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乔稚柏匆忙赶到的时候, 派出所门口正蹲着两个人,跟两座石狮子似的,一个头上裹着层厚厚的纱布,一个嘴边粘着块四方四正的大创口贴。
美食街周围聚集的几个热心大姨一起跟着警车来了, 此时都聚集在背后派出所的大厅, 里面闹哄哄的。
砸贺远川啤酒瓶的那个矮个儿其实是张决的表哥,刚开学程澈蹲点光头和黑炭时曾经见到过。
先出手推他的也是矮个儿, 今晚矮个儿就是摆明了要来替表弟报仇的。
就是实在孬种, 自己不敢来,还得带两个来, 三打二, 还是没打过,挂的彩比外面蹲着的这俩还要多。
矮个儿梗着脖子喊:“是他们先动手的!”
背后传来几声清脆的巴掌响,程澈歪头往里面瞥了一眼,是仗义大姨出手了,照着矮个儿的稀拉头发就是几巴掌,恨铁不成钢地怒骂:
“明明就是你们先推的人俩孩子!真是臭不要脸的,得亏不是我儿子,不然我得扇死你!”
旁边跟着的几个大妈手掌都抡出来了, 被穿着蓝色制服的警察叔叔紧急拦住, 声音洪亮:
“欸, 欸!都给我停手,这什么场合还敢打!”
程澈收回目光,往猫包旁边挪了挪。
“准头挺好。”贺远川不知道在看哪, 打破沉默。
程澈看他一眼没说话, 嘴边的大创口贴实在显眼。
他突然又有点想逃跑了。
可能因为是愧疚,可能是因为别的。
又或许都有。
程澈的脚在地上动了动, 将自己抱得更紧了。
“头还疼?”贺远川也将自己团了团,胳膊疼,没团紧。
“还好。”程澈说,其实还疼,但他觉得不应该再说给这人听了,这件事明明因他起,三个人也是奔着他来的。
但是被牵扯得最多的是贺远川。
如果不是他那一瞥,矮个儿手里的酒瓶就朝着贺远川的后脑勺去了,一瓶子下去,程澈不敢想会是什么后果。
值得吗。
“我也还好。”贺远川说,顿了顿,又说:“所以别难过。”
“我可没难过。”程澈鼻子酸,他闭着眼,把下巴搭到曲着的膝盖上,闷闷道:“哪有你这样的……”
哪有这样完全不顾后果的,贺远川他敢,可是程澈不敢。
如果贺远川今晚真有什么事,他欠不起这份情。
贺远川看着远方的车流,没说话。
半晌,才听见他慢慢地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程澈。”
程澈把脸埋在膝盖上。
贺远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轻的像一片飘扬的羽毛,挠得人的心尖痒痒的,眼眶也发胀。
程澈知道他是在看自己,问得温柔却又带着不解:
“我不知道,你知道吗?”
程澈不说话,他不敢抬头。
贺远川自顾自地又说,声音的方向转了回去,像是声叹息:
“你也不知道。”
乔稚柏从车上下来,只觉得腿有点软。从派出所捞贺远川这件事已经够魔幻了。
更魔幻的是旁边还蹲着一个眼熟的,见他下车了,远远地冲他笑笑。
乔稚柏抖了两抖,不是,怎么学霸也在这啊?
他恍惚地左右看了两眼,确定来的这地儿不是图书馆,是正儿八经的派出所,旁边停着好几辆警车呢。
这俩人怎么又搞到一块去了?
贺远川下午不是说出去随便转转?这就是随便转转?带着人学霸转到派出所来了?
“你俩犯法了?”乔稚柏惊魂未定,“怎么回事儿,你俩被人打了?”
难道是贺远川的爸爸找人把亲儿子给打了一顿,就是因为他不愿回家?那会不会哪天也找人打他乔稚柏一顿?
乔稚柏瑟缩一下,仔细琢磨,又觉得还是不对,他爸打他就行了,总不能连程澈也打吧!
“犯什么法,我是好公民。”贺远川说,一张嘴下巴疼,嘶了声:
“再等会,快能走了。”
程澈默不作声盯着远方,心想好公民刚刚一打三,给人仨可打的不轻。
“你下午说出去随便转转,怎么和学霸搞到一块了?”乔稚柏问。
“什么叫搞到一块,”贺远川说,“刚好碰到。”
程澈扯扯嘴角,笑不出来。
“怎么我碰不到,”乔稚柏也蹲下了,“程澈,你头怎么了?”
乔稚柏像个好奇宝宝,一来就是一堆问题,但程澈只觉得他热闹,不觉得他烦,这样一个心思单纯的人,确实很难让人讨厌得起来。
“…撞了下。”程澈说,确实是撞了下,只是撞的是铁栏杆,划了条大口子。
贺远川指指下巴:“我也是。”
乔稚柏眉毛一抬:“谁问你了?”
于是门口又蹲了尊石狮子。
基本什么都没问出来的乔稚柏很是郁闷,好兄弟满嘴跑火车,一句答不到点子上,另一个说不出几句话,看着无精打采。
乔稚柏暗自分析,既然不是搞到一块了,那应该就是两人私下里约架了。
这样一想,火光电石间,似乎一切都连上了,没错!
上次在校医室也是撞见这两个人纠缠在地上的样子!当时程澈解释说他们是在打架。
他面色复杂地看了贺远川一眼,又脸色凝重地看了眼程澈。
贺远川用后脑勺想想都知道这人又想歪了,他懒得搭理,也不反驳,毕竟还指望着人家给他俩带回去呢。
程澈被乔稚柏盯得发毛,想解释,又觉得无从下口。
三尊狮子各怀心事,大概二十分钟后,程澈和贺远川进去接受了教育与批评,多亏有热心大姨们的证词,他俩能回家了。
程澈给大姨们道了谢,大姨们摆摆手,出门跳广场舞去了。
矮个儿和胖子一双小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几位大姨,贺远川临走时经过三人,低声警告:
“别干那不光彩的龌龊事儿,不服直接找我,我奉陪。”
警察给他推出去了:“下次还想来是吧?赶紧走!”
说完一转身教育矮个儿和胖子他们三个:“你们三给我老实点!进来几次了?住我这得了,屡教不改。”
三人出了大厅往外走,程澈从地上拎起放在建筑物阴影里的猫包,乔稚柏这才看见,问:“程澈,你养的猫呀?”
程澈笑笑,说是。
乔稚柏往程澈身边凑,“我家也有猫,是只布偶,刚绝育没几天,是只公猫,你的这只是公猫母猫?”
程澈还没回答,就有个人从二人中间挤了进来。
“你干什么?”乔稚柏看着中间多出的贺远川,不满:“路这么宽不够你走?”
“母猫。”贺远川说,“问那么多干嘛。”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贺远川没了耐心,“还走不走?”
车停的不远,司机王叔探头看见三人,开了车门。
乔稚柏先上去了,贺远川没急着上,转过头说:“你也上来。”
程澈摇头:“我回家。”
贺远川看他一眼:“你怎么回?”
“走路。”程澈说,想了想,补充:“或者打车。”
车上有刺是吧,贺远川是看出来了,这小子一晚上都在躲着自己。
“程澈上来!”乔稚柏在车里嚷嚷,“贺远川下去。”
贺远川没说话,刚踏上车的脚又放回去了。
乔稚柏又忙不迭喊:“上来吧哥,开玩笑呢。”
程澈拒绝不了别人的好意,只好跟着上了车,和贺远川一起坐在后排。
他默不作声地把猫包隔在两人中间,包的硬边碰到了贺远川的腿,贺远川回头看了眼,又把头别了过去。
路上两个人一句话也没有说,乔稚柏在前面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后面没人理他,他就找王叔说。
程澈知道自己这样不太好,贺远川是为了他打架的,他这样做确实太冷漠。
可这就是问题所在。别人对他不好,他可以用拳头还回去,别人和他正常相处,他也可以做到自然随和。
但别人对他好,他只会想要逃。
程澈突然想起什么,手往口袋一摸。完了,钥匙没了。
大概是晚上那会混乱中掉到了地上,美食街晚上收摊时,绝大多数的店家都会将地上大致打扫一番。
他掏出手机看,已经十一点多了。这个点回去,不会有人给他开门的,程赴不在家,江蔓今天没打牌,晚上应该早早睡了。
江河肯定也睡着了。他和江河说过:哥哥出门带钥匙,不用一直等到那么晚。
乔稚柏问:“程澈,你家住在哪儿?我导航一下。”
程澈说,声音有点闷,“乌海巷,或者你搜架子桥。”
大不了他去网吧开个机子待一晚上,明天早上再回去,就是脑袋上缠着的绷带,江河估计得要追着问上个好几天。
乔稚柏说:“我认得,美食街嘛!上次吃火锅那儿附近。”
“别搜了。”字刚刚输进搜索栏,后座沉默着一直看窗外的贺远川说:“去你那。”
乔稚柏扭头,有些愣:“嗯?”
程澈也一愣。
他并不知道自己刚才摸钥匙没摸到,懊恼郁闷,到烦躁再到面如死灰视死如归的一系列表情变化全部映在倒车镜里。
很不巧,全被贺远川看到了。
“他没钥匙。”贺远川看了程澈一眼,头转了回去:“被我弄丢了。
第24章 第24章
程澈张了张嘴, 不是,他怎么就没有这段记忆呢?
但这两句话确实非常及时地替他解了围,他可以不用再去网吧椅子上缩着趴一晚上。
所以他又把嘴闭上了。
乔稚柏看他:“那正好,上我家吧, 我家两间客房, 你俩一人一间。”
程澈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没事, 我…”
“客气什么, ”乔稚柏说,他也看出来程澈怕麻烦自己:
“咱俩谁跟谁, 就当来玩玩, 在我家住几天也成,你这带着一头绷带回去,不得挨家里人一顿骂?”
盛情难却,车已经往乔家老宅方向开了。
程澈微微偏头,隔着猫包坐着的那个人斜着个身子,背对着自己,往外不知在看什么,车窗开了一半, 风吹进来很是舒服。
贺远川的头发就被风轻轻拂起来, 又慢慢落下去, 脖子后面有几条细碎的红痕,车里暗,看得不真切。
程澈盯着那几点红痕看了会, 无意识地低下头, 手掌摊开,看自己的手心。
虎口朝里的那儿破了块皮, 摔倒在地时被水泥地上凹凸不平的细沙划的。
他用指尖反复挠那块透着红的破皮,感受细密的痛意。
车开到乔家老宅时,已经夜里十二点多了。
程澈在车上斜倚着,不知不觉睡着了,中间醒了一次,皱着眼睛歪头先往身侧看。
贺远川斜着的身子不知什么时刻已经换了方向,正对着他,长睫覆着那双平日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睡着了。
就是应该睡得不沉,眉毛微微蹙着,或许是做梦了。
程澈偏头的第一眼,就刚好对上这张不算平静的熟睡中的脸,嘴边粘着的创口贴翘起了一个边。
车里很安静,只有风灌进窗的声音。王叔下意识放轻动作,副驾上露半个后脑勺的乔稚柏打着轻轻的鼾。
程澈的身子朝后缩了缩,黑白花在猫包里也睡着了。猫包边上搭着另一只手,松垮垮的,随着车的颠簸滑下去。
他盯着滑下去的那条胳膊上的淤青,好半天后,用食指关节去触碰靠着纱网的猫咪脑袋。
触得温柔。
在突如其来的某一个瞬间,其实他想触碰的不止是猫。
车在老宅前的树荫里停下,厅堂北边的两间关了灯,黑洞洞的。乔祖父母已经进入梦乡,院子里寂静无声。
厅堂往南的两间还亮着灯,被亲哥勒令一定要誓死保密的乔焕还没睡,抱着枕头苦等了一晚上,终于给人等回来了。
一位是他又怵又尊敬的远川哥哥,嘴边贴着大创口贴,另一位是个眼生的,没见过,但也生得好看,白净瘦削,温温柔柔的。
就是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看着是受伤了。
乔焕莫名地喜欢这个桃花眼哥哥,抱着枕头跟在程澈屁股后面转悠。
乔稚柏看见弟弟,压着声音问:“没说漏吧?”
乔焕把手遮在嘴上,鬼鬼祟祟回:“没漏,放心吧哥。”
一大一小相似的两张娃娃脸交头接耳,跟地下党换情报似的,程澈看着,觉得有趣。两个娃娃脸交换完情报,乔稚柏手一挥,说:
“走,程澈,你住这边这间。”
贺远川下车后就没说话,眼看乔稚柏要带着程澈到面朝东的那间空客房,站那停住了,没吭声。
乔稚柏一开灯,傻眼了。
他瞪大双眼,不敢相信地往里走了两步,环顾满房间的杂物,惶惶问:“乔焕,从哪儿来天降的这么多东西?”
“不是天降,是奶奶降的。”
乔焕说:“布丁不愿上奶奶那屋睡,奶奶就让方阿姨把北边那个杂物间收拾出来了,说是东西先都堆在这儿。”
程澈猜布丁就是乔稚柏晚上说的那只布偶。
乔稚柏这两天不着家,完全没在意这茬。
早上送完乔焕去补习班,下午贺远川说要去美食街那边,还不让他跟着,他干脆一通电话找王杉和刘俊又去唱了一下午歌。
他转头过来看程澈,有些不好意思,语速加快启动应急方案:“你介意睡我弟房间吗?他前两天看恐怖片,晚上不敢一个人睡。”
乔家兄弟二人这几天晚上确实是在一块睡的。
并且是紧紧抱在一块睡的,兄弟俩都嫌弃对方胆子小,睡着睡着又嫌对方挤着自己烦,半夜起来还得吵一架。
吵完气得冒烟也还是抱着睡,谁也不敢独自睡一间房。
谁知这话一说完,乔焕突然就变得扭捏了,抱着枕头眼神飘忽,说:
“没事哥,我和这个新哥哥睡一间房也可以,就是不知道新哥哥愿不愿意。”
程澈想去网吧开机子了。
倒不是嫌弃这个娃娃脸小孩,乔焕和乔稚柏一样,都是天生不容易招人烦的类型,他只是不喜欢别人因为自己感到为难,不愿给别人添麻烦。
不想因为自己改变别人原来的生活轨迹。
“他不愿意。”乔稚柏咬着牙说,揪住扭捏的弟弟给拖进了自己房间里,半分钟后又脸色不大好的提着乔焕出来了。
他的房间也没有被奶奶放过,床上堆满了几床捆好了的大棉被,一点空子都没有。
这下连乔稚柏自己都要和乔焕挤一张床了。
乔稚柏垂头丧气,也是觉得没面子,说:“今晚先两人两人一间吧,明天我找方阿姨给房间拾出来。”
他抬眼看浑身伤的两人,沉思片刻,这俩人关系应该不大好,睡一起别半夜打起来。
沉思结束,乔稚柏转头和旁边站着没吭声的贺远川说:“我俩一间吧,让乔焕和程澈睡一间,床大,挤不着。”
贺远川看他一眼,终于说话了,简单干脆又无情:“我不和你。”
“和我怎么了?”乔稚柏困了,没力气吵架,无力地说:“那你和乔焕一间。”
乔焕抱着枕头往后退了退,小脸蜡白,哼唧:“哥……我又有点想和你睡了,我俩睡吧……”
没招了,乔稚柏又看了战损版的二人一眼,带着担忧痛下决心:“程澈,那你和贺远川一间,可以吗?”
贺远川已经转身往自己房间去了,太晚了,程澈不好意思再耽误时间,虽然他不是很想和贺远川一间,但还是说:
“我都行,你快去睡吧,今晚因为我连带的你们都这么晚还没休息。”
乔稚柏把一个哈欠生生憋了回去,难受的两眼含满热泪:
“你又说那见外的,要是我说,程澈你哪都好,就是太客气了,以后别再说那客气话了嗷!”
说完就揉着眼睛进屋了,兄弟俩在屋里又叽叽喳喳地嚷嚷几声,听不真切,好像是争谁先去洗澡。
贺远川走出去不远,程澈还站在原地没动。
他看着那个挺拔的身影越走越远,然后突然停住,转过身来,淡淡地看向他。
程澈看不清那双眼睛,甚至看不清那张脸。院子里不够亮,只有屋檐边挂着的两盏壁灯。
“过来。”
那道身影说,声音不大,有些疲惫,又有些无奈:“别躲我了,我又不会吃了你。”
程澈终于抬脚了,不够纯粹的黑暗里,贺远川的身影一直立在那儿,直到他走近了,才不紧不慢地继续往前走。
“我不是躲你。”程澈突然想解释一句,解释完觉得干,他确实是在躲着贺远川,虽然不愿承认。
但是他确实也觉得自己这样做不应该,只好转移话题,又问:“你脖子后还疼吗?”
问完觉得更干了,程澈选择闭嘴。
贺远川偏头看他,脚步没停,几秒后把头转了回去,说:“疼。”
“我明天去买药。”程澈说。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贺远川啪地打开灯,“我没那么金贵。”
自己顶着头绷带,流了满脑袋的血,却只会问别人疼不疼,说要去给别人买药。
这人怎么这么傻的,智商都用去学习了是吗。
乔家老宅每间都配了卫浴,程澈没有多余的衣服,身上的那件粘满了灰尘和暗褐色的滴状血迹,肯定是不能再穿了,贺远川便找了件自己的递给他。
手递着衣服伸出去,却没人接,贺远川挑眉问:“怎么了?”
那双桃花眸子看着他,有点严肃地问:“那你穿什么。”
这使贺远川想起了暴雨的那天下午,程澈也是这副认真的表情问他,“那你呢?”
那你呢?
院子里寂静无声,只能听得到对方的呼吸声,在这个瞬间,贺远川突然非常想要告诉对面的这个在悄悄小心翼翼的男孩一件事。
面对程澈,他出奇的有耐心,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程澈,”贺远川说,他弯了点腰,伸手将程澈的手腕轻轻抓过来,把衣服放到他的手里。“给你就拿着,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程澈有点愣,手里的衣服干爽,有股太阳晒干后特有的气味。
贺远川给完衣服后并没有直起身,维持着那个姿势平视着他,嘴边的创口贴鼓起来,从翘起的边,程澈看见里面肿起的一块。
贺远川说:“我还有呢,你穿你的。”
说完又伸出了手,朝着自己的脸。程澈立刻紧闭上眼,肩膀条件反射地缩起来。
头上的伤口被拉扯的疼,他眉毛皱的紧,脑袋一片空白。
那只手凉凉的,指尖触上他的眼角,像一只昆虫轻爬,又很快飞离。
“程澈。”头顶是贺远川的声音,带着睡眠不足的尾音,比飞去眼角的那只昆虫还要轻:“受伤了,应该先问问自己疼不疼。”
第25章 第25章
程澈抱着换下来且已经搓洗干净的衣服从浴室出来时, 贺远川已经在床外侧躺下了,背对着浴室,呼吸平稳,身体有规律的轻微起伏。
似乎是睡着了。
程澈放轻动作, 将手里拧得皱巴巴的衣服展开, 担在椅背上。
黑白花被安置在了客房拐角的小沙发上,蜷着睡了, 伤腿直直地伸出去。
他摸摸猫, 便踩着拖鞋蹑手蹑脚地去关了灯。
还好房间里有多余的拖鞋,他不至于要和贺远川穿同一双。
程澈站在那适应了一会黑暗, 才轻手轻脚地摸索着走到床边, 从床尾慢慢爬上去。
床很大,两个人睡完全绰绰有余。躺下后他像一只鹌鹑用半侧身子死死贴住墙,蜷缩成一团,恨不得整个人钻进墙里面去。
程澈一个人睡惯了,乍不乍身边多出个人来,怎么都觉得有点不自在。
贺远川躺得离他有段距离,关了灯的房间黑洞洞的,窗帘拉的严实, 房间里一点光也没有。
程澈盯着什么都看不见的天花板愣神, 尽管在车上的后半段他并没有睡, 但此刻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黑暗里,他慢吞吞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太阳穴上缠着的纱布。
动作间带的衣服上的气味若隐若现地钻进鼻尖。
身边的人翻了个身, 应该是把脸转了个方向, 呼吸声变远了。
程澈松了口气,差点以为这人醒了。
“你和墙长一块了?”睡着的人突然说话, 程澈吓了一跳。
他搭在纱布上的手一个激灵,干巴巴地清清嗓子:“我……我热。”
身边的人沉默了很久,久到程澈都快要以为他又睡着了,才听见贺远川闷着声说:“你别听乔稚柏瞎说。”
“什么?”程澈没反应过来。
“就是我不是。”黑暗里贺远川又抛来一句,说得很快。
“不是什么?”程澈还是没反应过来,贺远川又不说话了。
他盯着乌漆麻黑的天花板自己慢慢想明白了。
这人误会到哪里去了!
想明白的那瞬间,脸上烫的像发了烧,羞耻与恼怒融成一团,程澈急眼了,结结巴巴地说:
“没,我…我真的是热!我也不是!”
“哦。”贺远川翻了个身,没理会他那蹩脚的理由,彻底背对着他,后脑勺说:“都不是那就睡过来点,大大方方的。”
程澈为表示大大方方,往中间挪了点,蠕动了大概四五十公分,终于不再紧贴着墙,但和贺远川还是有段距离,横竖也挨不着。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困意渐渐袭来。
一夜无梦。
程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身体没有蜷在墙边那块小角落里,而是松松垮垮的斜着。
他睁大眼迅速转过身,旁边没有人,贺远川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被子四方四正地叠好摞在枕头上。
看了会那床叠得整齐的被子,程澈又重新躺了回去。
阳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他眯着眼躺了会,才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叠好了自己的那床被子,铺平床单。
穿好自己的鞋,推门出去时,院子正中间的躺椅上躺着个打扮时髦的老妇人,穿着身质地良好的旗袍。
一见他,老妇人就笑着喊:“小澈是吧?昨天奶奶睡得早,今天才见着你,长得真乖。”
程澈笑了,喊奶奶好,这位应该就是乔稚柏的奶奶。
乔祖母坐起身子:“听稚柏说是你那脑袋是摔的呀,这两天在奶奶家玩,奶奶给你做好吃的。”
程澈没说还是不好,只是弯着眼睛笑笑。
他在这种时刻会有些不太明显的迟钝,不知道该做什么回应。
恰时乔稚柏从客厅里探个脑袋出来,朝他招手,嘴里塞得满满的:
“程澈,快来吃早饭!我买了大包子,好几个馅呢。”
程澈进客厅时,贺远川背对着门坐着,听见他的声,没回头,只是在程澈经过身侧时开口说:
“醒了?”
程澈嗯了声,瞥了眼,在他身边的空位坐下。
都是直男,大大方方的。
程澈身上穿得衣服眼熟得很,乔稚柏眯起眼仔细一看,竟然是贺远川的,便一拍脑袋,“你看我这脑子,昨晚忘记给你找件睡衣。”
“没事儿。”程澈笑笑。
他刚刚坐下,对面的乔焕就害羞地给他端了碗八宝粥,程澈说谢谢,乔焕眨着大眼睛,扭捏:“不客气。”
乔稚柏吃了三个大包子,边吃边拿眼睛打量这两人,心里急速分析。
程澈黑眼圈不算重,贺远川倒是眼下有些乌青,但今早两人愿坐在一块,甚至程澈穿得是贺远川的衣服。
要知道贺远川的衣服可不是谁都能穿的,他这位好兄弟,对贴身的衣服要求很严,绝不穿别人穿过的。
乔稚柏想,估计这件以后再也不会看贺远川穿了,程澈穿着倒也好看,就是比贺远川身形小点,有点瘦的身体在衣服下晃悠。
看来昨晚应该还算是和平。至少应该没有再出现扭打纠缠的现象。
等乔焕一滩水似的流回对面的座位后,程澈才低头问:“看见猫了么?”
出来时小沙发上没见着,猫包里也没有。
贺远川没抬头,用勺子往嘴里递了口粥,嘴一张就疼,于是又把盛着粥的勺子放回碗里:“早上一开门自己出去了,在和布丁玩吧。”
程澈抬眉:“它不是不能走?”
贺远川说:“不能,爬出去的,一大早布丁就来挠门了。”
程澈笑笑,也往嘴里送了口粥,有点烫。
这样的时刻难免让人感到轻松。
昨晚虽是睡得晚,但很难得地睡得挺沉,程澈便情不自禁地想要多说些话:
“它原本胆子可小呢,以前喂猫,它都是躲在后面,等别的猫吃完了再出来。”
桌上的手机响了声,屏幕上弹出条信息。程澈听到声音抬头扫了一眼,很快收回。
他不好奇,看别人的手机信息多少有些不道德与越界。
余光里贺远川伸手拿过桌上的手机,看了眼便放进了口袋。
“流浪猫么?”贺远川问。
程澈点点头:“我家附近的,被车撞了。”
乔稚柏听见后真心实意地赞叹:“你救了一只小猫,特别了不起。”
程澈淡淡笑了笑,一带而过:“刚好碰到。”
他不认为自己是在做好人好事,事实上喂流浪猫也不是因为他想喂,只是纯粹的看不下去。看不下去猫饿死。
很简单的目的,稀疏平常。
吃完早饭后乔稚柏要把乔焕送去辅导班,临走前和程澈说:“你在这玩两天,等伤好了再回去吧。方阿姨今天就来收拾屋子了,我送完我弟就回来,帮着弄。”
程澈摇摇头说:“不啦,不麻烦了,我得回了。”
“别别别,可千万别怕打扰我,你要是嫌无聊,我们下午出去玩。”乔稚柏说。
程澈还没回答,一边的贺远川接过了话:“乔稚柏,你作业写几个字了?”
“哎哟我去,”乔稚柏愣了,激情反驳:“你写了?”
“回家写。”贺远川说,“我走了。”
“你也要走?你真要回去写作业啊?”乔稚柏说,大漏勺一样往外漏:“你现在回去,那位走了吗?”
那位,程澈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几个字眼。
“嗯。”贺远川淡淡说,“衣服先放你这吧。”
乔稚柏骂:“靠,你真的假的。”
“真的。”贺远川说:“我要补习。”
这个消息可太震撼了,乔稚柏印象里基本没见到过贺远川写作业的样子,他压根不能把写作业和贺远川这两样东西给联系起来。
更别说什么补习。这说的是中文吗?
“我靠。”乔稚柏推着乔焕往外走,“我俩走,疯了都疯了。”
程澈找到黑白花的时候,黑白花正和布丁翻滚在一块。
他没当回事,把黑白花拎起来装进猫包,乔祖母出去跳舞了,不在家。
程澈抱着猫包出去时,贺远川也从客房出来了,两手空空。
乔稚柏交待把院子大门从外面关上就好,程澈去客房把自己换下来的衣服拿了出来,没干,湿湿的一团,攥在手里。
两人把院门关上,贺远川问:“你怎么回去?”
程澈说:“坐公交。”
两个人顺着乔家老宅往街边走,街头拐弯有家卖早饭的,热气萦绕的,程澈在门口站住了。
贺远川走出去两步,回头看他:“怎么了?”
“你等我一下。”程澈说完就进了早餐店,贺远川看着他和老板说话,不一会拎着什么东西出来了。
东西递过来,原来是给他的。
贺远川接过,是一杯豆浆,袋子里还有根吸管。
“喝。”程澈说。
手里的豆浆热乎乎的,有些烫,贺远川看着豆浆,抬眉:“还有加餐的?”
程澈看他一眼,没说话,自顾自往前走。
贺远川握着那杯豆浆,低头笑了两声,看着前面越走越远的人喊:“小程老师,帮我戳一下。”
前面人干脆的拒绝,后脑勺扔下几个字,冷冷的:“你自己戳!”
“我胳膊疼。”贺远川说。
哦,疼,疼到不能往豆浆上戳上一根吸管。
程澈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等贺远川走到自己面前,才把猫包放在地上,接过那杯豆浆,冷着脸,取出吸管啪地一声戳进去。
第26章 第26章
“前方即将到站乌海巷站, 请要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
车上稀稀拉拉坐着几个提着菜的老年人,有背着书包去上补习班的孩子,程澈独自坐在后排,临到站前伸手将头上的绷带取了。
绷带和伤口粘到了一起, 他不由自主地皱眉, 咬着牙,将绷带从粘着的伤口上硬生生拽了下来。
额角瞬间冒出细汗, 真是疼得人一哆嗦。
被取下的绷带上有一滩洇上去的血迹, 他没细看,约摸着还带下来一块皮。他闭上眼睛缓了会, 将其握成一团, 攥在手里。
缝了五针。程澈侧头,车玻璃的倒影里反照出他的额角,上面爬着蜿蜒扭曲的黑线,这让他莫名想起了胡翠兰用针线缝的衣服。
车吱呀一声停了,他拎着猫包下车,手里的纱布扔进垃圾桶。
扔完没急着从巷子回家,而是先拐弯去了家前面不远的百货小商店,买了一顶黑色鸭舌帽, 卡在自己的头上。
回家路上贺远川没再提补习的事, 他也装不知道。这几天发生的事多, 他作业还剩些没做。
学习是程澈排在第一位的事,耽误不得。
他并不是智力一骑独尘的选手,所有的分数都是每个夜晚听着麻将声, 写满一张张试卷, 记录梳理知识点得来的。
远远地看见江河坐在赵庆小卖部门口的小马扎上,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一直到程澈走近了,江河还是在愣神。
他蹲下去,用手在江河面前先挥了挥,才轻拍下江河的肩。
在聋人基本无声的世界,很容易被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惊吓到。
江河这才抬头,一看他,眼睛瞪大,嘴一拉拉,落下几滴硕大的眼泪。
赵庆从窗户里看见他,摘了老花镜快步走出来,“程澈?这孩子,回来了?昨天去哪了一晚上没回来,你快回家看看吧,乱套了!”
程澈用手背试掉江河的眼泪,眉毛轻轻蹙起,问:“怎么了?”
赵庆说:“你奶奶来了!”
这话一出,程澈心里就有数了。
江河急着问他昨晚在哪,手比划的快,眼圈有点肿,应该是哭过好几场了。
程澈用手说:一个朋友家。
江河又问:你头怎么了,戴帽子干什么?
程澈拍拍自己的脑袋,笑了笑:帅吗,走,跟哥回家。
黑白花一晚上加一早上没吃东西,饿的没精神。程澈把猫包拎起来,想了想,还是转身跟赵庆说:
“叔,猫先放你这,行吗?”
赵庆叹了口气,拉长声音:“行,怎么不行——给我,我放小桌底下,外面看不着。”
程澈说了声谢。
拉着江河进门时,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眼前的景象还是让程澈停下了脚步。
院子的水泥地上满是破碎凌乱的玻璃与瓷器的碎片,花纹熟悉,是厨房的碗盘子,还有江蔓常用的那个玻璃水杯。
除了这些碎片,院子里四处散落着麻将牌,远些的粘满了潮湿的青苔,几颗掉进下水道沟边,从那个坏了个口的水泥板嵌进去。
院子正中间那根水龙头身子歪斜着,看着不像是还能使用的模样。
萧条,混乱,污糟。
客厅里有人在高声争吵,伴随着家具轰倒声,最尖锐的那个一听就是胡翠兰。
里面的人遥遥看见了他,把门从里一推,门咣当撞到墙上又弹回去。
程澈还没看清人,咒骂就扑面而来砸到脸上:“一晚上死哪去了?你也要跟你老子学夜不归宿了?”
门那站着个怒目圆睁的老奶奶,眉毛倒吊着,瘦,嘴巴绷得紧。
程澈将微微发着抖的小姑娘朝身后拽拽,皱起眉,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些:“我钥匙丢了,在同学家睡了一晚上。”
“同学,什么同学?”胡翠兰手伸出来,突然气极般发着抖,几步上前来指着程澈的鼻尖:
“你老子十几岁滚到男人床上时,第二天回来也和我说钥匙丢了!进不去家,还是人找来了我才知道这事儿——”
客厅里啪地碎了个什么东西,江蔓尖叫一声,程澈抬眼看,窗户那站着个人,萎靡不振垂着头。
“什么?”程澈脸色变得难看,嘴唇动了动,江河在身后小声啜泣,拽紧程澈的衣角。
程赴喜欢男人?这事儿从没有人和他说过,胡翠兰不常来,每次来都少不了一顿鸡飞狗跳,但都是因为别的。
他一直以为胡翠兰只是单纯的不喜欢程赴,包括他。
他站在那,脸色发白,目光刷得移到窗户边垂着头的那人身上。
“他没和你说过是吧?他不说,我替他说!”胡翠兰的脸色也难看极了,整个人发着抖:
“多少年过去了,程赴,你儿子都这么大了,你怎么还腆着脸惦着他?那个姓唐的要真是个好人,怎么会把自己欠的赌债都扔到你头上!”
“够了!”程赴终于忍无可忍地从屋里冲了出来。
程澈这才看清他,一头的长发凌乱散落,打结,没有剃的胡茬冒出头,衣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浑身粘着看不出颜色的颜料。
程赴高高扬起手臂,却又停在半空。
“你打!你怎么不打?”胡翠兰转身看程赴,眼里滚滚落出泪:
“我这辈子欠你们程家的!你爸打了我一辈子,怎么,你把傅萍打跑了,现在连我也要打了?”
程澈只觉得头痛欲裂,额边的伤口被帽檐压的疼,他闭上半边眼睛,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着。
他看着程赴把手又收了回去,破败且了无生机的模样,那头打结的长发看起来像开心兽医站门头上的杂草。
铁门被人从外面咣咣敲了几声,赵庆在外面喊:“小赴,都少说两句,孩子大了——”
程澈站不住了,他手向后拉住江河上楼,江河手心湿漉漉的。
“他有病,程澈你不能有!”
“我有什么病?”
“你什么病你自己知道,你自己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家大男人留头长发?夜不归宿不三不四的,你爸这些年头抬起过吗?”
“他已经死了!”
关于程赴喜欢男人,其实蛛丝马迹里也能觅得个大概,只是程澈没往上想过。
程赴不常在家,有时会喝得醉醺醺的回来。
运气好时,醉醺醺的程赴会从皮夹子里掏出几张钱,数个三四遍,次次数出的数都不一样,最后一把拍在程澈的面前。
程澈不和钱过不去,给就收着,一边把钱往口袋里装,听程赴一边酒气熏天地带着笑说:”剩的我得给你唐叔。”
唐叔是谁,程澈不知道,也不稀的去想,只当是程赴的什么朋友。
大多数时间运气不好,不仅得挨醉醺醺的程赴一顿打,程赴不在家时,还得被上门讨债的朝身上砸几块板砖。
后来他学聪明了,有人来讨债,他就装作不在家。
一楼的灯常年不开,他把二楼的灯也关着,自己蹲着窝在阳台边上,啃放学从路边买的包子,任凭那些人把门拍烂了也不吭声。
包子吃完,等到那些人要走了,他才拍掉手上的碎屑,地上放着他路上顺便捡的一把小石头。
从中选颗最大的,对准那一帮人中砸门最凶的那个砸过去。
砸完身子又缩回去,从塑料袋里再掏个包子出来啃。
汗腌得伤口疼,程澈摇摇头,把江河带回房间。
江河吓得不轻。
一大早胡翠兰就来了,刚好撞见程赴喝了一夜醉醺醺地回来,再一问,程澈也一夜未归,这才吵了起来。
具体的她听不见,只知道他们砸了很多锅碗瓢盆,连江蔓的一桌麻将都被拖出去扔到了玻璃碎片上。
加上程澈昨晚没回来,她也实在担心,一上午跑出去看了不知道多少次,害怕程澈真出了什么事。
程澈“说”:我没事,昨晚在同学家呢。
江河还是默默地流眼泪,比划:但你的头破了。
程澈“说”:只是摔了下,很快就会好的。
帽子遮住了大半伤疤,至少现在看起来不如公交车窗上倒映出来的可怖。
他从桌上拽了两张卫生纸,给江河把脸上的眼泪擦了,“说”:别哭了,等会他们不吵了,哥带你喂猫去。
这时候程澈又有点庆幸她听不到声音,毕竟玻璃时不时破碎与炸裂声确实惊心,咒骂的语句也着实不堪入耳。
只是江蔓呢?看样子她明明全都知道,为什么不走?
兜里手机响了一声,程澈掏出来看,额头疼的他有些烦躁,索性站起身去了阳台,顺手关了江河的房间门。
【宇宙好奇大王】:到家了?
程澈往自己房间走,低头盯着聊天框,边走边看。
楼下声音小了,他将身子往栏杆外探,朝下看。
门被人从外面摔上了,不一会,江蔓拎着扫把从客厅里出来,满地的碎片被扫帚聚集在一块,发出零碎且尖锐的声响。
他没回贺远川的消息,回房间从抽屉里摸出个烟盒,前两天从程赴房间里顺的。
取出一根咬在嘴里,在房间抽有味儿,点燃后他咬着烟去了阳台。
烟头忽明忽灭,程澈在阳台站了许久,期间带着猫粮和江河去喂了次猫,一直到天黑,他都没有回复那条消息。
第27章 第27章
程澈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个什么劲, 晚上去赵庆那喂完黑白花回来,就坐到书桌前写作业。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多,这会他才有空认认真真地写上几张试卷。
江蔓今晚很早就睡了,程赴出去后也没有再回来。程澈写了会卷子, 再抬头看手机, 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
他心里有事,写作业时还能让自己不去想, 写完了那些看不清的情绪便如蚁虫筑巢, 悄无声息地啃咬。
老凳面硬,他坐得腰酸, 高举着胳膊从老凳上站起来, 把自己直直地往床上栽。
后脑勺砸到床上,向上弹了弹,坠得额边的伤口疼。这会房间里就他一人,黑色鸭舌帽随意地挂在门口的勾子上。
窗户开着,不时有风拂进来,带着潮湿的气味。不一会就下起了雨,程澈歪头透过窗朝外看,不想动。
江蔓和江河第一次来乌海巷的那夜, 是早春, 天降暴雨, 江蔓在瓢泼的雨中,抱着高烧惊厥的江河四处拦车。
女人头发糊了满脸,身后跟着她暴怒的前夫, 没有一辆车敢为这个绝望的母亲停下。
车来车往中, 外出一个月没回家的程赴下了出租,挥拳打趴母女二人身后那个恶魔般的男人, 将江河抱去了医院。
程澈在二楼写作业,楼下有动静,他关了小台灯,悄悄地出来趴着看。
黑了一个月的院子又重新亮了起来。
这一眼首先看见的,便是苍白着张脸,狼狈憔悴的江蔓,怀里抱着个发着抖的,同样脆弱的孩童。
不是讨债的,是和离开了的傅萍一样,是要逃离不幸的女人,那一瞬间,程澈以为自己看见的是早已经离开了的傅萍。
可如此好若英雄的救世主角色,也是会将自己所有的不如意与痛苦用暴力倾注给同样无辜的另一位女人。
在童年的很多时刻,他看不到爱的影子。毋庸置疑,程赴不爱傅萍,尽管如此他还是要向杂乱恶意的闲言碎语们做出证明,一个蹩脚,轻浮,残忍,且自私的反击。
傅萍是被凿穿的树,程澈是树里流淌出的罪恶,是那个证明。
人类的本色过于复杂,层层切面叠出个人来,他看不透,也不想看。
程赴喜不喜欢男人,这不关他的事,他管不着。
但他不得不重新思考起一些事情来。
程澈伸手摸摸头,咀嚼头上的钝痛,触碰自己还活着的证据。
黑白花这样放在赵庆那儿不是个长久事,他不爱麻烦别人。但拎回家也不是事儿,且不说他的房间靠着阳台,猫能跑能爬后有从阳台上掉下去的可能。
他还是高中生,大多数时间都不在家,他没有保护这只猫的能力,虽然很残酷,但事实如此。
平躺在床上盯着顶灯里飞虫尸体,直到眼睛酸涩,才掏出手机解开锁屏。
【宇宙好奇大王】:?
时间是一个多小时前。
没什么好别扭的,贺远川说了他不是,二人充其量也就是同桌情谊,只是最近事情有点多,自己敏感了。他又想起贺远川说的那句“大大方方的。”
是啊,该大大方方的,别扭这劲倒显得他像心里有鬼的。
手指点开,键盘弹出来,顿了下,程澈打字:到了。
贺远川回得很快。
【宇宙好奇大王】:快报警了。
程澈握着手机的小臂泄了力地向后一摔,整个人懒懒地平铺在床上。
好半天后打字:抱歉,忘了回。
这次对面安静了得有五分钟。
【宇宙好奇大王】:【图片】
程澈点开看,对面没发原图,模模糊糊的,看着是道题,看不清字。
这人还真的写作业了?
程澈蹙眉,回:看不清,发原图。
手机震动了下,这次有了下载键,程澈下载完将那道题看了一眼,叹口气,慢吞吞打字:这不是第一题?
【宇宙好奇大王】:嗯,不会
程澈:教材第49页,自己看去。
这次又消停了五分钟。
五分钟后,手机再次响了,程澈点开对面发来的图片,两眼一闭,图片上是第二题。
【宇宙好奇大王】:不会。
程澈:52页。
对面安静了一会,隔了十来分钟又发了张图片过来。
程澈耷拉着眼点开,没猜错,这次发的是第三题。
这人没完了。
懒得打字,他大拇指摁着语音键,直接甩了条语音过去。
那边贺远川躺在床上,旁边散落放着几张试卷。
【炸毛刺猬】:语音
他眉头一抬,点开那条三秒的语音。
程澈隐忍的声音从扬声器传来,一听就是咬着牙呢:“我不是小猿搜题。”
贺远川将那条语音听了三遍,听完躺那低低地笑了会,伸手点了收藏。
刘姨在门外喊他,他应了声,身子没动,单手将手机提到嘴边:“怎么做啊,小程老师。”
【炸毛刺猬】:不知道。
贺远川再次把手机举到嘴边,微不可闻地拖长腔调:“教教吧。”
隔了一会,对面又发了条消息来,是张草稿纸的照片,上面简单写了几个步骤,字迹潦草且漫不经心,压不住的怨气。
不愧是第一,思路清晰明了,没有多余的步骤。
贺远川点评完,非常愉快地点击保存,摸起旁边的试卷,一手举着,一手打开相机,对着第四题咔喳又拍一张。
拍完抬眼看了时间,打算十分钟后再发过去,骚扰也得是进退有度的,不然容易招人烦。
“少爷,贺先生让你接电话——”刘姨敲他的门。
“和他说我死了。”贺远川漫不经心地答。
贺远川不会接的,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向贺临低过头,贺临每年回来都是带着愤怒走,哪怕皮带在身上抽断了,贺远川也绝不会服软。从前是,这次也是。
所以刘姨也没有再执着,不知对电话那边说了什么,脚步声远了。
他又看了眼时间,还剩八分钟,百无聊赖,索性拿起试卷看。
正面,反面,他举着张试卷,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心里飞快地列出式子与解题思路。
今年清野中学进的这批卷子质量不太好,纸张粗糙且油墨味劣质,题目难度不高,连笔也懒得掏,一遍看完各题心里都有个数。
从很小的时候,贺远川就发现自己学起东西很快,记忆力也牢固,在身边同学因为数理化薅秃鬓角头发时,一看题目他的脑海里会自动回放出课堂老师说的公式与原理。
但这项技能对他来说没什么用处,毕竟扮演一个扶不上墙的废材,才是对贺临最好的回报。
八分钟到了,贺远川点开对话框,将第四张照片发过去。
这次消息如石沉大海,很久都没有等到回复。
贺远川等了许久,期间接了次乔稚柏的电话。
乔稚柏应该是在外面玩,旁边听得到刘俊和王杉在起哄,不时有啤酒瓶碰撞的叮当声。
“家里没啥情况吧,出来玩?”
手机听筒里有音乐的喧嚣吵闹声,估计是在街头那家开了有些年份的ktv。
“没,不去。”
“猜你也不会来。”乔稚柏在那边叹了口气,“没事就行,我放心了。”
贺远川“嗯”了声,正准备挂,听见乔稚柏说:“孙子阳说要喊程澈来玩呢。”
贺远川重新将手机拿起来,声音淡淡的:
“他头上有伤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帮子人,我都听见声儿了,还不够玩?”
乔稚柏说知道知道,那边几个人隔着话筒要和贺远川打招呼,乔稚柏嚷嚷:
“别挤了,哎哎我手机——说就是了抢我手机干嘛,他又没聋,听得见!”
王杉和刘俊他们几个在那边扯着嗓子喊“川哥——”,明显是喝大了。
乔稚柏捂着话筒,又说:
“所以你们俩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搞的一身伤啊?怎么问都不告诉我,说实话,你有时候真的让我感到心寒,咱俩兄弟这么多年,现在你有小秘密了。”
语气很夸张,一听就是喝了点,伤春悲秋呢。
“我上哪有小秘密,”贺远川说:“挂了,好好玩吧。”
耳膜被炸得疼,他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扯过刚才的试卷看。
十分钟还短吗,这都嫌烦,下次隔二十分钟吧。
躺了会,他闭着眼把手机摸过来,确定并没有误触静音。
睁眼调到聊天框,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他二十多分钟前发的那道第四题。
这人睡着了吗?
贺远川突然又想起了今天早晨的程澈。
他醒的早,一睁眼,就看见对面躺着的那个人正蜷缩在里侧那片小角落,紧贴着墙,被子被压在身子下面,面正对着他,闭着眼。
头上明明缠着绷带,表情却宁静,甚至称得上乖巧。
那人睡得很沉,呼吸又长又缓,身上穿着他那件印着logo的家居服。
家居服有些大,穿在那人的身上略有些松垮,领子边斜斜地耷拉在锁骨上,露出光洁的肩头。
风时不时掀起纱帘的一角,从缝隙里挤进一道金灿灿的光。
这道光随风而动,爬上程澈的额,再到眉峰,再到眼睫。
爬到眼尾时,程澈终于蹙了蹙眉,但没醒。
贺远川盯着那人皱起的眉又一寸寸地缓下去,随后便整个人往里边又贴了贴,似乎是想要躲阳光,也或许是想躲他。
也不怕着凉的?
他没急着起床,躺在那看了好一会,才伸手,拽着那人身下压着的被子,慢慢地往他这边拖了些。
随后才站起身,轻步走到窗边,将那抹轻飘飘拂动的纱帘往里侧塞,遮挡住刺眼的阳光。
第28章 春梦
程澈没回消息, 握着手机就那样睡着了。
这晚他做了一个非常混乱且难以言喻的梦。梦里先是暴怒的程赴,再是痛苦的傅萍,爷爷还没死,胡翠兰还再遭受暴力。
之后开始下雨, 他躲在房间床边的夹缝里, 听着邻居哥哥一家的说话声,随后楼下铁门便被敲响了。
是邻居阿姨要来给他送菜吗?他起身要去开门, 脚刚踏出去, 敲门声却越来越大,随后震耳欲聋, 外面的人没了耐心, 喊:
“程赴——他妈的还债!”
他弯腰往房间走,关了小台灯,雨太大,从房间的四面八方溢进家里,滴落到床上,书桌摊开的书,再到自己的身上。
越来越大,越漏越多, 最后雨水像倾斜而下彻底浇透了他。
黑压压的屋顶像是要吃人, 衣服粘腻地贴在身上, 浑身是汗与雨水混杂在一起,快要不能呼吸。
场景突然变换,身边是连排的红棚子, 雨不再下了, 身上的衣服也是干燥的,一抬眼, 贺远川在街对面正被几个人推搡,有矮个儿,胖子,还有王虎和张决。
酒瓶子就要再次落下,程澈发了疯似的往前跑,摩托从身边擦肩而过,要赶不上了,那瓶酒朝着贺远川的后脑勺去了。
不要——不能——
风声在耳边呼啸,他一头栽到地上,喉头发紧,快要窒息的临界点,世界乍然明亮。
他红着双眼睛抬头,身处的场景又变了,自己躺在一张双人床上,窗户边的纱帘轻飘飘地拂动。
安宁,平静。这里像乔稚柏的家,但布局又有些出入,旁边躺着一个人,眉眼熟悉,是仍在熟睡的贺远川。
下一秒,贺远川醒了,他张嘴说了什么话,没有声音,只有那张唇上下轻动,嘴边微微扬起,温柔的,安全无害的。
和所有人看见的贺远川都不一样的贺远川。
在说什么?程澈怔怔看着,什么都听不见。他突然特别想知道答案。
这里没有狂风暴雨,也没有碎掉的酒瓶与玻璃,只有痒痒爬上眼角的小飞虫,告诉他“受伤了要先问问自己疼不疼”。
他疼。
于是他慢慢地爬起来,凑过去,俯下身,落在那人的怀抱中,对着柔软的答案,贴了上去,想要读懂听不清的话语。
好像不是烦……
原来是一见到你,因为感到太过温暖,而惶恐到想要逃跑的心啊-
醒来后已是第二天凌晨,天刚蒙蒙亮。
程澈面色古怪地在床上坐了好一会也没动。他低头看了眼,又面色古怪地叹了口气。
一直坐了得有二十分钟,他才僵硬地从床上以一个滑稽的姿势弹起,慢吞吞地从衣柜里拿了套衣服,去了旁边的卫生间。
清野中学虽是师资力量有限,但该教的的也都教了。青春期嘛,他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小伙,很正常。
只是梦里的对象不大正常。
他就着水龙头搓洗衣服,越洗越心烦,搓完后他拿着回了房间,找根衣架挂在了窗户边上。
直男会这样吗?贺远川会这样吗?
应该不会吧,他说他不是。
程澈心烦意乱,掏出手机看,微信栏有新消息,他点开看。
消息来自昨晚,是贺远川拍的照片,第四题。
他看了眼试卷编号,从自己的那摞试卷里找出这一张,正面反面拍完,正准备发过去,顶部时间显示才早晨六点多。
这个点,他应该还在睡吧?
他又把手机揣回去,从门口取了黑色鸭舌帽戴上,小心避开伤口,又从猫粮口袋里用塑料袋装了些猫粮,装完密封好,拎着一兜子猫粮下楼。
院子里静悄悄的,江河和江蔓都没起床。打架的那天晚上钥匙丢了,他得去配副钥匙,不然出行不方便。
程赴的房间门也关着,没锁,估计又是一夜没回,他把铁门虚掩上,拎着塑料袋去找赵庆。
昨晚刚下过雨,地面上还有些潮湿,带着青石板也滑溜溜的,走起路来要小心。巷子里没有人,赵庆开门还得一会,通常早上七点多会从里拉开小卖部的卷轴门。
墙边有几只小猫,都是眼熟的,玳瑁,狸花,还有一只新小猫,个头小小的跟在玳瑁后面。
程澈往树荫下的干燥地上倒了点猫粮,剩余的攥起来还有一小拳头,他把塑料袋团紧塞进口袋。
时间还早,拐口不远的有俩家包子铺,他在常去的那家顿了下,还是去了另一家。
这两家他爱换着吃,吃到在店主快对他感到十分熟悉的节点巧妙停止,再改吃另一家。
坐在包子铺吃了两个刚出炉的包子,喝了碗八宝粥,吃完付了钱,他返回乌海巷。
赵庆果然开门了,一边拉卷闸门一边回头看他:“这么早,上哪去的?”
“吃了个早饭。”
见程澈站那没动,赵庆说:“哦,来看小猫啊?”
“啊。”程澈说,一直看赵庆将卷闸门支上去了,才跟过去,帮着开了灯。
“你奶奶回去了?”赵庆把货架往外搬,程澈从他手里接过,很自然地搬了出去。
“差不多吧,”程澈把货架摆放好,“反正是走了。”
“也好,”赵庆点头,叹口气,“你别当回事,听见没,好好读书,大人的事别往心里去,随便他们。”
“嗯。”程澈低头应,“我知道。”
猫包里空间不算小,两侧都是镂空的纱网,闷不着,但即便如此,一只猫在里面待太久也还是会难受。
他蹲在那给拉链拉开,赵庆在玻璃柜后打开了电视,坐在靠椅上说:“昨晚你李婶要给它放出来,它害怕。”
“嗯,”程澈说:“它胆子小呢。”
“我看这猫长胖了些,你喂它吃的那是啥呀,猫粮啊?要我说,就家里的肉汤拌点饭喂喂得了。”
程澈没吭声,赵庆又说:“你爸能给你多少钱啊,省着点用,留点心,以后上大学开销大着呢,你指望她给你啊?”
身后的声音拐了个弯,程澈猜赵庆是在拿下巴指自己的家。
他眉头皱了点,说:“不指望,她凭啥给我。”
“哟,没在哪还护上了。”赵庆哼了声,“你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看着是乖巧懂事,心里有主意的很呢。”
黑白花的腿明显好多了,这会看见程澈,胆子大了些,从包里爬出来,去蹭程澈的手。
程澈对赵庆笑笑,打马虎眼:“哪有什么主意。”
他在那摸会猫,等黑白花把猫粮吃完了,活动了一会,才把猫装进包里,抱起来说:“叔,我回去了。”
赵庆抬眼看他:”嗳,先别走,给我电视调个体育频道,我看打羽毛球。”
赵庆记不住频道对应的数字,程澈腾手拿遥控器给他调了,一下就调到了,赵庆拍手:“得嘞,还是年轻人脑子好使。”
门口这时进来个中年男人,程澈瞄了一眼,是巷尾里面的那户人家,张姓,好像是叫张立柱,平时偶尔会来他家打麻将。
“没酱油了,小孙子说要吃炖猪蹄,他奶奶怕不烂乎,一早上起来就炖上了,差我来买呢——”
“孙子回来了?”赵庆没站起来,往里一指,“货架搬这边来了,里面那排就是。”
程澈往侧边避了避,想装作没看见,但张立柱还是认出了他:“程澈吧,抱着这么大一包,装的啥啊?”
程澈只好转过脸来笑了下,左邻右舍的,都住一条巷子,再装看不见就说不过去了:“叔,来买酱油啊。”
“这是什么,还动呢。”尽管程澈将包往里拦了拦,张立柱的脸还是没有边界地贴了过来:
“哟,你咋养猫啊,经常去你家打牌的那个,叫什么,哦对,王海国,你见过的,你王叔他猫毛过敏啊——”
程澈才不记得什么张叔李舅二大爷的,赵庆接过话:“我怎么不认得哪个什么王海国,你堵人家孩子路干什么?”
张立柱让开了,眼还是看着程澈:“王家那个,来你这买过啤酒的,不认得了?”
程澈压住心里的躁意,笑了笑没说话,拎着猫出门。
“不认得。”赵庆把电视声音调大,比赛解说的声音覆盖住张立柱的声儿。
前脚刚出门,后脚透着嘈杂的赛事背景音,就听张立柱压低声音问赵庆:“程家昨天又闹起来了?这次又是因为啥啊?”
“我怎么知道。”赵庆没压着声,“炖你的猪蹄去吧,十五块啊,扫二维码。”
程澈推开红色铁门,进去后转身小声关上,落了锁。
江蔓应该是起来了,客厅内隔屋那一个走动的身影,程澈看了眼,抱猫上了楼。
江河也醒了,站在门口发懵,头发乱糟糟的,她今天要跟着江蔓去血透中心。
眼见程澈上来,端着猫,小姑娘大眼睛一弯,胳膊一举:猫接回来了?
程澈点头,拉开猫包拉链。
黑白花不怕江河,甚至说它有些喜欢江河。
小姑娘摸了两把猫,心满意足地下楼了。
这会应该快八点了,程澈掏出手机看,八点零六,也不知道醒没醒。
他点开贺远川的微信聊天框,把卷子正反两面的照片都发了过去,并留了条语音:
“不能照抄,不会的再看吧。”
发完鬼使神差地点开昨晚对面发来的语音。
“教教吧。”
他手一抖,直接大退到桌面,面色古怪地回了房间。
第29章 章测
没有钥匙, 程澈哪也去不了,江蔓带着江河出门后,他坐书桌前看了会书,做了几套自己买的卷子。
额边伤口处发硬, 似乎是要结痂了, 有点痒痒的。右手握着笔,左手忍不住想去挠, 刚碰上又强制收回, 几次下来他啪地给了左手一下,拉开抽屉掏出那管剩的红霉素软膏。
抽屉深处躺着一盒崭新的创口贴, 他盯着盒子看了会, 慢吞吞地也一起拿了出来。
去了绷带后伤口容易发炎,这两天洗澡都是尽量让头避开水源,但难免还是会溅上些。
他打开手机看了眼,消息栏很安静,便调开相机,挤出点软膏对着伤口涂抹均匀后,用了四张创口贴,横着贴上。
贺远川消息进来时, 程澈正把垃圾拾到手里, 攥着拿去扔掉, 手指上残存着药膏黏糊糊的,他又去洗了个手,才回来坐到老凳上, 打开手机看。
说老实话今天的他有点难以面对贺远川, 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变态,心里有鬼。但是明晃晃的未读消息太过显眼, 手鬼使神差地就点开了。
他又想给自己来一下了。
【宇宙好奇大王】:我看不懂。
他打字:哪里不懂?
【宇宙好奇大王】:都
程澈回:。
【宇宙好奇大王】:。
不一会又问:只有一张吗?
得,程澈把旁边那一摞试卷拿过来,正反两面全拍过去。
照片浩浩荡荡地轰炸过去,对面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好半天,【宇宙好奇大王】:谢了
一上午贺远川都没有再发消息来。
假期快结束了,为了节后的章测,程澈多写两套卷子,之后掏出课本看,划了些重点,想了想,又从旁边抽出张空白的a4纸,把划到的重点摘抄到了纸上。
其实他不需要这些,脑子里过一遍就完全足够了,写完那满满当当的一页纸,程澈盯着纸发愣。
自己写这个是为了给谁呢?
他摁亮手机屏,壁纸干净,没有消息。
算了,程澈打开相机对着纸工工整整地拍了张照片,给贺远川发过去。
好歹昨晚确实是做了人家的梦,不干点啥程澈觉得心里过意不去。至于为什么会做这种梦,也许是因为听了胡翠兰说的话。
又或是因为——他自己也喜欢男人,跟程赴一样。毕竟没有直男会做这样旖旎的梦——和一个男性,还是自己的同桌。
像程赴这件事让他的心里难以自抑地泛起恶心。
程澈握着手机从老凳上站起来,往床上一躺。
他从小到大对女孩子都没有过任何悸动的感觉,程澈一直认为是自己情感缺失导致的。可是自胡翠兰来过之后,很多事突然就想得通了。
比如一见到贺远川,心里会生出些又痒又烦的躁意。
比如从一开始的单纯想将他摁到地上暴揍,到看见他被碎片划破的后脖颈,想要伸手去触碰。
虽然不愿承认,那晚在车上的后半段,程澈之所以没有睡着,是因为藏匿于昏暗的车厢与微不可闻的呼吸声里,他偏头看了熟睡中的贺远川很久。
程澈从不奢求过什么东西,他习惯于得不到,所以得不到对他来说并不是件大事,反而稀疏平常,得到了才是不寻常。
贺远川不是说他不是吗,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而自己的想法一贯不重要,就算自己是又如何?
他可以偷偷地拥有心事,这份心事隐秘且天衣无缝,他会有足够的空间与自由及时撤退。
贺远川夸了句字不错,之后两人没再联系。
假期很快过去,程澈抽空配了钥匙,江蔓也重新买了麻将回来。
对此程澈表示十分理解,在程赴不会提供经济来源,还得顾及江河的情况下,江蔓只能用这种方式增加收入。
这次开学后,程澈发现贺远川不怎么睡觉了。虽仍是不怎么听课,但是试卷都很认真地写完了。
程澈把那把伞带给了贺远川,贺远川说:“你留着呗。”
程澈摇头,“我有。”
贺远川就收了回去。
章测安排在两周后,这两周时间里,贺远川经常用自动笔往题下面一划,推过来问程澈怎么做。
程澈就低着头,凑近他,将解题思路讲给他听。
有时候贺远川会说:“听不见,你过来点。”
后排确实很吵,王杉刘俊他们几个指着抄程澈的呢,压根没把考试当回事,该打牌打牌,玩手机的玩手机,有时候动静太大被老师提溜到门口站一排。
程澈不疑有他,只能往旁边再贴近些,一边靠近一边心虚,僵着半边身子,声音反而越来越小。
但这种时候贺远川又不说他听不见了,头贴过来听得认真,看起来像变了个人。
乔稚柏哭丧个脸回头说:“我爸说这次考不好要揍死我。”
贺远川没理他,乔稚柏皱巴个脸继续补充:“说不定我也要被流放了,和乔焕一样天天去补习班。”
贺远川这才说:“谁叫你不写作业?”
“我写不下去啊,没人教我。”乔稚柏眼巴巴地看着程澈,嘴里不忘反击某人:
“真是铁树开花野猪上树了,贺远川也知道用功读书了。”
秦祎上厕所去了,这会不在,贺远川毫不留情地将乔稚柏探过来的大鹅脑袋给推了回去:“滚,找你自己同桌去。”
王杉刘俊他们几个的计划落空了。章测那天廖老师抱着试卷进来,大着嗓子让大家上台抽号,按号落座考试。
王杉不可置信地朝这边压低声音喊:“不是,什么玩意儿?不是按老位置坐?我靠,那学霸不能和我坐一块了,我全指着学霸呢!”
乔稚柏已经心死,什么都听不见,失了魂地飘走了。
程澈抽了个二号,坐最前面靠着墙的第二排。
贺远川抽了个一号。
坐他前面。
得。
程澈说:“你自己做,别回头。”
贺远川看他一眼,说:“知道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挨着去了前排坐好,很快就发试卷了,廖老师分了四摞,从第一排往后传。
贺远川直着身子没回头,试卷哗地传到后面。
程澈被吓了一跳,这人还真的是一点头也不回,他接过卷子拿了张往后传。
教室里一时间只听得见笔尖在纸上沙沙地滑动声,最后面有几个在情难自抑地小声叹气。
题目不难,虽然廖老师为了威慑大家复习故意说试卷很难,但程澈一眼就看出来,题目非常基础,他给贺远川划得重点基本都涵盖到了。
他很快写完了,检查一遍后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还有半个多小时。
前面的人低着头写得认真,就是左手不时地动一动,不知道在干嘛。
程澈托着腮,不那么明显地眯着眼透过间隙看。
橡皮往桌上一掷,滚动几下,右手再拿笔往试卷上写字。
哦,在掷骰子选答案呢。
如果是在之前,程澈会觉得这人无可救药,上课装比睡觉,考试不会活该。
但是现在,贺远川脖子后面被碎玻璃划出的红印过于扎眼。程澈叹口气。
掷就掷吧,孩子不会总不能给他踢死,他不会可不得掷骰子吗?最起码没有完全放弃到趴着睡觉。
于是考试的这两天,程澈写完自己的卷子,就会托住半边脸,细长的手指虚遮住自己的眼睛,悄悄地看前面的人。
脖颈那细碎的红色伤口已经快好了,结上了小小的痂。贺远川的皮肤确实薄,脖颈直且白,偶尔偏头看得到利落的喉结。
这几天早晚开始冷,程澈已经不再地上睡了,只是从搬回床上开始,每晚都很难入睡,得在床上翻来覆去快一个多小时才睡得着。
睡着了也不沉,早上起来头晕乎乎的。
贺远川穿了件长袖的薄卫衣,白色的。
人往桌上一倾,程澈从后面能非常直观地看见这人卫衣下流畅的线条,肩,胸膛,腰,再到……
身材挺好。
程澈面色铁青,强迫自己收回目光。
要了命了,自己这个样子真要成变态了。
考试成绩没两天就下来了,程澈毫无意外地依旧第一。意外的是,贺远川各科都稳定地涨了十分,名次直接前进一大截。
廖老师挺激动,给贺远川叫到办公室好一顿夸。
乔稚柏急眼了:“你背着我偷偷学,是不是兄弟?我再也不跟你好了!”
秦祎还是不在,估计又是去上厕所。
“不好就不好,”贺远川漫不经心:“什么时候背着你了?”
确实没背着,甭管上课下课,人小同桌俩天天都是两个脑袋靠在一块,一个人听,另一个拿着笔小声说,叽叽咕咕的,像两只小老鼠。
尤其是贺远川那副嘴脸,听得一本正经,时不时勾起嘴角笑笑,他要是回头说点啥,还会被贺远川给毫不留情地一把推回去。
给乔稚柏气够呛。
不过说什么也没用了,乔稚柏倒是没真的挨打,就是直接被他爸流放了,每周六日要跟着乔焕一起去补习班补课。
一晃又过去半个月,天更冷了,穿件薄卫衣路上会觉得冷,程澈从橱柜里翻出了加薄绒的衣服出来。
黑白花腿已经完全好了,就是有时跑起来会有些不明显的瘸,猫也比刚来时要胖的多。
江蔓重新组织起了牌场,每天下午依旧有人来打麻将。程澈上下学会把黑白花关在房间里,锁好门窗。
尽管如此,他养猫这件事还是被发现了。
第30章 感冒
这事还得怪张立柱。
已是十一月, 算是深秋,上下学路边树下满是金黄色的枯叶,早上天还没亮透,就有环卫大叔或是阿姨提着大扫帚哗哗地扫。
程澈换季又感冒了, 他不太会照顾自己, 非得等到感觉着冷了再添衣服,已是来不及。
一开始只是头疼加鼻塞, 贺远川每天依旧拿着根自动铅笔往题目下一划拉, 再推过来问程澈:
“这个怎么做?”
程澈手捂着口鼻,身子不自在地向过道边侧, 朝书上看了眼, 说:
“上次不是教过?”
“忘了。”贺远川没当回事,只是抬眼往他身上不经意地瞥了下,“躲我干嘛?”
“没躲。”他说,“我说话你不是听得见?”
再之后感冒开始加重,因为气温下降,教室里不经常开窗了,本来鼻子就塞,空气又不流通, 程澈觉得闷的慌, 脸发红。
于是时常小声咳嗽, 鼻翼被纸巾擦的通红,这下谁都看得出他感冒了。
贺远川每天跟个问题篓子似的,一天要问程澈十八个问题, 每次问都要朝这边倾个身子, 程澈怕给他传染感冒:
“我感冒了,你离我远点。”
“远了听不见, ”贺远川握着笔,头没抬,“再往那边斜,你干脆坐过道地上得了。”
他没动,贺远川索性伸手,拉着衣服给他轻轻拽了回去,随意地问:
“你好像经常感冒?”
程澈不自在地坐直溜了,嗡声嗡气地说:“一换季就感冒。”
“吃药了?”
“吃了。”程澈点头。
他一生病就变得很老实,本来头发发质就软,生病了没精力,连额顶的碎毛都软趴趴地垂着。
这节自习课,代课老师临时出去有事,教室里吵吵嚷嚷的。
章测之后,乔稚柏也不骚扰他同桌了,每天忧愁无比地写补习班布置的卷子,过得十分痛苦。
他比程澈感冒感的还要早。
周末去补习班的路上把车窗大开,才做的发型,非得显摆一下,要不是车顶滑,恨不得直接站车顶上开一路屏。
吹冷风开屏的后果是烧的两眼一抹黑,因为章测考的惨不忍睹,还没好点就被乔父勒令作业必须完成,每晚拍照检查,不然从此停掉他的零用钱。
这会老师不在,乔稚柏愁眉苦脸地拎着张卷子,扭头过来,声音因为感冒变得很粗:“程澈,救我——”
程澈要去接卷子,旁边先他一步伸出去只手,将乔稚柏的头推了回去:
“上课呢,别乱回头。”
乔稚柏这段时间本来就看贺远川不顺眼,这会可算找到毛眼了:
“干什么!我问学霸,又不是问你,我问问都不行?!”
“你那是问吗,恨不得把卷子给人家让人家替你做。”贺远川说,“头转过去,别传染给我们。”
“我靠,”乔稚柏气不打一处来,“你嫌弃我?行,我以后喷嚏都得攒着回头打。”
“嗯嗯。”贺远川敷衍,“回头打,看我揍不揍你就完了。”
“我只能传染给你,”乔稚柏哼了声:“程澈已经感冒了,我俩夹击你,你在劫难逃。”
不知道是不是乔稚柏的诅咒生了效,放学后贺远川没从板凳上起身,坐那抬头和程澈说:“我头有点疼。”
程澈看他,坐着的人表情很认真,看着确实像是不舒服,没什么精神。
下午明明还好好的,这会突然就蔫了。
“嗓子疼吗?”程澈问,心说这人体质也不太行嘛,说了让他别贴过来别贴过来不听,这下好了,真给传染上了。
贺远川清清嗓子试了试,说:
“有点。”
程澈叹口气,从桌洞里拿出书包背上:“我说我感冒了,会传染,你不信。”
贺远川坐那不动,问得真诚:
“那怎么办啊?”
“你家有感冒药吗?”
贺远川低头想了想,斩钉截铁:“没有。”
家里药箱里的药都是上个月刘姨才换的,烫伤,跌打损伤,感冒咳嗽,绷带碘伏,什么药都涵盖。
但是贺远川还是认为,药这个东西,不亲眼看着包装,谁知道有没有突然过期呢?最好还是得吃现买的。
比如程澈买的。
程澈又叹了口气,抬腿往门外走,教室里还剩几个值日生,贺远川也跟着站起来,长腿一迈跟上,“去哪?”
“买药。”程澈瞥他一眼,为了不显得太亲近引起对方的误会,补充:“给我自己买,顺便送你一盒。”
“嗯。”贺远川点头,脚步轻快:“我感觉我还有点鼻塞。”
大门处挤满了学生,长长的队伍缓慢地向前运行。
程澈和贺远川站在队尾,程澈往左一步,贺远川跟着往左一步,程澈往后一步,贺远川跟着往后一步。
几次下来程澈认命了,可能这个人就是爱贴,他横竖不反感,索性由着对方去了。
贺远川变本加厉,他本就高程澈半个脑袋,这会爪子又不老实,伸手拨弄程澈的头发。
程澈身子僵硬,不敢动,这个距离总让他想起些不太健康的片段:“你干什么?”
贺远川若无其事地拨正程澈头顶竖立的头发:“头发翘起来了。”
天黑的比之前要早得多,这一会功夫,天色已经不像下午那时明亮,有些昏暗。
头顶痒痒的,一个微凉的东西若有若无地擦过耳边,将触未触,程澈微不可闻地一个激灵,嗓子发干,咳了一会才缩着脖子说:“……谢了。”
贺远川垂眸看他,程澈没敢抬头,前面的人群刚一疏通,就抬腿逃也似的往前走,走得飞快。
俩人去了学校旁边的药房,程澈拿了两盒三九,想了想,蹲着从底层货架上又拿了两盒嗓子含片,贺远川明知故问:
“这是什么?”
“含片。”程澈言简意赅。
“管嗓子疼吗,”贺远川问,半弯着腰指指旁边的粉色盒子:“我想要草莓味的。”
程澈抬头看他一眼,说:“那是儿童装。”
“嗯,”贺远川点头,“我要这个,我吃不了苦的。”
麻烦。程澈没吭声,把手里的换了一盒。
买完拎着袋子出去,程澈把贺远川的那份掏出来递给他,刚递出去又收回来,把自己的那份从袋子里掏出来装进书包,剩下的连着袋子递过去。
贺远川接过袋子:“怎么吃?”
“有说明书。”程澈急着回家写作业,黑白花还没喂,掉头就想走。
“程澈。”贺远川喊。
他脚步一顿,回头看:“怎么了?”
贺远川站在那看着他,几秒后,他吸了吸鼻子,眼睛闭起来,身子往前晃晃,说:
“我好像有点头晕,晚上要是有不会的题目,能不能给你打视频啊?”-
程澈到家时,客厅里麻将正轰隆作响,江蔓今晚没上牌桌,拎着瓶水正好从厨房出来。
他和江蔓向来交流少,往常江蔓看见他,也只是头一低,和没看见一样,两人交谈的契机一般都是源于江河。
所以程澈没当回事,关上门后准备上楼。
江蔓站在厨房门口没走,一直到程澈从他身边经过了,突然叫住他:“程澈。”
程澈扭头看她:“嗯?”
“我套了床厚被子,在江河那,你抱你房间去。”江蔓顿了会说。
程澈笑笑:“好,谢谢姨。”
他转身准备上楼,江蔓又叫住了他:“你养猫了吗?”
他停住,身子又转回来,看江蔓。
“嗯。”程澈说,他没想撒谎,也没想隐瞒:“流浪猫。”
江蔓还没说什么,客厅里倒传来个耳熟的中年男音,咳了几嗓子,是张立柱的声儿:“我就说吧,他养猫了,王海国你还不信——”
“我猫毛过敏啊,”另一个男声,比张立柱的声音更难听些,“有猫我可来不了了下回!”
江蔓掀帘子带着话进去了:“他搁楼上养,离这么远,有啥啊,大不了我头子钱少收点——”
“那我也不乐意啊,今晚得少收点,猫也得弄走,”王海国叼着烟哼笑几声:
“流浪猫有什么可养的,浑身都是病菌,这满巷子不都是——”
“嗨哟,至于吗——”江蔓给几人杯子里都添了水:“下回也得来啊,多大事儿,可别把我麻将场给弄散了。”
程澈在外面站了会,默不作声地上了楼。
张立柱会告状他不奇怪,他也提前做过这样的打算,这天来得早来得晚,都得有来的一天。
他不会让江蔓为难,只是他实在不知道要将猫送到哪里去。
赵庆说过,实在不行就放他那里,但程澈不肯。
他把被子从江河房间抱了回去,小姑娘垂头丧气,打手语和程澈说:他们知道我们养猫了,这可怎么办呢?
程澈“说”:没事,哥有招。
他有什么招,他什么招也没有。
送到江东路边的那家宠物医院呢,怕别人对猫不好,放在赵庆那,他又觉得是在打自己的脸。
想来想去,脑海里又跳出了开心兽医站的凶巴巴老头。
老头人好,但是人家已经被自己麻烦了这么久,他实在不好意思再跑去找人家。
晚上贺远川视频打过来时,程澈兴致不高,贺远川显然也不是为了问题目:“你怎么了?”
“没事。”程澈兴致缺缺。
“你脸色不好。”贺远川问:“你吃药了吗?”
程澈叹了口气,可能因为两人之前都接触过猫,他总觉得在这件事上,贺远川较旁人要更亲近些,便没忍住把这事说给了贺远川。
没想到贺远川眉头一抬,头不晕了眼也不花了,坐直了说:
“多大事儿啊,愁成这样,我可以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