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姜云瑶本来是没把孟姨娘放在心上的, 可谁知道过了两天,孟姨娘又哭着闹到了太太跟前,说有人要害她。

    她叫小芹端上来一碗阿胶汤给安氏瞧:“也是太太好心才每日都叫人给我备一碗阿胶汤, 叫我每日受用着也保住孩子, 今儿我本按照从前的例喝上一碗, 可碗一端上来就觉得味道不对, 喝了一口味道奇怪得很,哇一口就吐出来了, 如今可不敢喝了, 还请太太看一看,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孟姨娘对这一胎很是重视,平日里进嘴的吃食都是小心再小心,要不是难见大夫,她恨不得每一碗吃的东西都叫人看过才好。

    她都闹到跟前了,安氏当然得叫人过来瞧瞧。

    府里有常驻的大夫, 人到跟前端起那碗阿胶汤略微一闻便皱了眉头, 说里头加了红花。

    量并不多,只一点儿, 但孟姨娘本来就怀着孩子, 这么一点儿就够她难受了, 再多吃上几碗,这孩子就保不住了。

    大夫才说完,大伙儿还没反应过来, 孟姨娘一个大耳刮子就抽到了小芹脸上。

    连安氏都给看愣住了。

    顾明月本是站在后头的,瞧见小芹挨了打, 下意识动了动脚。

    小芹捂着脸坐在地上,不敢置信:“姨娘?”

    孟姨娘气道:“我屋里的吃食都是经了你的手, 如今里头查出了红花,你还有什么话说?”

    她本就情绪不稳定,这会儿得了消息更加生气了:“原就是个不安分的丫头,如今竟伙同着外人来害我!”

    这是在说小芹原就是个爱换主子的人。

    顾明月的脚收了回去,也不知道该说小芹可恨还是可怜,她若是老老实实呆在姜云瑶这里,也不至于在孟姨娘那里受气挨打,如今孟姨娘那里出了个什么事情,大伙儿头一个都会去疑心她。能被孟姨娘银钱收买,安知不会被别人收买?

    她低着头,没去看小芹,反而去看安氏。

    安氏正皱着眉:“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这事儿也未必就是这丫头做的,你在这里喊打喊杀做什么?”

    阿胶汤又不是在院子里弄的。

    她叫人去审孟姨娘的丫头和大厨房。

    一时没有结果,孟姨娘怀着孕又容易困乏,早早儿回去了。

    屋里只剩下了姜云瑶和安氏。

    她也不和姜云瑶提孟姨娘的事情,扭头说起姜云琼:“她的亲事倒还算顺利,等过完年就走完礼了。”

    姜云瑶看她脸色,打趣道:“母亲舍不得了?”

    安氏笑骂:“是舍不得,等云琼出嫁了,我这可就你一个孩子了,到时候可不得可劲儿地折腾你?”

    她是玩笑话,姜云瑶捂着嘴笑,过了一会儿才说:“母亲有话就直说,我也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轻重。”

    安氏便知道她心里并不介意:“等孟姨娘生下来孩子,我便抱到我膝下养了。”

    她的意思是不论男女。

    到底是怜惜姜云瑶,连带着也心疼那个还没出世的孩子,不论男孩还是女孩,只要养在孟姨娘膝下,总觉得这孩子得养歪。

    养歪了,她看着那孩子,总会忍不住想起姜云瑶来。

    纠结了许久,她才想着同意把孩子抱过来养,只是若是个女孩儿,她怕姜云瑶多心:“反正不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都越不过你去。”

    姜云瑶便开玩笑:“我在母亲这地位这么高,谁敢越过我去?回头要是小的不听话,我可是要上手教训的,只希望到时候母亲别嫌我烦。”

    “好好好,你向来有分寸。”

    两人又聊了几句,安氏又说:“外头的生意不好做了,我听人说西城那边儿有铺子被抢了,你这几日在外头要小心一些。”

    姜云瑶的消息比她还灵通些。

    粮价涨了,便是中京城也慢慢供给不足,显出乱象来,东城住的都是富贵人家,府上都有守卫,没人敢来,但西城边上住的大多都是些小门小户的官宦人家,再不然就是商户,家中有余粮的总会被惦记上。

    现在还只是抢粮食,将来指不定就变成杀人放火了。

    姜云瑶心里总是隐隐不安,她小声说:“我总觉得……”

    安氏立刻瞪眼:“这话也是咱们能说的?”

    她都没说出口,安氏就听出来了,可见她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只有顾明月听得懵懂,从安氏那里出来以后,她忍不住问:“姑娘要说什么?我怎么好像没听懂?”

    姜云瑶瞧着四周无人,道:“我们是怕天下要乱。”

    当政者糊涂,平庸无能,守成可以,不能出事,三年干旱皇帝都没想出什么好法子,除了祭天就是下罪己诏,年年下年年干旱,没什么用处,但他也确实没别的法子了。

    皇帝中庸,底下的那些皇子眼见着也是不得用的,若真是有能力的,只怕早就在这三年里异军突起了,怎么会还沉迷夺嫡?

    勾心斗角这么多年,谁也奈何不了谁,一瞧就是菜鸡互啄。

    姜云瑶叹气:“要考虑的事情还多着呢。”

    安氏叫人去审了孟姨娘院里的丫头,还有大厨房的人,最后揪出来个意想不到的——是柳姨娘身边的青穗。

    按照大厨房的说法,那段时间只有青穗靠近过那碗阿胶汤。

    顾明月头一个反应是去看春穗。

    她记得,之前她请院子里的丫头们吃饭,当时有人说春穗和青穗是姐妹,还是亲姐妹。

    不过姐妹亲归亲,两人却很少来往,春穗在姜云瑶院子里都是相当沉默的那一个,不出挑,也很少出头,比起兰心和明月,她要更加稳重一些。

    春穗这会儿眉头微动,却也没急着给青穗求情。

    顾明月略想一想就知道了,她是姑娘手底下的人,如今孟姨娘的事情牵扯出的是柳姨娘,到目前为止,都是后宅内院的事情,和姜云瑶一个做儿女的没关系。

    她要是不说话还好一些,说了话,人家总会转移目标到柳姨娘头上。

    安氏那边儿还在审人,没让姜云瑶去,但姜云瑶的院子就在后头,略大一点儿的动静都能听见。

    顾明月看见春穗手里绞着帕子,只能尽力安慰她:“你别怕,这事儿还没个定论呢,我虽然没和青穗姐姐多呆过,却也知道她是个相当稳重的人,这事儿不一定和她有关系。”

    每个姨娘身边的丫头和自己的性格都差不了多少,柳姨娘一向默不作声,有什么心思都藏在心里,她身边的春穗自然也是如此。

    顾明月对她的印象就是四平八稳,姐妹两个性子都差不多。

    安氏自然也知道,她想得更深一些,柳姨娘身边的丫头的亲姊妹在姜云瑶身边当差,如今这丫头闹出来害姨娘孩子,事情若是闹大了,人家难道不会疑心姜云瑶?

    她叫人守着门口,连内院的大门都叫人插上了不许乱走,查到青穗头上以后便叫人悄悄把人压了进来,半点儿没起风声,怕的就是外头的人知道了消息,回头又传出什么对姜云瑶不利的传闻来。

    青穗倒是一口咬死了自己没在阿胶汤里动手脚:“我是去过厨房,可是那会儿是去厨房看我们姨娘的汤的,姨娘这几日身上不舒坦,问过了大夫说是要喝当归鸡汤,姨娘怕大厨房的人熬鸡汤熬得不够好,误了当归的药性,才叫我去看鸡汤的。”

    那当归鸡汤和阿胶汤是放在一块儿,大厨房的看见她在边上,便说她也碰过阿胶汤,她还觉得冤呢!

    柳姨娘看过大夫也是事实。

    当归性温,能调气血,也是女人常吃的东西了。

    大厨房的人也说柳姨娘连着喝了好几天的鸡汤了,从知道孟姨娘怀孕之前就在喝。

    线索便忽然断了似的。

    后院上房里,姜云瑶问顾明月:“若是你,这会儿线索断了会怎么办?”

    顾明月抠了抠脑袋:“姑娘这是要考我?”

    她琢磨了一会儿才说:“大厨房说只有青穗接触了阿胶汤,可阿胶汤是厨子炖的呀!为什么不问问那些厨子?”

    姜云瑶忍不住笑。

    几乎所有人都有个思维定势,孟姨娘的胎有了问题,大伙儿都在想是后宅哪个女人动了手,虽然可能性确实大,但也不该一水儿把心思都放在其他姨娘们身边的丫头身上,焉知不是买通了厨子?

    她叫顾明月去前院和竹香说这些话。

    竹香也机灵,立刻到了厨房,问阿胶汤是谁炖的。

    紧跟着就把人提了过来。

    得,还是老熟人——白厨子。

    从别庄里回来以后,白厨子就卸了身上的差事,但他也不敢闲着,仍旧托着关系想要回府里,姜逢年又不大管府里头的事情,白厨子在他跟前是挂过名,可不过几天,姜逢年就把他丢在脑后了。

    白厨子仍有回来的余地,再者说他也不是犯了什么特别大的过错,托关系求情,又做了好些吃食往府里头送,总会有人软化,他又滴溜溜回府里来了。

    来了也不敢管事了,只安心做个厨子,从前在别庄都是他管着方中意,如今自个儿却也到了方中意的手底下讨生活。

    心里在想什么,别人就不知道了。

    他一被领进来,顾明月就觉得挺奇怪的:“按理说,厨房的厨子变动都要问过太太才对吧?怎么咱们一点儿消息也没收到?”

    这些时间她一直跟着姑娘忙着做方便面的生意呢,宁怀诚订了好多,钱都给了,别庄上马不停蹄地做着,她们也要偶尔去别庄上看看情况。

    她都好些天没和干爹说上话了。

    自然也就不知道白厨子回来了。

    她不知道,但她机灵,白厨子一被送进安氏那里问话,顾明月立刻就去找了竹香打听消息。

    她问的也相当含蓄:“这白厨子怎么又回来了?经的谁的手?”

    竹香表情微妙。

    这些她自然也是打听清楚了:“是过了大少爷的手。”

    白大厨往姜玉琅的院子里送了不少吃食,原是想借他的手去外院伺候,再不然呆在少爷们的小厨房里也行,结果没想到姜玉琅还真给他送回了大厨房。

    比起姜玉琅那里的小厨房,自然还是大厨房更得白大厨的心意。

    竹香只是想不通,姜玉琅掺和后宅的事情做什么?!

    太太虽然不喜欢他了,可他仍旧是府里的长子,只要他不犯错,凭他在姜逢年跟前的得意程度,将来还能短了什么不成?

    她想不通,但顾明月想得通呀。

    她们家姑娘都说了,早能看出姜玉琅对她的怨言了,人家心里不会觉得是自己的错惹了安氏的不快,只会觉得是姜云瑶抢了安氏的关注,兴许还在安氏跟前说了些什么,导致安氏对自己冷淡了。

    心里不满,可不就会掺和事情嘛!

    她悄悄和竹香咬耳朵:“指不定就是想借着青穗姐姐和春穗姐姐的关系想要嫁祸给柳姨娘还有我们姑娘呢。”

    后宅的事情姜玉琅这怎么知道啊?可别忘了他那儿还有个亲娘常姨娘。

    随便挑拨两句就够了。

    屋里安氏也沉默了。

    她是不喜欢姜玉琅了,可到底还是自己带大的孩子,她再不喜欢,也依旧好吃好喝的叫人伺候着,又请了好夫子教导,如今他也跟着姜逢年在外头交际来往,前途一片大好,怎么就非得纠结着后宅呢?

    一个大男人,是不是忒小心眼了点儿?

    她窒息了一会儿,叫人去请常姨娘过来。

    常姨娘早早儿就等着了,她原就有些坐立难安的。

    等进了安氏的屋子,她往座垫上一坐,便垂着头不敢抬。

    安氏淡淡望她一眼:“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常姨娘立刻答:“二十年了。”

    她是打小就进的府里,一直跟在安氏身边伺候,以前不过是个洒扫丫头,得了安氏的抬举成了她身边的大丫头,后来又一步步成了姨娘。

    “这二十年我可没亏待过你。”

    安氏语气轻飘飘的,脸上的表情却不大高兴。

    常姨娘看着她的表情也愤怒了:“是没亏待过我,可太太对我好,难道不是为着玉琅的缘故?”

    她说:“您不过是想从我这抱养玉琅,好稳固自己的地位。”

    安氏反问:“你没得好处?”

    她指着常姨娘身上的衣裳:“颜色是素净,可再素净也是苏绣制的,这样的料子我给了你不少吧?”

    平日里常姨娘爱穿素淡的,每回来了新料子,她总是挑最好的给常姨娘送去,是,她对常姨娘好是有姜玉琅的原因,可她到底伺候过自己一场,不然怎么没见着她对别人这样?

    安氏是个很念旧的人。

    姜云琼小时候玩的那些东西她都舍不得丢,叫人保存得好好的,姜云瑶搬进来的时候她都还能叫人整理出来不少,有些都和新的一样。

    物尚且如此,更何况人?

    她从前因为觉得把常姨娘给了姜逢年觉得愧疚亏欠,可实际上她问过常姨娘的,她问过她愿不愿意,当时常姨娘点了头,也答应下来了,再后来她生下了姜玉琅,安氏又问过她愿不愿意给自己抱养,她还是愿意。

    这会子又怨怪些什么?

    常姨娘眼泪满脸:“是,您是问过我,可我有选择的余地么?您是太太,您要抱我的孩子,我还能拒绝不成?”

    她满心以为安氏是拿权势强压她。

    可安氏才觉得冤枉!

    她又不是非要抱姜玉琅不可!

    那会子她还年轻,既然能生姜云琼,怎么不能再生第二个?后头一直没怀上是因为要照顾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年纪小,半夜里总是哭,出了月子以后姜逢年倒是来过她院里,可睡下不过一两个时辰两个孩子就开始哭起来了。

    姜逢年觉得烦才不来的。

    后来孩子倒是大了一些了,可那会儿谭姨娘都进了府里了,姜逢年就更加不会来了,安氏自己心也都冷透了,也不乐意再和姜逢年同房了,孩子的事情也就搁置下来了。

    这都是陈年老黄历了,如今掰扯起来都觉得撕起来脸上难堪。

    安氏知道常姨娘对自己有意见,只是她懒得再管,选择了冷着姜玉琅,常姨娘愿意亲近便随她去。

    可亲近归亲近,也不是这么个亲近法子。

    她甚至觉得失望:“从前你还在我身边当丫头的时候,我可没教过你对孩子下手,你自己动手,还撺掇着姜玉琅一起?”

    孟姨娘偏过头:“太太是想再抱一个孩子吧?”

    “如今都已经没有玉琅的位置了,将来再抱养一个,玉琅该如何自处?太太你思量过没有?”她不愿再多说,“我只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好。”

    恰逢吴妈妈在,她忍不住冷笑:“太太说话好听,我说话可不好听,你是为了大少爷好?谁家为了自己孩子好,会教些上不得台面的隐私手段?”

    “好好的人都叫你带坏了!”

    说完,她又觉得不对:“指定是从根上就坏透了,那白厨子是早被调了出去的,大少爷没头没脑给人接回来,问过太太的意思没有?就算不问太太,也该知道那厨子是老爷说好了不许再用的,他倒巴巴儿把人接回来。”

    吴妈妈嗤笑一声:“从前的礼义廉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连孝字怎么写都忘记了吧!”

    常姨娘脸色瞬间难堪:“这事儿是我做的,和玉琅无关,白厨子早就被调了回来,过后也只不过给玉琅送些吃食谋求差事,但玉琅一直没答应他,孟姨娘的事儿他也没掺和进来……”

    安氏却说:“你确定他没掺和进来?”

    她看向常姨娘,目光里带了点怜悯:“可白厨子说了,前几日姜玉琅身边的小厮找到了他,许诺了将来还叫他当个管事。”

    常姨娘一怔。

    她是自己去找的白厨子,也不过是因为她常常关注着姜玉琅,知道白厨子得了他的好处,要想打掉孟姨娘的孩子,怎么也要从吃食下手,她是家生子,认识的人脉也不少,但未必会帮她。

    安氏管着整个院子的人,她都不对孩子下手,那些人自然也不敢,反倒是白厨子这么个人,家里老小都被赶出去了,都指望着他一个人挣钱养活全家,更容易打动一些。

    她这才去找的白厨子,心里想了好久,犹豫了好久,是这几日才去找的白厨子。

    可姜玉琅倒好像是提前知道了她要做什么似的。

    她惶然。

    安氏说:“你的好儿子,从前就心思多,我纠正过两回,反倒更让他和我离心了,一有个什么变故,便急得和什么似的,恨不得亲自动手。”

    向来自卑的庶子,便是得到了再好的东西,他都觉得不够,心里太过敏.感,患得患失,总怕安氏会和他计较,便一心都盯着利益去了。

    只能说母子两个都很懂得防患于未然。

    只是姜玉琅做这些事,都没告诉过常姨娘一声,也不知道是没把人放在心上,还是不想拖累。

    常姨娘摸了摸胸口,只觉得心脏直抽着疼。

    可没一会儿,她还是说:“这事儿和玉琅没关系,红花是我叫人买的,药是我叫白厨子下的。”

    她下意识地想去保全姜玉琅,一心只想把锅都自个儿主动背上。

    这是她为人母的直觉。

    安氏背往后一靠,也没想着去纠正,轻轻嗯一声:“孟姨娘闹得厉害,总要给她一个交代。”

    从前她对府里这些姨娘一向宽容,就算犯了错也不过是关禁闭不让出门,再不然就是罚月俸,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脾气太好了,所以总被人骑到自个儿头上。

    “云琼的亲事定下了,下面就该是玉琅和玉玫的,你也不想在这说亲事的关头,被人知道他们俩还有个心思阴暗、手段下作的姨娘吧?”

    这在后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姜玉琅娶妻必定是想高娶的,姜云玫多半也是想嫁个好人家,倘若外头那些人知道这事儿了,多少会影响他们俩两个的名声。

    安氏心里思量着,看看常姨娘:“我也不为难你,庄子上或者家庙里,你自个儿选吧。”

    ……

    顾明月小声问姜云瑶:“太太这回怎么罚的这么重?”

    那碗阿胶汤,孟姨娘可是半点儿都没喝,常姨娘下毒未遂,按理来说不该这样才对。

    她悄悄摸摸的,姜云瑶看了觉得可爱又好笑,也跟着压低了声音:“大姐姐要嫁人了,这个关头上可不能闹出事情,再者,大哥哥的心性到底还是差了,要是还把常姨娘留在府里,他必定是要想的更多的,反倒助长了他的气焰,将来做出更多的错事。”

    她说:“内宅的女人有了坏心思也不过使在后院,男丁却不一样,他们在外头行走,惹的祸可比内宅妇人大多了。”

    更何况孟姨娘去庄子上或者家庙里也不会吃亏,安氏绝对不会少了她的吃穿,只是见不到儿女罢了。

    也是给姜玉琅一个教训。

    姜云瑶说:“那一屋子人里头,唯有二姐姐是个明白人,太太说了那么些话,要把她亲娘送出去,她都没说什么。”

    第 72 章

    姜玉玫确实没说什么, 她心里头是有些不痛快,泰半也是因着常姨娘的缘故,她总在心里想, 她娘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自己手底下还有个姑娘呢?

    说到底, 她是怨怪的, 母亲一心只惦记着哥哥。

    常姨娘还在屋里收拾东西, 姜玉玫便站在门边瞧着,一声没吭。

    常姨娘的脸色早就灰白了, 一扭头看见她直愣愣站着, 不由道:“这么大的人了, 直戳在那儿做什么?”

    姜玉玫敛眉:“娘收拾东西就是了,不高兴何必拉扯到我身上。”

    她和姜玉琅不同,从生下来就养在常姨娘膝下,是她一手带大的,在去年之前, 两个人的关系实在说不上不好。

    常姨娘很生气:“碍眼!快走吧, 别呆在我跟前儿了。”

    她原是想让姜玉玫走远一点,自个儿已经要被送去庄子上了, 太太心里正有气, 别牵连到了姜玉玫身上。

    可这话听在姜玉玫的耳朵里就不是个事儿了:“姨娘心里有气儿也别撒在我头上, 早在做这事儿之前就该想到有今天,太太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你还看不明白?要不是牵连到他身上,太太会没事儿折腾咱们?”

    她满眼里都很失望:“别人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我却知道,你只一心惦记着哥哥的前途, 所以哪怕脏了自己的手也没关系是不是?可你从来没想过我。”

    她说:“打小的时候你就因为哥哥被抱走了所以心里只想着他,我五岁起就开始跟着你学绣花女红, 每天跟着你做衣裳,全是给哥哥做的。”

    姜玉玫抻抻手上的袖管:“你瞧,我身上的衣裳都是绣娘做的,没有哪一针一线是你给我缝的,但哥哥不一样,身上的都是你做的。”

    “这分明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可我在心里记了很久很久。”姜云玫侧头去看梧桐树下的光影,“我总觉得很难过,可你是母亲,我也不能说什么。”

    母女两个沉默。

    常姨娘心里空荡荡的,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想说自己确实在乎姜玉玫,可再多的话到了嘴边也说不出来。

    说不出来,还不如干脆地彻底撇开,倒还能让她得点好。

    她硬了心肠:“姑娘既然觉得我不好,那便赶紧离我远着些,左右我从前连个衣裳都做不了,如今要进庙里了,更帮不到你了,你尽管走,离我离得远远儿的,我只当没你这个女儿。”

    ……

    对于把常姨娘送走这件事,姜逢年并没什么感想,府里姨娘多的是,常姨娘又年纪大了,本来他就不爱去她院子里,安氏和他说要把常姨娘送走,理由都还没说,他就满口答应了。

    “这些事情很不必拿到我跟前来讲,后宅的事情你看着办就是了。”他道,“这几日朝堂上吵得厉害,我可没工夫来搭理这些小事情。”

    又来了。

    安氏翻了个白眼,好不容易好了一段时间,这会子又跑来说这是小事,合着好像外头的大事都与他有关系似的。

    要不是为了打探消息,她才懒得搭理他。

    她问姜逢年怎么又吵起来了。

    姜逢年:“还能为着什么?前线的事儿呗!”

    他嗅了嗅茶叶,皱眉:“今年的茶都是陈茶。”

    安氏冷笑一声:“爱喝不喝,今年还能有茶叶喝就不错了,我这儿的茶叶还是托了关系才有的喝。”

    姜逢年转移了话题:“蓉城失守了,大军往后退到了北朔城,朝堂上说要论英国公的错处。”

    安氏诧异:“英国公向来骁勇善战,怎么会忽然失守?我记得蓉城和北朔城离得不算远?”

    是不远,两座城也就隔着几里地,蓉城是和戎狄接壤的地方,也是打仗最厉害的地方,英国公等人就长期守在那座城里,北朔城虽然也是边关,里头的百姓却很多。

    姜逢年:“说的是骁勇善战,具体谁知道呢?他年纪也大了,又折了个儿子,想必心疼得厉害,病了也不一定。”

    他这些话说的安氏不信,但她懒得和他争,这人也就听听朝堂上的消息,说风就是雨的,指不定还没她和三丫头的消息灵通。

    再听听没什么消息了,她便伸手打发他:“孟姨娘怀着孩子,你也该多去瞧瞧,安抚安抚她的心思。”

    “你真是……”姜逢年感觉到了她的嫌弃,“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还赶我走?”

    安氏不理他。

    姜逢年也没话说,怕她恼,赶紧走了。

    他一走,姜云瑶就带着顾明月来了。

    这是惯常的,基本每回来姜逢年都会带一点儿消息回来,零散但偶尔也有用,能和她们自己得的消息对应上。

    顾明月进来就听见安氏说蓉城失守,战线转移到了北朔城,顿时人一懵——石头给她的信里头可没说这些啊!

    可懵了一瞬她才想起来,石头的消息送过来至少是一月前的了,这会儿新的信还没送过来呢!

    她心里不是滋味,一直惦记着。

    安氏和姜云瑶倒还是有些紧张:“总觉得退守北朔城只是个开始。”

    比起顾明月年纪小不知道轻重,安氏她们年纪大,想得也更加长远,尤其安氏还是当家主母,要为了全家的性命考虑。

    她们的猜测果然没错。

    等到孟姨娘临近生产的时候,边关的消息彻底传了回来——北朔城也失守了。

    守城将领正是英国公,城门失守前,他拼尽全力,把城中的百姓往内迁移,一路送到了离边关还有两座城池的地方安置。

    其余将士死守北朔城,但戎狄凶猛,将大军困在了北朔城,最要命的是城中断了粮,在大军面前,姜云瑶和宁怀诚想办法提供的那些方便面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成王拦截了军粮,在本就缺粮的情况下那些救命的军粮推迟了十天才到。

    十天,足够饿死很多人,也让他们毫无抵抗的能力,噩耗接连传来,守城将士死伤无数。

    等姜家收到消息的时候才知道,英国公一家子死得只剩下了一个独苗苗老大。

    她们呆在中京城,不明白前线的战事有多激烈,只能听些零星的消息。

    和她们一样的人多的是,英国公战死,但一些流言蜚语却悄然扩散。

    顾明月例行去看铺子,从知道北朔失守以后她便一直静不下心,上一次收到石头的来信已经是三个月前了,他只说自己已经入了军营,准备跟着上级去前线杀敌,战事紧张,兴许不能及时寄信,希望顾明月不要忧虑。

    可三个月没有来信,再加上中间送信的时间差别,算来算去已经五个月没有收到石头的消息了,顾明月心里总是害怕。

    怕自己听到些不好的消息。

    她在铺子里盘账盘得算盘都打不动了。

    正打算放弃,忽然听见一帘之隔有人交谈。

    听声音很陌生,像是铺子里的顾客。

    “你听说没有,朝廷如今要责问英国公呢!”

    “啊?责问他做什么?人不是都死了?”

    “他是死了,不还有家人?听说是因为这场战事失利,让陛下在戎狄跟前丢了里子和面子,前线又死了许多的将领,马上戎狄就要打进来了。”

    说这话的人兴许有些旁的消息渠道,他们不知道门帘后头还坐着一个顾明月,只看见四下无人,便压低了声音说:“要我说英国公也是可怜,听说他本不至于战死的,是在军营里头挨了饿,那边儿断粮了没吃的,他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给了底下的人,饿着肚子打仗,能打得过吗?”

    “他是将军,怎么还把口粮省给别人,那不是找死吗!”

    “实在没办法了……我听了个小道消息,说北朔城到后来,都开始吃尸体了……”

    这话说出来有点让人恶心,那两人不敢细说,匆匆走了。

    顾明月脸色苍白,脑袋里一直惦记着他们俩说的话,回府都摇摇晃晃的。

    姜云瑶瞧见了,稀奇:“怎么出去一趟和没了魂儿似的?怎么,碰见什么吃人怪物了?”

    她才说完吃人两个字,顾明月想起那两人说吃尸体,转身哇地吐了出来。

    她才六岁,虽然也经历过缺粮的时候,却还没到易子而食的地步,后头进了姜府跟着养尊处优,实在不知道还有人会饿到吃人。

    一下子接受不了,吐的厉害。

    倒吓了姜云瑶一大跳,她连忙叫人去请大夫。

    顾明月忍住了恶心,拦住了往外去的兰心,漱口洗脸,重新收拾了一遍,才苍白着脸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热水。

    多喝了好几口,她才压住心头那股似有若无的恶心感。

    “姑娘我没事儿……就是在外头听了些话,没来由得恶心。”

    她将那两人的对话告诉姜云瑶:“当真这样惨烈了?石头还在那里呢!”

    姜云瑶也不知道。

    边关的消息传得慢,吃……虽然恶心,也没有道德伦理,倘若真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至少能活命,也比吃活人好一些。

    张巡守睢阳的故事,她也是听说过的。

    心里虽这样想,她却还是道:“有没有这件事还未必呢,那边的消息没送过来,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兴许就是危言耸听,或者是有人在后头作怪,要给人家泼脏水。”

    英国公也不是没人恨,如今他已经战死,兴许就有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人。

    只是英国公死了,前线的将领听说是他大儿子临时顶上了,陛下还没下令派新将领去,也不知道是打算派谁,或许还叫他儿子顶上也不一定。

    也或许根本没人淌这趟浑水,去了就是送命。

    第 73 章

    朝中的武将也不少, 姜云瑶店铺里的客人中就有不少武将夫人,偶尔姜云瑶还会和她们交际一下。

    这几□□中动荡,按照姜逢年的品级连朝堂都进不去, 更别说打探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他靠不住, 姜云瑶她们只能自己想办法, 安氏在外头交际,姜云瑶便借着铺子打探消息。

    从英国公死后, 朝堂上大致分成了两派, 一派主战, 力争要送新的将领往前线去,一派主和,觉着如今损失惨重,就算换了人也未必能从戎狄手中得着什么好处,还不如求和, 顶多赔些银钱嫁个公主过去。

    皇帝一点儿主战求和的苗头都没露出来, 任由底下人乱猜。

    倒是确定了一件事——要问责英国公。

    英国公府除了宁怀诚和已经出嫁的宁怀柔,其余人都去了前线, 问责问来问去, 最后皇帝叫了宁怀诚进宫。

    宫里发生的事情别人都不知道, 只偶尔露了一点风声出来,那些人很是关心,就这么一点儿消息都已经反复流传了许多遍。

    传着传着, 姜云瑶在铺子里也听见了。

    说是皇帝本来要重罚,但英国公都已经死了, 皇帝总不能把人拉出来鞭尸,只能罪及子女, 又因为他的儿子们都在前线,便叫他们戴罪立功。

    这也是常有的事情,若是最后打仗打赢了,这功未必能抵过,若是打输了……

    姜云瑶都忍不住叹气。

    那些人还说,这已经是宁怀诚求情过以后才能有的待遇了。

    他本来就体弱多病,被皇帝叫进宫问责全家,偏偏又无可辩驳,前线确实输了,死伤无数,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无法辩驳,只能求情。

    求情才能给皇帝一个台阶下,让他的惩罚没有那么严重。

    但这背后担的责任太大,皇帝总要做做样子。

    宁怀诚在宫里头跪了两天一夜,才给兄长们换来了将功折罪的机会。

    姜云瑶起初没什么感想,但宁怀诚身边的小厮找到了她的头上,说是有要事相商。

    他们两个见面的地方还是从前那个茶楼,身边也只跟着亲近的人,一个小厮,一个顾明月。

    见到人的时候,姜云瑶看见宁怀诚腿上搭着厚重的绒毯。

    她愣了一瞬。

    如今已经是快要入夏的季节了,他却还盖着绒毯,想必腿伤得不轻。

    她问:“你上回不是说,宫里的那些人都不知道你可以行走吗?怎么这会儿选择暴露了?”

    宁怀诚唇色嫣红,脸色却苍白:“都到这个关头了,也没有什么好瞒着了。”

    父亲已经战死,眼看着剩下的两个兄弟也未必会有什么好下场,他再一味的装柔弱又有什么用呢?只能让成王等人多几分羞辱罢了。

    为哥哥们争取求轻发落才是要紧。

    他自己做下的决定,姜云瑶没什么话好说:“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她说话并不生硬,还和从前一样。

    到了这个关头,宁怀诚竟然还能笑得出来:“我这些日子见过不少人,大多都对我避之不及,我没想到,你还会来见我。”

    这话里多少透着些心酸。

    姜云瑶说:“有什么好避之不及的?你来找我,总不会是要和我密谋些什么东西,就算你想要密谋,对象也不应该是我才对,我不过是小门小户的出身,帮不了你什么。”

    宁怀诚摇头:“你小看了你自己。”

    说完,他正色:“我这回找你,是想让你做好心理准备。”

    姜云瑶:“?”

    宁怀诚眼中终于有了寒光:“我预备扳倒成王。”

    他父亲在成王手上吃了亏,没了一条性命,那些百姓可不会去想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政治上的争斗,他们只知道昔年战无不胜的英国公输了,输的还很厉害,这一场仗兴许就会成为历史上的一道败笔,所有人都会诟病。

    这身后名,宁怀诚想替自己父亲挣回来。

    至少也要揭露出成王在其中的作用,当然,仅靠这一点兴许不能彻底扳倒他,但再加上谋逆的罪名就不一样了。

    只是一旦矿山的事情揭露出来,姜家便有可能处于危险的境地。

    这消息是姜云瑶为了救姐姐透露给他的,他要用,也该知会一声。

    顾明月全程都在听消息,闻言瞅瞅宁怀诚,又瞅瞅姑娘,心里觉得怪怪的。

    但她不知道哪里怪。

    姜云瑶倒是心里有数一些。

    毕竟她年纪大,对人性的了解也比在座所有人都深,宁怀诚会特地来知会她,一半是因为他自身的品性,另一半可能是觉得自己还有利用价值。

    更何况在之前的合作中,他们互相之间并没有什么不愉快的地方。

    设身处地想一想,倘若是姜云瑶自己处在宁怀诚这个位置,她绝对不会在目前的状况下为自己再添一位敌人。

    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止他自己恨成王,姜府也恨才对,兴许哪一天他们就会再次合作。

    ——想了这么多,姜云瑶还是垂下了头,怎么也没想通他为什么会亲自来把这件事告诉她。

    明明只需要让他的小厮来传消息才对。

    但宁怀诚并无任何异常,姜云瑶只能把心底的那点疑惑彻底隐藏起来。

    她开始慢慢问起宁怀诚的计划。

    这会儿他们俩说的话,顾明月就听不太懂了,她瞪着大大的眼睛,试图把姑娘和宁大人的话都记在心里,可奈何脑子太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很快就忘了个干净。

    听来听去,她也就听明白了这事儿风险很大,宁大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也就是因为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他才会找姑娘,万一他失败了,成王要是有心,必定能够察觉是姜云瑶把消息透露了出去,到时候姜家要跟着一起遭殃。

    反正风险太大。

    顾明月听着听着就害怕起来了。

    可在她眼里,姑娘一点反应也没有,甚至相当冷静:“你既然已经决定下来,那就没有必要再犹豫,拖的时间越长,也就愈发夜长梦多。”

    她甚至有些冷酷:“如今成王作乱,已经让你没了父亲,若是再拖上一段时间,你那两个哥哥还能支撑住吗?”

    答案当然是不可能。

    成王一心只想搞死他全家,怎么可能会心慈手软?

    姜云瑶压低了声音:“我只盼着你能早日成功。”

    成王一日不死,就会骑在他们头上一日,终归有性命危险。

    姜云瑶说:“倘若你有了完美的计划,有什么需要用到我的地方尽管说,我能做到的事情一定会去做。”

    虽然只见过几面,他们却已经对彼此有了信任。

    等送走宁怀诚,顾明月嘟嘟囔囔的:“姑娘何必要答应他要掺和进去?这事儿可严重了!成王可是皇亲国戚!哪有那么容易能扳倒的?”

    姜云瑶点点她的鼻头:“就因为他是皇亲国戚,难的时候确实难扳倒,想要彻底扳倒也很简单就是了。

    只谋逆一条罪名便已经足够了。

    宁怀诚手里已经掌握了不少证据,如今要考虑的只不过是该怎么把这些证据捅出去,而不牵连到他自己和姜家的头上。

    这事儿暂且和姜云瑶没有什么关系,她只要等着看成王的结局,再小心他的反扑就是了。

    见完宁怀诚回去便瞧见院子里丫头们慌慌张张的,她难免问上几句:“出什么事儿了?母亲呢?”

    还是梅香告诉她:“才刚过了午后,孟姨娘身边的锦绣就过来禀报,说孟姨娘肚子疼,许是要生了。”

    这倒是大事儿了。

    至少对于姜府来说。

    姜云瑶心情微微复杂,但也只是一瞬。

    旁人都没瞧出来,顾明月却一直都在观察着她,自然看的分明。

    女子生产场面极其血腥,安氏怕吓着孩子,不让她们过去看,顾明月只能陪着姜云瑶等。

    梅香也只是留在这里收拾东西,很快就走了。

    顾明月悄声问姜云瑶:“姑娘紧张吗?”

    姜云瑶没有吭声。

    她就算再紧张也不会表现出来。

    顾明月却觉得自己猜中了:“姑娘是怕孟姨娘真的再生个儿子下来吧?”

    倘若孟姨娘再生一个,那这个孩子就会再次抱到太太膝下,姑娘也是被抱养的,万一……万一太太更喜欢男孩儿怎么办?

    太太不是那样重儿轻女的人,可有利益捆绑着,要是太太真将目光放在那个小孩身上,便是姜云琼这个亲女儿也不能说什么,更别说姜云瑶这个非亲生的了。

    顾明月有些怕,但又觉得自己就是在杞人忧天。

    可是她控制不住,理智告诉她太太不会这么做,太太是很不错的当家主母了——但感情上,她却总是要替姜云瑶担心一些,怕她吃亏,怕她不高兴。

    她的爱护姜云瑶都知道。

    小姑娘这么大点儿,连自己的吃喝都顾不上,却一心只惦记着她。

    这是她的幸事。

    姜云瑶安抚道:“你别怕,我也不怕,不管孟姨娘生出个什么来,都不能越过我去。”

    她不会给这个机会。

    安氏会喜欢她并非是因为她博爱,而是姜云瑶总是能替她想到许多东西,也能打探外头的消息。

    她们早就捆绑成了一体,感情与利益纠葛,轻易是分不开的。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到了黄昏之时,落日的余晖将将染红了半边的天,姨娘们的院子里才终于有了消息。

    孟姨娘生了,果真是个儿子,用的便是从前取好的名字,姜玉瑕。

    姜玉瑕生下来头一天,一口母乳都没喝上便被严严实实地裹在襁褓里,由着奶娘和丫头送到了太太的院子里。

    生下来倒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子,看着讨人喜欢,姜云瑶跟着逗弄了一会儿。

    倒是孟姨娘傻了。

    第 74 章

    第72章

    她还以为姜逢年会给她机会让她自己养孩子。

    孟姨娘也从来没去姜逢年那里试探过她会不会把孩子给自己养, 原因也很简单,之前的几个姨娘生下来的孩子,除了常姨娘的那个, 其余的都是给姨娘自己养着的。

    几个姨娘可能会在别的事情上面对安氏颇有微词, 但他们自己也不得不承认, 安氏已经是个相当公正的主母了。

    孟姨娘便想当然地觉得姜玉瑕也该是自己养的。

    顾明月一边看着姜云瑶逗弄孩子, 一边小声说着孟姨娘的消息:“听说正在院里头哭着呢,还骂太太。”

    她骂得实在不好听, 顾明月学不出来。

    姜云瑶仍旧看着摇篮里的孩子, 才刚生出来的小孩儿, 拢共也只有六斤不到点儿,瘦瘦小小的,连眼睛都没睁开,脸颊都是红通通的。

    “她要哭就哭吧,等她年纪大了就知道了, 这是为了她孩子好。”

    顾明月哎一声, 没好意思告诉她,孟姨娘骂姑娘骂得比太太更难听, 原因么, 也很简单, 她已经猜到了是姑娘出的主意,不然也不至于姑娘一到太太身边,她的孩子就不能自己养了。

    可这话说出来一水儿的糟心, 还不如不说。

    等孟姨娘骂累了,木已成舟, 她就消停了。

    姜云瑶对小孩子没什么兴趣,反倒是顾明月去看的次数最多。

    她当然也是带过小孩子的, 她弟弟大头刚生下来的时候总爱哭,后娘梅氏一个人看顾不过来,林阿奶虽然喜欢孩子,却懒得照顾,只喜欢在大头不哭不闹的时候逗逗他,顾大山那个不靠谱的更不用说了,家里就没有一样家务是他去沾手的。

    梅氏夜里照顾孩子,顾明月就白天照顾。

    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却从小就学会了怎么带另一个孩子。梅氏对她不好,却不是林阿奶那种非打即骂的不好,而是很多时候只将她当做空气,冷漠忽视,不和她相处,她们俩唯一的交流便是梅氏给她安排活计,再不然就是叫她看着弟弟大头。

    大头像梅氏更多一些。

    梅氏生得不算丑,只是清秀,大头随她,眉眼都浅淡,但头很大,所以取了小名叫大头。

    姜玉瑕和大头更不一样了,姜云瑶和姜玉瑕都随孟姨娘,孟姨娘是艳丽的长相,浓眉大眼,眼窝深邃。

    顾明月没见过姜云瑶生下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但从姜玉瑕身上也能窥得一二。他生下来就很漂亮,有一层浅浅的胎毛,眼睛虽然闭着,却能看出轮廓很大很深,皮肤也很白皙,不像寻常小孩子生下来那般通红的一个。

    顾明月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他总觉得姜玉瑕要比大头可爱得多,至少她很喜欢这个小孩子。

    虽然喜欢,却不敢靠得太近。

    安氏给姜玉瑕安排的人很多,光乳母都有三个,随机打乱了喂奶,保准不会让人摸清楚喂奶的规律,更别说其他那些丫头嬷嬷了。

    伺候的人多,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说法,这个说小孩子不能多接触生人,免得惊扰,那个说小孩子得糙养,不能太娇气,各有各的说话,谁也不服气谁,总要闹到安氏跟前儿,让她拿主意。

    安氏没说什么,顾明月却有点害怕畏缩了,不敢再去姜玉瑕的屋子里多看多瞧,怕给她们添乱。

    她只在门口转转,偶尔逮着几个小丫头问问他今天吃了几回奶,又换了几回尿布,其他的事情是一下都不敢动的,更别说伸手摸一摸姜玉瑕的脸了。

    姜云瑶心细,看出来了她的犹豫和徘徊,仔细问了原因,才知道原来她怕自己把姜玉瑕给摸坏了。

    “小孩子的皮肤那么嫩呢!我手重,皮糙肉厚的,别把他的脸给摸糙了。”

    姜云瑶哭笑不得:“倒也没脆弱成那个样子,你又不是拿指甲去刮他,手指头碰碰没什么的。”

    说归这样说,顾明月也不敢碰。

    “我隔远些看看就好了。”

    姜云瑶也不劝她,她对这个便宜弟弟没什么感情,让安氏收养他也不过是为了利益,两边都能得利,何乐而不为?唯一亏的也就只有孟姨娘了。

    可叫姜云瑶看来,长久以往,孟姨娘可不会亏。

    安氏都把孟姨娘送去了庙里了,可见已经对姜玉琅彻底失望,就算姜玉瑕和姜玉琅年纪差的多,可姜逢年年纪也不大,等他退下来的时候,府里情况如何可说不准。

    不过这都是将来要考虑的了,姜云瑶也不过只是未雨绸缪,她一点儿也不急。

    但比她急的人有的是。

    譬如姜玉琅。

    从前安氏冷落他的时候他倒是心里多少有些数,但不多,且他选择错了路,倘若当时安氏冷落他以后他找安氏坦诚以待,或许安氏还能高看他一眼,但他装傻充愣,只当做全然不知,多少有些寒了安氏的心,叫人更加看不起他。

    如今常姨娘被送到了庙里去,他有心想向姜逢年求情,却又怕姜逢年说他不把心思放在政务上,至于安氏那里,他更不可能去求。

    他没头没脑,不知道该怎么去帮常姨娘,只能把路走得更窄更死。

    姜云瑶每天早出晚归,一是为了生意,二是为了收粮,三是为了打听消息。

    这日她带着顾明月出门,才走到粮仓门口,还没进门,就看见有人鬼鬼祟祟地跟在她身后。

    她便给顾明月使了个眼色。

    顾明月也瞧见了,便说要去旁边铺子里给她买点心。

    她拐弯进了铺子,姜云瑶就站在门口,她左手边是个狭窄的巷子,右边是个点心铺子,再左边则是个高墙大院,她们藏粮的仓库就在院墙的另一边,周围一大片都是很狭窄平坦的地势,保准别人不能站在高处看见她们的仓库。

    后头跟着她的人见她独自一人,心一狠,上来就要治住她。

    才往前走了两步,手刚要伸到姜云瑶的背后,他就被摁在了墙上,一双手被反剪到了背后,整张脸都蹭上了墙灰。

    顾明月掐着他的脖子,一双手力气大的让人怀疑人生。

    “疼疼疼疼疼!”

    “疼就对了!”顾明月又把他使劲摁了摁,一脚踹在他膝盖窝里,“谁叫你来的?敢跟踪我们姑娘?”

    她之前跟着石头和唐骄学武艺,虽然半途而废了,却到底还是学了点有用的东西的,她一个内宅丫头,不用学什么打仗,却很是学了两手擒拿术——唐骄是战场上厮杀下来的,学的东西不是花里胡哨,而是怎么狠怎么来。

    顾明月也是如此,她只学了几招,锁喉、绊摔,还有几招不太好说出口的下三路招式,一旦遇到生命危险,她绝对会不管不顾地用。

    对付那些什么暗卫之类的当然是不够用的了,但对付这种小喽啰那叫一个实用。

    那小子被摁在墙上动都动不了,膝盖窝又被踢了一脚,只能跪在地上发抖。

    “我错了我错了,别打我了!”

    顾明月才不听,都跟踪她们了,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把人按倒就是一顿乱锤。

    打的那人满头包才松开了手。

    但没把人放走,而是把他翻过来,一脚踩在他腰上。

    人一翻过来,顾明月就心里有数了。

    这人也是个蠢的,出来跟踪人也不换件衣裳,穿的还是姜府的下人衣服,一看就是外院的。

    不巧的是,顾明月恰好认识——她这些日子可不是什么都没做,一年多的功夫足够她把姜府这些主子身边所有的小厮丫头都认齐全了。

    她低头:“双瑞啊,你不在家好好跟着大少爷,跑来跟踪我们干什么?”

    躺着的不正是姜玉琅身边的双瑞么?姜府这些小主子身边都有两个大丫头和随从,剩下的都是小的,姜玉琅身边的两个叫双瑞和双寿。

    双瑞只感觉到了自己腰间疼痛,像是要断了似的:“我没有!”

    “再嘴硬?”顾明月脚下用力,“不老实交代,我就领着你去见太太,请太太打断你的腿。”

    双瑞这才慌了:“别别别!是大少爷叫我跟着三姑娘的!”

    人在脚下不得不认输,双瑞老老实实交代了。

    “大少爷前些时候心里就不痛快,说都是姑娘在太太跟前嚼舌根了,所以才惹得太太对他生了嫌隙,如今又在太太耳边吹了风,叫太太收养了自己的亲弟弟,想要挤压他的位置,大少爷不高兴,所以叫我来给三姑娘长点教训。”

    当然,这些话姜玉琅没说得透彻,但他常年跟在姜玉琅身边,他心里头想什么他一清二楚。

    如今在顾明月和姜云瑶跟前,他毫不犹豫地把自己主子出卖了——反正他觉得三姑娘多半已经猜到了,瞒不瞒着也没什么作用了。

    顾明月一听,气得差点给他一个大耳刮子,只是还没伸手就想起来他也是听姜玉琅的命令:“你说,你们家大少爷叫你给的什么教训?”

    双瑞躺在地上,人还被踩得结结实实的,根本挣扎不动,他试图动了一下,只是被踩得更痛了,干脆放弃了挣扎。

    “大少爷叫我跟着三姑娘看看她在做什么,若是在铺子里,就想办法找人把生意搅浑了,或者是把铺子的名声败坏了,若是在做别的,就偷偷跟上,看看能不能抓到什么把柄。”

    顾明月:“没了?我刚可瞧见你想动手了。”

    这点心铺子是安氏的产业,她刚刚说去买点心,实际上是躲起来观察了,还以为这人是外头的人,谁知道是姜府的,她都瞧见他想动手了——吓得她立马冲出来了。

    双瑞听见她的质问,不大自在地飘了飘视线。

    第 75 章

    他视线一飘, 就被顾明月看出来了,她冷哼了一声,脚往下挪了挪, 才抬起来, 迎着双瑞期待的眼神, 哐一脚踩在了他的小腿上。

    咔擦。

    一声清脆的响。

    双瑞蓦地惨叫了一声。

    惨叫完, 他才试探性地动了动脚,然后眼睛就红了——动不了, 根本动不了。

    他的腿断了。

    他愤怒地瞪着顾明月:“你那么用力干什么!我的腿要废了!”

    他又去看姜云瑶, 却见她从头到尾没说话, 只在一旁站着看着他们对峙,连顾明月踩断了他的脚,姜云瑶的眼神都没动一下。

    可见是准备袖手旁观的。

    顾明月也发现了,不过她可没觉得姜云瑶是在袖手旁观,这是姑娘在考验她呢!

    看见双瑞愤怒的眼神, 顾明月翻了个白眼:“你刚刚可是想偷袭我们姑娘, 你是男人,我们家姑娘可是个小姑娘, 我也是个小孩子, 力道可都没你大, 你都想对姑娘动手了,我还饶你干什么?”

    谁家小孩子力气和你一般大啊!!双瑞气疯了。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顾明月叉腰:“我警告你,你老老实实交代你要做什么, 我就把你放回去,你还有机会找人治治你的腿, 要是你不听话,或者撒谎, 我就把你另一条腿也踩断,让你爬都没机会爬回去!”

    这不是她以往的作风,她在外头总是怕给姑娘招恨,也怕给姑娘惹麻烦,可是碰上双瑞就不一样了,她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大少爷摆明了是和她们家姑娘站在对面的,那她何必要手下留情?

    留着双瑞也是帮姜玉琅做坏事,还不如打断他的腿。

    他都要朝姑娘动手了!

    要是自己是个柔弱的小姑娘,在外面那些人眼里的五岁小孩,不起什么作用,那双瑞还真能伤害到姑娘了。

    前些时候她还在铺子里听人说了八卦,说是某个府里一个未出嫁但正在说亲事的姑娘得罪了人,被人绑走了,第二天才把人送回来。

    绑走这姑娘的人什么都没做,那姑娘却还是没了名声,在谈的亲事也没了。

    想到这儿,顾明月眼神都变了,那只踩着双瑞的脚蠢蠢欲动。

    双瑞人都吓坏了:“别别别!!别踩!我说!”

    他哭丧着脸:“是大少爷,说要是做不了什么,就……就想办法让三姑娘回不去。”

    顾明月能听到这八卦,姜玉琅自然也能听得到,动歪念也只是一瞬间,又被利益诱.惑,想着做些什么……

    顾明月听完气得又一脚跺在了双瑞腿上。

    又是咔擦一声响。

    她踩完,姜云瑶才开口:“明月。”

    顾明月呸了双瑞一口:“下次别叫我再看见你!”

    两个人怕双瑞知道仓库的位置,找了另一条路走了。

    路上,顾明月试图解释:“姑娘,我没用太大的力气,是他自己不经踩,骨头脆得和纸糊似的,而且我也没踩得太狠,他随便找个医馆接个骨就好了。”

    她怕姜云瑶觉得自己心狠。

    可姜云瑶说:“踩得不重,下次要是碰见对你不利的人,最好能连手脚都打断。”

    顾明月诧异地看向她。

    姜云瑶顿了顿,才说:“如果很危险,优先保护自己,哪怕对面死了也没关系。”

    她是个现代人没错,心里有着最基本的道德观念,但这是在古代,如果真的到了不得已的地步,抛却那些观念,反而能活得更好。

    见她说的认真,顾明月点点头:“我都听姑娘的!”

    说完,她又问:“那大少爷那边……?”

    要她说,大少爷也太过分了,姑娘又没对他做什么,他却想毁了姑娘的一辈子。

    双瑞虽然可恨,却也是听大少爷的话才会过来找姜云瑶,归根到底还是大少爷的错。

    也不知道姑娘要怎么办。

    她们出来的很快,双瑞双.腿都受了伤,就算再跟踪她们,也的电量电量自己有没有第三条腿来让顾明月踩。

    走了一阵,顾明月仍旧愤愤不平:“大少爷太过分了,总不能让他一直给咱们找麻烦吧?”

    姜云瑶说:“可不是么?”

    她问顾明月:“你说,如果碰上这种人该怎么办?”

    顾明月认真思考了一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他要坏姑娘的名声,那咱们就也坏他的!双瑞想打咱们的主意,咱们刚刚已经揍了他一顿了,怎么着也要把大少爷再揍一顿才行。”

    她可生气了!

    姜云瑶垂眸:“你说的很对,我再教你一个道理,要想教训他,那就得明白一个人最在乎什么,最好的教训就是让他失去自己最在乎的东西。”

    姜玉琅最在乎什么?

    连顾明月都能看得分明。

    他在乎自己的出身,在乎自己的前途和未来,在乎自己的利益。

    顾明月认真想了一下:“要想教训他,就得让他在外头的名声变差,让他前途受阻。”

    归根到底,这俩还是殊途同归的,他一心想要好名声,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和前途罢了。

    姜云瑶偏头,和顾明月说了几句话。

    顾明月越听眼睛越亮,只差拍手叫好了。

    ……

    姜玉琅最近气实在不顺,总觉得事事都不顺,先是太太对自己的态度大不如前,再是常姨娘前些日子被送去了家庙里,他想法子叫人在姜逢年跟前求过情,可姜逢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不说,反倒怪罪在他头上。

    说他妇人之仁。

    再到后来,自己身边的随从双瑞出去办事没办好不说,还摔断了两条腿——双瑞是不敢说自己跟踪三姑娘被发现这件事的,被一个5岁的小姑娘给打断了双.腿,说出去他都觉得丢人。

    他和姜玉琅的说法是自己出门的时候不当心,没看见路上有个坑洞,一失足摔下去了。

    反正姜玉琅也不会认真去查看他的伤势,不然但凡他把裤子一掀开来,他就能知道双瑞的腿上都是青紫的脚印子。

    这已经是小事了,双瑞腿断了休息去了,他身边是双寿跟着,可才不过两日,双寿忽然开始拉肚子窜稀了,拉到腿肚子都发颤,根本站不起来。

    姜玉琅自己出门都不大顺利了,没了伺候的人,他只能调了一个二等小厮到自己跟前。

    不过这新小厮倒还算是不错,人机灵,又懂事,绝不会问东问西,还会带着他去找乐子。

    姜玉琅自诩是个文人,找乐子也是找文雅的乐子,那小厮在外头交际广阔,和谁都能聊上两句。姜玉琅最开始的时候是在家里请的夫子学习,后来回了中京城也开始去学院了。

    新小厮叫吉祥,不过三日,吉祥就打进了学院这些少爷公子的小厮们的小团伙里,能给姜玉琅提供不少消息。

    姜玉琅的身份多少还是有点尴尬的,虽说养在嫡母膝下,却还是庶子,学院里阶级分明,他不屑和那些庶子们玩乐,也挤不到那些嫡子的小团队里。

    不是没尝试过,而是人家瞧不上他。

    如今有了吉祥,他很快就知道了那些人心里在想什么,又喜欢到哪儿去玩,喜欢些什么东西。

    姜玉琅花了一番功夫,到底还是挤进了他们的队伍里,人家虽然不大喜欢他,却还是带着他一道儿。

    过了好几天,下了课,那群人急急忙忙往外头走,姜玉琅犹豫了一下就跟上了。

    他们带着姜玉琅去了花楼。

    从前安氏管得相当严格,从不许底下的小厮们带着他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姜玉琅从小就被管着,也听人说起过那些花楼酒楼的,只是敬而远之。

    如今跟着人进了门,心里既害怕也期待。

    他们倒好像是很照顾姜玉琅似的,一进门就说:“玉琅是跟着我们进来的,你今儿的花销都由我们出,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点,别和我们客气。”

    他们都是不缺钱的主儿,姜玉琅倒也不客气。

    等坐下了,喝了两杯酒,为首的那位王守便叫人领了人进来,一溜的大姑娘,穿着暴露,有些还抱着乐器。

    这几个人显然是常客,那几个姑娘一进门就各自找了位置坐下,捻着酒杯喂人。

    姜玉琅是才来的,王守笑嘻嘻地指了指其中一个姑娘:“你是头一回来,这姑娘还是个清倌,我特地叫妈妈给你找的,干净得很。”

    姑娘弱柳扶风,眉间微蹙,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怯怯地往姜玉琅身边一坐。

    一股淡淡的莲花香飘进姜玉琅的鼻子里。

    他没碰过女人,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那姑娘便主动替他倒酒:“我叫小怜。”

    姜玉琅闷闷地哦一声,哦完又觉得不该这样冷淡,问:“哪个怜字?”

    小怜便凑过去,沾了酒水写了名字:“风随雨雪作三厄,燕支落尽无人怜的怜。”

    姜玉琅也是读过书的:“这是东塘居士的海棠韵,你读过书?”

    花楼里的妓子都是读过书的,却大多都读的是那些耳熟能详的,方便卖弄风雅,只有地位越高的人才真正的有学问。

    东塘居士不在那耳熟能详的人一列,很明显,这姑娘是自个儿真的读过书。

    小怜脸上便带了点儿愁苦:“一言难尽,我从前也是好人家的女孩儿,只是家道中落,才沦落到了这个境地。”

    她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姜玉琅便体贴地不再问,心里到底生了点儿怜惜。

    小怜实在是个很会聊天的人,寥寥几句话便将姜玉琅哄得开开心心,一巡酒过,另外几个学子便默契地互相看看,搂着人走了。

    其中一个临走前还暧昧地碰了碰姜玉琅的胳膊:“这是才来的,你放心,保证干净。”

    姜玉琅坐着,猜到他们是要去做什么,有点尴尬。

    小怜瞧出了他的尴尬:“公子,他们想来要再呆一会儿,你若是坐着无聊,不如去我房里喝杯茶?”

    他们坐的地方窗户还开着,姜玉琅怕被别人瞧见,还真跟着小怜走了。

    等他一走,那几个同行的学子又都绕了回来,各自嬉笑:“行了行了,咱们走吧。”

    “他真能上套?”

    王守冷笑一声:“管他上不上套呢,不上套就换别的法子。”

    从前他们就瞧不上姜玉琅,难不成现在就能看得上了?不过是受人所托,给他一点儿教训。

    “想不明白,这人怎么会和怀诚扯上关系,竟然还要他来劳烦我们动手。”

    “你管他呢!反正说出去咱们也什么事都没做,人确实是咱们带进来的,可后头的事儿可就和咱们没关系了。”

    ……

    顾明月认真地和姜云瑶禀报:“宁大人帮了咱们不小的忙呢!”

    也得亏了宁怀诚,不然她们两个内宅女人,一时之间还真没法儿不动声色地找人:“也不知道那姑娘行不行。”

    那位小怜姑娘确实是百花楼里的清倌,姜云瑶托人找到她,给了她一笔银子,答应了要给她赎身,而在赎身之前,要请她帮自己办一件事。

    姜云瑶说:“他们俩最近做什么呢?”

    顾明月想了一下:“他们俩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我听吉祥哥哥说,大少爷最近常常出入百花楼,不过从来不过夜,每回待上两个时辰便出来了,大少爷很注意自己的行踪,有人问起,他都是说自己是陪着别人一块儿去的。”

    他这辈子算是钻在名声这里头了,既舍不得那位小怜姑娘,又舍不得放下自己的身段,含含糊糊得不敢让人知道自己去花楼里。

    顾明月多少有点着急:“他不会真的一点儿当也不上吧?”

    姜云瑶摇头说不会:“男人的通病,倘若有一个人真心待自己,不求回报,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她又可怜,漂泊无依,一生的依靠也只有自己,谁会不动心呢?”

    现代有一句不那么恰当的话,好赌的爸,重病的妈,年幼的弟妹,破碎的她——这话能传出来,不就是因为有些男人最吃这一套吗?管她是真是假,他们只看中自己想要的那一部分。

    有时候别说男人了,女人也会心疼这样的女人呢。

    姜云瑶说:“你先等着看吧,时间还早着呢,姜玉琅的防心重,不会那么轻易上钩。”

    ……

    姜玉琅倒是继承了姜逢年的性格,但他要更加精明一些,一边陷在小怜的温柔里,一边心里又十分警惕。

    小怜倒也没做什么,只是偶尔和他说起自己的从前,说她从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嫡女,讲自己从小被娇宠着长大,父母疼爱,只是没料到家道中落了。

    除此之外,便是经常贴心地为姜玉琅考虑。

    她从来不作不闹,偶尔还会给他准备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托吉祥给他送过去。

    合脚的鞋袜、精致可口的吃食,大多都是姜玉琅随口抱怨几句,她便悄悄记下了。

    常姨娘走后姜玉琅的衣裳就都是针线房的人做的了,安氏不管他,针线房的人也跟着看太太的脸色,把他的衣裳做得很敷衍。

    一件衣裳有没有用心,穿的人最能知道,针脚做得好不好、腰线合不合身、肩膀宽窄合不合适、料子磨不磨皮肤,一上身就知道了。

    从前他的衣裳针线房做的仔细又认真,又有常姨娘时不时地帮他补充,是以他在衣裳上的还真没吃过什么亏。

    如今可不一样,一件衣裳穿到身上,总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他随口跟小怜抱怨了几句,扭头,小怜就熬着夜给他做了一件衣裳叫吉祥给他带过去。

    衣裳装在灰布包袱里,一点儿也不起眼,要不是吉祥说起是小怜做的,姜玉琅一点都不会放在心上。

    关键还是做的很合身。

    姜玉琅问小怜怎么知道他的衣裳尺寸,小怜便红着脸,说是自己悄悄看的。

    姜玉琅没在她这里过夜过,接触的时间也并不多,她能把尺寸记得这么详细,可见心里有自己。

    ——姜玉琅终于有些被打动了。

    一心动,陷进去的就更快了,只是小怜不提名分的事情,他当然也不会提,两个人便模模糊糊的暧昧着。

    姜云瑶虽然找了小怜,小怜却并不知道她,她是另托的人,一手拿钱,一手办事,就算过后真的翻车了,也找不到姜云瑶的头上。

    顾明月偶尔会从那人手上拿消息,大多都是小怜主动联系的。

    她们两个收到的最新消息便是小怜说他们约好了秋天去赏菊花。

    两个人单独去,避开了所有人。

    顾明月撇撇嘴:“他可真谨慎。”

    姜云瑶说很正常:“大姐姐马上要出嫁了,就快轮到他头上了,亲事都没说下来,他又怎么敢光明正大的带着人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总之,这事儿急不来。

    但很明显,成事的可能性也很大。

    姜云瑶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姜玉琅这个性格,极为在乎自己的出身,自然也会在乎别人的,而且很敏感——娶妻是要娶嫡女的,庶女他都未必能看上。

    如今有个从前是嫡女出身的姑娘沦落风.尘,还依恋他,什么也不多求,只求他的情谊——他不心动才怪!

    便是因为知道他这样的心思,姜云瑶才会觉得恶心。

    但这样的人也更好拿捏。

    顾明月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学会了。

    姜玉琅还真以为他自个儿多有魅力,才让小怜对他死心塌地,还默默地记着他衣裳的尺寸,实则都是他身边的吉祥透露给小怜的。

    吉祥倒和顾明月不算很熟,但他和石头很熟,石头原先还在姜玉琅院子里干活的时候俩人就相识了,石头又很会交际,和吉祥的关系处得相当不错,临走之前,石头托了他照顾顾明月。

    顾明月常在内宅,平常也不需要他的照顾,但是她还记着石头说过的话,这些人用不上的时候也要打好关系,谁知道哪天就能用上了呢?

    顾明月很听话,即使吉祥没派上用场的时候,她也会和联系吉祥,有时候送些吃食,有时候会借着办事情的名义托他出一趟门,再给一些好处,往往都是超过他的付出的。

    如今瞧瞧,可不是就派上用场了嘛!

    双瑞的腿是顾明月打断的,双寿拉肚子是吉祥干的,等到双寿回来,吉祥早就把他的位置挤下去啦!

    帮着顾明月做事儿,吉祥也是不亏的,他没打算一辈子都当一个小厮,如今能跟着姜玉琅先挣点甜头,已经足够了,等到时候再想办法脱身就是了。

    “唉~”顾明月一想到吉祥,就想起来了石头。

    都四个多月了,边关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她又害怕又觉得庆幸,没有消息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

    说不定石头还活得好好的呢!

    第 76 章

    日子过得相当快, 姜玉琅那边儿还没什么进展,就到了姜云琼出嫁的时候。

    石家是相当讲究的人,特意让姜云琼在家过完了年, 等到开春的时候才出嫁, 正好儿出嫁的时候她也十六岁了, 及笄礼之前已经办过, 石夫人还来添了妆。

    姑娘出嫁,论理出门子的时候也该家中的兄长背新娘子出门, 夫家也会凭此辨别娘家的兄弟对出嫁的姊妹上不上心, 毕竟将来继承家业的是男丁, 两家结亲又是结的秦晋之好,女子出嫁,万一将来出了什么事儿,也好回去找兄弟撑腰。

    有些人瞧着家里对姑娘不重视,便使劲儿搓磨, 好些人进了门便开始立规矩, 一直到生了孩子都未必能够得到相应的地位。

    不过好在石家还算是讲究人。

    姜云琼出嫁本来是要姜玉琅来背她出门的,可姜云琼不乐意, 她如今看着他就想起安氏那么些年的付出都白费了, 辛劳十多年, 愣是养出来个白眼狼,是个人都要呕死了。

    也得亏姜云瑶还没把他之前做的事情告诉安氏和姜云琼,否则她们俩只怕会更加生气。

    不用姜玉琅, 她找的是柳姨娘的儿子姜玉琢。

    姜玉琢比姜云瑶大上一岁,如今十二了, 柳姨娘养得好,他身量长得也高, 背一个姜云琼轻轻松松。

    特意从学院赶回来的姜玉琅脸色就相当难看了。

    府里头的待遇都是不那么重要的,左右都是自己人,关系的亲近怎么样自个儿心里有数,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保证面子情罢了。

    但姜云琼的亲事不一样,石家是朝中新贵,安氏背后是老牌勋贵,家中嫡女出嫁、嫡子娶妻,双方都请了不少交好的人家,有些没那么熟悉的都会来凑凑热闹,更别说石家为了给姜云琼脸面,石清泉还特意在皇上跟前请了诰命了。

    前线战事紧急,朝中又吵的厉害,火药味十足,皇帝也想借着喜事好歹消停两天。

    石清泉便是拿准了这个时机,否则按他现在在朝中的职位,还真不一定能请个诰命下来。

    虽只是个五品安人,却多少也算是诰命,很得脸面了。

    来参宴的人不少,还有人特意逢迎,连太子等人都“体察上意”,派了人来观礼。

    英国公府也派了人来添妆。

    姜云瑶就跟在安氏身边,知道是宁怀诚派人来的。

    英国公身死,长辈辞世,他要服孝,其余英国公府的女眷也要服丧,便只送了礼,人家也不会往他们两家有私交上想,只会觉得英国公府如今是在将功补过的时候,也是在逢迎皇帝的想法。

    姜云瑶倒没这么想,她帮着安氏算账,看见英国公府送来添妆的匣子便心头一动,让顾明月帮着他们去搬。

    顾明月闻弦音而知雅意,把那添妆的匣子抱在手里,路上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摸了摸,果然找到了夹层,里头塞着一封信。

    顾明月直接揣自己兜里了。

    过后她又找了个机会单独一个人去看了信。

    这两年教规矩的余大家已经功成身退了,早在姜云瑶回来的时候安氏就已经请了夫子教导读书认字,顾明月自然也是跟着学了的,如今的她七岁,认的字就已经河源村那个秀才教的学生认的字多了。

    这封信她读起来一点儿也不费力。

    信中倒也没说什么要紧的东西,只说之前商量好的事情已经在办了,成果还算不错,或许再等上一两个月便能知道结果。

    除此之外便是致歉,恭喜她姐姐成亲,自己还是戴孝之身不便前来,又说了一些琐事。

    其他也就罢了,那些琐事看得顾明月眉头紧皱。

    她看不懂。

    不是说写了什么看不懂,而是不太懂宁怀诚为什么写这些。

    她看不懂,只能找机会去拿给姑娘看。

    好在成亲的酒宴都是石家操办的,姜云瑶陪着安氏将那些添妆的礼物收拾好了以后又送走了客人,终于有了看信的机会。

    顾明月一边替她磨墨,一边问:“姑娘,他这信里是要说什么?”

    姜云瑶仔细把信看了一遍,宁怀诚在信里说了许多没头没脑的话,说自己去年秋日里埋了几坛自制的酒水,冬日里挖出来赏着雪品了一回,味道还算不错,只是带了些酸涩,又说酒的味道还算不错,只是不能多喝,多喝容易误事。

    下面又写他近期总隔窗看花,可惜春花未开,时日不到,只有些许的枝繁叶茂,但也并非是所有的树都从冬日里活过来了,有些树仍旧是光秃秃的叶子,兴许再也不会开会结果了。

    除此之外仍有许多细细碎碎的小事,多数都是他守孝期间在府里看见的、经历的事情。

    顾明月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给姑娘写这些。

    姜云瑶看了一会儿,也没从中品出什么隐藏信息来。

    一池墨磨了半晌,姜云瑶才道:“我总觉得他好像有些心灰意冷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

    古代的人都早熟,他现在已经十六,有些十六岁的人都已经可以娶妻生子、科举为官了,宁怀诚更是如此,十三四岁就已经到司市为官,比起旁人要更加成熟。

    但这个年纪,放在现代也不过只是个高中生。

    一夕骤变,他没了父亲和兄长,父亲兄长分明是精忠为国,死后却还背负着骂名,连尸体都因为打仗的缘故没能送回来,这谁能接受?

    再聪明成熟的人,经历过家庭巨变都会性格大变。

    姜云瑶捏着那封信叹了口气:“许是心里有事,但又找不到旁人说,只能写信给我。”

    顾明月摸了摸脑袋,还是觉得奇怪::“咱们和他的关系这样好了吗?”

    好到他写这些琐事过来。

    “旁人都不可信。”这事儿姜云瑶倒是心里有数,“其余他来往的人多数都是朝廷上的,英国公出事以后他兴许也联系了不少人,但那些人可能帮不上什么忙,又或者不愿意帮忙。”

    她细细说给顾明月听:“有些人会刻意避开,或是做得难看些。”

    英国公战死,又死了两个儿子,如今剩下的儿子都在戴罪立功,人又在战场上,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就算能平安活着回来,皇帝难道不会罚?从英国公一倒,这家子人就要没落了。

    除非能有什么奇迹出现。

    可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奇迹?

    多的是人趋利避害,想必这些日子,宁怀诚也看了不少的冷眼。

    在他来往的这些人里,也只有姜云瑶一个人和他没有任何的利益牵扯,甚至他们两个还是站在一起的人,又因为彼此有了同一个目标,所以能够互相信任。

    顾明月听明白了。

    就像她的心事她只会告诉姑娘,连石头也不会说一样。

    “等我回一封信给他吧。”

    ……

    英国公府。

    府里少见的有这么萧条冷清的时候,从前英国公在的时候总是会带着儿子们在院子里舞枪弄棒地练武,就算是年纪最小、身体最弱的宁怀诚,也被要求每日要蹲上一个时辰的马步,更别说英国公还收养了不少的义子。

    那些义子在英国公府便是和宁怀诚他们的待遇一模一样,没有任何不同,他们大多都是英国公的战友们留下来的孩子,也有不少军营里死去的那些将士们的孩子,因为家里已经没了人,便都跟着英国公。

    每日里英国公府都是闹腾的。

    练武场边上种了一棵几十年的梧桐树,根繁叶茂,从前宁怀诚扎完马步就坐在那棵梧桐树下看其余人训练,因为姿态太过享受,还被记恨了,英国公一走,他们就闹着要和宁怀诚对上一场。

    说是对上,那些人也都知道他身体不好,所以总是让着他——但宁怀诚身体不好,却会用巧劲儿,十回里头也能赢个六七回。

    如今这些人早就跟着英国公上前线去了。

    英国公已经死了,这些他的亲信也不知道能够剩下多少。

    皇帝也没再派任何人去接手前线,默认了让宁怀诚的大哥宁怀礼继续领兵打仗,一是因为朝廷确实无人可用,二是因为宁怀诚从小养在宫里,到底还是有几分情分在吧?

    只是这情分有多少,兴许就只有皇帝他自己知道了。

    墨砚反正不知道。

    他是打小就跟着宁怀诚的小厮,这会儿正捧着一个匣子跑进来。

    “公子,回信来了!”

    宁怀诚躺在梧桐树下睁开了眼。

    墨砚把匣子放到他手边:“我就在姜府周围等着呢,送信的人出来我就去接手了。”

    知道宁怀诚要说什么,他补充道:“您放心,过了两遍手,还是找的隐蔽的地方,保证不会让人发现您和那边儿有联系。”

    不过他想不通:“您这么紧张做什么?姜家门户低,就算人家知道咱们和他们家来往,也不会多想什么。”

    宁怀诚展开信,头也不抬:“非常时候,别给她们添乱了。”

    好不容易她们才从成王手下脱了身,又何必叫她们进来趟浑水。

    姜云瑶的字迹不像寻常女子那般清秀,反而带些锋芒。

    先是预祝他成功,再根据他写过去的那些琐碎日常说了几句,劝他既然知道喝酒不好,便莫要贪杯,即使是枯木,兴许落上一场雨,也能逢春。

    到这儿,墨迹便已经干了,剩下的墨迹要更新一些,想来是写完上面那些以后,她又重新补充了一些话。

    她并没有劝慰他不要伤心,只是和他一样,用一些平淡的笔触写些琐事。

    写院子里的花树,写池塘边的水鸟,写自己身边那个笨拙但可爱又忠诚的小丫头,偶尔说一说姜府里发生的那些事情,以及……姜玉琅。

    宁怀诚偏过头:“她那个大哥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前些时候姜云瑶写信给他说想请他帮个忙,他一时好奇就去调查了一下她那边的情况才知道原来姜玉琅竟然还想坏自己的妹妹的名声。

    他都不知道这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难道坏了其中一个姑娘的名声,其余姑娘就不会被带累了吗?据他所知,这个姜玉琅自己也是有个妹妹的,还是亲妹妹。

    可见是自私惯了,所以从不会考虑别人。

    他调查清楚了,这个忙自然也是要帮的,那些人虽然不大和他交流,但这点儿小事还是会帮着出手的,都不必他用什么人情,那些人自己也会想要看热闹。

    反正也不过是捏着鼻子和人来往几日。

    更何况姜玉琅和那位小怜姑娘认识以后,怕这些人看出端倪,过后便悄悄疏远了那些人。

    他自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实际上人家一清二楚。

    墨砚也说:“前些时候王公子派人来过一趟,说他们上回去喝酒的时候还看见姜玉琅鬼鬼祟祟的往百花楼的后院溜,他们那会儿是在包间里头,姜玉琅没瞧见他们。”

    他犹豫了一下,又道:“王公子还说,姜家那个大少爷前些时候还和他打听过外头的房子。”

    宁怀诚冷笑了一声。

    姜玉琅在姜府里头住得好好的,没事儿打听房子做什么?多半是想着金屋藏娇吧?

    只是他难道就没想过,他在娶妻之前就养了外室,将来若是被发现了,能得几分好?

    他摇头:“不管他,你找个人盯着他,别叫他狗急跳墙伤了人。”

    墨砚说一直叫人跟着呢:“等那边真落了脚,我就叫人去给姜姑娘送消息。”

    宁怀诚顿住:“说的委婉些,到底还是小姑娘。”

    他还当真是把姜云瑶当成是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怕这些污糟事情脏了她的耳朵。

    他交代完,又觉得不太好:“等我写信问问她打算怎么办,剩下的事儿咱们帮她办了算了。”

    万一事情做得不够周全,暴露了这姑娘反倒不好了。

    正说着话。

    有个女人走了过来,宁怀诚脸色一凛:“三嫂。”

    他三嫂姓常,才嫁进来两年便已经守了寡,虽说英国公府娶妻都已经提前沟通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上战场牺牲,嫁进来的这些嫂嫂们心里也是有数的。

    可心里有数归有数,宁怀诚心里多少还是觉得有些亏欠。

    常氏很是清瘦,瞧见他愧疚的神色便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勉强一笑:“前线派人送了信过来。”

    宁怀诚心里一个咯噔。

    能叫三嫂一个孀居的妇人来送消息,可见消息十分重要。

    他连忙问起是什么信。

    常氏的笑比哭还难看:“你大哥……没了。”

    英国公拢共只有五个儿子,头一回死的是宁怀诚三哥,后来英国公和他二哥、四哥也战死了,是大哥顶上去的,谁知道……如今只剩了他一个人了。

    宁怀诚呆住。

    他还记得,他父亲和哥哥们出征的时候挨个从他面前走过去,每个人都弯下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让他等他们回来。

    大哥是几个兄弟里最稳重也最像英国公的那个,人虽然稳重,却也惦记着家里的妻子,他交代自己照顾好家里,再然后就去拉着妻子的手悄悄话了。

    英国公夫人不爱管事,整个府里就都是他大嫂管着的。

    宁怀诚耳朵尖,听见他大哥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

    ——“家里几个男丁不在,弟妹们想必会无聊,你想法子给她们找些别的事儿做,或是去庄子上头散心也好,若是有了争执,万事先退让一些,但也别委屈自己……”

    ——“怀诚年纪虽然小,却聪明懂事,你遇上难题,大可以去和他商量商量,外头有些事儿解决不了的也能交给他,多信他一些,他和我是一样的。”

    ——“边关是清苦些,但如今是冬日里了,未必会有战事,便是有战事,也不会持续太久,你安心在家等我回来,我每月会给你寄一封信,不必忧心。”

    ——“清婉,等来年春天我就回来了,到时候我带你去看桃花。”

    这是宁怀礼出去的第三年春天。

    说好的来年春天就回来,到底是失约了。

    ……

    宁怀礼殉国的消息传回来,满朝震惊。

    说是震惊,他们其实也已经料到了,边关战事那样惨烈,戎狄又一副一定要往死里拼的架势,谁去都会死。

    那些之前嚷嚷着说要惩处英国公府的人都不说话了——人都死完了,还惩处个屁呢!

    家里拢共就剩一个病秧子和几个女人了,他们再斤斤计较的,岂不是显得他们不够良善?

    他们歇屁了,也没人再说什么风凉话了,甚至都怜惜起宁怀诚了。

    一个病秧子,谁知道还能活几年?别过个两三年,英国公府彻底绝嗣了吧?

    中京城里一边害怕戎狄就这么打进来,一边又忍不住讨论起那些八卦来。

    顾明月每回出门都能听得见这些话。

    连姜云琼回门的时候,说起的也是这个话题。

    不过石清泉那一家倒没火上浇油,只略微透露了一点点消息,就这点消息也不是和姜逢年或者姜玉琅说起的,而是通过姜云琼的嘴告诉了安氏,说是皇帝指派了新将军,人已经出发了,还没出中京城呢,朝廷就已经在预备着选第二个将军了。

    人人自危。

    武将怕送命,文官怕亡朝。

    姜云瑶倒是收到了宁怀诚的第二封信。

    他说想去前线。

    信是顾明月和她一起看的。

    顾明月都炸了:“不是吧?就他那个样子,估计连我都打不过呢,还想着去边关?那不是给人家送命去吗?”

    这回连姜云瑶都不认同了:“他还坐着轮椅,怎么能上战场?”

    除非……

    姜云瑶目光微闪,除非朝廷想讲和了。

    前线死的将士太多,本朝又是以文治国,能用的将领实在是少,若是一味地打下去,只怕把整个朝廷的武将都搭上也未必能赢。

    她听说英国公一家子也不是白死的,临死前也杀了戎狄一个相当出名的将军,只是戎狄本身就是在马背上打出来的游牧民族,个个都骁勇善战,两相比较,绝对要比他们强盛一些。

    打不过,便只能讲和。

    这些都是姜云瑶的猜测,具体怎么样,也说不准,就算要讲和,朝廷上也会为此争吵上一段时间,定下来讲和的条件。

    她把自己的猜测和顾明月说了说。

    顾明月啊一声:“那英国公不是白死了?”

    打到一半又要讲和,不是很丢人么?

    她问:“没有别的办法了?”

    姜云瑶摇头。

    倘若当今皇帝是个锐意进取的人还好,兴许还有几分挣扎的意思,可他并不是,他以仁治国,手段也平平。

    顾明月唉声叹气:“要是有什么法子,让戎狄知难而退就好了。”

    姜云瑶一怔。

    她忽然想起一个主意。

    第 77 章

    “你是说你有个办法能让戎狄退兵, 但有伤阴德?”

    商铺二楼的待客室里,宁怀诚急迫地撑住了桌子,半晌才察觉自己的失态, 又沉默地坐了回去, 只是双眼仍旧殷切。

    姜云瑶捧着一杯热茶:“说是一个办法, 其实不止一个。”

    迎着宁怀诚急切的目光, 她仍旧慢条斯理的:“头一个,如果只是想正常退兵, 那就在戎狄的坐骑上头做手脚。他们多是骑兵, 骑兵勇猛, 一个能顶咱们的步兵好几个,在他们的坐骑上头动手脚能减少不少他们的作战能力。”

    她垂眸:“这一点估摸着你父亲哥哥们都想过是不是?”

    宁怀诚点头。

    戎狄的骑兵作战能力太强,那些将军自然也是想过不少办法的。

    姜云瑶说:“阴损些的法子,便是想办法在那些马儿吃的草料里头下巴豆。”

    她道:“咱们的粮食不够吃,戎狄的必然也不够, 这场仗拖了这么久, 大家都疲惫,他们又是在外行军, 缺的更加厉害了, 我们也不必冒险深入腹地, 每回打仗的时候往他们前排马匹脚下撒巴豆或者是浸了水、掺了巴豆粉的草料即可。”

    只是这法子未必能完全成功,戎狄顶了天只会上一次当,这只能让他们这边喘口气, 不至于被逼得太紧。

    姜云瑶道:“还有更阴损的法子。”

    她沾水在桌上写了“瘟疫”两个字。

    宁怀诚目光微凝:“戎狄的医术可没有我们这儿这么发达,一场普通的发热感冒都能要了他们的命, 更别说是瘟疫了。”

    “是这个说法。”姜云瑶从前看过不少书,来了这里以后也学了不少的知识, 当然知道比起他们,戎狄有多么落后,蛮夷出身的民族,不论是生产技术还是医疗手段都相当落后,很多时候都要依赖本朝。

    只要他们能想办法让瘟疫在戎狄的军队里蔓延,他们便会不得不向本朝求和。

    可这法子又实在很伤阴和。

    那些因为瘟疫而死去的人,都是活生生的生命。

    而使用这个法子的人,将来也必定是要挨骂的。

    “天花、流感,这些病都有传染的办法,只看你敢不敢、愿不愿意去做。”

    说是让宁怀诚选择,可按照姜云瑶对他的了解,他必定会去做的。

    压在他身上的是国仇家恨。

    他的父亲兄弟都死在了戎狄手上,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戎狄的命是命,他们的百姓也是命,无非是看谁更心狠一些罢了。

    事实上,宁怀诚也是这样想的:“我想去做。”

    他目光燃烧着:“不止是为了我的家人,你不知道外头的情形,兴许也没有看过邸报,戎狄打下了我们三座城,每座城的百姓都被屠杀殆尽,连老弱妇孺都未曾放过。”

    再加上那些死去的兵士,死伤之数早就达到了数十万。

    拿戎狄的二十万兵士祭奠,他也能做得出来。

    ……

    顾明月坐在姜云瑶身边,目光惴惴的:“姑娘……咱们当真要这么做么?”

    姜云瑶看她一眼:“怎么了?”

    顾明月说:“我小的时候,村里头生过一场瘟疫。”

    河源村的瘟疫源头并非在河源村,而是从别的地方传过来的,三年旱灾死了不少人,大家都没钱办丧事,有些人还能把那些尸体送进祖坟里埋着,更多的是那些一起饿死的一家人,无人收尸,只能被抛弃在乱葬岗。

    乱葬岗的尸体堆积多了,也就滋生出了瘟疫。

    顾明月对瘟疫的情况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她只知道那会儿河源村整个村子都不许人出入,每个人都离得远远的,互相之间恨不得隔上十丈的距离说话,脖子上都套着自制的布罩子。

    死了的那些人最后都被烧掉了,什么都没留下。

    那会儿顾明月一家子人都不敢出门,有什么事儿都逼着顾明月去做,他们自己窝在家里不敢动弹。

    顾明月没法子,偷偷问了村里的赤脚医生,学着用艾草熏身才没感染上瘟疫,否则以他们家的情况,只怕顾大山他们未必会肯替她治病,早就死在那场瘟疫里了。

    顾明月的记忆里就只剩下了艾草的苦涩味和随时都有的哭声。

    瘟疫,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姜云瑶只能说:“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倘若任由戎狄打进来,死的人会更多。”

    顾明月这下子不说什么了。

    比起可怜别人,她更希望自己和姑娘能好好活下去。

    而且石头还在边关,如果戎狄退了兵,石头一定可以回来的。

    ……

    宁怀诚短时间内没有动身,他想要出去还要经过皇帝的同意,但皇帝未必愿意。

    趁着这段时间,他把成王的事情捅了出来。

    他和姜云瑶虽有书信来往,频率却不是那么的频繁,也不会在书信中说得太具体,大多都是简单交流一下进展,有特别紧急的事情,他们才会见上一面,譬如这回姜云瑶说自己有法子对付戎狄,她写了信给宁怀诚,除了告诉他办法,也是想着,如果宁怀诚真要去边关,是不是能略微打探一下石头的消息,到时候再寄一封信回来。

    不然她每日里光看着顾明月干着急了。

    具体怎么扳倒成王,宁怀诚并没有告诉姜云瑶,外头朝堂上的事情牵扯过多,只靠书信解释不清楚,若是见面,耽搁的时间又太多,他们俩都怕出什么意外。

    两个人的合作走到这一步,凭的都是对彼此之间的信任。

    姜云瑶只在安氏那里听到了一丁点儿的风声,说是有个御史参奏的成王在阆中豢养私兵。

    这事儿可大可小,成王也大可以找个借口说是给自己训练的府上的死兵,但好不容易逮到了他的弱点和错处,其他的皇子又怎么会放过他?

    太子早就知道了成王私下挖矿的事情,却迟迟没有捅出来,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如今他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这事儿被别人捅出来了,他当然也是要落井下石的。

    朝堂上的争论姜云瑶并不清楚。

    她只知道不过短短一日的功夫,成王就下了大狱,皇帝派了人去调查这件事情。

    事情暴露得也要比她想象中要更加快一些,或许本就有宁怀诚在背后运作的缘故,几乎是把证据都递到了人手上,再加上几个皇子添油加醋,成王的罪名几乎钉死在了上头。

    除了募集私兵、偷挖矿产以外,成王还多了不少的罪名,人一倒台,谁都想上去踩上两脚,强抢民女、无视宫禁这样的小事也会被拉出来。

    听说皇帝生了好大的气。

    可事情这样顺利,姜云瑶却一直吊着一口气。

    顾明月跟在她身边这么久,也看懂了不少东西:“太后娘娘一直没出手,是觉得没法儿出手不想动作,还是在等机会?”

    姜云瑶摇头说不知道。

    她对太后并不了解。

    她不了解,宁怀诚却是了解的,朝堂上参奏成王的一茬又一茬,每日里吵得像是菜市场一样,有些是已经有了证据的,有些却未必是真的,指不定就有人浑水摸鱼,而皇帝除了将成王关起来以外却一直没有下命令给他定罪。

    宁怀诚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只能找了借口进宫。

    说是要陪皇帝下棋。

    论理他是在守孝的,不该这个时候进宫,可他的借口找的很不错,只说自己在府中无法排解忧郁,恰逢成王又出了事情,皇帝震怒,他从小养在宫里,也该替皇帝排忧解难。

    换句话说,他想和皇帝抱团取暖。

    送信的太监都汗流浃背了,这英国公府的小公子单子也忒大了。

    真是一点也不讲究尊卑。

    偏偏皇帝还是吃这套的。

    宁怀诚进门的时候皇帝正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面前的桌上摆了许多的奏折,地上也扔了许多,随便扫上一眼都是关于成王的事情。

    他行了礼,找了个椅子坐下。

    皇帝也睁开了眼,两人聊了几句闲话,然后慢慢插入了正题。

    他问宁怀诚最近睡眠如何。

    宁怀诚只能苦笑:“臣夜里总是惊醒,每日里睡不超过两个时辰。”

    皇帝便叹气,说自己近日也是寝食难安。

    宁怀诚试探:“是为了成王的事情?”

    皇帝只抻着脸不说话。

    “陛下心里还是有成王殿下的,即便他做了错事,但在您心里,他仍旧是您的儿子。”宁怀诚装作体贴的模样,嘴上关心着皇帝,实则话里的意思已经给成王定了罪。

    他自嘲一般:“臣的父亲从前也是这样的,臣小时候的性子您也知道,相当跳脱,爱到处溜达和玩儿,总是忘记回家。”

    大约不管是谁,小时候都会有些叛逆的,他的身体越不好,就越喜欢往外头跑,英国公回回都会心疼他身体不好,不许他跑得太远。

    后来宁怀诚不信邪,一直从英国公府所在的东城跑到了西城,还碰上了别人家的纨绔子弟,两边因为一件小事起了不小的冲突,那会儿他还没坐上轮椅,指挥着身边的小厮和别人打架,自己在旁边叫好。

    打赢了,却也被英国公给抓回去了,英国公提着他的耳朵骂他,一边骂,一边心疼他,因为打到后来他憋不住自己也下了场,结果脸上挨了揍,好大一个熊猫眼。

    英国公一边凶,一边滚着鸡蛋给他消肿。

    如今这样的小事想起来,都成了他心里的一点儿不舍。

    越是不舍,也就愈发地痛恨成王。

    这会儿他却不能表现出来自己的恨,因为坐在上头的,也是一位父亲。

    他将皇帝捧得高高的:“陛下有慈父之心,便是成王做错了事儿,也不愿意为着此事责怪成王。”

    皇帝被他说中了心事。

    底下的儿子们争得厉害他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一直都睁只眼闭只眼,他当政的时候中庸,面对儿子们的争斗,也是中庸,心里惦记着亲情,却又舍不得儿子们。

    宁怀诚跟他相处久了,对他的这点儿小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就像英国公出事的时候一样,他惦记着英国公的战绩,又被朝堂上的御史们逼得下不来台。

    最后选择了妥协。

    宁怀诚当时痛恨他的妥协,此刻却要去利用他的妥协。

    他一副为了皇帝着想的样子:“要我说,成王殿下实在有些不懂事,明明陛下对他那样好,他却仍旧不懂事,只一心惦记着自己的利益,不顾您的一片真心。”

    皇帝也叹气啊。

    他的儿子们争得和乌眼鸡一样,他不能理解,他自己的皇位是“捡漏”来的,当然不会理解这些儿子为了这么个皇位闹得这么难看的原因,他只知道,他们争这些事情的时候,从来没有把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他觉得自己很伤心。

    连一个只是在宫里养着的外人宁怀诚都能看出他的为难和伤心,可他的儿子们竟然看不明白,这才是他痛苦的根源。

    越想这件事,他的那点儿伤心消失得就越快,心里转瞬就只剩下了愤怒。

    宁怀诚又要装好人:“许是成王殿下还不够成熟的缘故,还没长大,不懂您的苦心。”

    皇帝一下子上了头:“他还不够成熟,还没长大?!他都要快当上祖父了!”

    成王世子都已经定下亲事了,若是顺利,指不定明年他就能抱上孙子了,竟然还不够成熟?

    “朕还要等他成熟等到什么时候?等到朕老了、朕死了?还是等他篡了朕的位,把朕关起来的时候?!”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宁怀诚顺从地跪了下去,在他眼前,正好是一张奏折,上头写成王大逆不道。

    皇帝的一腔愤怒无处可泄,只能痛骂:“三十好几的人了,什么事儿都做不成,只知道争权夺利,脑子转得倒是快,只是没一点二用在正道上!那些年朕教他的东西都用到狗肚子里去!”

    “哗啦——”

    奏折被掀翻在地,宁怀诚默不吭声。

    皇帝把奏折里的那些罪名挨个骂过去,越骂,心头越凉。

    末了,他颓丧地坐在了椅子上,满身的疲惫。

    知道他情绪上了头,宁怀诚知道自己的挑拨已经起了效果,转移了话题:“陛下,臣想求您一件事。”

    皇帝掀起眼皮:“什么事。”

    宁怀诚砰砰砰磕了三个头:“臣想往边关去。”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臣的父亲兄弟都死在了边关,他们扛不住戎狄,臣知道,这是他们的过错,但父兄在边关戍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该落到尸骨无存的地步,臣……想去替他们收敛尸骨。”

    他说得声泪俱下,触动了皇帝的心肠。

    在自己的儿子目无父母的情况下,他愿意担着身陨的风险去往边关,已经很是难得。

    这一点儿难得,也恰恰和成王形成了对比。

    他问:“边关苦寒,又时刻有生命危险,你不害怕?”

    “臣不怕。”

    宁怀诚仰头,目光炯炯。

    这话不是为了敷衍,也不是为了挑拨,这是他的真心话。

    皇帝沉默了一瞬,叹了口气:“等过些日子吧,朝堂上不少人都想着讲和。”

    他也是属意讲和的,只是总要犹豫一些,怕自己背上骂名。

    可宁怀诚并不想讲和,他父兄死得惨烈,好不容易看见了一丝报仇的曙光,他怎么可能讲和?

    他抬头望着皇帝:“您让我去吧。”

    他想去试一试,倘若能成功,连讲和都不需要了。

    “去的越晚,父兄的尸骨回来的也就越晚,回来的希望也就越渺茫。”他俯首一拜,“戎狄恨我父亲入骨,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便是挫骨扬灰都要拼了命去做,陛下,您心疼心疼臣的父兄,让他们早日回家吧。”

    皇帝便再也说不出话了,只疲惫地摆了摆手,以示同意。

    等宁怀诚退出去,他才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些堆积如山的奏折,上头都是对成王的控诉。

    坐了半晌,太监来禀报,说太后娘娘来了。

    成王打小就爱去太后宫里,因着他母妃的关系,算得上是太后一手带大的孩子,关系亲近。

    这回成王出事,她必定是要来过问的。

    皇帝一清二楚,却也不能拒绝,好脾气地把人放了进来。

    太后进来的时候眼睛通红。

    皇帝迎她坐下:“母后这么晚了还不休息,熬得眼睛都红了。”

    太后一噎:“我这是伤心的!”

    “唉!”皇帝只装做蠢笨,“儿子也知道,成王伤了母后的心,他这些事儿做得实在不对,但母后也不该为了此事伤感,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他虽然中庸,却实在很懂该怎么和自己的母亲交流,在她开口之前便将她所有的话都堵死了。

    太后也不高兴了:“他是你儿子!”

    皇帝反嘴:“我是他父亲!还是他的君!”

    倘若没有宁怀诚刚刚在这里说的那些话,他这会儿指定也是要抱着太后哭上一阵的,可宁怀诚把他要说的话都说完了,道理都给他讲明白了,事实也放在眼前了,他就算心再软,也软不出个什么劲儿了。

    反倒叫他觉得不值得。

    他和太后倒是一心惦记着这个儿子,哪怕他犯了错,还想着该找个什么借口原谅他,他们把他当亲人,他却把他们当自己权力的垫脚石。

    这谁能受得了?

    此刻太后过来找他,不也是看准了他会心软?

    他叹口气:“母后,我也是想原谅他的,可是我一想到他做的那些事,便一点儿也不想原谅了,便是外人都能知道心疼我,可他是我儿子,却一点儿也不知道,您也不用再劝我,没用。”

    “做了错事,就该罚,他是我儿子,我也不会要他的性命,但终究还是不能把他放在外头了,否则容易激起民愤。”

    那些百姓都穷得吃不上饭了,偏偏成王还骄奢淫逸,养着私兵,挖着私矿。

    他这个当爹的这些日子为了打仗为了国库里日益减少的银子愁得头发花白,也不见他提上一句。

    若他当真要皇位,便使出自己的手段力气和见识,光明正大地比过太子去,难道他还当真会放过一个优秀的孩子,硬要让太子上位不成?

    可他不思进取,只想着外门邪道,养私兵,太子可连私兵都没有,他养私兵是要对付谁?对付的是自己!

    皇帝不会轻易原谅他。

    他面向太后:“母后,您心疼孙子,也心疼心疼我这个做儿子的吧。”

    ……

    成王的事情在朝堂上吵了好几日。

    连带着姜逢年这个上不了朝堂的都跟着心惊胆战。

    不过他是怕自己也被牵连进去。

    这几日朝中没有宴会,他在家也乐得清闲,没事儿的时候就在府里乱逛,结果成王的事儿一出,他吓得不敢说话,躲到了安氏的房里。

    “这事儿不会牵连到我们头上吧?”

    姜逢年急得团团转。

    安氏坐在一边儿反倒很镇定:“你怕什么!这会儿知道怕了?当初头铁着要往人家跟前凑的时候怎么不怕?我拦着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怕?那话怎么说来着?”

    她学着姜逢年蔑视的表情:“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这可是大好的前途。”

    当着姜逢年的面,她撑开手阴阳怪气:“哟,真是好大的前途呢!差点就把一家子人都送进大牢里头了,这真是大姑娘上轿子,头一回呢!”

    姜逢年涨红了脸:“你瞧瞧你说得是什么话!这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怎么还拿出来提?真是,女人的心思真难猜,就爱翻旧账!”

    姜云瑶正在旁边坐着呢,闻言很是无辜地回了一句:“可是父亲,成王殿下如今不正是被翻旧账才倒台了么!”

    姜逢年:“……”

    安氏忍不住笑了笑。

    顾明月已经偷偷站到帐惟后面了,她怕自己笑得太明显,被看见了得一顿好骂。

    笑归笑,正事儿还是要紧。

    “不过我觉得你说得也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人家调查成王,查到咱们头上也不好。”安氏捏紧帕子,“反正你听我一句话,人家要是查到你头上,把你带走了,甭管人家说什么,你一点儿也不认就是了,你不认,咱们还有活路,你认了,咱们都是死路一条。”

    姜逢年唉声叹气:“这我当然知道,可这不是怕人家动刑吗!”他怕疼,也怕自己熬不住。

    安氏冷笑一声:“你最好能熬过去,倘若真熬不过去也就死你一个,熬过去了,全家都能活。”

    “你要是怕熬不过去,咱们趁早了断了,省得将来惹出别的祸事。”

    姜逢年傻眼:“怎么了断?”

    顾明月也好奇地看着安氏。

    安氏一拍桌子:“你说怎么了断?趁早儿别拖累我们娘儿们,自个儿上吊去吧!”

    第 78 章

    成王到底还是还是失了人心。

    他平日里为人阴险, 那些参他的折子里有些是夸大其词,有些却实实在在是成王干的“好事”,再有那些被他借着权势欺压、平日里不敢言语伸张的受害者们一道儿使劲, 他的罪行到了最后简直是罄竹难书。

    皇帝若是早前还有心帮他, 但凡表露个态度出来, 那些上折子的御史也不会这样张狂, 多少还是要顾忌顾忌皇帝的慈父之心。

    但不巧,宁怀诚就防着这一手, 特意到他跟前演了那么一通戏, 让他陷入了愤怒的情绪, 接连两天斥责了成王,那些人便有样学样了,等到过后他再想后悔也迟了。

    皇帝被架得太高了下不来台,民间的风声又传得太快,不多时, 就有许多的人请求严惩成王。

    至于为什么皇家的事情能传这么快——顾明月深藏功与名。

    她可还是那群小孩子的领头羊。

    这两年那些小孩子也长大了不少, 平日里靠着帮顾明月干点儿零零碎碎的活儿也挣了不少的零花钱,有钱花、偶尔还能吃不少的零食小点心, 自然把顾明月当成了大姐大。

    这回成王这事儿, 也是顾明月叫他们偷偷传出去的。

    皇家的八卦可比普通的家长里短更吸引人, 百姓又一向对作恶多端的坏人极为愤慨,便是话本子里的那些普通小反派都叫他们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们俩耳刮子,更别说是真实存在的人了。

    几个小孩子偷偷的把消息透露了出去, 不出一天,那些说书人就开始了艺术创作, 又怕被抓住了,还给成王起了个“艺名”。

    顾明月跟着姜云瑶出门的时候, 恰好就碰见有一家茶楼正在说这事。

    “这说的是有一家地主,家里头好几个儿子,地主富贵异常,却有个不着调的儿子,叫小三儿,听说那小三儿什么坏事儿都做,平日里头欺男霸女也就算了,还偷鸡摸狗,不敬长辈……”

    说书人一拍惊堂木,底下那些人就开始叫好。

    要不说是专吃这碗饭的人,硬是把成王这么个人说得是活灵活现,听得底下坐着的人咬牙切齿,恨不得冲上去生啖其肉、饮其血。

    “这小三儿忒不是人了!做了这么多的坏事,竟仗着自己家里有钱有权,还想躲过去!”

    “呵!我怎么听着这和前段时间的那些话本子还有联系呢?”

    有这个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在这之前流行的话本子的主角可是英国公,也是改了名字,但大家伙但凡关注过一点朝政的,基本都一清二楚说的是谁。

    这不,说书人才说到这小三儿弄权势戏耍仆人,竟将一个忠心又耿直的仆人硬生生给饿死了,底下那些人就议论开了。

    ——“这……这是真的假的?”

    ——“我倒是听人说起过,有那么些流言蜚语,多半是真的。”

    ——“那这仆人多少有些惨了!好好地当着差事,正是因为上头主子们斗智都斗勇,硬生生把自己的命都送掉了。”

    ——“你们只关心仆人,我是想着,最惨的不还是咱们这样的老百姓?”

    一语惊醒梦中人!

    英国公死了除了他自己的家人,影响最深的难道不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吗?戎狄都要打到家里头来了!到时候那些皇帝、皇子要是想逃跑可比他们简单多了,颠沛流离也轮不到他们头顶上的那些人!

    成王看似只是害了一个将军,实际上害的可都是百姓!

    没有危害到自己的利益的时候,大家还能乐呵呵的看个笑话,听过也就忘了,等到发现事情和自己有关系,他们才真的开始着急,闹着问上头要说法。

    底下闹哄哄的,姜云瑶偏头问顾明月:“这也是你做的吧?”

    旁人可能没发现,她们坐得高,一眼就能瞧见底下有几个才刚说过话的人明摆着是一伙儿的。

    顾明月笑迷了眼:“姑娘你真聪明。”

    这两年顾明月也不光是长了年龄的,她读的书多了,自然也开始多明白了一些道理,更何况她还读《孙子兵法》。

    “谁让成王不干好事?”顾明月说起他还气鼓鼓的,“如果不是他,北朔城怎么会失守?我也不会收不到石头的来信了!”

    但凡那粮食能准时运到,也不至于死那么多的将士,兴许就能多熬上一段时间,英国公也不一定会死,更别说去了前线的石头了。

    她在这儿愤慨不已,殊不知,在遥远的前线,也有人惦记着她。

    北朔城再往内等一座城叫做寒江关,因城门口有一条江干支流经过,又因为地势靠北,河内常年寒冷而得名,此刻戎狄便驻扎在寒江关下,虎视眈眈地盯着寒江关。

    城门楼子上,石青枫手里紧紧攥着长枪,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

    他这两年成长不少,人长高了,目光也比从前犀利,因着常年在边关,手上拿着武器,掌心都磨出了厚厚的茧子,一身铠甲穿在身上,倒也显得十分威武。

    他旁边正是唐骄。

    石青枫一边盯着外面,一边问唐骄:“感觉今天这一仗打不起来了?”

    唐骄也说打不起来了:“底下这条江难过,戎狄不敢轻易渡江,牵一发而动全身。”

    闻言,石青枫多少有些放松下来:“这群兔崽子,追着咱们三座城了!竟然还紧咬着不放!”

    “他们也没办法,咱们朝廷干旱缺粮,他们那儿也一样,听说也很久没下雨了,草原都秃了一大片呢。”唐骄忍不住动了动胳膊,身上的铠甲太重,磨得他肩膀疼,但他也不敢脱下来,连睡觉都穿着,生怕什么时候一觉醒来发现敌人打到了跟前儿,一刀劈了他,“新将军还没到吗?”

    石青枫摇头:“没呢!这才多少时候,多半是要从周围的城池调人过来。”

    可这人也不是很好调啊!戎狄虎视眈眈,将寒江关围起来了,外头的人难进来,里头的人也难出去,几乎要成了孤城了,那被调过来的将军要想进来,还得从外头打进来才行。

    他叹气。

    想出去太难了,更别说往外送信。

    整座城里能出去的也就只有军中密信,还是用的特殊的法子,石青枫便是想写信,也寄不出去。

    更何况他也没有时间写,这两年他跟着唐骄出生入死,有好几次都在生死的边缘,所幸他运气好,回回都活下来了,但他坚信自己不可能永远运气都好,要想活着回去,就只能提升自己,于是没日没夜的操练,只求自己能活下来的几率更大一些。

    后来武艺倒是进步了不少,也小有成就,砍杀了不少戎狄,一路从小兵升到了如今的校尉,职位升了,也更忙碌了,每天睡醒就在城墙上,有时候根本不下城墙,反正有铠甲抗冻,睡个囫囵觉就爬起来了。

    信写不成,写成了也寄不出去,他便放弃了,只能祈祷这场仗能早日结束。

    越寄不出去,他也就愈发的想念顾明月,偶有闲暇的时候总是在想,顾明月这会儿在做什么呢?没有收到他的来信,她一定急坏了吧!

    或许是心中有了惦记的人,他比旁人更加惜命,也更加冷静,绝不会被诱惑着往前冲,总是谋定而后动。

    不过两年的时间,他已经成长了许多。

    略微走了走神,他便听见了熟悉的号角声,身边那些坐着的将士们也都立刻站了起来。

    唐骄面色凝重:“戎狄开始渡江了。”

    ……

    宁怀诚到寒江关的时候,正是一场大战的间隙,他身边有带着人,都是从前英国公还在的时候特意培养出来的,之前英国公出来打仗带走了一部分,剩下的都留在了中京城,用来保护宁怀诚。

    如今,这些人被他又重新带着来到了寒江关。

    进来的还算顺利,两边刚刚大战了一场,正是休兵止戈的时间,知道彼此都要休养生息,连侦察都没有和从前一样严谨了。

    在他之前来的将军已经上任,这位将军来的不是时候,正好碰上了两边大战,还没来得及接风,就已经上了城楼。

    宁怀诚带着皇帝的旨意。

    前段时间的大战两边都没讨到好处,戎狄想要趁势南下,洪昌却抵死反抗,两边伤亡无数。

    宁怀诚到的时候,城中的伤兵都快要住不下了。

    他没惊动任何人,悄悄儿地去找了现任的将军,两人密谈了一番。

    守城的将军姓蒋名松。

    蒋松很为难:“陛下可没有下令。”

    宁怀诚沉着脸:“是没有下令,但我提前知会了一声,要做什么陛下也是知道的,倘若你害怕,只当做不知道就行,将来万一出了什么事情都由我担着。”

    他说是和皇帝说了,却没告诉他具体要做什么,只要自己能成功,就算要罚他,他也认了!

    蒋松还犹犹豫豫,宁怀诚也不纠结了:“我也只是通知你一声,这几日你叫城中这些人多多注意,别用外头的水,也注意防护——这里的药材还够吧?”

    蒋松说够的。

    这城里死了不少人,也是为了防止瘟疫,所以大部分的尸体都已经烧掉了,城里的将士们或许别的方面不大注意,防护却做得相当不错,就怕染了病,拖累整座城。

    宁怀诚道:“你抽一支小队给我,要值得信任的,身手好一些的。”

    ……

    伤兵营里,石青枫捂着胳膊瞪大了眼:“什么意思?我不过是胳膊蹭了点伤,将军就要我下阵不许我上了?”

    他前几日跟着大部队往城外冲杀了,敌军太多,好几把长枪都扎进了他的胳膊,再歪上一点儿就要扎进他的心房里了,这几天就在里头养伤。

    传信的小兵挠了挠头:“将军没说要你下阵,只说是最近还有战役你就别上,他另有安排,叫你去他那里听着。”

    石青枫放下了心,匆匆忙忙地把受伤的胳膊拿绷带一裹就朝着主将营去了。

    和他一道儿的还有十来个人,都是军中的好手。

    一掀帘子,他和里头坐着的宁怀诚都愣住了。

    “您怎么在这儿?”石青枫还记得他呢,“这儿可不是您能来的地方。”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宁怀诚的腿上,之前他可没见过宁怀诚站起来的样子,只以为他根本站不起来,顾明月也没在信里和他说起过。

    宁怀诚也觉得意外,不过他也没说什么,而是先和这十几个人交代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这事儿不难,但风险也高,咱们不能被敌军发现,一旦发现,凭咱们这一小撮人,必定是回不来的。”宁怀诚温声,“蒋将军会派人在外接应,但距离不会太近,否则会被对方发现端倪,你们若是愿意跟着我去做,那就跟着,若是不愿意,现在回去也来得及。”

    这些人都没有动。

    他们都已经在军营中呆了好长时间了,连中途到的石青枫都已经超过了两年,更遑论其他人。

    在军营中呆的越久,他们的信念也就愈发的坚定,早就做好了身死的准备,如今宁怀诚提出了一个结束打仗的可能性,就算告诉他们这是有去无回的事情,他们也绝不会退缩。

    去可能会死,不去却一定会死,去,死的可能只有他们,不去,死的却会是他们背后的那些兄弟和家人,以及百姓。

    任谁都能做出选择。

    交代完了所有的事情,其余人都退下了去做准备,宁怀诚才看向石青枫:“巧了,正好我出门前,姜姑娘拜托了我寻你。”

    石青枫心头一动。

    姜云瑶和他无亲无故,绝不会请求宁怀诚千里迢迢地过来打探他的消息,唯有顾明月会惦记着他。

    他忍不住问:“她们在中京城还好吗?”

    宁怀诚颔首:“我出来之前,成王已经被关入大牢,废为了庶人,囚禁在成王府内。”

    姜家最大的敌人也就只有成王一个,成王一倒,姜家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石青枫到底松了口气:“那就好!”

    宁怀诚看他一眼,忽然说:“我这儿有往中京城送信的路子,你若是想要往回送信,可以现在就去写,临走之前我叫人把信送出去。”

    他顿了顿,补充道:“倘若你不想跟着我去冒险,现在也可以回去,信我依旧会帮你送回去。”

    石青枫摇头:“我要去。”

    就算顾明月站在他跟前拦着他不让去,他还是会去的,这是他自己的坚持。

    宁怀诚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又过了几日,趁着月黑风高,一行三十多人便悄悄地出了城。

    他们个个都蒙着面,穿着夜行衣,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身后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袱。

    每个人都格外小心地不去触碰包袱里的东西。

    这是宁怀诚来之前就准备好的东西,预备投到江中去。

    寒江关城内用的水是另外一条河流运来的水,寒江关外的那些戎狄却只能靠着寒江关喝水,如今正是夏日,宁怀诚在城内就观察过,那些戎狄休战的时候便会牵着马匹去河边上喝水。

    这是最好的传播瘟疫的办法。

    兴许还会影响到这条河流的下游,但宁怀诚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

    ……

    中京城里。

    顾明月几乎是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宁大人已经出去两个月了,按理来说已经到了寒江关了,就是不知道他们还顺不顺利。”

    姜云瑶正翻着书看,随口应付她:“会顺利的。”

    顾明月还是静不下心:“也不知道戎狄会死多少人。”

    她现在已经不再心疼那些人了,反正总会有人死的,只要不是她们就行。

    姜云瑶见她怎么也静不下来,便说:“你若是没事儿做,便去瞧瞧姜玉瑕吧。”

    姜玉瑕长得很快,才不过两岁就已经学会满地乱爬了,安氏怕他磕着碰着,在地方都垫了软垫子,连桌角都给包起来了。

    顾明月撇撇嘴:“我不去,大小姐回来了,我还不如去看大小姐。”

    姜云琼出嫁以后和石清泉的关系相当不错,夫妻关系融洽,才嫁进去两年就已经怀孕了,如今已经五个月,大夫说胎像稳健,石家才放心让姜云琼回来娘家转转。

    姜云琼这些日子回来的机会也多,问过石清泉以后,干脆在府里小住上一个月。

    姜云瑶从书里抬起头:“那几个奶娘又胡说八道了?”

    之前就有过这样的事情,顾明月想要靠近姜玉瑕,偏偏那几个奶娘紧张的和什么似的,说了不少的话,倒也没有拦着明月,只是顾明月自己听了那些话觉得不好意思,所以就不去看姜玉瑕了。

    那会儿是姜玉瑕年纪小,如今姜玉瑕都已经两岁了,也没从前那么容易磕碰了,按理来说,去看看也没什么关系才对。

    偏偏顾明月就非绕着那边儿院子走。

    姜云瑶总怕她是在那边儿受了委屈:“倘若他们乱说了什么东西,你就告诉我,我去告诉母亲。”

    “别总是惯着她们。”

    顾明月连忙摇头:“倒也没说什么,是我自己看他们那个样子就不想去了,把人看得太金贵了。”

    这不是安氏的命令,是那几个奶娘自己的行为。

    她们之前也没带过别的孩子,就总是把这个孩子看得很紧,加上这孩子如今又是养在安氏膝下,她们总是会多看顾一些。

    既然没说什么,姜云瑶也就不问了:“那就去找大姐姐玩吧。”

    她也不看书了,自己带着顾明月过去。

    姜云琼正在安氏边上坐着撒娇。

    她已经开始显怀了,坐着的时候总是扶着肚子,便是撒娇也只能微微偏着头。

    姜云瑶进了门,先看了看姜云琼的脸色:“大姐姐气色真不错,可见石家还是不错的。”

    姜云琼瞬间脸就红了。

    石清泉实在是个很不错的夫婿,人板正,但并不刻板,也很会疼妻子,每回姜云琼回姜家,都是石清泉亲自把人送过来,到了时间又早早地等着接人。

    ——姜云琼和他在一块儿久了,自然也是知道他看不上自己的父亲兄弟的,为着接她,也为了礼数,常常呆在姜逢年的书房里头喝茶,听他说些狗屁不通的道理,一点儿脸色也没变过。

    给足了姜逢年脸面,也有让安氏放心的意思。

    安氏确实挺放心,她是嫁过人的,一个女人在夫家过得开不开心,从平时的言行举止就能看出来。

    三个人聊着闲事,顾明月就在边上悄悄看姜云琼的肚子。

    她只见过后娘梅氏怀孕。

    不过那会儿年纪还小,记得不大清楚了,只知道梅氏那会儿大着肚子还在干活。

    其实梅氏没怀孕之前也在干活,只不过后来林阿奶知道她怀孕了,倒也让她“放纵”过几日,等三个月一过,梅氏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大头之所以叫大头,便是因为他生下来头就大,他也不单单只是头大,身子也大得很,人家看了梅氏的肚子都怀疑她怀的是双胞胎。

    梅氏的肚子三个月的时候就和人家五个月的时候一般大了,除了怀疑她怀的是双胞胎的,也有疑心她是不是早就怀孕了的——为着这事儿,顾大山还疑神疑鬼的,也更愿意往他的林表妹那边儿跑了。

    就算肚子大成了那样,梅氏也是要干活的,她挺着大肚子,要做饭要下田,还要侍弄家里的菜地,种些茄瓜节省开□□会儿还正好是夏天,太阳顶在头上,只站一会儿便能出好大一身汗。

    顾明月以前没什么反应,河源村好多人都是这样的,怀孕的时候也不得闲,总有干不完的活儿。

    可这会儿她瞧着姜云琼坐在位置上说说笑笑,脸颊微粉,皮肤吹弹可破,也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有些可怜起梅氏来了。

    这点儿可怜梅氏的心思只在她心里一闪而过。

    也或许,她这是为了从前的自己可能拥有的未来而觉得可怜。

    倘若没有姑娘把自己带走,等待她的应该也是梅氏同样的命运吧?

    做不完的农活、非打即骂的婆婆、懒惰没能力的丈夫,以及生不完的孩子。

    顾明月抬头看向姜云瑶。

    她正含笑听着姜云琼说话,一双眼睛沉稳又温柔。

    好多人问她为什么死心塌地跟着姑娘,问她姑娘给了她多少的好处。

    顾明月总是笑,笑着说没什么。

    其实她心里在想,姑娘给她的东西是看不见的,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地位,她给的东西旁人都看不着摸不着,只有顾明月自己知道。

    她给的,是一个全新的顾明月,是她从前没敢奢望过的、光明的未来。

    第 79 章

    姜云琼这回回来, 除了因着怀孕要回来看看安氏和姜云瑶以外,还有件事儿想问问安氏。

    “前儿有人问起姜玉琅的婚事有没有定下来。”姜云琼在石家也不是没事儿做的,石清泉在外头当差, 她在家里便负责和其余人家的来往交际, 来往的人多了, 便有人打听起她家里的情况, 知道她还有个养在嫡母膝下的庶出弟弟。

    姜云琼从来没有在外头提起过她和庶弟的关系不好,除了自家人以外, 其余人都只当她和庶弟关系还不错, 有些人家里有合适的人选, 交际的时候便顺嘴问了。

    安氏说没有。

    她有些心虚。

    自从不再关注姜玉琅以后,又有了姜玉瑕转移视线,她都许久没有过问姜玉琅了,论理,他也到了该定下亲事的年纪了。

    姜云琼一瞧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忘了, 但无所谓:“母亲既然忘了, 现在慢慢寻摸也就是了,只一样, 还是要早些定下来, 否则耽误了后头几个妹妹的亲事也不好。”

    姜云玫、姜云瑶的年纪和姜玉琅相差不大, 等姜玉琅娶了新妇,后头的几个的嫁娶便也要提上日程了。

    若是姜玉琅的婚事迟迟没有定下来,总不能让后头的几个妹妹越过他先定亲事, 尤其是姜云玫,她和姜玉琅还是亲兄妹, 必定不可能先定。

    安氏颔首:“趁着你在家里,干脆把人叫过来问问他到底要娶个什么样的妻子。”

    若是换做从前的安氏, 她都不会去问,自个儿就替人看好了人家了。

    听了这话,顾明月和姜云瑶对视了一眼。

    顾明月大约看出来姜云瑶的询问,轻微摇了摇头。

    姜云瑶便懂了。

    果然,安氏派了人去叫姜玉琅,却得知他并不在府里。

    安氏忍不住皱了眉头:“这几日都是休沐,学院里头又没课,他怎么会不在府里?”

    从前姜玉琅一休沐就会跟着姜逢年出门应酬,他总怕自己哪天不在,就被底下的弟弟们抢先夺了姜逢年的欢心,就算提前知道没有应酬也会一直呆在府里,怕的就是临时有事,没事也跟姜逢年闲聊诗书联络巩固感情。

    如今怎么去了学院,反而找不见人了。

    安氏问:“车马房的人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梅香摇头:“我问过了,说是不知道。”

    姜云瑶插话问:“大哥哥屋里的人总该知道人去哪儿了吧?”

    安氏便叫梅香去找人。

    巧了,来的人正是吉祥。

    顾明月他们和吉祥认识,安氏却不知道是谁,她没过问姜玉琅那边,连他跟前进了新人都不知道,便问了两句。

    吉祥老老实实的:“前些日子大少爷屋里的双瑞双寿都病了才把我提上来的,我跟在大少爷身边几天了,后来他们两个病好了,大少爷用他们用习惯了,便又换回来了。”

    他轻描淡写的,可屋里没人是傻子,都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本来人已经爬上去了,可后头双瑞双寿大抵是不高兴他抢了自己的位置,又找由头把他挤下来了,而姜玉琅这个人“念旧”,好些私下里的事情习惯了叫双瑞双寿两个人去做,顺手便把人换下来了。

    顾明月却在想,多半吉祥还是自己退下来的。

    安氏问:“你家大少爷去哪儿了?”

    吉祥摇头说不知道:“大少爷这段时间都不常在家里,有时候晚上也不回来。”

    安氏心里一个咯噔。

    她这些日子实在太疏忽了,竟然把他给忘了:“多久了?”

    吉祥说:“得有一年多了。”

    他道:“大少爷出门都不带着我们其他人,只带着双瑞和双寿两个,具体去了哪儿,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一句话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反正姜玉琅出门是不带他的,双瑞双寿也早就把他的位置挤走了,将来就算是出了什么事情,总也不能怪到他头上去吧?

    安氏显然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她叫人退下了,扭头就叫了路管事进来去打听情况。

    路管事一向就是负责外头的事情,这种打听消息的事儿他最在行。

    不过是吃了顿饭的功夫,路管事悄摸儿回来了,脸上很为难。

    “大少爷这段时间常常住在花枝巷里。”

    花枝巷离姜府远得很,处在东西两城的交界处,离花枝巷不远的地方就是百花楼。

    因着这个地理位置,许多人家不乐意住在花枝巷里,有条件的早都已经搬走了,空下来的那些房子就都租出去了。

    能在那儿租房子的又都是什么正经人?里头大多数住着的都是富贵人家养的外室。

    外室不能带回家,又不能叫别人看见了败坏名声,就都悄摸摸的。

    时间久了,人家就都有了默契,往那巷子里去的人都是什么人了。

    安氏还怕冤枉了姜玉琅。

    她虽然没怎么关注姜玉琅了,可到底曾经也是真心实意养过他的,觉得他再拎不清,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可路管事说:“百花楼里有个叫小怜的清倌,大少爷两年前跟着学院里的同窗们去过以后认识了,来往了两年,半年前大少爷掏钱替人赎了身,就安置在花枝巷里。”

    安氏脸都黑下来了。

    她可没教过他没娶妻子没定亲事就在外头置外室的道理!便是管不住自个儿,屋里头也能安置通房丫头,回头正儿八经给个姨娘的身份也就是了,他倒好,置外室,还是给青楼女子赎身!

    说出去都叫人笑掉大牙!

    安氏气得眼前发黑,恨不得立刻叫人去把姜玉琅押回来。

    还是姜云瑶拦住了她:“母亲!这会子青天白日的把人押回来,人家知道了怎么说呢?这事儿就该瞒着些,别叫外人知道。”

    安氏被她安抚住了,暂且没说话,准备等姜玉琅回来再说。

    等从安氏那儿出来,顾明月悄悄问姜云瑶:“这事儿不是应该闹得越大越好么?姑娘怎么拦着太太?”

    她们最开始的计划就是把这事儿闹大,好让姜玉琅身败名裂。

    姜云瑶摇头:“一下子闹大了,他为着姜家的名声,必定会壮士断腕。”

    小怜是暂且拿捏住了姜玉琅的心,可就算拿捏住了他的心,那又怎么样呢?放在利益跟前儿,就什么都不是了,安氏把人叫回来,闹大了,姜玉琅保准扭头就把小怜送走了,那还有个什么意思?

    顾明月似懂非懂。

    姜云瑶说:“真金还要火炼呢,他这真情不点上一把火,怎么能让他觉得难得?”

    ……

    到了夜里,姜玉琅还没回来,想是又留宿在了花枝巷。

    安氏压了压脾气,悄声叫了人,去花枝巷里把姜玉琅和小怜带了回来。

    这事儿本来不该姜云瑶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参与,但她这些年在安氏跟前的形象也很鲜明,懂事又得体,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出什么事情。

    安氏就叫她也听着了。

    姜云琼怀着身子,五个月了,正是嗜睡犯困的时候,知道有热闹看,连觉也不睡了,硬睁着一双眼,一边打瞌睡一边翘首以盼。

    半夜里正是人最不清醒的时候,姜家的人去逮姜玉琅就更没人发现了。

    姜玉琅正和小怜软玉温香呢,大门一响他还没反应过来,等到路管事带着人站到他跟前了,他才脸色煞白喊了糟糕。

    知道事情败露了。

    小怜心里一清二楚,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怜兮兮地捏着姜玉琅的衣角:“玉郎?出什么事儿了,这是谁?”

    姜玉琅能说什么?

    “这是我母亲身边的管事。”

    小怜心头一喜,脸上却惊恐,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又装着强作镇定安抚姜玉琅:“玉郎,你别急,太太半夜里叫人过来,想必还是在意你的名声的,你别和她争执,慢慢儿地说说就是了。”

    眼看着姜玉琅游移不定,她垂下头,挡住脸上的嘲讽表情:“我不碍事的,玉郎,我信你,便是太太真不高兴,你……你就舍了我吧!”

    姜玉琅还真想舍了她。

    他知道自己养外室的事情被安氏知道以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把小怜处理掉。

    心里这样想着,被揭穿这样的心思的时候却觉得有些难堪。

    他要面子,在外人跟前要面子,在小怜跟前当然也要面子。

    他从不在小怜跟前聊起自己在府里的处境,只说了自己是庶子,虽然养在太太膝下,可并不十分受宠,连家里的小丫头都比不过。

    他没说自己从前也是受宠过的,自己做错了事情,才叫安氏和他离了心。

    这样小怜便只会心疼他,而不会觉得他无能。

    如今小怜这样戳破了他的事情,直言他可以直接放弃她保住自己的名声,姜玉琅反而不愿意了。

    他不想被小怜看轻,当即就握住她的手:“你别怕,我会和母亲好好说的。”

    路管事就看着他在这里装腔作势,等他给完小怜承诺,他才淡定地掀起眼皮子:“太太的意思,是叫这位小怜姑娘一道儿去府里。”

    ……

    路管事带着姜玉琅和小怜回来的很快。

    姜玉琅心头惴惴不安,反倒是小怜很镇定,一路上轻声细语,仪态也不出错,半点儿没有青楼女子妖妖俏俏的做派。

    也是这个时候,姜玉琅才想起来,她从前也是受过培养的高门嫡女,如今走在府里,只怕会触动心肠吧?

    姜玉琅诧异自己一边担心着自己的未来,一边注意到这么细节的事情,甚至心里隐隐心疼起小怜。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他愈发觉得,自己对小怜是真心的。

    到了安氏跟前,他兴许也能为了小怜争取一下……

    吧?

    等一进屋子,看着安氏黑沉沉的脸色,他那点儿想要争取的想法立时就缩回去了,只当自己从未想过。

    第 80 章

    小怜一进来就看见屋里坐了不少人, 不过她都不认识,只大致根据平日里姜玉琅描述的他府里的关系猜出来了里头这些人是谁。

    她不知道背后指使的人是谁,当然也就认不出顾明月和姜云瑶, 但她人聪明, 寻常人和姜玉琅无冤无仇怎么会指使她去害他?多半还是有利益冲突的。

    指不定就在这屋子里。

    想到这儿, 小怜低头, 要真是在这里头,她总该好好表现, 不求别的, 只求将来的日子好过一些, 或者多得些银钱。

    安氏她们不知道小怜预备着好好演上一场,只一心盯着姜玉琅看。

    人一来,安氏就发了怒:“跪下!”

    姜玉琅刷一下就跪下了。

    一边跪,一边看头上坐着的两个姐妹,心里觉得难堪。

    倘若安氏真如她所说把他当亲生的养, 又怎么会在这么多人跟前不给他脸面?便是他养了外室又如何?旁的亲娘都会正儿八经把人接进来, 再帮着收尾处理了,安氏倒好, 还叫了这么多人看他的笑话。

    姜云琼和姜云瑶, 一个出嫁了的女儿, 便算是外人了,一个年纪还那般小,又是在他后头被抱过来的, 凭什么看他的笑话?

    他心里的不满愈发堆积起来了。

    安氏还在说话:“你的胆子真是大了,还敢背着家里头的人养外室了!”

    姜玉琅心里想法多, 却不会表现出来,只垂着头认错:“儿子也是一时糊涂。”

    安氏冷笑:“一时糊涂?你这一时有两年?若是真喜欢人, 做什么不正儿八经把人带回来?”

    姜玉琅便说:“就算我带回来了,母亲难道能同意我纳妾?”

    “好好好!”安氏被气笑了,“知道我不会同意你纳妾,你便直接置外室?你当真是聪明!”

    这话多少有些嘲讽了,姜玉琅有些挂不住脸。

    姜云瑶便开始当好人安抚她:“母亲别着急,这事儿做都做了,咱们也该想想该怎么办。”

    是啊,做都做了。

    按着姜玉琅的意思,这事儿相当好处理,给小怜一笔钱,足够养她终身也就够了。

    他不聪明,但也知道最好别在娶妻之前就纳妾,从头到尾他都没打算让小怜进他的后院——要进也是等新婚妻子进门以后。

    可显然安氏并不会这样。

    “到底是个姑娘家。”安氏有些为难。

    她只说了这一句话,底下一样跪着的小怜就砰砰地磕起头来:“太太,都是我的错,是我不知检点,诱着少爷将我赎身,还安置成了外室。”

    她哭得真情实感:“您别怪罪他,要怪就怪我吧,是我的错,要罚要打您尽管冲着我来,便是将我赶出去也使得的,只求您别把这事儿给闹大了,多少给少爷留着脸面,他在外头还要脸面……”

    这话一说,姜玉琅心便软了。

    顾明月反倒咂舌,觉得小怜真是手段高明,瞧着一副只为了姜玉琅考虑的模样,和别的人完全不一样。

    她也是见识过旁人的,就算没见识过,也听说过。

    一般的外室,或者是通房丫头,大多都想要个名分,有了名分,就是正儿八经的主子,就算将来色衰爱弛,至少有了年轻时候的努力,将来也不至于过得太差,靠着积攒的私房也能过上好日子是不是?

    更何况正儿八经的主子还有月银可以拿。

    可小怜半点儿看不上那点儿银子,只一心为了姜玉琅考虑。

    这立马就让姜玉琅心疼起她了。

    同样的,他也觉得安氏太咄咄逼人,明明小怜这样的善解人意,都准备牺牲自己了,倘若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等他成了亲再把人接进来不就好了?

    如今这样子,反倒让人下不来台了。

    姜云瑶偏头看向他和小怜,心里想——从前看的那些小说里的男女主们最开始的时候难道真的相爱成了那个样子吗?他们分明是一起经历过了磨难,有无数的炮灰和剧情的不可抗力,才显得那些感情多么的珍贵与动人心弦。

    此时此刻,在姜玉琅和小怜的爱情故事里,她们就只是那些不懂真情的炮灰罢了。

    有了炮灰的衬托,姜玉琅才能更舍不得这段感情。

    想到这儿,她便开了口,温温柔柔的语气,却不留情面:“大哥哥也太不懂事了,母亲今儿还和大姐姐商量着要给你说人家呢,不然也不会派人去寻你,可你倒好,闹出这么个事儿来,这亲事还能说得成么?”

    她说:“外头的人不知道底细,还不如府里的那些丫头们呢,你也太……”

    余下的话没说,眼神却带着看轻。

    她心里并非真的这样想,只是想激怒姜玉琅。

    小怜眼里已经带了泪了,为着这个,她还是要辩驳一下的:“我从前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孩儿,若不是走投无路,绝不会沦落到青楼里……”

    她可怜巴巴地看着姜玉琅:“玉郎,你说句话啊。”

    姜玉琅倒还真说了 :“小怜说的是,她从前也是高门嫡女。”

    特意掐重了高门两个字,以示自己若不是因为她从前出身良好,绝不会看上她。

    “母亲是为了我好,我心里知道,可我与小怜这两年的情分不是假的。”小怜越为他着想,他越是要替她争取,显得自己重情重义,“母亲便替我想想吧!”

    想个屁!

    安氏想骂人了。

    他叫自己为他着想,怎么从来不替自己着想?

    还没成亲就养了外室,搁在他身上,人家只会说他风流,搁在安氏身上,人家会说她教不好子女,坏的是她的名声!

    更何况府里的情况他也不是不清楚,安氏当初嫁进来,最膈应的是什么?不就是姜逢年曾经有个谭姨娘这个亲表妹么!

    旁人不知道,她膝下的孩子们可都一清二楚的。

    早先时候她为着谭姨娘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头?

    她最烦的就是这种情况了,将心比心,她倒是为了姜玉琅考虑了,还是趁着半夜才去把人弄回来,姜玉琅却从来没考虑过她。

    和他爹一个德行。

    安氏看着心烦:“那你想怎么样?”

    她算是明白了:“我若是叫你纳了这姑娘进门,回头说亲事困难,你可别怪我不费心力,谁家正儿八经的姑娘在知道你有外室的情况下还能坦然嫁进来?我若是立刻打发了她,你是不是还要更加恨我,恨我拆散了你们这对苦命鸳鸯?”

    她冷笑:“我倒成了棒打鸳鸯、划了银河的王母了,合着错事都是你做的,最后倒是我里外不是人。”

    姜玉琅和姜逢年都那副死样子,没事儿的时候永远想不到她头上,出了事自个儿不想办法,还会怨怪她不上心。

    她真的烦透了。

    心里烦,连带着态度也变了:“你就告诉我,你到底要怎么样?我都听你的!”

    那么费心力去讨好关注一个心里不装着自己的人做什么呢?不管做什么都不能让他们满意,还不如让他们自己选,到时候有什么后果,都叫他们自己承担就是了。

    姜玉琅哑口无言。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他发现自己对现在的安氏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安氏对他好,他总觉得安氏是自己没儿子所以才会对他好,他一边享受着安氏的这份好,一边又隐隐地看不起安氏,觉得她既然将他当做稳固地位的工具,对他好便是应该的。

    如今安氏不管他了,他又觉得不高兴了,觉得她从前果然是装的,如今有了姜玉瑕,更加不把他放在心上了。

    他的小心思从前安氏看不明白,身在局中,只觉得他什么都好。

    可一旦不在乎了,站得高了,他的小心思她看得明明白白的,看明白了,也就愈发觉得不值得:“若不是为了你几个妹妹的亲事,我才懒得管你,如今你只告诉我,这姑娘你要留还是要遣走,我都听你的。”

    小怜听了这话,立马攥紧了姜玉琅的衣袖,一副我舍不得你但必须舍弃你的表情:“玉郎,别担心我了,你先为你自己考虑吧!!没了你,就算我再回百花楼,也能养活自己……你多多保重自己!”

    姜玉琅一听,立马反驳:“你是我的人,我怎么能让你回去那种地方?”

    他还要脸呢!百花楼里都知道他把小怜赎出去了,要是小怜回去了,那些人会怎么看他?更何况楼子里的那些姑娘又和他学院里的学子们相熟,到时候透露个一言半语的,他在学院里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还怎么和那些人相处?

    更何况,小怜如今对他确实是一片真心,但真心这东西,谁能说得准?若小怜真回去了,自己抛下她,她在百花楼里过得不好了,难免不会怨恨他,到时候把事情捅出去,他能怎么办?

    到底还是要把小怜拿捏在手里才好。

    思及此,他抬头道:“我想留下小怜。”

    进府里是不可能的了,暂时只能安置在府外,等他娶了妻子成了亲,再给她换个身份进府就是了。

    他心里已经做好了打算,满以为会天衣无缝。

    安氏可不这么觉着,她口头上答应,心里却想,姜玉琅的亲事还得先放一放,先把姜云玫和姜云瑶的亲事定下来再说,万一出个什么事儿,别被他给带累了。

    ……

    从安氏那儿出来,顾明月瞅了瞅姜玉琅的背影,忍不住问姜云瑶:“姑娘,咱们接下来怎么办?找人把这事儿捅出来?”

    她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人选,找谁比较合适?

    她外头的那些小弟们闲着没事儿也不会关注这些啊,这种普通的八卦也引不起百姓们的注意力,要找人把这事儿捅出来还真不容易。

    她正忧愁着呢,就听见姜云瑶说:“你还记不记得成王?”

    顾明月当然是记得的,成王都被贬成庶人了,还圈在成王府里头呢,这些日子也没翻个身出来,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害了自己。

    顾明月睁大了眼:“姑娘要利用他?!那多冒险啊!”

    姜云瑶却说:“不冒险怎么能得到最多的利益?他现在不是高高在上的成王了,要想扳倒我们,还得先从府里出来才行。”

    以成王现在的权势,他可弄不死姜府,只能给他们找点儿事情添点堵,膈应膈应他们罢了。

    找成王对付姜玉琅,简直是给他送上去的把柄,是个人都会动心一下,姜逢年拢共就这么一个还算出息的儿子,剩下那几个都没长大,在成王的眼里,这可不就是最好的打击对象么?

    这一招叫隔山打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