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时候,夫妻二人吹了灯躺下,各自心事重重。

    半晌后,周珍娘道:“他爹,不然咱们回去吧。”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有时候会比较倔,但心里是想着他们母子两的。

    再这样下去,家里真能赔的底朝天,不如就听大哥的离开。

    现在说,也算是给个台阶下。

    可她没想到,黎九州还是拒绝了。

    “珍娘,如果大哥在这里能好好的,走也就走了。可你不知道,大哥在这,处处受压制,受委屈。我们要是走了,他和嫂子两人在这可怎么办啊?”

    黎九州重重的叹息一声,“我留下哪怕帮不上大哥的忙,至少能让大哥难受时候,有人陪他喝酒解闷。”

    “就是饭馆开不下去,太对不起小鱼了,之前还说要给小鱼赚大钱。”

    黎九州把脸转过去,背对着周珍娘,声音有些哑,“珍娘啊,你说我咋就这样没用呢。”

    周珍娘没想到大哥在这里的处境如此艰难,他们兄弟二人是自小就相依为命的长大。

    大哥当官后,对这个弟弟更是没的说。

    甚至对他们一家都没的说,那是真的好,处处为了他们家打算考量。

    哪怕现在逼着他们一家离开,也都是为了他家想。

    周珍娘也说不出要离开的话,就像黎九州说的,哪怕帮不上忙,至少能在苦闷时有亲人陪着。

    她唉了一声,“要是长语和长清在就好了,这两孩子读书好,脑袋也灵光的很,肯定能帮大哥的忙。”

    黎九州缓了一下情绪,“大哥说两孩子明年就要殿试,幸好有他们老师护着,在京城还能有个落脚的地方。真来这边,怕是前途也都搭进去了。”

    “这倒也是。”周珍娘忧心道:“那咱们后面怎么办?关了饭馆,做个别的营生?”

    可他们两除了种地,什么也不会,又能做什么营生呢?

    难不成要在这买田种地?

    黎九州道:“那多累啊,小鱼肯定不行。”

    周珍娘一想也是这个理,她家小鱼最怕累了,真种地的话,这孩子吃不消的。

    可是除了这些,他们是真的不会别的了。

    夫妻二人一时间更愁了。

    黎小鱼听着屋里没了动静,他拿着手里写的一张菜谱转身离开。

    黎家夫妻养他十几年,他叫了十几年的爹娘,最终还是不想看着他们如同困兽挣扎。

    所以写了个菜谱,想假装是从书里看见,抄录下来,让他们给饭馆厨子试一试。

    这菜谱不会让饭馆变多好,但至少能让家里有些进项。

    他一直在做心理建设,耽误了些时间。

    没想到无意间听到了夫妻二人的对话。

    看来,他爹娘是不可能离开辞州了。

    除非大伯父一起离开。

    既然如此,那计划就需要再变一变。

    而且,爹娘似乎与前世的师父是不同的,他们好像真的在意他。

    月色下,黎小鱼脚步轻快,嘴角翘了翘。

    黎小鱼自从来了辞州后,就开始四处溜达。

    有时候跑去码头,有时候跑去山脚。

    还有时候会蹲在城墙根下的算命摊子旁边,和假装瞎子的算命先生聊天。

    也会坐在茶摊里,一坐一下午,听着周围的人胡侃。

    今日他本要去算命瞎子那陪聊的,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他家的小饭馆附近。

    他爹正坐在门口,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黎小鱼想要上前,就见一行商风尘仆仆的进了小饭馆。

    他踟蹰一会后,转身离开了饭馆。

    算命瞎子那今天没什么人,平时人也不多。

    黎小鱼到的时候,算命瞎子正在用布擦签文。

    “小郎君今日来的怎么晚了?”

    算命瞎子眼睛闭着,只靠耳朵去听。察觉到黎小鱼坐在他的对面,又是一阵新奇,“今日怎么坐对面了?不蹲边上了?”

    “你耳朵倒是灵敏,不偷看都知道是我了。”

    算命瞎子但笑不语,黎小鱼从竹桶里面随意抽出一根木签。

    上面有不规则的凸起,算命瞎子摸一摸,就知道是哪个签。

    黎小鱼将签递给算命瞎子,“今天算命,解解这签。”

    算命瞎子嗬了一声,“稀奇,小郎君竟也开始信瞎子我了。”

    黎小鱼心说他不信的。

    只是这里没有心理医生,而算命和塔罗可以是心理医生的平替。

    这也没塔罗让他占卜,自然就选算命了。

    “我心中所想之事,是对的吗?”

    算命瞎子摸着签文,“哎呀,这是上上签,大吉啊!小郎君心中所想定能成事。”

    黎小鱼看瞎子手上的签文,这瞎子闭眼说瞎话。当他没发现那签上的凸起规律,分明是下下签。

    他从小荷包里掏出三文钱,“诊费。”

    算命瞎子闻言奇怪睁眼,意识到还在摆摊又赶紧闭上,“甚诊费?该是卦费才对。”

    又过了两天,小饭馆的生意依旧惨淡。

    黎小鱼看着父母碗里稀的都能当镜子照的粥,忍不住道:“爹,娘,你们不必为了省钱连饭都不好好吃。”

    他碗里的粥依旧是稠的,准备用勺子给二人分一分,却被周珍娘阻止,“你多吃些,瞧你瘦的。”

    黎小鱼没收手,还是将自己碗里的粥分给了周珍娘,“我打小就吃不胖,娘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话倒是真的,她家小鱼从小长得好,白白嫩嫩的,小时候脸上有些婴儿肥,可爱讨喜。

    长大个子抽条的长后,吃的不老少,可就没见他胖过。

    但话是这么说,周珍娘还是不愿意要,说着就又要推回给黎小鱼。

    “你这每天都要来回的打拳、踢腿的锻炼身体,吃的少了哪能受得住?”

    一碗稠粥推来推去的,黎小鱼心中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真的连顿饱饭都吃不上了。

    不过他也能明白他爹的压力,但钱也不是省出来的,再说光靠着这几口米又能省下多少钱呢?

    黎小鱼沉默片刻,想着无意间听到的话,又看了一眼,只有他碗里才有的稠粥。

    黎小鱼呼出一口气,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家里的钱,确实经不住他爹赔了。

    想要留在辞州陪着大伯父,得赚到足够多的钱才能安心躺平。

    “爹,娘,明天我去饭馆做厨子。”

    黎小鱼平淡开口,丢下一记重锤。

    “啥?”

    “啊?”

    黎九州和周珍娘都惊呆了,怀疑自己饿糊涂听错了。

    “小鱼你说你明天要干啥?”黎九州不确定的问一遍。

    黎小鱼平静道:“厨子啊,我会做菜,还挺好吃。爹娘还吃过几次,夸我做的好吃呢。”

    周珍娘怀疑自己记忆出了问题,“你啥时候会做的菜?不是连菜都没洗过吗?还有娘啥时候吃过你做的菜了?”

    黎九州边听边点头,认同周珍娘的话。

    黎小鱼:“在京城的时候,有几次我出去玩,会带回来好吃的。那些都是我借村人的厨房,买了食材调料去做的。”

    “那些竟是你做的!”

    黎九州印象里唯一几次吃过特别好吃的菜,就是儿子带回来的。

    不过因为太好吃了,他等不及的一口接一口,并不记得味道,只知道好吃。

    后面回味起来,也回不出个所以然来。

    周珍娘也差不多,她只知道儿子带回来的吃的特别好吃,没想到是儿子自己做的。

    她压下其他的思绪,奇怪道:“你这孩子要做吃的就做,怎么还费这些老劲,跑去外头偷偷做呢?”

    黎小鱼回忆了一下,“之前去过一次灶台,爹和娘那时候说要我只等着吃就可以,以后也不要靠近灶台。”

    这一世,他好不容易有爹娘。

    只要是他爹娘给他提的要求,不管是什么,他都会遵循。

    这话倒是叫黎九州夫妻二人愣住了,他们压根不记得有这回事。

    不过也确信黎小鱼肯定没骗他们,这孩子打小就这样,特别听话。

    有时候听他们的话,听的都有些过了。

    明明是无意间说的一句话,就会记在心里,然后按着要求去做。

    他们记得最深的一次是黎小鱼十岁那年。

    因为黎小鱼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动不动就哭。

    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孩子,夫妻二人也不想让左邻右舍的说孩子有病。

    也不知道黎小鱼怎么的就听到他们的谈话,“希望小鱼不要再在人前哭了。”

    从那天起,黎小鱼竟然持续一个多月,在家里闭门不出。

    因为他做不到不哭,那只能做到不在人前哭。

    一开始他们都以为孩子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才不出去,可在家不出门时间太长了,还哪也不去。

    这实在是太奇怪。

    最后是夫妻两拉着黎小鱼仔细询问,周珍娘说了一定要他说实话,不然会担心的睡不着觉,这才让黎小鱼开口说清楚原因。

    原来是因为他们的一句无心之语,才导致这样的局面。

    周珍娘是又心疼又自责,她的儿子在她跟前活的小心翼翼,像是天天看她的眼色过活一样。

    这心里是酸胀难受,哭了好几宿。

    从那之后,夫妻二人再也没说过黎小鱼哭的这个事情。

    而黎小鱼也从那时候开始,人越来越平和,还弄了很多空白的本子,总是在上面写写画画。

    黎九州和周珍娘知道,那是孩子用来调节情绪的。

    避免情绪波动大,又控制不住的哭起来。

    只是没想到还有做饭这回事。

    周珍娘心里又难受起来,她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孩子。

    在她手底下,就像是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过活。

    小心谨慎的生怕自己做错了一点,惹人不快一样。

    黎九州拍拍周珍娘的后背,对她轻轻摇头。

    孩子这样肯定是有原因的,他不说就是不想说。

    周珍娘很在意儿子,她也知道丈夫的意思。

    压下了一肚子的疑问,她对黎小鱼说道:“小鱼啊,你这孩子就是太乖了。”

    “说什么你都照做,可有时候有些话,是爹和娘的玩笑话,又或者是不想让小鱼辛苦,而不是不准小鱼那样做。”

    周珍娘拉着黎小鱼的手,“以后你想做吃的,就做吃的。除了放火烧房子以外,小鱼在家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家不仅是爹娘的,也是小鱼的,知道了吗?”

    黎小鱼下意识的笑一下,结果眼泪刷的流出来。

    他立即收了笑容,认命的掏出帕子,边擦边点头,“知道了娘。”

    情绪稍微缓和后,黎小鱼起身拿了本平时不离手的本子,他递给黎九州和周珍娘,“爹,娘,这是我写的菜谱。”

    本子有一些厚度,夫妻二人惊诧,“菜谱?这么多?”

    不怪二人吃惊,实在是厨子手里的菜谱,最多也就十来个。黎小鱼这一本的厚度,二三十个都有了。

    黎小鱼不想再哭,正控制自己情绪,此时心如止水,神色淡然,“多吗?我那些本子里,全是菜谱。”

    黎九州直接跳了起来,“啥!全都是!”

    那些本子收拾起来都有小半面墙了!竟然全是菜谱!

    “儿啊,你…你这都是哪来的啊?咱可都是好百姓,可不兴偷别人的菜谱啊……”

    黎九州声音越说越小,他紧紧盯着黎小鱼的脸,观察着他的反应。

    结果只能感觉到他儿子平静的都快升仙了。

    黎小鱼被他爹那偷瞄的模样逗笑,“放心吧爹,不是偷来的。”

    他也不好说什么前世自己是大厨,累死后投胎穿越这些话。

    只好半真半假的说了个理由,“我从小味觉就特别好,只要吃一道菜,就能尝出用的什么调料,量也能尝出来大概。”

    “不仅如此,我还能加以改善,把味道变得更好。而且还可以将一道食谱举一反三,做出更多的来。我记的这些,都是改善过味道,还有自己举一反三的菜谱。市面上没有,独一无二的。”

    黎小鱼的味觉确实灵敏,只是这些菜谱却不是因为尝出来,而是因前世记忆。

    前世的他从小到大总是一个人,小时候无意间在垃圾站得到一本菜谱。

    他没有童话书看,就将菜谱当成属于他的童话书。

    看得次数多了,慢慢的就会背。

    虽然没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但他的记忆力也的确比常人要好一些。

    尤其是一遍又一遍的看、默背之后,让他更加记忆深刻。

    从那时起,他养成了看菜谱,背菜谱的习惯。

    高兴了,难过了,生气了,孤独了,都会在心里默默的背之前看的菜谱。

    二十多年来,他看了很多,也背了很多。

    猝死后胎穿过来,这些记忆也都跟着他而来。

    在这学会写字后,黎小鱼怕时间长忘记,就想一一默写下来。

    如今,只默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