罪人吧?”

    周远侧头看他:“怎么这么问?”

    “我以前跟娘去听戏,戏文里说在京城,看城门的都有达官显贵的亲戚呢。”陈庆害怕说的话被人听见,踮起脚凑到周远的耳边说的。

    周远没有笑他:“好,咱们再谨慎一点。”

    陈庆在京城里谨言慎行,但还是在住店的时候发出了第一声惊呼,原来在京城住客栈这么贵!

    周远揽着他的肩,在陈庆心疼的眼神里付了钱,带着他去了房间。

    陈庆可以说是这辈子没有住过这么好的房间,桌上的香炉里升起的袅袅的青烟,陈庆从来没闻过这么好闻的味道,不知道是什么花香,很好闻。

    一套白瓷的杯具陈庆只敢看看,生怕碰一下就摔了他们还要赔钱。

    一转过身,那床比他们家那床大了太多,床帐像是丝绸做的,一摸上去就冰冰滑滑的,陈庆害怕自己的手把丝绸刮花,不敢再摸。

    床上的被褥也是这样的料子,夏天睡在这床上,不知道该有多舒服。

    这会儿没有外人,陈庆不用掩饰自己,他轻轻地趴在床上,用自己的脸去蹭这床单,比周远的手舒服多了。

    见陈庆还趴在床上感受,周远也不催他,坐在一边的凳子上看他犯傻。

    陈庆看了一圈整个房间,就差点趴在地上研究一下地上的毯子,他笑着把人拉了起来:“还没看完呢?”

    陈庆爬起来:“好了好了。”

    “带你去尝一尝田记,不知道还有没有位置。”周远牵着他的手往外走,“如果没有位置就吃吃别的京城小吃。”

    陈庆人生地不熟,只能听他的。

    他们从客栈出来,随便一问路就能找到田记的位置,京城的人好像格外热心:“你们这会儿去肯定是吃不上啦,田记从开门就是满客的,要想吃,得明天一早去排队。”

    “多谢。”周远朝他拱手,便带着陈庆在京城转悠。

    都城就是都城,热闹非凡但又不失秩序,每个地方的特产这里几乎都有,上好的瓷器玉器,让人眼花缭乱的绫罗绸缎,大大小小的酒馆乐坊。

    一下午的时间他们也不过逛了两三条街而已。

    晚饭没在客栈吃,周远选了一家人不算太多的酒楼,点了两道据说是酒楼的招牌菜,陈庆都不敢去想该有多贵,但周远带他来,他就不会扫周远的兴。

    饭菜贵确实是有它的道理,陈庆觉得自己这辈子好像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一道汤几乎是汇聚了食材的鲜香,还没怎么品尝就已经滑进了肚子里。

    陈庆跟周远说了自己的想法,周远给他盛了一碗汤:“阿庆的一辈子还有很长很长,这才过了多久,以后咱们还会经历更多,吃更多好吃的,看更多的风景。”

    陈庆把一桌子菜吃得干干净净,他才问周远:“你现在还有多少钱啊?”

    “放心吧,咱们家有钱。”周远说。

    他投进镖局里的钱在过年的时候就已经通过分红的方式到了他的手上,他留了一部分家用,剩下的钱他又投进了镖局里,想在府城也开一个镖局,现在一切都在慢慢地运作。

    镖局赚钱的速度比陈庆想象的要快,他们也不止是只走镖,还有很多别的活计,不过这些都不需要陈庆操心,他只需要开开心心地就好。

    在这么舒适的床铺上,陈庆又认床了,哪里都滑溜溜的,像是落不到实处,他抓紧了周远的胳膊。

    周远低下头看他:“怎么了?”

    陈庆捂着心口:“有点睡不着。”

    他睡不着,周远就跟他做了点能让他睡着的事情,但陈庆怎么说都不愿意,他怕弄脏客栈的床,要赔钱。

    周远无奈,只能换个方式,陈庆抓着周远的头发,觉得连呼吸都快要不是自己的了。

    陈庆在恍惚一阵之后,爬起来看周远,周远已经咽了下去,又去一边喝了水漱口,随后才回到床上,抱住陈庆:“现在累了吗?”

    陈庆羞得很,埋头在被褥里,不想理他,周远又凑过来亲他,陈庆似乎还能感觉到那股味道,他有点嫌弃,偏开头不让他亲。

    周远笑话他:“自己也嫌弃?”

    陈庆羞得不理他,又渐渐地觉得困倦,他抓着周远的手,喃喃说到:“周远,想回家……”

    “好,过两天就回家。”周远轻轻拍着他的背,没一会儿陈庆就陷入了沉眠。

    第77章

    第二天一早, 周远就带着陈庆去田记排队,他觉得他们已经够早,但没想到这会儿都已经有人在前面排着了。

    周远在云溪镇吃过一次田记, 对这样排队的盛况自然觉得很正常, 因为田记的独特味道值得。

    “咱们就非得在这吃?不能回家去吃吗?”排在他们前面的三个人闲聊开来。

    “我馋死了。”另一个声音不如男人那样粗犷,应该是个哥儿, “回家至少还要半个月。”

    “那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排队?”

    “搞特权不太好吧?”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听他们说话, 那三个人回过头,朝周远点了点头。

    周远只觉得面前的人有些眼熟, 但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田记终于开门, 管事的一眼就看到排在周远他们前面的三个人,管事赶紧跑过来:“三位爷啊, 你们怎么也排起队来了,想吃直接来后院就行了啊?”

    田乐笑着拍了拍管事的手:“我们没事,就排排队, 子熙馋很久了,等不到回家再吃,我们就过来了。”

    陈庆听见了子熙这个名字, 觉得很耳熟。

    管事把他们三个人迎了进去, 剩下的人也都在小二的指引下进了店里。

    几乎是开门的时间,整个店里就已经坐满了人。

    而刚刚那三位,就坐在他们旁边的桌子上, 无论管事怎么说,他们都不愿意去包厢里。

    有小二过来招呼他们, 周远照着记忆里吃过的那一次点了些东西, 都是田掌柜说的有特色又不太贵的,小二笑着说:“您是店里的常客啊?”

    “不是, 有幸曾经去过一次云溪镇。”周远回答。

    他说完云溪镇之后,坐在旁边桌的三人侧头看了看他,周远看也看过去,一眼便知那三人中两人会武,而且身手不凡。

    很快他们点的锅就上了,陈庆一脸好奇地盯着眼前这口小锅,还没加炭火就闻到了扑鼻的香气。

    周远吃过一次,但还是会被这样的美味吸引,他很是耐心地给陈庆介绍:“还记得咱们从云溪镇运回去的那个红柿子和绿色的那个辣椒吗?这就是那个做的。”

    陈庆睁大的眼睛,完全不能想象他们还能变成这个样子,很快单独上来一份炭火,锅里的汤开始咕嘟咕嘟,香味就更明显了一些。

    片得薄如蝉翼的肉片,堆叠得像是花儿一样的蔬菜,还有很多陈庆都没见过的吃食都摆上了桌,陈庆从一开始的惊讶,变成了担忧。

    这些这么新奇,又点了这么多,肯定不便宜。

    周远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已经为他烫好了一片肉:“快尝尝。”

    陈庆只好拿筷子,一尝就呆住,这么好吃,果然贵是有贵的道理。

    周远给他挨着烫了一遍菜,随后才自己开始吃,他发现陈庆尤其爱吃那个红柿子锅,那个他倒是没多喜欢,陈庆还是小孩子心性,爱吃酸酸甜甜的。

    吃到最后,陈庆的肚子圆圆滚滚,撑得都快走不动路了,周远才把剩下的菜一扫而空,陈庆就手撑着头看他。

    结账的是管事来桌边结的,没想到他还记得周远:“你不是,上次帮我们送东西的人吗?”

    周远站起来点点头:“劳您记挂。”

    “怎么样?你的生意如何了?”

    “算是成了一点气候。”周远 谦让着说。

    随后便不再闲聊,结账的时候要不是周远扶了一把,陈庆觉得自己能晕过去,他想过会贵,但没想到会这么贵,一顿饭就吃了快四两银子。

    要知道,四两银子在村里已经够他们生活很久很久了。

    他虽然震惊,但没有扫周远的兴,知道周远都是为了他。

    只是感叹,京城就是京城。

    他们在京城停留了两日,陈庆就想回家了,京城富贵繁华,但他还是更喜欢回到村里面朝黄土。

    他还惦记着家里的菜地,惦记着他们种下去的水稻,不知道收成怎么样,惦记李欣,不知道他现在的肚子有多大了。

    京城很好,但不适合他。

    于是在八月初五,他们就离开了京城,周远带着他往洛河村去。

    今年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中秋了,周远计划在八月十五的时候找个地方停下来,就算不在家,团圆的日子也要好好过。

    他们赶了三日的路,在第三天的时候天突然阴了下来,前面一片黑云,幸好路边有个破庙,他跟陈庆商量了一下,打算今天不走了,直接在这里避雨。

    周远环视这庙,似乎是经常有人在这里歇脚,他把地上收拾了一下,又去外面捡了些柴火回来,等他刚回来的时候,雨也哗啦啦地下开了。

    天黑得厉害,周远点了一堆火,他们出门已经习惯,包袱里背着干粮和水,他还给陈庆准备了点心,以前是没有条件,想吃甜的也吃不到。后来有条件了,他会经常给陈庆买甜腻腻的点心。

    也许是赶路时间太长,陈庆看着点心没有胃口,只是喝了点水,啃了两口饼。

    雨越下越大,偶尔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陈庆朝周远身边凑了凑。

    周远揽住他:“别怕。”

    陈庆刚要闭上眼睛,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周远拍了拍他的手:“可能只是要来躲雨的人。”

    他站起身,走到庙门口,就看见三个人干净利落地下马,随后在周远栓马的地方把马栓好,跑进了破庙里。

    刚好跟周远打了个照面。

    是在田记有过一面之缘的三个人,又在这里碰上了。

    田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朝周远拱手:“田乐。”又指了指一边比他矮了一点的哥儿和另一个人,“陈子熙,付泽洋。”

    陈庆听到陈子熙的名字,手撑着地飞快地站了起来,他凑到周远的面前,目光落在陈子熙的脸上。

    “周远,这是我的夫郎,陈庆。”

    陈子熙看了陈庆一眼:“好巧,我们陈家的。”

    陈子熙跟陈庆见过的哥儿都不太一样,他的头发高高束起,整个人都显得精神奕奕,他说话很俏皮,但面上却没有一丝稚气。

    周远也听清了他的名字:“陈子熙?陈将军?”

    田乐稍微挡在了陈子熙的前头,谨慎之意明显,周远也察觉到了,随后才说:“我曾经在肖将军麾下当过兵。”

    陈子熙这才拍了拍田乐的肩膀:“没事儿,肖将军麾下,我倒是认识几个副将,你,我没见过。”

    周远点了点头:“我不是什么副将,我只是一个兵丁而已。”

    陈庆看他们身上都湿了,尤其是陈子熙,面上都是雨水,才说:“烤烤火吧,你们身上都湿了。”他又从包袱里掏出一张新帕子递给陈子熙,“擦擦脸。”

    陈子熙接过他的帕子,上面是还是大鹅的样式,陈庆以为他是嫌弃,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新的,我没用过的。”

    陈子熙笑了笑:“绣得很好,那大鹅就像活的一样,我就收下了,多谢你啊。”

    “你们是准备要去哪?”付泽洋一看就是文人,整个人他即使坐着都没有塌腰,整个一片松柏挺拔之姿。

    “我们是准备回家。”周远回答,“我们去了一趟夏西府。”

    “夏西?我刚从夏西边境回来。”陈子熙说。

    陈庆本来是不打算开口的,但听见他是从夏西回来的,忍了很久还是还是没能忍住:“我想问问,您当时是经过界石镇,还惩治了坏人是吗?”

    陈子熙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那县令鱼肉乡里,手底下不知道多少冤假错案,当时还有个什么人吧,反正坏事做了一大堆,当时也就一并处理了。”

    陈庆听完他的话,看了周远一眼,周远朝他点了点头。

    陈庆站起来,走到陈子熙的面前,郑重地朝他跪下:“多谢你,多谢你。”

    这把陈子熙吓了一跳:“哎呀这是做什么,怎么就跪下了,赶紧起来赶紧起来。”

    陈庆已经在哭了,周远就说:“阿庆的爹爹,就是被那人杀了,我们这次去夏西,有一半是为了这件事,但是很遗憾没能亲手给他报仇,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们。”

    “那还真是有缘啊。”陈子熙把陈庆扶起来,“我有一个来月的假,就带着弟弟们回家一趟。”

    他这才跟他们介绍身边的人:“田乐,跟我一样,在崔朝明将军的麾下。”

    又指着另一个人:“付泽洋,前年科考的状元,现在在吏部任职,因为家里爹爹生病,临时告假,不过会在九月的秋闱去巡考。”

    陈庆坐在周远的旁边,看着他们三个人,其实只要看长相,就能看出来他们三个人都是天之骄子,两个将军,一个文臣,他们就是整个国家的脊梁。

    周远想起什么,又问了一句:“你们是要回云溪镇吗?”

    “嗯?”陈子熙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去过云溪镇?”

    “我们去过云溪镇的田记,田掌柜帮了我们很多忙。”周远说。

    “遥叔吗?”陈子熙笑着说,“乐乐就是遥叔跟年叔的儿子。”

    “还有乖宝,乖宝是桥叔和付叔的孩子,书明书院你知道吗?付叔是书明书院的院长。”乖宝是付泽洋的小名,他们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陈子熙觉得自己是兄长,都是用小名叫他们。

    周远再一次感叹这个世界这么小,兜兜转转都绕不开该认识的人。

    “郁大夫治好了我干娘,付院长还让我们家人在书明书院读书,你们一家都是我们的恩人。”

    “是很有缘,你们比我们先离开京城,我们还能在这里遇到。”田乐是他们三个人当中最小的,可周远能看到他是他们几个人当中最沉稳的。

    “你们家人今年会参加秋闱吗?”在旁边很安静的付泽洋问。

    周远点头,却没说出戚书宁的名字。

    “能进秋闱,已经很好了,希望他能有个好成绩。”

    “借您吉言。”

    随后的话题都绕着边关,军营,陈庆听着听着就困了,他靠在周远的腿上睡着了。

    几个人交谈的声音就小了些。

    “原来你就是那个在敌军的手里救出肖将军的那个人?”陈子熙问,“你怎么没有留在军营?以你的军功,去哪都能有一番作为。”

    周远轻轻摸了摸陈庆的脸,目光里满是温柔:“现在的生活挺好的。”

    田乐很是理解,就像他两个爹一样,只安居于云溪镇一隅,不愿意往外走。

    “人各有志,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他从小被他的小爹爹教要豁达,这会儿就更理解周远。

    夜渐渐深了,几个人都睡着了,雨到后半夜停下,第二天一早起来阳光落紧破庙里,陈庆这才醒了过来,他一动,其他四个人就都醒了。

    陈庆揉了揉自己有些僵的脖颈,这么差的环境,他也能睡得这么好。

    他们同行了一段路程,陈庆给陈子熙送了一条帕子一个荷包,还把干粮和点心都分给了他们。

    陈子熙忙说:“不用,你们比我们远这么多呢。”又说,“要不你们跟我们一起去云溪镇,云溪镇好吃的好玩的很多。”

    陈庆抿唇笑:“我也想去,但我离开家太久了,有点想娘亲。”

    “那就有缘再见了。”田乐说。

    他们最是洒脱,相信天高路远,总有相见的一天。

    第78章

    八月十五, 他们停留在了一个小镇上,忙中偷闲赏了一轮明月。

    只是还没看多一会儿,陈庆就靠在周远的肩膀上睡着了, 周远也没再看月亮, 他是个粗人,也不知道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看看陈庆呢。

    陈庆不知道周远看了他大半夜,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还是揉眼睛,周远想了想, 干脆在镇上换成了马车, 不然骑马的时候陈庆睡觉也很危险。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向节俭的陈庆也答应了, 大概是骑马的时候周远抱着他睡觉确实睡不太好。

    有了马车,周远就给他买了很多零嘴放在车上,只是陈庆不要点心, 倒是这个镇上的特产,一种叫酸枣糕的点心,陈庆自己买了很多。

    这下一路都很顺遂, 他们终于在九月初三的时候, 到了县城里取到孟启他们放下的东西,又问了一句,才知道孟启又出门去了, 只是这次带着他的娘子。

    孟栓子倒是回了村里,毕竟还要处理秦夏的事情, 说不定最近还要办喜事。

    回到村里的时候, 村里已经大变样了,他们走的时候第二轮秧苗才刚刚种下去, 一片绿油油的,回来的时候谷穗已经长了出来,秧苗也已经变成了黄色。

    黄色,在秋天就意味着丰收。

    马在院门口停下,陈庆踩在自家的院子里,才真的有了踏在实地上的感觉,他长长地呼吸了一下,感觉空气里泥土,山风,河流的味道,这才是他的家乡。

    “阿庆!回来啦?”孙大娘刚好准备出门,看到门口站着的人,赶紧丢了手里的东西跑过来。

    陈庆看到孙大娘也很高兴,在她过来的时候扶住她:“娘。”

    孙大娘默默他的脸,又捏了捏他的手臂:“好好的,也没瘦。”

    陈庆很开心地笑:“我一路上都挺好的。”

    他挽着孙大娘进屋,屋里很整齐,也没有灰尘,牛棚里牛不在,孙大娘说:“李欣帮你们放牛去了。”

    陈庆睁大眼睛:“他不是都快生了,还给我放牛?”

    “还有一个月呢,大夫说他要多走走,不然生产的时候很危险的。”孙大娘话还没说完,李欣就牵着牛回来了。

    “我说今天左眼一直跳呢,原来是有人回来了。”说是李欣放牛也不恰当,李欣只是跟在牛牛的身后,放牛的活还是牛牛在干的。

    陈庆赶紧过去扶他,孙大娘也去搬了椅子出来让他坐。

    李欣有点喘,实在是因为肚子太大了,陈庆离开这么久,他的脸圆了些,四肢倒是没有太大变化,就是那肚子大得吓人。

    “别看了。”李欣还是那风风火火的性子,“过来摸摸。”

    陈庆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贴在李欣的肚子上,他肚子里的孩子就像有感应一样动了动。

    “他动了!”陈庆赶紧收回手,“是不是我把他摸痛了。”

    李欣觉得好笑,大笑起来。

    周远和牛牛栓好了牛马,也过来坐着,想起他们带回来的东西,又搬了桌子过来,把那些新奇玩意儿都倒在了桌上。

    李欣看着这些闪闪亮亮的宝石,各色的丝巾眼睛都亮了很多:“给我的吗?”

    “选你喜欢的。”陈庆说。

    李欣挑得眼花缭乱,周远又问:“书宁已经去原仓府了?”

    李欣点头:“去了,秋闱不是九月初五嘛,这两天就要开考了。”

    陈庆问:“大夫说你什么时候生了吗?他还能赶上吗?”

    李欣轻轻拍了拍肚子:“大夫说,本来应该是十月初几嘛,但因为是双胎,可能会提前。”

    “那他不是赶不上了。”

    李欣很是淡然:“要他回来干什么?他是能帮我生还是怎么,好好考他的试就行了。”

    他又看了看桌上的东西,也不跟他们客气,选了很多他喜欢的,孩子也能用的上的东西包起来:“一会儿你送我回去啊。”

    他们又说了说这段时间村里发生的事情。

    “马上就要开始收稻谷了,那脱粒还是个力气活呢。”李欣说,“我听那老把头说,要用大力摔打,才能把粒脱下来,多累啊。”

    孙大娘也点头:“我看前几天,村长在让木匠做个什么东西呢,像是个大筐子,上面还搭了个帘子,不知道用来干什么。”

    “不过婶子,您那个田里的稻谷好像是最先熟的呢。”李欣说,“好在他们回来了,您可以轻松一点。”

    “也不急在这两天,让他们先休息休息。”孙大娘本来想要是陈庆他们回不来,她就先自己割稻谷,脱粒的事情再去找村里的人帮忙就行。

    回到村里,陈庆才觉得有了实感,细细想起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陈庆觉得,这样的日子才适合他。

    不过因为赶路确实是很累,晚上是孙大娘做的饭,他匆匆吃了几口就说困,孙大娘就让他先睡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周远带着陈庆上了山,他们一人手上带着一把锄头,为的是要在山上给两个爹爹挖一个坟。

    虽然陈庆说要自己来,但周远无论如何也不允许陈庆一个人干活,这是他作为儿婿应尽的职责,要是什么都让陈庆做了,那他算什么。

    陈庆笑着跟他一起挖坑,又说好等空了,石匠那里做碑,祖母的,爹爹小爹爹的,还有,孟涛的。

    以前是没有条件,现在有条件了,要优先逝者。

    看着坑挖完了,陈庆从怀里掏出荷包,他小心翼翼地把荷包放进坑里:“爹爹小爹,洛河村很好,没有风沙,山清水秀。”

    “这个位置,往山下一看,就能看见我的家。”陈庆朝下面指了一下,“就是那个位置,你们一眼就能看见我。”

    随后他们把坑填上,两个人跪在坟前,鞭炮是孟启他们回来的时候帮忙买的,这会儿一挂鞭炮响过,陈庆跟夏西就再也没有干系了。

    下山路上周远要背他,陈庆就趴在他的背上:“周远。”

    “嗯?”

    “开心。”陈庆说。

    “傻。”

    “嘿嘿。”陈庆傻笑,“现在一切都很好。”

    *

    做完这件事,又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又把床单被褥全都洗了,这会儿在晾衣裳的时候孙大娘提着肉和菜过来:“想着你们刚回来,没吃的,给你带过来的。”

    “谢谢娘,我好馋。”陈庆回来这两顿也是随便吃吃,他可馋家里的家常菜了。

    孙大娘笑他:“平时也不见你这么想吃东西,可真是馋久了。”

    中午的时候陈庆做了一道菜烧肉,配着蒸的玉米面窝头,陈庆吃了好大一碗,他平日里的饭量可没这么大,把周远都惊到了。

    “看来在阿庆的心里,山珍海味都不如家里的一碗家常菜啊。”周远笑他。

    陈庆在桌子下踩了他一脚,没一会儿李欣就慢慢地走了过来。

    “你怎么又来了?”周远看他挺着个大肚子都心惊,生怕他摔了碰了,嘴上说他,手上却早已经把椅子给他准备好了。

    “我在家太无聊了,好不容易阿庆回来了,等你们明天去干活了,我还要去田边看着呢。”

    陈庆也跟了出来:“我看着你的肚子都心惊。”

    李欣坐着,轻轻拍了拍肚子:“不知道是不是孩子知道了他们的爹在考试,一早上蛄蛹个不停。”

    “血脉相连嘛。”陈庆说。

    李欣觉得有些遗憾:“如果不是因为有了孩子,我应该跟他一起去的,也不知道他怎么样,那么傻一个人,会不会连考场都找不到。”

    “别太担心啦。”陈庆说,“你要相信他,他也是个成年人了嘛,能考第三名怎么会那么傻。”

    他们两个人聊天,周远就跟孙大娘一起去看田里的收成。

    “你快跟我说说,你们这一路都遇到了些啥。”李欣抓着陈庆的手。

    陈庆站起来:“我先给你倒杯水。”

    水倒好之后,陈庆就开始跟他说这一路上的遇到的人和事。

    “你家的人怎么那么不要脸啊,我们阿庆真是苦。”李欣捏了捏陈庆的手,“好在遇到婶子,遇到我,还有那个便宜大哥,以后都会好的。”

    陈庆点头。

    “那你家那个仇人呢?有没有报仇?”李欣也是嫉恶如仇的人,当然希望坏人都能受到惩罚。

    “没有。”陈庆摇头,“他早死了。”

    李欣有些遗憾,不过又安慰他:“世上的事情也不都是咱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坏人有报应就行了。”

    说到这里,陈庆又跟他说:“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是……”

    陈庆滔滔不绝地说,李欣睁大了眼睛:“这么巧吗!你说你遇到了郁大夫和付院长的孩子?”

    “是的,付院长的儿子,听说还要去原仓府巡考呢。”陈庆说起他们眼睛都放光,尤其是在说到陈子熙的时候。

    “我觉得他跟你很像,你们都那么,那么洒脱。”陈庆说着话,眼睛里都是羡慕。

    李欣挪到他的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阿庆,不要羡慕别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独特的闪光点,你就是你,独一无二。”

    陈庆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了。”

    李欣又说:“对了,孟栓子带了个哥儿回来,你知道吗?这会儿他家都闹开了。”

    “闹?他娘不许他娶秦夏吗?”陈庆有些担忧。

    “也不是不许,就是觉得突然,他娘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李欣说,“就觉得从夏西那么远的地方来的,不靠谱,怕哪天人又跑了。”

    陈庆点了点头:“他娘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我觉得他一开始跟我们走,也只是想离开那个地方而已。”

    “陈庆!你回来了?”不是很标准的方言在他家院墙外响起,陈庆回头就看见站在他家门口的秦夏。

    陈庆愣住,果然不能背后说人。

    第79章

    秦夏走进院子里, 也看到了李欣,他哇了一声:“你要生孩子啦?”

    他这么直白,一向外向的李欣都难得语塞:“啊, 是啊, 快生了。”

    秦夏坐在之前陈庆坐的位置上,眼睛闪闪地盯着李欣:“我能摸一摸吗?”

    陈庆进屋去拿了些点心出来摆在桌上, 自己又重新搬了凳子, 坐在他们的旁边,他的话一向不多, 这会儿就安静地听着他们说话。

    李欣点了点头, 秦夏就伸出手落在他的肚子上,两个孩子好像格外顽皮, 似乎是知道有别人摸他们,就很活泼地动手动脚。

    “真神奇。”秦夏捧着脸,“你们这里真是太好了。这里的风是香的, 一吹过来能闻见青草的味道。”

    李欣挠头:“是挺好的哈,你,那个……”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老太太一时转不过弯, 我能理解。”秦夏毫不在意,他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他知道孟栓子的娘在担心什么, 陈庆刚才说的也没错,他能义无反顾地离开家, 以后也会离开这里。

    “其实她多虑了。”秦夏的眼睛很真诚, “我从夏西离开,是因为夏西的人已经不值得我真心相待, 而这里这么好,只要有人真心待我,那我肯定不会离开的。”

    陈庆跟李欣交换了个眼神:“那你现在住在哪里啊?”

    秦夏笑了笑:“当然是住在他家啊,我们是要成亲的。”

    “哦。挺好的哈。”估计李欣长这么大也没有过这样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

    秦夏又摸了摸李欣的肚子:“希望我成亲了之后也能尽快有孩子,有了孩子他们就不会担心我要离开了吧?”

    他一点也不客气,伸手吃了一块桌上的点心,只是刚刚吃了一口,就龇牙咧嘴的。

    陈庆赶紧给他倒了水:“怎么了?是坏了吗?”

    “除了酸没有别的味道,真的好酸啊。”秦夏喝了一大口水,才把酸味压下去,“真是坏了吗?”

    陈庆自己拿了一块吃了一口:“没有坏啊,这是我们在路上买的,一个小镇上的,叫酸角糕,我觉得还挺好吃的,也放得住,可能你吃不惯吧。”

    李欣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也尝了一块,他倒是觉得还好:“挺开胃的啊。”

    陈庆看着他那肚子:“你还是别开胃了,你再开胃,肚子该更大了。我看你走路都想帮你把肚子托起来。”

    李欣叹气:“谁说不是啊,我都抱着肚子走路呢。”

    秦夏还是很好奇地看着李欣的肚子:“真辛苦啊。”

    李欣笑了笑,这一会儿时间他算是知道了秦夏的性格,就是有什么说什么,正好跟陈庆相反,陈庆就是什么都憋在心里的。

    “你之后,就待在村里了吗?”李欣问,“我是说,成亲之后。”

    “要是成亲之后能有孩子,就生完孩子再说,要是没有孩子,就出去找点活干。”秦夏很是乐观,“干农活的话,我估计我还得再学学。”

    “找什么活干啊?”陈庆问到。

    “都行吧?你们平时不出去干活?”秦夏很好奇。

    “我们平日里就种地吧,我空闲的时间会绣点帕子拿去镇上卖钱,李欣很厉害,李欣会打铁。”陈庆说,“这里哥儿都不怎么不出去找活干的。”

    秦夏挺直了腰板,随后给李欣竖了个大拇指:“你真的很厉害,又会生孩子,还会打铁。”

    “还好还好啦。”李欣也笑,“我听阿庆说了,你也很厉害,一个人养那么大一家子。”

    “有什么用,养了一大家子白眼狼。”秦夏嗤了一声,“以后留着劲儿养栓子和他娘。”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天,最后陈庆准备送李欣回家,回来两天与他还没有去见过茵姨和李叔呢。秦夏也跟着一起,孟栓子家跟李欣家在一个方向。

    走到李家门口,秦夏朝他们挥了挥手,陈庆往前一看,就看见孟栓子在路边,秦夏的速度明显快了一些。

    把李欣送回家,陈庆又跟张茵说了会儿话,才慢悠悠地走回家,刚巧在田边遇到周远:“怎么样?明天是不是就要去干活了?”

    周远点头:“我去村长那里问了,说明天把那个工具推到咱们田里,就要开始秋收了。”

    陈庆点头,这么久的游手好闲的生活,也不知道重新开始干农活他会不会不习惯。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周远就已经起来了,刚成亲那段时间,陈庆都是比他先醒,现在总算是能看到陈庆睡懒觉了。

    他起床的动静不小,但陈庆还是没醒,周远就先煮了点吃的,家里的干粮都是陈庆昨天做好的,他只需要早上热一下就行。

    等干粮热好,水也烧好之后,周远才去叫陈庆起床,陈庆伸了个懒腰,觉得还是困,但还是很迅速地起床,和周远一起吃早饭,今天要干活,饿着肚子可干不了活。

    吃过早饭,他们走到孙大娘的门口,孙大娘也收拾好了,背了个背篓,背篓里是几把镰刀。

    这会儿天也没亮,田间小径很窄,陈庆走在后面。

    这会儿田里的水差不多已经干了,这会儿田里都是淤泥,他们脱了鞋下田里,已经入秋了,脱鞋下田已经有了些凉意。

    陈庆打了一个寒颤,很快就弯下腰开始割稻谷。

    他跟孙大娘两个人的动作很快,每一会儿一块田就空出来了三分之一,周远就比他们慢多了,他总觉得那镰刀不听话,一个劲儿地乱跑,幸好没有再割到手。

    天渐渐亮了,日头也出来了,陈庆弯腰一上午,这会儿直起腰来觉得自己的腰快断了,他捶了几下自己的腰,没一会儿又趴下,继续割。

    周远这会儿倒是没割了,他去找了还留在村里的老把头,顺便把村长那里把脱粒的工具拿来,一个人不行,他还叫了孟栓子过来帮忙,才把这大家伙扛到田里。

    陈庆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啊?”

    老把头也过来了,他调整了一下这个木头做的箱子,又用布帘挡住上半部分,随后拿起他们堆放在一边的稻谷,在那木箱子上使劲儿摔打,谷穗在经过大力摔打之后,落进了木箱子里。

    他示范了一下,随后看向周远:“就是这样。”

    周远学着他的动作,倒是没觉得有多复杂,比割稻谷锄地容易多了。

    于是陈庆和孙大娘割,周远一个人脱粒,没一会儿孟栓子也来帮忙,没想到秦夏也来了。

    “陈庆,我也来帮忙,你教教我。”他脱鞋下来,进了田里,手上拿着刚才周远用过的镰刀。

    陈庆本来说不用,但孟栓子开口了:“婶子就教教他吧。”

    孙大娘跟陈庆只好教他,好在他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比周远学得快多了,没一会儿就跟上了陈庆他们的速度。

    日头渐渐烈了起来,陈庆额头上都是汗,这会儿落进眼睛里,刺得生疼,他直起腰,只见田里的稻谷快割完了。

    孙大娘也叫他:“阿庆,歇会儿吧。”

    陈庆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田埂边上坐下,这一次干活比以往都要觉得累,他甚至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了,休息了好一会儿,他才拿出水囊喝水,看着周远干活。

    精巧的活他干不了,力气活倒是干得挺好。

    没一会儿李欣也来了,陈庆看他像鸭子一样的步伐都觉得害怕,都快生了的人,还天天村里转悠,在里田埂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就不让李欣过来了。

    李欣也听话,站在那里看他们干活:“阿庆,一会儿上我家去吃饭,我娘做了饭。”

    李欣知道开始干活了他们一家三口都要干活,要是干完活回来还得做饭,那真是太累了,所以他请娘亲帮忙给他们做饭了,张茵现在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做个饭还是绰绰有余的。

    “替我多谢你娘啊。”孙大娘说。

    孙大娘的田不多,他们干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陈庆已经累得直不起腰了,最后一茬稻谷割掉,陈庆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还好一边的秦夏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你没事吧?”

    陈庆深吸了一口气:“没事,可能是站起来太快了,我去旁边坐会儿。”

    秦夏不放心他,半扶着他坐到田埂边上,周远回过头看他:“怎么了?不舒服吗?”

    陈庆摇了摇头,喝了一口水:“有一点累。”

    “今天就都能收完了,明天好好歇一歇。”周远朝他笑了笑,又继续干活了。

    活干完之后,陈庆趴在床上睡了一天,孙大娘在院子里晒脱粒下来的稻谷,有些担忧地看着屋里:“阿庆还没起呢?昨天下午回家就睡,睡到现在啊?”

    周远说:“早上起来过,中午吃了饭又睡下了。”

    “觉这么多啊。”孙大娘说。

    周远愣了一下:“这两天收成,想必是累极了。”

    不说陈庆,就是他自己,两条膀子都不像是自己的,前两天都是陈庆帮他按了按才好了些。

    “那也不能睡这么久啊?”孙大娘把稻谷摊开,这两天有太阳,把稻谷晒干之后就可以开始舂米了。

    周远也察觉到不对劲了,他看向孙大娘:“从我们回来的路上,阿庆在马上都能睡着。”

    孙大娘扔了手里的扫帚:“吃饭呢?”

    周远想了想:“他吃饭都很正常,食量也没怎么改变。”

    “那他原先喜欢吃的现在还喜欢吃吗?”孙大娘隐隐有了猜测。

    “没有啊。”周远说,“不对,他原来喜欢吃甜的点心,后来不吃了,这些天喜欢吃我们从外面带回来的酸角糕。”

    “喜欢吃酸?”孙大娘睁大了眼睛,“喜欢吃酸的,又爱睡觉,阿庆该不是有了吧!”

    第80章

    两人都扔掉了手里的活计往屋里跑, 他们的动作有些大,陈庆被惊醒,坐起身来揉着眼睛看他们:“娘, 周远, 怎么了?”

    周远二话不说就把人抱起来就要往外走,陈庆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干什么呀?”

    “去看大夫。”

    孙大娘赶紧把周远拦住:“你先给阿庆穿上鞋啊。”

    周远又把人抱回去轻轻地放在床边, 蹲下来给他穿鞋。

    陈庆求助地看着孙大娘:“娘, 怎么了啊?”

    “阿庆,你可能是有孩子了呀。”孙大娘看着茫然的陈庆, 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心里又自责不已。

    看陈庆这样子应该是怀孕了没说,她不仅没看出来, 还让阿庆跟着他们干了这么久的活,先前李欣怀孕他们就没看出爱,这会儿到陈庆了, 怀孕她还是没看出来。

    她这个娘当得真是失职。

    陈庆有些不可置信:“不会吧?我也没多能吃啊?”

    “傻孩子,每个人怀孕初期的反应都不一样,李欣是爱吃忘性大, 你是觉多胃口变了, 还有人是一吃东西就吐,都不一样的。”孙大娘说。

    陈庆低下头看着自己完全没有变化的肚子,还是觉得应该是他们多虑了:“应该不是吧, 我也没有变多少啊。”

    只是最近不爱吃甜腻的东西而已。

    周远打断他们:“是或者不是,去医馆看一看就行了。”

    孙大娘点头:“去看看放心些。”

    陈庆点头, 把衣裳整理好, 又重新梳好头发,周远牵了马来, 陈庆等着他把自己抱上马,但周远把他抱起来的时候,又停在原地,随后又把陈庆放下,在陈庆疑惑的目光下,又套了牛车。

    “骑马太颠簸,还是坐牛车去吧。”

    周远又忙上忙下,给陈庆垫软垫,才把陈庆抱上去。

    孙大娘自然也跟着去了,上回他们是怎么送李欣去看大夫的,今天也是这么去送陈庆的。

    到了镇上,还是那个医馆,还是那个快要关门回家的大夫,大夫的记性不错,一眼就看到陈庆和孙大娘:“又是你们啊?怎么了今天。”

    周远立刻带着陈庆走到大夫的面前:“劳您看看,我夫郎是不是有喜了?”

    大夫吹了吹胡子,看向孙大娘:“我记得先前有个双胎的夫郎,也是你家的?”

    孙大娘笑了笑:“不是,那是同乡。”

    “也到了快生的时候了吧?”大夫一边说话,一边给陈庆号脉。

    “这个也有了,脉象上来看,已经两个月了。恭喜啊,但是我看他脉象,近日有些劳累,最近得好好休息,我给你们开个方子把药带回去,要是见红了或者有腹痛的情况就煎了喝,若是休息了没别的问题,那药也就别吃了。”

    陈庆点了点头,回头去看孙大娘和周远,两个人的面上都是懊恼。

    “都怪我,我要是早发现就不会让他这么累了。”

    “还是我的问题,我这么大岁数了,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那不是更应该怪我吗?”陈庆一手拉一个,“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都不上心。”

    老大夫仰天翻了个白眼:“干什么呀这是,以后注意点就是了嘛,你们又不是大夫,他孕相也不明显,一时间没想到不要很正常嘛。”

    他给他们抓好药:“别担心,他虽然身体底子没那个双胎哥儿的好,但也差不到哪去。”

    拿着药从医馆出来,三个人都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这会儿天也黑了,于是他们也在镇上住下,周远带孙大娘出去吃饭,陈庆在客栈里躺着休息,周远回来的时候给他带了他最喜欢的竹笋鲜肉包,还有一碗糖水。

    糖水是用井水浸过的,吃下去不算太凉,肉包陈庆一直很喜欢,吃了三个。

    陈庆吃完之后洗漱了一番就又躺下休息了,周远收拾完之后,蹑手蹑脚地爬上床,想摸陈庆的肚子又不敢。

    陈庆低头看了一眼:“现在还看不出来呢。”

    成亲一年多了,他们终于有孩子了,这次回夏西,陈庆单独跟杜婶子聊过天,杜婶子说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的诅咒,说他们林黄村的人都子嗣艰难,陈庆在周远不知道的时候还担心了许久。

    他们成亲一年多,房事一点不少,但这样的频率他都没怀上孩子,虽然周远说顺其自然,但他难免还是有些焦心。

    现在总算有了,却又因为他的疏忽,孩子又有危险。

    周远其实从下午开始脑子就一直是懵的,这会儿他躺在床上了,心好像才落了回来,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对陈庆,怕自己碰到他让他不舒服,他甚至不敢跟陈庆一起睡觉,害怕自己晚上在没有意识的时候压到他。

    陈庆拉着他的手放在心口:“你是不是有点慌啊?”

    周远点头:“我有点害怕。”周远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担忧,“你说我晚上睡觉翻身会不会压到你?”

    陈庆觉得他是想得太多:“你压到我我不会挪开吗?”

    周远沉默,又说幸好这几天干农活太累,晚上没什么精力做什么,不然依他那个劲儿,就更危险了。

    说着说着陈庆又困了,他打了个呵欠,侧身抱住周远的腰:“我要睡啦。”

    周远整个人僵住,像是头一回跟人睡觉似的,整个人规矩得不行,生怕碰到他身边的陈庆。

    陈庆倒是好眠,睡熟了就滚出了周远能够到的范围,周远难得没有跟过去,而是在床上辗转反侧。

    先前他总说孩子顺其自然,其实更多的是他跟陈庆都还没有做好准备,在李欣怀孕的时候,他对着戚书宁长篇大论,但轮到自己了,他哪里还能那么清醒,这会儿甚至连自己该做些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蹑手蹑脚地挪到陈庆的边上,伸出手摸在陈庆的肚子上,陈庆的肚子很软,摸起来跟平时一样,但周远只敢虚虚地摸着,怕自己的手劲儿大了,压到孩子。

    周远几乎是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起来眼下一圈乌青,陈庆倒是睡得很好,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

    既然来了镇上,他们也打算逛一逛再回去,家里的猪油罐子空了,要买点猪板油油回去炼猪油,还要买点骨头回去给陈庆炖骨汤。

    来都来了,就干脆把家里缺的都补上,一来二去的,买了个满满当当。

    陈庆坐在牛车上,听周远说:“现在不买布料吗?还是直接去给孩子买成衣?”

    陈庆看了一眼孙大娘:“现在应该还不着急吧?我想着冬天的时候再做,反正冬天没啥活干,做针线活更快些。”

    “好。”周远点头,“那就过一段时间再买。”

    “回家之后就好好歇着,有什么事让周远去做,得把这段时间危险期给过了。”孙大娘叮嘱陈庆,“那药咱能不吃就不吃。”

    显然孙大娘也记得大夫说的话,是药三分毒。

    陈庆乖顺地点头:“我知道了娘。”

    牛车碾过路上一块凸起的石头,晃了晃,周远赶紧紧张地看着陈庆:“要不咱们再买一匹马,弄个马车吧?牛车还是太颠簸了。”

    陈庆有些无奈地看着他:“路上有石头,就什么车都会颠的,周远,正常一点。”

    周远哦了一声,有点委屈。

    回到家里,他一步都不让陈庆走,直接把人抱回了房间里,这才去忙别的,孙大娘回家煮饭,说之后都不让陈庆做饭了,她会做好了送过来。

    周远去卸车,陈庆觉得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他低头摸了肚子,嘴角带着一丝微笑。

    没一会儿李欣就过来了,他走到屋子里,坐在床边:“你们昨天干什么去了?牛牛过来找大哥,说你们家里没人,看到你们晒的粮食没收,爹和娘过来帮你们收了的。”

    “多谢你们啊,昨天有点事情,去了一趟镇上。”陈庆看着李欣,“那个,我……”

    他有些不好意思说出来自己怀孕了的事情,但李欣多了解他啊,看他支支吾吾的样子,又想起刚刚在门口看到的周远,也是有些神游天外。

    他斩钉截铁:“你也有啦!”

    陈庆:!!!

    “你怎么看出来的啊?”陈庆愣住,他实在是没想到,李欣居然一下就看出来了。

    “我多了解你啊。”李欣呵了一声,“你还没开口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说完李欣又高兴起来:“真好啊,咱们的孩子岁数差不太多呢,以后也可以一起玩。”

    说完他又凑了过来,轻轻摸陈庆的肚子,又有点担忧:“你这会儿卧床,是孩子不太好吗?”

    陈庆点了点头:“是前几天有些累,大夫说有点影响,所以让卧床休息几天。”

    “开药了吗?”李欣看他的面色还好,稍微放了一点心。

    “拿了一副回来,说是备着,要是有见红或者特别不舒服就吃,要是没事儿的话就不吃。”

    周远推门进来,对陈庆说:“我出去一趟,饭点儿的时候会回来。”又对李欣说,“你别急着回家,一会儿我回来了送你回去。”

    “知道了”李欣说,他回过头跟陈庆说,“这会儿都把我当宝贝看呢。”

    他说在家里他爹娘恨不得什么都不让他干,每天除了吃就是睡,要不是有大夫叮嘱说要多活动,估计连门都不让他出。

    陈庆笑到:“我也把你当宝贝,但是我今天没办法送你回去了。”

    “不要紧。”李欣说,“你先好好养着。”

    “陈庆,在家吗?”门外有人声传来,李欣一听就知道是谁。

    李欣站起身走出门,就看见秦夏正往屋里来:“你来啦。”

    秦夏笑着说:“我来找你们说说话。”

    李欣把他带到屋里,秦夏看见坐在床上的陈庆愣了愣:“陈庆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这两天干活太累了,歇会儿。”陈庆没跟他说怀孕的事情,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这样啊,我们家的水田种得晚,今天不用干活,就来找你们说话。”秦夏坐在凳子上,很是坦然。

    陈庆从床头的柜子里摸出些糕点,秦夏赶紧摆手:“我不吃啦。”

    “这次的不酸。”陈庆有些不好意思,“尝尝看。”

    李欣吃了一块:“是镇上的点心吧。”他小时候常吃,自然记得味道。

    陈庆点头:“昨天去买了些。”

    李欣这一块点心下肚,又跟秦夏说了些趣事,突然他面色一白,抱着肚子,痛呼出声:“好痛。”

    秦夏一惊:“糕点有毒?!陈庆你先别吃!”

    陈庆刚刚放在嘴边的糕点掉了一块屑下来,他有些慌:“我,我没有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