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时隔一月,如今七海建人终于得以将伞还给它真正的主人。
由希也想起了那次借伞事件。
她早就把借伞人的模样忘了个精光,现在恍然想起,便笑着摆手:
“不客气的。你那次顺利到公司了吗?没淋湿吧?这伞虽然稍微有点小,但质量很好。”
七海建人:“……”不仅淋了,还湿透了。
他沉默一瞬,言简意赅,“伞吹折了,买了把相似的赔给你。”
由希:“……”啊?
她脸上笑容僵住,急忙低头去将伞检查一番,这才让她发现了点不对劲。
虽然外表模样相似,可她图便宜,买的是路边摊的杂牌伞,甚至没有贴标。
而七海建人给的,却贴了有名的高端伞厂家标签。
坏了。
看来她的霉运已经波及到伞上了。
由希讪讪一笑,小嘴一张,从善如流改口:“虽然平时质量很好,但用得太久了,难免有磨损。”
七海建人目光落在她脸上。
他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笑了一下。
下午日头正好,阳光炽烈,咖啡厅里的空调打得很足,这么一调和,阳光落到身上就显得暖融融的。
两个人闲聊了一会。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由希打算找个理由撤退。
对面的金发先生好像看出了她萌生的退意。
他并未过多纠缠,只是放下咖啡杯托,语气礼貌而不失真诚,分寸拿捏得极好,叫人挑不出过错:
“西园寺小姐,我知道附近有一家不错的西餐厅。”
“你若是感兴趣的话,我们下次不妨一起去试试。”
由希微愣,难掩眼中错愕。
七海建人释放的信号非常明显,她没有笨到连这都看不出。
由希沉默一会,食指摸索了下杯壁,抬眼看着这位有着丹麦血统的英俊男人,想起热心阿姨对他的介绍。
——名门大学出身,现在知名证券公司任职,年薪丰厚,家庭美满。
毫无疑问,这是一支极其稳定的潜力股,随便拿出来亮一手,都有大把的人趋之若鹜。不管怎么看,都不应该在相亲市场上出现。
由希凝视着七海建人,斟酌片刻,徐徐道:
“七海先生,藤本阿姨比较忙,也许她不小心忘记向您介绍我的家庭情况了。”
“我想——”
七海建人平静道:“藤本女士有向我提及过。”
由希哑然。
她家庭成分比较复杂,小时生父迷上赌.博败光家产欠下一屁股债,又因酗酒与人斗殴,不慎跌入河川溺亡。
她与母亲二人相依为命,幸而有好心人替她们先行垫付还了债,让两人得以有些许喘气的机会。
刚出社会那两年,她整天没日没夜的加班挣钱,总算把剩下的欠款还清,如今渐渐攒钱下来,也终于有了一点属于自己的积蓄。
由希也清楚,无论是相亲市场还是寻常找对象,像她这样的家庭出身,一般对方都会婉言谢绝。
她自己是没什么所谓,可妈妈不这么想。
她今日会来,也是因为视频通话中的妈妈看起来内疚又伤心,她不忍拂去妈妈与阿姨好意,这才想着来走个过场。
至于七海先生……她虽猜不透陌生人的心思,却也大抵有着模糊的揣测。
她想,对方应该也是因为某种不得不答应的理由,才被逼无奈来走个形式。
大约是见她沉默得有些久,七海建人抬起戴着腕表的手,平静摘下眼镜。
他面容生得冷峻,颧骨瘦削,再加上那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衬衫,轻易便有一种气势凌人的冷漠之感。
然而此时此刻,他额前垂落一络金黄发丝,狭翘眼尾微舒,似是笑了一下,柔化了几分冷意。
“西园寺小姐。”
他说,“我认为你在很努力地生活,从这点来看,没有任何能被轻视的地方。”
“就我个人而言,非常欣赏这样认真的生活态度。”
“……啊。”
由希眨巴眨巴眼,反应过来,这是七海在说他对自己的印象,以及为什么想继续接触的理由。
她微微动容,也跟着放松地笑了笑:“谢谢。”
*
在那之后,两人又在繁忙的工作间隙约着见了几次,接着便顺理成章地开始了交往。
七海是个好人,妈妈觉得满意,对方父母也很开明,两人相处起来像彼此尊重的朋友一样舒适。
二人在九月底交往,可没过几天,七海突然变得更忙了。
据说是有新业务需要拓展,公司在东京驻扎了分部,暂时需要调拨人手帮忙,以至于他不得不来回两头跑。
也因此,两人交往后的第一次见面,竟是在十月。
十月的天已褪去暑气,风渐渐转凉,路边枫叶烧得如火如荼,染出一团团锦簇茜色。
不知不觉间,已至金秋时分。
七海建人说,他有个比较烦人的朋友,无意间得知他交了女友,吵着闹着要来见一面。
这是要把她公开到朋友圈的意思。
由希笑着答应了。
两人约在公园的喷泉池旁边,由希到的时候,七海建人已经等在那了。
除去七海之外,由希还看见一个陌生的雪发青年。
他身量高挑,梳着奇怪的羽毛球发型,戴着同样奇怪的黑色眼罩,眼睛被遮得严严实实丝毫不显,露出的下半张脸却异常精致漂亮。
鼻梁高挺,薄唇水润,下颚线条锋利又不失硬朗。
与七海成熟的精英感不同,是第一眼就能深深吸引目光、叫人惊叹惊艳的相貌。
他像个大只树袋熊,懒懒散散地与七海勾肩搭背。不知道在说什么,七海建人露出了明显的隐忍神色。
由希看着这一幕,目光定格在他们的亲密姿势上,脚步逐渐迟疑,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前。
她眼神变得古怪而诡异。
此时此刻,配着背景喷泉中闪闪飞溅的水珠,这两人看起来竟比她这个正牌女友要更像情侣。
七海建人发现了她。
见她表情怪异,七海建人果断拂开身边不要脸前辈的金刚猩猩臂,快步朝由希走去。
而他身后的雪发青年穿着薄款低领黑毛线衣,不以为意地拍拍手,再抄进兜里,悠哉悠哉跟着上前。
由希朝七海建人笑了一下,又微微侧目,与七海身后的雪发青年对上正脸。
青年表情微愣。
由希看见他水润薄唇抿起,下颚收紧,脸上神色似乎一下便淡了下来,隐隐夹杂着两分错愕。
青年戴着眼罩,她看不清他眼底情绪,也不明白他此刻脸上的讶异与怔然从何而来。
她扬起礼貌笑容,伸出手掌寒暄:“你好,我是七海的女朋友,西园寺。”
对方沉默得有些久。
她的手被晾在半空,忍不住看向七海。
七海建人捏捏眉骨,沉声提醒:“五条先生。”
这一下好像陡然将五条惊醒。
他慢吞吞:“唔……真的假的,没认出我?”
公园有扫地阿姨推着装满落叶的大桶,轮子轧过地面,发出刺耳声响,恰到好处地掩盖了五条原本就不大的声音。
由希没听清,只看见他削薄嘴唇一张一合,小脸不禁显露一点茫然。
她眨巴眨巴眼:“抱歉,刚才没听清,能否请你再说一遍?”
五条歪了歪头。
这个动作有点孩子气,由他做起来却显得十分自然,一点也不显突兀。
由希见五条迟迟不开口,正欲收手,他却突然动了。
那只指节粗硬、骨感分明的大掌堵住了她往后缩手的趋势,牢牢握上来,掌心发烫,带着一层磨出的薄茧,有点粗糙。
五条神色莫辨地看她一会,唇角忽而轻挑,噙出一抹淡淡笑意。
“你好哦。”
他语调活泼地打招呼,微微弯腰的姿态让他看起来像在面对上课的小朋友。
七海介绍道:“西园寺,这是我读书时的前辈,五条先生。”
交换过姓,两人就算认识了。
七海临时有个电话,快步走至一旁去接。
剩下二人,一时无话。
气氛太尴尬,由希试着找话题:“五条先生。”
“嗯?”
“你的眼罩。”
她指指自己的眼睛,在五条悟低头看来时,肃着一张小脸,“……看起来质地不错,是什么料子?”
看着像真丝,光滑泛亮,但又好像没有那么滑不溜秋。
拿来做衣服应该不错。
五条悟愣了愣,然后闷笑出声。
“这个啊——”他点了点眼罩一角,慵懒含笑,“是特制的啦,遮光性很好哦。”
“哦。”特制的啊,那就没办法了。
她点点头,又沉默下去。
这下轮到五条悟反问了:“不问问我为什么戴眼罩吗?”
由希想了想,说:“可以问吗?”
她原先以为是盲人,可见他行动如常,便否定了这个推测。
之后又以为是个人爱好,毕竟这世上总有各种各样的人,有些还爱啃墙皮呢。
她充分理解。
只是听五条悟刚才的话,他有提到透光性三个字,所以她猜测——
“是有眼疾吗?”见光会流泪那种。
生怕触及到眼前人的伤心事,她问得小心翼翼。
五条悟思忖片刻,模棱两可:
“嗯,不好说?用眼过度的话会很痛就是啦……少年时代那会。”
“不过大家都说我的眼睛很好看哦!”
“你想看吗?现在可以免费大放送。”
不知想到什么,青年又忽然振奋起来,修长手指探入眼罩边缘,兴致勃勃地看着她,言语间带着一点诱哄。
似乎只等她同意,他就会立即掀起眼罩,露出那双生着眼疾、不能见光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