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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暗恋

    他原本低着头, 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这抬头看她,“没什么想?法, 我?不会后悔。”

    “要是让你家里人知道了, 你?很可能会被踢出族谱。”

    “离得挺远的?,不一定能知道,就算知道了,我也不会后悔。”他顿了顿, 又?说,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不用试探我。”

    “……谁试探你?了,我?这是好心提醒。”云遥不想再和他说话,转身进卫生间,撑起毛巾挂上?去。

    她出来后, 周明坤说:“在饭店你?都没怎么吃,我?刚才去街上?转了一圈, 买的?都是你?以前喜欢吃的?。”

    云遥打开桌上?的?袋子, 挑了一个烤洋芋夹麻辣折耳根,在大坝山时吃到想?吐的?东西,时隔三?年再次吃到, 竟然有种别样的?美味。

    没多久, 杨川带着县城派出所的?两位警察过?来, 商讨明天的?进山事?宜, 派出所警察认为:“晚上?进村比较好, 白天要是被看到了, 村民聚集起来,上?百人围过?来打, 我?们可能一个都出不来了。”

    云遥不同?意,“晚上?山路不好走,何况他们从没走过?的?,有很长一段路非常窄小,旁边都是悬崖,还要过?吊桥,那桥都快有百年了,下面峡谷深不见底,掉下去一个怎么办?

    “再说了,晚上?就不会被发?现了吗?村里养的?都有狗,一旦叫起来,比白天聚集的?村民更多。”

    “白天岂不是更容易被发?现?”

    “所以要想?个方?法……”云遥停了一会儿,问当地警察,“这里有会唱戏的?班子吗?”

    “坝山县没有,红莱县有一班。”

    “把他们请过?去唱戏,提前三?天宣传,确保每一家都宣传到位,在离我?们村最远的?一个村子唱,把人都引过?去。这样到时候就算被发?现了,村里没几个人,我?们想?走掉也很容易。”

    “总要有由头吧?”

    “我?想?想?。”

    简单胡扯的?一抓一个,县长生了女儿,给大家的?福利;一个村的?老太爷去世?了,给唱的?丧戏……但要提前几天宣传的?话,一旦被发?现是假的?,引起警惕,再想?悄无声?息,不费一兵一卒地把人弄出来就难了。

    “我?嫂子上?个月生了孩子,我?回去让我?家请吧。”周明坤突然说。

    云遥看向他,“你?要回家?”

    周明坤也看着她,“你?们有更好的?理由吗?几个村子挨得近,走动的?也勤,哪家什么情况大家都知道,要是胡编一个借口,被发?现很容易。”

    云遥担心问:“你?回家还能出来吗?”

    “这有什么难的?。”

    他这样说,云遥没有其他方?法,只能同?意,“那你?回家之后就不要再掺和我?们,不要被你?家里人发?现。”

    “放心,我?有分寸。”

    县里的?两个警察离开,去联系红莱县的?戏班子,傍晚,街上?的?人流渐渐减少,这里不像大城市,路灯是点亮夜生活的?开启键,这里天黑之后几乎像一座空城,云遥和周明坤赶着饭店关?门的?时间,出去找家店吃东西。

    他们出来的?已经晚了,走了一段才看到一家还亮着灯的?面馆,撩开挡蚊虫的?帘子进去,看着墙上?的?菜单,准备点餐。

    后厨的?老板撩开门帘出来迎客,看见他们,诧异大叫:“阿坤?!”

    云遥没带零钱,刚对周明坤说完自己要吃什么,听见这一声?,和他一同?扭向叫他名字的?人。

    是个很陌生的?男人,穿着洗到脱线的?灰色背心和发?白的?牛仔裤,脸和脖子胳膊出的?都是汗,胸口背心湿了一大片,脸色黑红晶亮,不知道是晒的?,还是突然激动导致的?。

    云遥好奇看向身边的?周明坤,他明显是认识的?,惊讶回应:“胜利?”

    “是我?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明坤突然看向云遥,担心胜利会不会认出来她,会不会被她阿爸知道她已经回来了。

    要是她阿爸知道她回来了,他又?已经回家……

    恰在此时,胜利拿毛巾擦着身上?的?热汗问:“阿坤,这位美女是你?……”

    还好,胜利和小夭高中不在一个班,她又?变化?非常大。

    “同?学?。”周明坤说,“这是我?上?大学?的?同?学?。”

    他突然编出的?谎言,让云遥意识到自己和他见面以来,似乎忽略了一件事?。

    他能这么说,肯定是这里的?人都知道他考上?大学?了,那他怎么一直在芜江待着,没去上?大学??

    胜利惊叫:“同?学??!”

    他赶紧在毛巾上?擦擦双手,搭回肩上?,递出双手要和云遥握,“你?好你?好。”云遥礼貌伸手握一握,“你?好。”

    胜利说:“真巧,你?是坤子大学?同?学?,我?是他高中同?学?,我?们俩还接上?了,不过?我?没你?们成绩好,我?没考上?,现在就在这里街上?开个面馆。”

    “挺好的?。”云遥说,“不用背井离乡,还能孝顺父母。”

    胜利笑一笑,“你?说的?也是,”指了下贴在墙上?的?菜单,“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你?们也不容易,不能让你?吃亏。”

    周明坤将钱放桌上?,“两碗排骨面就好。”

    “你?看你?,还客气什么。”

    胜利拿着钱强硬塞回周明坤兜里,塞完就回后厨,周明坤只好跟着进去给他,好一会儿没再出来。

    可能他们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小,但店里没人,这会儿太安静了,后厨和前厅又?只有半道布帘,再小的?声?音她也听得清楚。

    胜利问:“你?老实说,这是不是你?在学?校交的?女朋友,怀孕了?要带回来结婚啦?”

    “不是,怀孕更没有的?事?,你?别瞎猜。”

    “还我?瞎猜,我?们这什么地方?,人家愿意跟你?回来,肯定是对你?死心塌地啦,你?别装榆木疙瘩看不出来,还有你?看人姑娘的?眼神,我?都不好意思说你?。唉……长大后大家变化?都好多啊,阿丰你?还记得不,两个月前他来县城我?们见了一面,结婚啦,孩子都一岁了,不过?不是上?学?谈的?那个。我?记得高中时候你?也有个女朋友,当时我?们都羡慕你?呢,你?还说初中就喜欢人家啦,要和人家结婚的?,没想?到你?也变了。”

    “真没有。”

    “算了,不说这个,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你?在外面感觉怎么样,好弄钱不,我?妈想?让我?出去两年搞点钱回来娶媳妇,我?爸不同?意,他怕我?一出去就不回来了。”

    ……

    一会儿周明坤撩开帘子端着面出来,似乎特意扫了她一眼,云遥淡定回视他,又?好奇挑了一侧秀眉。

    吃过?晚饭,走在回去的?路上?,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街上?路灯寥寥,昏黄破旧的?路灯下尽是绕圈飞行的?蚊虫,几乎被黑虫趴满,光线更暗了几分,空气里也多,云遥一会儿拍死一个,有个没拍着,飞周明坤胳膊上?了,她逮住机会,抓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拍。

    “死了。”

    云遥食指指腹拈下来爆血的?蚊子给他看,没管他已经发?红的?胳膊,他也没注意。

    周明坤垂眸看了两秒,忽然握住她的?手,拇指指腹抹掉蚊子,鲜血和酥麻一同?在两人手指间扩散开。这里气候湿热,他的?手心也藏满了汗湿的?痕迹。

    云遥要抽走,抽了两下没抽动,抬眼去看,山里的?月亮比城市里?*? 的?要亮,他的?眼睛似乎也恢复了曾经迷人的?清澈明亮,周明坤手指趁机穿过?她的?五指扣牢,声?音很轻,像夜风吹过?耳边:“就牵一会儿,我?明天就走了。”

    她还是要挣,轻哼一声?,“一会儿到宾馆,你?该不会说你?明天就走了,一起睡一觉吧?”

    他不说话,只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固执地看着她,浅抿了抿唇。

    片刻后,云遥忽然妥协,不情不愿松了挣扎的?力气,“好了好了,牵就牵吧。”

    “又?不能少块肉。”她自己咕哝一声?,感觉那只大掌握的?更紧了些。

    在山里这样熟悉的?环境,和几能令人醉氧的?清新气息环绕下,对上?他熟悉又?迷人的?眼神,云遥想?要抵抗的?心性像解冻又?烤火的?年糕一样软烂软烂的?。

    她想?起,从前每回他要回学?校时,就像这样强势黏人,比她还像烤得软趴趴的?年糕,还是加了糖,甜滋滋的?。

    简单的?分开,整得像生离死别似的?。

    从这里回到宾馆要走一段,前方?是静悄悄的?街道,远处是黑咕隆咚的?山林,熟悉的?环境,让云遥忽然想?起一些往事?。

    高二那年,阿爸觉得供养她上?了高中,有了谈高彩礼的?砝码,便逼她辍学?待嫁,没了能够靠高考这个光明正大又?十分安全离开大坝山的?机会,云遥就动了搞钱自己偷跑的?想?法。

    无论如何,她都是要出山找到妈妈的?家人,解救她出去的?。

    在妈妈初被打断腿的?那两年,明白自己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出去,她的?情绪一度崩溃,愤怒暴躁,数次想?直接寻死,对云遥也十分怨恨,对她的?靠近疯狂抗拒,不过?云遥也得以知道一些关?于她的?信息。

    她是芜江严家人,自小锦衣玉食长大,根本看不上?她送过?去的?狗都不吃的?东西,她家很有钱,只要联系到人,将她送出去,保他们祖孙无数代衣食无忧,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每当透露出这些信息时,她又?会喃喃一些否定的?话,云遥又?明白,她和那些普通拐卖过?来的?不一样,她是被家里人害的?。

    等她渐渐接受现状,对云遥的?接近不再抵抗,也没了刚过?来的?精气神,整日沉默不语,像个受人摆布的?傀儡,她和阿爸喂东西,她就吃点,要是哪天因为旁的?什么事?耽误喂饭,她也不会喊饿,有时十天半个月也听不见她说一个字。

    看着妈妈一日不如一日,云遥救她出去的?决心越来越强烈。

    当初她决定勾引周明坤拿钱出山,也不只是因为他家比较有钱,还经过?严密的?分析。

    一是因为他有钱又?大方?。

    同?班上?学?那么多年,周明坤大方?的?属性异常明显。他对周围兄弟从不吝啬,只要兜里还有钱,就会请客吃东西,有时候东西多了,班里其他同?学?也会带着,云遥就经常吃到他分的?东西。若是有人拿了他什么东西,例如卫生纸,零食,本子和笔之类,拿了就拿了,他从不在意,不会像其他人一样追着索要——这是云遥经过?长期观察发?现的?。于是仗着同?学?那么多年混的?脸熟,爸爸不给钱的?时候,她也借他的?笔芯和新作业本。亲测出来的?大方?。

    二是因为村里但凡是个有点钱的?少爷,在学?校都会泡妞。

    这里重男轻女的?思想?非常严重,很多人家本身就穷,多养一个孩子就多一份口食上?的?压力,生了女孩儿多会抛进山里和河里;有的?人家家底稍微好一点,愿意养着以后换彩礼钱,但也不会养的?多认真,给口吃的?饿不死就行了。

    上?了初高中有了性发?育,那些少爷们手里有钱,经常找被苛待长大的?漂亮女孩子泡,给点好吃的?就能睡到,学?校晚自习放学?后,云遥时不时就能撞到正在嘿哈的?叠叠乐,可能这种事?做多了真损伤元气,少爷们大多眼下青黑,脸色发?白,双腿虚浮,看一眼云遥都嫌弃。

    周明坤就不太一样,据云遥了解,他没泡过?妞,肤色红润健康,学?校运动会云遥见过?他跑步,人冲在前,强壮有力的?两条大长腿快速摆动,风将他薄薄的?衣服吹上?腰腹胸膛,紧紧贴着腹肌胸肌。他身子看着也更可口。

    而且两人从小到大都认识,接近他更容易,他没泡过?妞的?话,面对女人可能更单纯,勾引也就更容易一点。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他都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那次午后,在落雨的?山洞里两人有了第一次,事?后他双眸似春水,脸红如晚霞,磕磕巴巴地说“你?别哭,我?一定会对你?负责”,云遥以为是自己趁他喝醉勾引成功。后来偶然得知他那时候没喝醉,她就一直理所当然地以为:周明坤是在自己追求他的?过?程中喜欢上?自己的?。

    没想?到比她预料的?还要早。

    要搁以前,听见他高中同?学?那句话,云遥定要调侃两句,刨根问底让他说个明白,看他被自己逼得面色红透,无奈妥协,再让他说几句好听喜欢她的?话。

    可放在今晚,回到宾馆躺在充满霉味的?单人小床上?,直到最后睡着,云遥只当自己从未听过?。

    窗外明月高悬,不知熬的?是谁的?眼。

    第62章 回山【一更】

    隔天一早, 日头初升,去大坝镇的乡镇班车已经满员,周明坤混在满是汗臭味和霉味的大巴车上?, 一晃一晃回了镇上?。

    临行前, 云遥让他想办法进她家看一眼,最左边的一间屋子有没有人——试探一下,二小姐还在不在世……

    云遥觉得是?在的,以阿爸对妈妈的在意程度, 定不会让她香消玉殒。确保妈妈再也跑不掉之后?, 阿爸经常在农闲的时候出去给人干活, 有时十天半个月不在家,回来就能改善伙食,妈妈吃肉,云遥刷锅的时候也能喝点肉汤。

    妈妈的腿断了, 血液不再循环,为了不萎缩, 阿爸找了山里的大夫, 开?的草药方子?,每晚泡脚按摩——一开?始是?云遥每晚给妈妈洗澡泡脚按摩,她出去上?学了, 就是?阿爸来, 一日不曾落下。

    在镇上?的汽车站下车, 周明坤爬高?山, 过悬崖, 走吊桥, 再上?上?下下几个山坡,站在山头望见远处升起的白色炊烟, 就找到了回家的方向。

    大坝山旁边有条坝坝河,就是?这条河冲积出来的几小片平地,养育了这里一代?又一代?的人。

    山路曲折,外人进来不易,这里的人也不愿迁出,扶贫资源少得可?怜——因为扶贫物资进不来,只每年有几个政府安排的支教老师到村里小学教学。

    一小块平地就是?一个小村落,周明坤的周村和云遥的余村距离不算太远,就两个山头的距离,他先去了云遥的余村。

    日头高?升,村头小路两侧的宽叶大树亭亭如盖,阳光如鎏金浮动在石头铺就的路面,时不时有扛着锄头的农人三两结伴行走在树荫下,三四十左右的男人女人,聊的除了禾苗的长势,在水田里放了多少鱼苗,还有哪家的娃子?到了成?亲的年纪一直找不到,哪家的媳妇前些天又生一个,现在还没通知,不晓得要不要办酒席。

    一边聊着媳妇不好找,彩礼年年涨,一边叹息说生的又是?个女娃娃,还是?得再生个带把的,家里没个顶梁柱可?怎么?行。

    倏然注意到身后?跟着个年轻男人,聊天的妇女吓了一跳,当即抬起锄头高?声质问:“你?不是?我们村的,你?是?哪个地方来的?”

    许是?与世隔绝的原因,又或者是?藏着不能为人道的秘密,村里人对外来人口?极度敏感,周明坤懂这里的规矩,连忙自?报家门,他们思索之后?,发现周村确实有这么?一户人家,小儿?子?差不多也到了他这个年纪,又问了他父亲和爷爷的名字,周明坤对答如流,他们这才打消警惕心,与他聊起天来。

    “娶亲了没有啊?”

    周明坤笑着摇摇头,“我过来找个同学,第一次来,不知道他家住哪,您能给我指个路吗?”

    “你?要找谁,没有我不知道的。”妇人拍着胸脯保证。

    她确实有说这个话的底气,这里的村都?不大,一个村小十来户,多的几十来户,每个家的底细都?摸得清清楚楚。

    “余富贵。”周明坤老老实实说。

    名字是?云遥告诉他的,这户人家住她家隔壁,也确实是?他们曾经的同学。

    妇人一拍锄头把头,亲昵叫:“富贵啊!我晓得!我晓得!”

    带着周明坤到一处路口?,妇人指着一个正在冒烟的高?高?烟囱,“看到那个烟囱没,就是?那,你?往前走,第一个路口?右拐,再直走,看见一个门上?挂红灯笼的就是?了。”

    “谢谢。”

    与妇人告别,周明坤循路到地方,确实见到一户门上?挂灯笼的人家。

    他将猜测的视线挪向左右两侧邻居大门,只看院门是?看不出哪个是?云遥长大的院子?。

    路上?除了农忙归家人,还不断有人扛着担了两桶水的扁担,挎着装了野菜的篮子?经过,不能攀住高?高?的院墙朝里看,他只好抬手敲富贵的院门。

    没一会儿?,院子?里传出来一声:“来了来了,谁呀?”

    周明坤叫:“我找余福贵。”

    那女声又喊:“富贵,找你?的。”

    “谁呀?”男人光着膀子?从?屋里出来,同时女人拉开?院门,看见门外陌生的年轻男人。

    “不认识。”女人这么?说,让开?门口?的位置,方便身后?的丈夫看见人。

    周明坤原本对余福贵的名字没什么?印象,现下看见他的长相,才想起来见过,上?小学时,他几乎每天和云遥一起上?下学,过家家的时候还扮演过夫妻。只不过到初中就不见了。

    富贵对他没什么?记忆,当下蹙起眉头,小学上?完他就辍学干活挣钱贴补家用,顺便开?始攒彩礼钱,多年顶着日头在田里劳作,皮肤又黑又厚,两条又粗又黑的眉毛在额头打架,显得凶悍不好惹,“我不认识你?,你?是?谁?”

    “我是?你?小学同学,周明坤啊。”周明坤笑着拍他浑厚肩头,“六年级的时候我还借过你?一块钱,说开?学再还你?,结果你?根本没去镇里上?初中。”

    富贵根本不记得这回事,有人借他的钱想想都?不可?能,自?己小时候穷的没穿过一件新衣服,都?是?捡哥哥的破衣服穿,缝的都?是?补丁不说,还宽宽大大,一不小心就能摔个跟头。

    不过男人提了他自?己的名字,富贵想起来,自?己那时候巨羡慕他,同样是?家里的小儿?子?,他家里有钱,身上?穿的永远都?是?合身的,新买的。

    “我记得你?家里有钱啊,我怎么?会借给你?钱?”

    周明坤一脚跨过门槛,不请自?进,一面说:“就是?我家有钱,所以你?才愿意借给我,不担心我还不上?。”

    富贵跟着他进院子?,招呼他在石桌边坐下,富贵媳妇从?屋里端来两杯野茶水,富贵挥挥手说:“都?这么?多年过去了,那都?过去了,一块钱,完全不用提的事儿?。”

    “还是?要还的,我前段时间翻到小学写的日记,想起来一直没还你?,这些天一直睡不好,你?知道,我这人不喜欢欠别人东西。”

    富贵哪知道他有没有这个习惯,但人家都?这么?说了,还从?兜里掏出来钱了,他再拒绝就像是?故意不让他今后?好过似的,只好接到手里。

    周明坤还完钱,说着道别话,起身要走,富贵赶忙拉着不让走,周明坤往正炊烟袅袅的厨房看一眼,“你?们都?要吃饭了,我在这待着算怎么?回事,本来这时候过来就不合规矩。”

    “哎呀这有什么?!”富贵一只手拉不住他,急得两只手拽,“都?是?老同学,还讲什么?规矩不规矩,幺妹儿?,赶紧把饭端出来。”

    “来了来了。”

    周明坤被按着坐回石凳上?,不好意思说:“那我就蹭你?们一顿饭。”

    “这算什么?,有机会常来啊。这么?多年没走动过,我一开?始都?没认出来你?。”

    “一定。”

    周明坤一面说着,慢慢扒碗里的糙米饭,隐约听见隔壁院子?里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好奇问:“我听着那边有什么?声音,有人住吗?”

    “有啊,怎么?没有。”富贵突然想起来,叫来自?个儿?媳妇,“幺妹儿?,刚才给伯娘送饭了吗?”

    “呀,忘了!刚才准备去送的,这不是?你?同学敲门,先给他开?门了。”富贵媳妇忙放下碗筷,去锅里盛饭。

    周明坤也放下碗筷,歉疚道:“我来的不是?时候,你?歇着,我去送吧。”

    他尚未走上?几步,便被拉了回来,富贵说:“让她去吧,那是?个伯娘,就她自?己在家,你?去不合适。”

    “她生病了吗,病的很严重,不能做饭了?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什么?呀。”富贵摇摇头,“十几年前伯娘贪吃,去山上?摘果子?,哪知道遇到大雨,不小心摔断了腿,只能坐轮椅,你?说这怎么?自?己做饭?”

    周明坤恍惚着点点头,和云遥说的有出入,不过这没有什么?,对于打断的双腿,对外总要有个合理的理由。

    “她不能动,怎么?就自?己在家?留个人陪着也是?好的,万一出什么?事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周明坤好奇问。

    富贵叹气说:“隔壁现在就余二伯和伯娘两个人,以前还有个二奶奶和小孙女,二奶奶很早就去世了,小孙女啊……不知道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富贵说着,声音小了起来,头朝前抻,掌心弯在嘴角挡声音,周明坤上?道,也向前靠近他,富贵接着说:“不过我觉得,应该是?二伯伯打走的,二伯伯喜欢伯娘,但伯娘不喜欢二伯伯,二伯伯心情不好就喝酒,喝多了就会打女儿?,从?小打到大,谁都?拦不住。”

    没注意到男人突然深冷的眼睛,富贵想起来小时候常常听到隔壁响起的殴打声,叹口?气说:“她走之后?,二伯伯像疯了一样到处找,但一点踪迹都?没有,一个人都?没看见过,我觉得应该不是?去镇上?坐车走的,也不知道她怎么?走的,凶险不凶险……”

    周明坤想过问问云遥是?怎么?离开?大坝山的,但知道她不会说。

    富贵说了这么?多,就是?没有聊到周明坤那句话的目的上?,他又问:“二伯伯呢,他怎么?放心伯娘一个人在家。”

    “二伯伯出去了,现在田里没什么?活,他去天水村给人帮忙盖房子?去了,到晚上?才回来,我们就帮着在中午给伯娘送点饭。”

    两人聊着,富贵媳妇端着碗出去,他转头看向隔壁的院墙,大门打开?,富贵媳妇进去后?突然大叫一声:“哎呦伯娘,你?怎么?自?己出来了,哎呀,你?这屁股怎么?湿了,你?自?己尿了?”

    ……

    周明坤闭了闭眼,快速扒两口?饭,走了一上?午山路,胃里确实空了,吃个半饱便向富贵告辞,富贵还要挽留,他推脱下午还有事,抓紧时间走了。

    左拐经过云遥家的大门时,大门没关严,他从?门缝里掠见一只瘦骨伶仃的苍白手腕,和一角轮椅扶手。

    大坝山没有建信号塔,周明坤拿着手机走了半个下午,才在一处高?高?的山头上?收到一小格时断时续的信号。

    遥望远处伫立山顶的信号塔,周明坤又走两个山头,信号稳定在两格,给云遥拨个电话。

    山头风大,吹扬起他的短发,膝盖高?的野草向一侧伏倒,等风换了方向,又舔舐着他的小腿和脚腕倒向另一个方向。

    T恤和裤子?随风吹胀,像鼓槌敲在心头,一声声在胸腔里震动。

    周明坤站稳下盘,阻挡要把他吹走的风力,握着手机,听着手机嘟响几声后?出现的女人声音。

    “怎么?样?”云遥问。

    第63章 唱戏【二更】

    周明坤很享受这一刻, 或者说今天一整天都很享受,跋山涉水也不感觉疲累,这是重逢以来, 他第一次走进她的计划, 成为她真正需要和不可或缺的人。

    “二小姐一个人在家。”

    云遥大松一口气,只要活着就好。

    活着才一切都有可能,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你见?到她了吗?”

    周明坤脑子里闪过?那只枯瘦的手腕, 沉默了一会儿, “没有, 富贵说伯娘自己在家,我一个外男过?去?不方?便。”

    “我阿爸呢?”云遥换了坝山话?。

    在大坝山外面,为了不让口音和用语习惯暴露自己的身份信息,云遥已?经三年没说过?家乡话?了, 但身处在这个环境里,窗外街上熙熙攘攘尽是熟悉的方?言, 再说普通话?, 就有种格格不入的气息和装逼的孤傲。

    突然听到她这么熟悉的味道,周明坤的声音不知觉地软下去?几?分,“他给人盖房子去?了, 白天不在家。”

    “那二小姐怎么吃饭?”

    “富贵媳妇帮忙送的。”

    ……

    她絮絮叨叨地问着她关心的人, 周明坤耐心回答, 忽然听见?她问:“你回家了吗?”

    顿了一秒, 他唇角弯了弯, “还没。”

    “太阳都要落山了, 你赶紧回去?吧。”

    “好,警察联系上戏班子了吗?”

    “联系上了, 还要一个小时才回来,等他们回来了我问问再和你说。”

    “家里应该没信号,明天上午吧,上午我到有信号的地方?给你打?电话?。”

    “好。”

    离开的时间太长,云遥几?近忘了山里基本没有信号这个可能。

    日落之后,云遥和杨川进县里一家大饭店,请戏班班主?吃饭,了解戏班子的演出情况。

    来之前,云遥和杨川在宾馆讨论过?要不要告诉班主?他们招人演出的真实目的,杨川是觉得有告知的必要,毕竟他们也会有危险,但云遥对?这里的人充满了不信任,事实上她连这里的警察都不愿相?信,但杨川他们不能跨区执法,告知是必须的。最后折中说他们进村里要抓人,未免引起村里的暴动,找他们演出吸引一下注意力。

    一开始班主?有些犹豫,云遥开出这里的天价,他才咬牙同意,但要求警方?必须保证他们的安全。

    回到宾馆,云遥先给周明坤发消息,问他方?便不方?便打?电话?,等了一会儿没收到消息,突然想?起他说没信号的事,丢下手机进卫生间洗漱去?了。

    ……

    朗月清辉下,一座座高山像沉默的巨人,安静守护着怀里沉睡的百姓。

    乡间小道,男人与?影子结伴而行,叩响一家院门,惊扰了一院的宁静。

    最西边的房间,刚睡下的妇人推一推丈夫,“好像有人敲门,你去?看看。”

    “没谁,你听错了。”丈夫咕哝一声,翻个身又睡着了。

    不一会儿,东边的房间开了道门,年轻男人穿着白色背心和大裤衩出来,边走边问:“谁呀?”

    “大哥,是我。”

    周大哥愣了下,惊喜大叫一声:“阿坤?!”

    待打?开院门,亲眼看见?离家三年的亲弟弟,周大哥激动地一把抱进怀里,“你可算回来了,你不知道阿妈有多想?你!”

    周明坤回抱住大哥,“有时间就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周大哥拽着他进院,“快进屋,让阿妈看看这三年你有什么变化没有,你可不知道,她总是担心你担心的做噩梦。”

    同时,听见?大儿子那一声大叫的妇人披衣服下床,丈夫也醒了过?来,“谁,阿坤回来了?”

    “是呀,是呀。”妇人可不想?理他,赶紧打?开屋门,正好看见?进来的大儿子和小儿子,这三年的思念和担惊受怕涌上心头,鼻根一酸,眼泪当即落了下来。

    周大哥无奈叹气,推推杵在原地的弟弟,周明坤上前一步抱住阿妈,拍着她的背哄:“阿妈,儿子回来了。”

    周阿妈伏在小儿子肩上呜呜哀哭,摸着他比三年前离家时宽阔结实许多的肩膀,比任何时候都要明白儿子长大了,有胆识、有胆量出去?闯荡生活了。

    周阿爸穿着发黄的白色背心站在门口,忍不住说:“这么好的事,你哭什么哭,快别在门口站着了,先进来。”

    周阿妈被?丈夫说的不高兴,回头喊道:“进去?干什么,屋里闷死?了,我们坐院里说说话?。”

    她说着拉上小儿子去?院子里坐,一边问:“怎么现在回来了,不是应该在上学吗?”

    “最近有时间,正好也有钱回来,对?了,嫂子呢?”周明坤问大哥。

    “她在屋里睡觉呢。”

    “办酒席吗?”

    “我们最近正说呢,都第二个了,就不办了吧。”

    “办,当然得办!”被?媳妇怼生气的周阿爸闻言更气了,叫着到院里,“第二个怎么了?这是我周家第一个孙子,不但要办,还得风风光光地办。”

    周大哥悄悄对?弟弟耸了下肩膀,看吧,这就是为什么迟迟没有订下来。

    “人家都是办一场,谁家办两场啊。”周大哥不赞同说。

    “那怎么了!”周阿爸的大嗓门一吼,东边的房间里响起婴儿的啼哭声,周阿妈气的拍丈夫一巴掌,“小点声儿,娃娃都吵醒了。”她说着起身,“我去?看看。”

    周阿爸不管,继续说:“我不同意,就是要办,我们周家好不容易生了个孙子,出去?腰杆都直了,就是要让村里人都知道,我周琪润有后了。而且人家为什么都是办一场?那是第一胎生女娃娃的没办,生了男娃子才办,我们办了。”

    周明坤说:“那就办吧。”

    周大哥皱眉,“阿坤,你怎么也跟着添乱。”

    在这个家里,周阿妈是没有话?语权的,在孙子办不办酒席这个事上,一直是周大哥和周阿爸争论不出结果?,现在周明坤一站队,周阿爸瞬间觉得底气足了,轻松笑起来,“好了,阿坤一票,我赢了。”

    周大哥叹口气。

    他只是无奈,家里还是阿爸当家,即便他不同意,最后阿爸还是要一意孤行办了的。

    ……

    第二天一大早,周阿爸领着两个儿子去?宗祠里拜一拜,周明坤三年未归家,要来向祖宗告罪。

    吃过?早饭,周明坤问阿妈往常给他打?电话?是在哪个地方?,阿妈指了个方?向,周明坤走到地方?,给云遥打?过?去?,聊了下戏班子的事情,拿到戏班班主?的电话?。

    回家路上经过?曾经和云遥约会的山头,野蛮生长的草一如当初的青葱茂盛,坝坝河的一条小支流经过?此地,晌午天气炎热,他又想?在这多留一会儿,便下山脱光衣服,进河里洗了个澡,又找了根棍子,找准位置抬腿压断,断口劈了一半,用来扎鱼正正好。

    中午周阿妈做了小儿子拎回来的三条鱼,笑得合不拢嘴,给儿媳妇端去?鱼汤,剩下的炸酥脆端上桌,父子三人就着喝酒。

    周明坤问阿爸:“酒席你打?算怎么办?”

    “院子里摆上几?桌,还能怎么办?”

    “我回来的时候,在县里遇到一个戏班班主?,拿到了他的联系方?式,请回来唱一天戏怎么样?这下别说我们周村的人知道,整个大坝山都知道了。”

    周阿爸听完一口饮尽杯中酒,拍着大腿哈哈大笑,“好!好!这个好!”

    周大哥说他:“那得多少钱啊,现在你嫂子又生了孩子,以后家里用钱的地方?多着呢,阿爸就别多花那个钱了。”

    “这有什么。”周阿爸不在意地挥一挥手,“挣钱就是用来花的,留那么多钱有什么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我出钱吧。”周明坤说。

    “那不行……”

    周大哥刚要拒绝,就听见?弟弟说:“阿爸,大哥,你们的钱还是留着养孩子吧,我难得回来一趟,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就让我这个小叔掏钱给他们办吧。”

    周明坤是觉得自己不会再回来的,如果?能顺利带严家二小姐回去?,以云遥的血性,她是不可能再回来了,那他也就不会再回来了。阿爸和族人也不会允许他再回来这里。

    刚刚好。他这么想?。

    阿爸阿妈还有一个儿子,有了大哥,他们也不至于有养老问题。

    “好!”周阿爸喝得脸色黝黑红润,鼓掌叫道,高兴拍小儿子的肩,“到底是出去?了几?年,长大了,也懂事了,就让你给你小侄子办!”

    周大哥无奈叹气。

    下午周明坤就联系了戏班班主?,让他第二天到镇上,他去?接人,大哥说不用,他给顺道接回来就好。

    家里在镇上有好几?个店,招了人干活,平时不需要坐班,每周去?个一两趟巡视检查收账就行,今天正好要去?镇上收账。

    “晚上我给你带回来。”

    周大哥走时这么说,晚上归家的时候,确实把人带回来了。

    周明坤在村口等着,一起过?来的,除了戏班班主?,还有两名乔装成戏班班主?小跟班的警察,先来探一探情况。

    这也是戏班班主?要求的,要是没有警察随身相?护,他完全不敢跟着一位陌生男人进这与?世隔绝的大山。

    幸好因为大儿媳妇生了两胎,家里又新盖了两间房,白天周阿妈打?扫干净,足够戏班班主?和两位跟班住下。

    晚上大家一起讨论确定要唱的曲目,第二天在村里转一转,找个适合搭台唱戏的地段。

    两位乔装助手的警察趁机拍了几?张照片和视频。

    最后表演时间定在八日后,也就是周家小孙儿满月宴的前一晚。

    一切都在稳步推进,所有的事情都商讨的非常顺利,然而戏班班主?一离开大山,回到县城,立刻翻了脸,找到云遥和杨川,说什么也要把定金还给他们,这场演出他们不接了!

    “接不了,接不了……”戏班班主?挥着手,铁了心要拒绝。

    云遥为难说:“您看我们原本都说好了,现在这么短的时间,我们也不好再找下一家了。”

    “我双倍退还定金行不行?”

    戏班班主?是真不愿意了,他们之前说是在山里,那生活在这里,哪哪儿不是山?他们又不是没进过?,再陡峭的山路都走过?,但都这个年代了,第一次见?进山连条正经路都没有的。

    他无奈道:“不是我不愿意,是没有一条能开车进山的路,我们的演出车开不进去?,道具进不了,这根本唱不了。”

    那吊桥破的,别说运道具了,他自己走都心惊胆战,这不是挣钱,这是玩儿命啊。

    杨川说:“道具我们给你们拿,我们负责给你们送过?去?,再给你们送出来。”

    云遥说:“在原价的基础上,我再出十倍。”

    “这……这……”

    班主?为难地看着他们,最后连连哀叹,为了钱屈服了。

    两天后,班主?带着他的戏班子过?来,五名警察和五个严泊裕的手下乔装成戏班子的小厮,跟着进山。

    到镇上,周大哥一看乌泱泱的队伍,吓了一跳。

    这么多人,家里哪里住的下。

    “这……这都是唱戏的吗?”

    “不是,这不是山路不好走,我们的道具车进不去?……啊——”戏班班主?正解释,手腕忽然一疼,他转头去?看,正要骂,见?是副队长掐的他。

    这次到大坝山执行任务,杨川是队长,副队长叫方?营。两人分工,方?营带一支队伍护送戏班子进山,熟悉地形,做最后的收尾断后工作。杨川带另一支队伍在县里等待时机,营救严梵星和抓捕云遥父亲。

    方?营微微笑说:“对?,我们都是,候补的,一是方?便进山拿道具,二是保证演出效果?,万一哪个角儿身体出点毛病,上不了台,我们能候补上去?。”

    周大哥还想?说什么,周明坤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周大哥只得笑一笑,“你说的也是。”

    他又看一眼乌泱泱的队伍,十九个人,只能找村长安排了。

    到县城之后,车子就不能往前开了,大家卸道具的卸道具,吃东西的吃东西,班主?对?副队长那一掐耿耿于怀,拉着方?营到一边怒道:“你掐我干什么?!”

    他带着自己这一个戏班子走南闯北,到哪儿都是受人尊敬爱戴的,多少年没受过?这种委屈了。

    方?营给他揉一揉,赔笑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才太急了,我是怕你说我们只是帮忙搬行李的。”

    “难道不是吗?”

    方?营耐心解释:“你看刚才周家大哥为难的表情,嫌我们人多,你要是这么说,他就该进村找人来帮忙搬了,我们还怎么进去?保护你们?”

    班主?一想?,确实有这个可能,只能咽下这口气,“还是你想?的周到。”

    搬着行李走得慢,一行人到村里,天色近黄昏,周阿妈做好了饭菜,但一看这么多人,又赶紧进厨房忙活,周明坤拎着在镇上买好的肉菜进厨房帮忙。

    晚上,一行人被?村长安排在村委会几?间办公的屋子里住下,搬来几?张床凑合几?*? ?晚。第二天,戏班的人搭戏台,方?营将带来的九个人都派出去?,挨村挨户敲门告知三日后要唱大戏的事情。

    村里的娱乐方?式十分匮乏,唱大戏更是好几?年才能有一次的好事,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整个大坝山像过?年一样热闹起来,等到通知的欢呼雀跃,没等到的翘首以盼,连水田也不去?了,担心错过?了通知。

    还是拿到了通知,才算安心呀。

    第64章 行动

    戏台搭了两天, 第一天下午的雨一直下到连着第二天早上,出了太阳才能?接着搭。中午,周明坤和周阿妈做好了饭送过去。

    饭碗分给方营, 周明?坤问他:“通知到哪里了?”

    “余村了吧。”

    都知道那是云遥的村子, 两人同时安静,又对?视一眼。

    方营挑了下眉,听见年轻男人说:“我也去吧。”

    “都行。”

    下午,周明?坤重走当年去和云遥约会的那条路, 到余村, 遇上正在?通知?的张警官, 没剩下几户人家了,周明?坤也担心自己不是专业的,没有警察观察的仔细,和他一路去敲门通知?。

    敲到余福贵那家, 是他媳妇来开的门,对?周明?坤笑着说:“是你家要办满月酒呀?太谢谢了。”

    “没什?么, 阿爸就是想大家一块高兴高兴。”周明?坤礼貌笑一笑, 指了下隔壁问,“伯父在?家吗?”

    “在?的,他这两天都在?家。”

    “那我?们过去了。”

    “好?, 好?。”

    到云遥家门口, 张警官没有先前敲门的利索, 盯着严实?的木门, 停了几秒。

    这里家家户户门口都种了树, 枝繁叶茂, 伞盖一样撑开,门口尽是凉荫, 有的老人会坐在?门口树荫下聊天,孩童在?家门口的树荫下玩石子、泥巴,跳绳。

    刚吃过午饭,这会儿?巷子里许多家门口都坐了人,扇着扇子,没聊天,就盯着他们两个陌生人。

    有的是打量,有的带着排斥,但更多是高兴,知?道他们是来送消息的。

    张警官抬手敲门。

    第一次,没人回应,隔会儿?又敲一次,还是没人回应。

    张警官皱起眉头,周明?坤也奇怪,富贵媳妇说了在?家,怎么没来开门?

    东屋窗户朝南,正是午后开窗敞门通风晒阳光的好?时候,但此刻门窗紧闭,屋里光线昏亮,经过一上午的暴晒,宛如蒸腾的火炉,闷出一身?热汗,除了闷热,还泛着浓重的潮湿。

    门口是四分五裂的瓷碗,倾洒的米饭和青菜混合进淌过来的水里,油腥味浓重,顺着洒了一地的水到床边,石头地上倒扣着个半旧的淡红色搪瓷脸盆,床边挂着歪歪扭扭的发白蓝色床单,而床上,是更乱的身?体姿势和凌乱纠缠的喘息。

    女人推了推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对?他说了这一个月来的的第一句话:“有人敲门。”

    男人看?一眼她骨瘦嶙峋的手腕,因?为不怎么吃饭,她一直都瘦的厉害,只有掌下的大腿有点肉,但也几乎他一只手就能?掌握住,另一只按揉着她的柔软,稍微拨一拨,捏一捏,听见她轻叫一声,推他的手抓紧,仿佛要扣进肩胛骨里。

    他不紧不慢,继续自己的节奏,“昨天就问你了,想不想去?”

    她偏过头不说话,男人漆黑冷厉的眼睛盯着她,很快聚起风暴,掌上用力,发了狠地动,她很快受不住地抖起来,更疯狂地在?他肩上抓挠,前些天长出来的指甲昨晚已经被他剪干净了,现在?再用力抓也只是一道血印子,何况她本就没什?么力气,现在?更是弱的不行,对?他造不成丝毫影响。

    没一会儿?,她似乎也明?白了这个道理,“不……”

    她哑着嗓子说了一个字,男人又轻轻地,温柔起来,拨开她因?为刚才挣扎甩到脸上的汗湿头发,近乎痴迷地低头吻她的眼睛,鼻子,脸颊,嘴唇,她撇开脸,又被他捉回来,他掐开她下巴,用力按着任他亲。

    ……

    周明?坤和张警官等了十分钟,还没等到人,只好?先略过去通知?下一家,等一个村的通知?完了,再拐回来敲门,这回听见院里响起脚步声。

    “吱呀”一声,木门从?里面?打开,露出男人小麦色的冷峻面?孔,不耐烦说:“通知?看?戏的?不去。”

    周明?坤看?着他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个就是云遥父亲。

    和云遥长得?一点不像不说,他还很年轻,脸上除了晒得?颜色比较深,没有一根皱纹,说三十岁都有人信。

    要仔细算,也不是没有可能?,山里的人结婚普遍比较早,如果?他和云遥亲生母亲是十五六结婚,应该也不到四十。

    发现男人说完就准备关门,周明?坤赶紧伸手阻止,“阿叔……大哥,大哥!”

    对?着这么年轻的脸,何况是山里人普遍老得?比较快的情况下,周明?坤感觉叫他阿叔自己都有点装嫩的嫌疑,改口叫完大哥,说:“后天大家都去,戏班子唱了二十年了,很专业,戏单很长,要不你先看?看?戏单子再决定去不去?”

    他眉头一皱,“说了不去就是不去,”冷声说完,直接推手关门。

    哐当一声,周明?坤还想去推的手被撞出来,紧密的距离,面?庞似乎感受到了门板震动产生的气流。

    张警官说:“走吧。”

    原本他们也不是要云遥父亲过去,他若到了唱戏现场,只会给他们的抓捕行动增添困难。

    只是巷子里这么多邻居看?着,总要通知?到位。

    ……

    唱大戏的前一天,下午,杨川第二次来敲云遥房间?门,“我?们什?么时候走?”

    说来好?笑,他是队长,但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大坝山,屋里正在?做高考题的小姑娘倒快成他们的领队了。

    云遥眼睛对?着题库,心思早已不知?什?么时候飞走了,脑子乱得?厉害,看?他一眼,“时间?还早,说了四点再走了。”

    “那不晚了吗?早点出发比较好?,你说山路不好?走,别搭黑。”

    云遥无奈,“现在?走可能?会遇到回家的村民?,我?们这么多陌生面?孔,很容易引起怀疑和警惕。四点走不晚,我?对?村外面?的山很熟悉,相信我?。”

    杨川叹口气,“那好?吧,听你的。”

    下午四点钟,杨川清点人数,连着县里的四个警察,一行十五人,乔装成村民?之后,开三辆车进大坝镇。

    镇上常有扶贫的领导开车下来探望,也有极少数富贵人家自己买了车,因?此连着三辆mpv大车停在?镇街边的时候,有路人经过好?奇睇了两个眼神,到底没引起围观。

    留下两个人看?车和接应,杨川云遥一行十三人拿上行李进山。

    顾及着不走夜路,他们傍晚进山,在?村外的山上扎营夜宿,等明?天天亮,村民?都去看?大戏了,再进村解救和抓人。

    山里的夜晚空气清透,繁星闪烁,闹人的蝉鸣和叽叽喳喳的鸟叫,反衬的大山更为幽静,他们拆包装吃东西,说话声都不自觉小了。

    杨川递给云遥一包面?包,她靠在?粗壮的树上,摇摇头,“吃不下。”

    越靠近村里,越接近营救的时间?,云遥心里越紧张,越慌。

    她害怕中间?会出现什?么意外,害怕自己的罪孽赎不清,害怕自己这十几年的期盼落个空,害怕自己这两年多的磨难付诸东流……

    她赌不起,也不敢赌,只能?保证万无一失。

    “吃一点吧,赶了一下午路,别最后饿的睡不着。”

    云遥又想一想,还是吃一点比较好?,便接到手里。

    两人边吃边交流着明?早的行动。

    有个扎帐篷的警察觉得?夜里视线不好?,打开手机灯照明?,下一秒,还没看?清地上的东西,耳边突然炸响一声不容置喙的命令:“把灯关了。”

    他转头去看?,队里唯一的女人正冷眼睨着他。

    杨川皱了皱眉,“关了吧。”

    “队长……看?不清。”

    “你想吸引蛇吗?”云遥问他。

    他立刻反驳:“我?没有。”

    “关了吧,山里有什?么东西都有,开着灯容易吸引过来,辛苦了,我?和你一块扎。”杨川走过去,又和大家说,“都吃快点,吃完的垃圾都收到一个袋子里扎紧口,别把山里的动物吸引过来了,不知?道山里都有什?么毒物,我?们也没解药。”

    “收到,队长。”

    ……

    解散回帐后,云遥躺在?睡袋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双手枕在?脑后,睁开眼看?着顶上的帐篷。

    实?在?睡不着,她起身?撩开帐门出去,天上星星淡了,明?月高悬,一轮清辉穿透寂静林间?,照亮脚下的枯枝落叶,看?见棵粗壮老树,她翻上去坐着,遥遥望向远处熟悉的山头。

    云遥还记得?,两年前,那个离家的靛蓝色天空,她就是在?那个山头拜别的妈妈。

    前一天拿到周明?坤的二百三十七块钱,她揣在?兜里紧张的一夜没睡着。

    天边刚泛起靛蓝色,家里的公鸡就咯咯叫起来,很快,院子里响起脚步声,大门吱呀开合,阿爸拿着工具离开家,没多久,奶奶拾辍好?菜地里的蔬菜,收拾出鸡鸭夜里下的蛋,也出了门。

    家里只剩下妈妈一个,她还是害怕紧张的不敢出声,担心阿爸和奶奶会随时去而复返,或者家里突然来了人。

    等半个多小时还没人回来,她悄悄从?床底下拉出提前做好?的干饼子,走到阿爸和妈妈住的屋门口,蹑手蹑脚推开门进去,床上的人朝里翻个身?,似乎是知?道她进来,并不想看?见她。

    那个时刻,云遥想起来半个月前的下午,她告诉妈妈自己准备离开大坝山的计划,问妈妈她家具体在?哪儿?,是谁害的她,自己到芜江之后找谁才是最靠谱的,才能?救她出去……

    妈妈已经半个月没有说过一句话。云遥问的时候,她只是茫然地看?着院子外面?的天空,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即便等她说完,她看?了她一眼,也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我?走了。”没有再多说什?么,云遥跪下磕了个头,所有誓言和决心都表在?心里。

    出门之后她就捡小路往后山跑,一直到那个山头,暂时安全之后,才对?着家的方向,重重磕头拜别。

    那时候下的心决,但并不认为她真能?找到妈妈的家人,再带着人回来救她,何况是短短两年的时间?。

    短短两年,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弹指一挥间?,但两年内,她死守秘密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云遥在?树上坐到月升头顶,暗暗将知?道的东方神仙和西方神明?连着求了三遍,才感觉到一丝困意,和值夜班的警察打声招呼,进帐篷睡觉。

    月隐幕白,远处的山头一点点露出绿色和形状,彰显新一天的勃勃生机,值班的警察挨个拍帐篷叫醒。

    云遥钻出帐篷,呼吸山里清晨凉飕飕的空气,搓了搓胳膊,冻得?慌。

    山里不适合生火做饭,即便天已经快亮了,大家吃点面?包,喝点凉奶凉水,解决一下生理问题,便朝村头走。

    以免引起大坝山人的注意,和找个适合夜宿的山头,他们安营扎寨的地方离村口有些远,走了一个小时,东边稀薄的金色晨光从?大山背后跳跃出来,他们也看?见远处一个个乌黑的人头。

    村民?已经出发去看?戏去了。

    感觉人走的差不多,又过了一个小时,再也没有一个人再经过,他们才正式往村口进发。

    到余村村口,杨川留下四个人把手,以免出现什?么意外,方便接应。

    他们一行七人进村,但也是打散顺序,云遥走在?最前头带路,后面?六个人三三两两,聊着天慢吞吞走着。

    云遥家在?村西头,从?东边一路走过去,她一步步踏在?曾经熟悉无比的小路上,在?梦里也出现过无数次。

    她记得?妈妈出逃的那天晚上,幼小的自己是如何被爸爸抓着从?这条路经过的;记得?在?梦里,她带着妈妈沿着这条路逃到了哪个地方。

    梦里一次都没有成功过,这次……云遥用力掐自己一把,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

    早晨清凉凉的微风,夏日燥热的阳光,内心的焦灼,额头鼻尖正沁出的细汗,这一切,都在?听见开门声那一刻静止了。

    云遥围着丝巾的脸抬起,看?见一脚跨出院门的男人——瞪大了眼,像见鬼一样盯着她。

    下一秒,男人怒意勃发,握着竹篮的手臂青筋鼓胀,双眼阴鸷紧紧盯着她。

    和记忆中无数次喝醉酒准备打死她的眼神一样,和宛如厉鬼的低吼:“余——夭——”

    盛夏五月天,云遥蓦然抖出一身?冷汗。

    第65章 受伤

    云遥前一秒转过弯进这条巷子, 看见他的下一秒就踅脚往回跑,然还是慢了一步,竹篮自身?后破空飞来, 准确无误打在她削薄的后背, 痛感传来的时候,身?体不受控制地摔趴在地。

    肉-体与石头铺就的小路用力相撞,通体骨头痛得发麻,脑袋更是痛得嗡嗡响, 她?扭着肩膀惊恐回头, 男人已?经阴怒着脸大跨步走来, 咬牙骂道?:“该死的东西!还敢回来!”

    这一刻,深埋在记忆中的恐惧势如破竹地钻进四肢百骸,云遥忘了呼救,也忘了疼痛, 挣扎着想爬起?来,双手摁在地上, 然刚撑起?上半身?, 便觉五脏六腑痛得无法呼吸,下一秒,双手脱力, 又重重摔回地上。

    与此同时, 男人已?经到她?跟前, 提起?结实的竹篮, 肌肉鼓胀的手臂高高抡起?, 再重重朝她的脑袋甩下来。

    曾经他喝多了打人的时候, 因?为不想邻居看见,都是将她?关?进房里打, 但也多是掐脖子,抽胳膊抽背,踹肚子,掐大腿,抽屁股……从来不会朝她?脸上或是脑袋上打。

    喝醉了他也是有意?识的,知道?不能让外人轻易看出来,不能要了她?的命,还要等她?长大了换彩礼钱。

    这回,云遥倒在地上,看着蓝蓝的天空里出现的怒红双眼,曾经同她?像伙伴一样亲密的竹篮,如今仿若一只庞然大物压在视野上方,她?恐惧地闭紧眼睛,蜷缩身?体抱紧脑袋。

    那一瞬间,什?么多余的也没想,只想到确如梦里的结果,她?带不出去妈妈……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打在她?的脑袋或者?身?上,耳朵里涌进杂乱的脚步和拳击肉搏的闷闷声,云遥抱着脑袋扭头,看见本应该在唱戏现场的周明坤正和阿爸扭打在一起?。

    他明显敌不过正值壮年又常干力气?活的阿爸,但也到了青年,将阿爸拖得牢牢的,云遥捂着痛到难以?喘息的胸口扶墙站起?来,转过墙角的弯,就看见慢吞吞跟在后面的杨川和另一个警察。

    “救命!”她?按着胸肺大声呼叫。

    在她?重新出现在拐角的时候,杨川和兄弟看见她?浑身?沾土,头发散乱,脸色发白的模样,已?经发现不对,再听见她?这一声,拔腿飞快跑过来。

    一阵风似的旋过拐角,看见滚在地上扭打在一起?的周明坤和陌生男人,杨川和兄弟迅速上前扒开,第一下竟然没拽开,他们换了穴位用上巧劲,余阿爸手腕脱力,他们迅速将人摁在地上控制住,铐上手铐。

    “你们是谁?!”余阿爸奋力挣扎着,脖颈上的怒红和青筋一路顺延到额头,怒瞪着他们。

    “警察,别动!”杨川听不懂他说什?么,厉喝一声,手上加重了力气?,将他摁的再也起?不来。

    余阿爸通体一震,“警察?”他迅速扭过头瞪着云遥问,“你从外边带回来的?!”

    “是又怎样?”云遥忍着痛直起?腰板,生平头一回理直气?壮地回视他。

    从前,为了保护自己,不惹怒他,不挨打,云遥几乎是躲着他走,更不敢同他对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顺从的过分,现在不仅要看着他的眼睛,唇角还勾起?一抹冷酷得意?的笑,“你等着坐牢吧!”

    “贱——唔……唔……”

    杨川迅速摁下他的后脑勺紧贴在石板路上,余阿爸张开的嘴巴吃了一嘴的土,但这回任他再挣扎,也不能吐清一个字。

    周明坤脱身?之后快速爬起?来去扶云遥,“你怎么样,都伤到哪儿了,疼的厉害吗?”

    “别管我,快去看看妈妈!”云遥将他递来的手推回去,催促道?,“快去!”

    周明坤知道?院子里那个枯瘦如柴的女人对她?有多重要,不放心地看她?一眼,转身?朝巷子里跑,推开云遥家院门。

    从云遥转过弯看见阿爸,到阿爸被控制住,也不过两分钟的时间,很快,后面的几个人跑过来,杨川指挥进院子找人,他们马不停蹄地进去,正好?看见周明坤从东屋里背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人出来。

    他们上前帮忙,周明坤说不用,“赶紧出去吧,我们可能已?经引起?注意?了。”

    从余村到他们村要翻两个山头,村里上了年纪或者?腿脚不好?去不了的都在家待着呢,听见巷子里的搏斗声和杨川那充满威严冷厉的一声“警察”,应该已?经出门报信儿去了。

    他猜的不错,几人匆匆跑到村头与接应的人碰头的时候,身?后已?经有人拿着家伙什?撵出来了,一边撵一边喊:“你们是什?么人?站住!快站住!”

    撵出来的腿脚都不利索,或者?年纪大了,跑不快。可周明坤背着人,另一个人帮忙扶着严梵星不掉下去,杨川和兄弟拖着周阿爸,云遥每一次呼吸肺里都是火烧火燎的痛,他们想跑快一点也困难。

    见状,一个警察站到云遥面前,双手扶膝弯下腰,“云小姐,你上来,我背你,我们快点。”

    另一个警察将他推开,“我来,我一直在村口没动,你跑一个来回了,歇一会儿。”

    他蹲下-身?做好?姿势,云遥认出来,这个是昨晚被她?教训不让开灯的那个年轻警察。

    “快上来!别耽误时间。”他不客气?喊。

    云遥没犹豫爬上他的背,双手刚环住他的脖子,还没趴好?,他便捞过去她?的双膝,起?身?的同时往背上一颠,脚步轻快地撵上前面的队伍。

    杨川和兄弟也换了姿势,一前一后抬着无?法动弹的余阿爸往前跑,周明坤也将严梵星交给另一个守在村口的、严泊裕的手下背。

    几个男人来回变换,省着劲儿往前跑,等上了山头,往回一看,乌压压的人群,跑在更高的山头,像一大片黑云压在头顶,仿佛天色都暗了。

    前面拿着家伙什?的几个青壮年男人跑得飞快,只云遥他们停下的几秒,眼里的黑点就出现的了人影。

    “怎么办?”杨川问云遥。

    以?这个速度跑下去,前面还有那么长的路,被撵上是早晚的事。

    他现在明白为什?么云遥会说人手不够、要带枪,可看这种情势,他掏枪警告只会激怒他们。

    云遥趴在一个警察背上,脑袋对着周围环境转了一圈回忆,很快下定决心,指个方向,“朝那走。”

    周明坤看清她?指的哪儿,倒吸一口冷气?,“你确定?”

    往前走,那可是原始森林。

    云遥看他一眼,决然的口吻:“只能走那。”

    “我走过,放心吧,快一点。”她?又对现在领头的杨川说。

    周明坤看着她?沉静的眼睛,蓦然想起?三年前找她?时,村里、镇上、县城,所有人都没有见过她?的身?影,那她?是怎么离开大坝山的?

    今天,或许到了揭开谜题的时候。

    杨川对这里完全不了解,就算有卫星地图导航,但到了这没有一条路的荒野山间,还是这种紧急时刻,只能全部听云遥指挥,她?说走哪就走哪儿。

    周明坤以?为要进自小被老人提耳警告的、视为禁区、从未有人踏足过的高山原始森林,然而到了山脚下,云遥思考片刻,又指了个方向。

    每个人都忍着饥饿和疲惫,迈着灌铅一样沉重的双腿,沿着山脚跑了五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山的背面,朝远处一看,豁然开朗。

    然而低头朝下看,已?经到了悬崖边。

    悬崖下的数千米开外,是难得开阔的一块平地,房屋密集,像是一个比较大的镇,或者?是县。因?为没人敢踏足这片禁区,周明坤从来不知道?禁区后是这样一个地方。

    所有人都喘着粗气?看向已?经换到周明坤背上的云遥,包括早上还要将她?打死的余阿爸。山路难走,他被杨川硬拉着跑,现在同样又热又累,脸色黑红,气?喘如牛。

    云遥只看向妈妈,所有人中,只有她?没有扭头看向自己,她?趴在警察的背上,是云遥记忆里从未有过的放松,她?在仰头看山看树,看一道?从高山顶端飞流而下的白色瀑布,看悬崖外近二十年没有见过的热闹……

    “往前走。”云遥对杨川说。

    “大家都小心点。”杨川边走边叮嘱。

    有警察小声问:“我们把村民?甩掉了吗?”

    “不一定。”云遥说,“可能他们没进山,现在正分散开地毯式寻找,我们还是要快。”

    走过这段悬崖绝道?,不用云遥指挥,杨川也知道?怎么下去了。

    这里是山叠山,大坝山是这里比较高的一处群山,这个原始森林的山脚下,又连绵着数个绿油油的大山,找准方向,一直朝着刚才看到的繁华人烟走,应该就对了。

    下山比上山轻松,周明坤一直背着云遥,没有再假他人之手,但下山也比上山凶险,尤其是从未有人走过的山,每一步都是未知的风险,每个人都走得小心翼翼。

    周明坤扭头看一眼趴在肩头,痛得闭上眼、眉头紧皱的心爱的姑娘。

    不知道?她?是怎么发现这条路的,又或者?说,不知道?她?是抱着怎样的决心,走向被世世代代视为禁区的原始森林,在重重绝境下发现了这条路。

    是抱着要么出去,要么死掉的决心吗?

    “很疼吗?”他小声问。

    “有点。”云遥在他背上一颠一颠,按了按依旧痛的难以?呼吸的肺部,怀疑肺被撞出血了。

    “对不起?。”

    她?好?笑,“你对不起?什?么?”又问,“你怎么在我家,不应该在唱戏那看着吗?”

    “那里有方队长和我哥,我不放心你,过来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云遥长叹一口气?,趴在他肩头,咕哝了句:“来的真是时候。”

    周明坤唇角弯了弯,正要再说写什?么,突然听见队伍前方哎呦一声,随即杂乱声骤起?。

    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望过去。

    最前面,两个警察一起?按着余阿爸,厉声喊:“我警告你老实点!”

    杨川从翻滚的草堆里爬起?来,沾了一身?的泥巴和绿碎叶子,按着正在流血的手腕伤口。

    “队长你受伤了!”按着余阿爸的警察瞬间暴怒,发了狠地压着余阿爸的肩膀,“狗娘养的!”

    杨川掏出别在腰后的手枪,用力顶到余阿爸的大腿上,“老老实实的,别想着跑,再想跑,就废了你这条腿!”

    担心他又出什?么幺蛾子,杨川又说:“按你犯的罪,老老实实的,进几年就能出来了,但你再伤我,想着逃跑,就要小心你这条命了。”

    “你说真的?”余阿爸突然问。

    “呦。”压他的警察听明白他的坝普,乐了,“还知道?自己犯法了啊?气?焰这么大,我以?为你觉得自己挺冤枉呢。”

    余阿爸没理,他看着被称为队长的男人,杨川点点头,他顿了顿,想回头看看后面,犹豫片刻,到底没扭回去。

    第66章 刺痛

    下山之?后, 在山上看见的繁华街巷宛如海市蜃楼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望无际的原野,仿佛走不到尽头。

    好几个警察和严泊裕的手下看呆了, 转头问云遥:“在上面看到的楼和人呢?”

    “这里也有海市蜃楼吗?”

    云遥从周明坤身上下来, 火热的太阳照了一路,他出?了满背的汗,她身前的衣服也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原野上的热风吹过, 又闷又燥。

    “不是海市蜃楼, 那个镇还比较远, 海拔也比这里低,要继续下山,所以看不见。”

    “那这都看不见,我们怎么走啊?”

    “我带路吧。”云遥说。

    到现在都没再见村民, 应是甩掉了,慢一些也可以。

    几个第一次进山的警察和严泊裕的手下, 以为之?前的山路已经是最难走的了, 到了宛若平地的原野,发现这才是更煎熬的,完全?是凭着一腔意念往前走。

    “云小?姐, 还要多久啊?”

    “快了。”

    一问就?是快了, 但?他们饿着肚子一直走到太阳落山, 又翻了一座山, 才重新见到那座令人着迷和欢呼的镇子, 草地上也出?现了人走过的痕迹。

    除了余阿爸, 每个人都很兴奋,杨川好奇问云遥:“你怎么知道?应该往这里走的?”

    “你现在也知道?了。”云遥说的有气无力, 看着他轻松笑。

    杨川愣了下,随即忍不住合掌大笑,连连点头,“是,是这个道?理。”

    有个严泊裕的手下激动叫:“有信号了!有信号了!有信号了!”

    “真的假的?”

    大家纷纷掏出?手机,发现真有信号了。

    杨川先给方营打电话,打不通,应该还在山里,又给留在县里看车的两个警察打电话,他们急得不得了,杨川给了现在的地址,让他们把车开过来。

    严泊裕的手下给严泊裕打电话,报告二小?姐已经救出?来了,严泊裕问地址,杨川要过来手机,对他说:“你先到市里等着,我们市里见。”

    等一行人激动万分地赶到镇上,夜幕早已经笼罩山野,镇上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仿佛一座空镇,一家宾馆都找不到,一家开门的饭店也没,傻眼了。

    “这咋整,露宿街头吗?”

    “要不敲个门?我真要饿死了。”

    “敲门也没人开吧,就?这地方,谁敢给陌生?人开门,吓都要吓死了。”

    杨川兜里的手机叫起来,电话里的人说:“队长,山挡住了,没路,车开不过去。”

    杨川问云遥:“这两个地方不互通?”

    “我不知道?。”

    云遥是真不知道?,她当?初不知道?在山里绕了多少个日夜才到达这里,乡镇班车没赶上,拦个骑摩托的大哥给带县城坐车走的。

    杨川打开卫星地图,发现两地相隔甚远,连绵起伏的灰绿色山脉根本找不到一条路,只好对电话里说:“你和方营他们联系,和方营一块走,我们分头,市里见。”

    “是,队长。”

    挂了之?后,杨川又给方营打电话,这回?打通了,方营报告一下村里情况。

    云遥杨川一行人离开之?后,一部分村民接着追,另一部分听说抓走余阿爸和余阿爸媳妇的人里有周明坤,反应过来上当?了,愤怒地回?去砸戏台子,跳上台揍打唱戏的演员,还有的想进周明坤家讨要个说法?。其中以余村余阿爸的族人最为愤怒。

    方营已经提前预料到,派人守在周明坤家门口,不让村民进去。

    然而当?村民的矛头对准周明坤家之?后,这场矛盾已经变成了余村和周村之?间的矛盾,特别是余阿爸宗族与?周明坤宗族的矛盾。

    周明坤家在村里族群庞大,周阿爸还做过十多年的村支书,在村里很有威望,村民与?族人一起上,在戏台子下打了个村群架,个个儿?都是硬汉子,拳头带着脾气挥上去,没多久,地上便倒了一大片,村医被叫过来,忙得脚不沾地。

    一直到傍晚,这场村架才算消停,其他村的人渐渐散干净了,周村的人吃过晚饭,不约而同地点着火把聚集到周明坤家外面,纷纷要周阿爸给个说法?。

    方营说:“现在周家外面比较乱,周大嫂又刚生?了孩子,家里又是小?孩儿?又是妇女,不安全?,我们先留下看看。”

    杨川看周明坤一眼,年轻小?伙子正关心?喜欢姑娘的伤势,没注意自己,他走到一边说:“你们和戏班子呢,情况怎么样,受伤了没?”

    “有两个戏曲演员受了点伤,这里的大夫看过了,抹点跌打损伤的药,过几天?就?好了。”

    “村民迁怒没有?”

    “我们就?说是受到邀请过来的,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们信了没有,只能?说暂时没事儿?了。”

    “好,那里的事都由你全?权做主?,你觉得待到什么时候合适,就?什么时候再走,车都留在镇上了,我们市里见。”

    “市里见,队长。”

    “注意安全?。”

    杨川挂了电话回?去,看见云遥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捂着胸口深呼吸,周明坤担忧地蹲在她旁边,不知道?该怎么办。

    杨川问:“怎么样,还能?撑吗?”

    “不撑也没其他办法?了。”云遥问他,“电话里怎么说的?”

    “暂时安全?。”

    云遥看周明坤一眼,问杨川:“他家呢,方队长说了吗?”

    杨川为难地咂了下嘴,“也……暂时安全?。放心?吧,方营会看着的,等你的家人确定?安全?了再走。”后一句对周明坤说。

    周明坤嗯一声,担心?有一点,但?预料到有族人护着,阿爸阿妈和哥哥嫂子应该会安全?。

    他已经跑了,要打要杀也落?*? 不到他身上了,最多是阿爸阿妈向族人起誓与?他断绝关系,不再认他这个儿?子,族里将他踢出?族谱。

    “去车站吧,不知道?明天?几点发车,先去车站等着吧。”

    “行。”

    镇上的车站说是车站,只是一个宽敞的街边停了一辆大巴车,一天?一趟,也只有这一辆车,哪天?要是坏了,就?只能?等修好再走趟。

    周明坤扶着云遥坐下,轻声问她:“我能?做些什么?”

    她没说话,皱着眉头,缓慢深呼吸,额头抵着他肩膀,疲惫地放松身体,周明坤侧一侧身体,让她枕在自己胸膛上,搂住她。

    清凉凉的白色月光下,余阿爸盯着他们亲密的姿势,突然问:“你是周村的那个?”

    正放松的几个人一齐好奇转头,周明坤也看向他,余阿爸眯着眼,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你应该对她道?歉。”周明坤和他对视,搂着云遥说。

    他似乎觉得很好笑,笑了一声。

    周明坤虽然早从云遥口中知道?她阿爸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今天?亲眼看到,依旧为她愤怒和心?寒,尤其听见他这声不屑和嘲笑的笑声,脸色冷下去,但?还没动,另一边的肩膀压来一只大手,提醒他别乱来。

    ……

    云遥屁股又麻又痛地醒来,发觉天?边已经翻起鱼肚白,微微淡青色,白色云雾笼着漫山层叠的青翠,半轮月亮的颜色越来越淡。

    如果是一个平常的早晨,或者是到此地旅游,她可能?会很放松地欣赏这幅水墨画一样美妙的晨雾山景,但?现在她的肺依旧火烧火燎地痛,屁股也因为坐了一夜又麻又疼。

    动了一下屁股,连着大腿都像是被蚂蚁大军入侵,密密麻麻的电流涌过,根本不敢再动。

    不远处有个警察在慢慢走动值班,云遥拿开周明坤搂着她肩膀的胳膊,双手撑地,慢慢站起来,走过去说:“你去睡一会儿?吧,我值班。”

    “不用,云小?姐,我前半夜睡过了。”

    “多睡一会儿?不多,去吧,我已经睡好了。”

    警察有些心?动,犹豫一会儿?,突然猛摇头,“不不不行,队令如山,队长让我值班的,云小?姐就?别为难我了。”

    云遥笑一笑,“辛苦了。”

    她慢慢活动四肢,呼吸清晨最干净充沛的氧气,吸到肺里,是凉丝丝的舒爽,疼痛缓解了一点。

    ……

    天?色越来越亮,这群正在睡觉的人里,二小?姐最先醒来。

    她应是做了噩梦,醒的很突然,云遥躲避不及,就?这样猝然与?她惊恐的双眼对上。

    自她被周明坤从院子里背出?来,云遥看她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更不敢一直盯着观察她现在的状态,只是扫一眼,看几秒就?挪开,避免被她发现,避免与?她对视上。

    内心?深处,对上二小?姐,云遥是自卑怯懦的,她不敢看见她看向自己时愤怒怨恨和责备的眼神,那是她内心?深处很难承受的。

    只有刚才,她睡着的时候,云遥才敢看着她,观察她,她和三年前差别不大,但?相比刚到大坝山的时候,瘦了太多太多,皮包骨一样营养不良的瘦,蹙起的眉心?凝着重重的愁思,眼下微青,双颊微陷,老了很多,但?应是骨相美人的原因,看起来比年轻时更有气质和韵味。

    她睡着了也不安稳,薄薄眼皮下眼珠时不时在转动。也是她眼珠偶尔在动,云遥拿捏不准她醒来的时候,才这样突然地对视上。

    呆了一秒,云遥立刻就?想别开眼,但?在她躲避之?前,二小?姐已经从刚才令她惊恐的噩梦中出?来,恢复原本淡漠冷僻的表情,一句话不说,闭上眼睛继续睡。

    没有眼神交流,没有打招呼,看见她仿佛是看见个陌生?人。

    其实从前也是这样的,渐渐接受自己断了腿,再也出?不去大山,她从暴躁愤怒的情绪里出?来之?后,就?是这样的冷漠,再不给任何人一个眼神,那时候云遥就?已经习惯了。

    但?此刻突然再被她这样对待,云遥心?中乍起一片刺痛,小?刀一寸寸剌开,说不上来的闷痛难受。

    可能?私心?里,她以为自己成功救她出?山,她对自己的态度多少会软和一些,甚至可能?会感激她。

    可或许在她看来……没有这个小?丫头,她本可以更好,更完美。

    第67章 出山

    太阳从山后一跃而上, 明媚刺目的晨光照到身?上,大家陆陆续续醒过来,街上渐渐有开张的饭店, 杨川去?买早饭。

    大巴车边也围了不少要坐车的村民。

    司机到了之后, 村民一窝蜂地跟在他身后挤到车门口,等着司机开门后第一个上车。车上座位不多,如果没?座位,几个小时的车程, 站一路真吃不消。

    周明坤对这种?抢座有经验, 和村民一样带着两个警察跟在司机身后, 车门一打开,率先带着两个警察跨步上车,占到后面的两排座位。

    等车门口不挤了,剩下的人?才陆陆续续上车, 严梵星被严泊裕的人?背着,押着余阿爸的警察重新用?外?套缠牢他手上的手铐, 以免被其他乘客看到引起恐慌, 两个人?被一前一后带着坐,云遥和一个警察在车门口等杨川,等他拎着早饭回来了, 招呼他一块上去?。

    车上已经坐满了, 走道也站的都是人?, 云遥一路推搡着挤到后面, 打算挨着最后一排坐地上, 突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抬头望过去?,周明坤站在最后一排的窗户口, 招手叫她过去?坐下。

    一路摇摇晃晃坐到县城,坝山县派出所的两位警察圆满完成任务,准备回到坝山县,但在车站找了一圈都没?看到通往坝山县的大巴车,问?了车站工作人?员才知道没?有直达的,要么进市里转车,要么坐车去?其他县倒车。

    于?是一行人?又坐车到市里,坝山县的警察再坐车回县城,抓捕行动?隐秘突然?,他们还?要通知一下镇上和村里。

    云遥他们出车站后,杨川进店里租了三个充电宝,先给大家的手机充上电,有了10%的电量,他就拔掉充电线给严泊裕拨过去?个电话。

    严泊裕昨天连夜申请的私人?飞机航线,今天早上批准下来后立即飞到市里严家集团旗下的酒店等消息。

    一收到杨川说的位置信息,严泊裕就说:“我现在过来接你们。”

    周明坤手机开机后,看到数个未接电话,都是阿爸和大哥打过来的。

    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等充到30%,他拔掉数据线,走到一边打电话。

    云遥坐在店门外?的台阶上,看着他举着手机离开的宽阔背影,男人?站到一棵树旁,大手扶上去?,拇指紧张地扣扒树皮。

    周明坤先给阿爸打的电话,没?打通,又给大哥打,刚响一声就通了,手机里响起大哥熟悉又亲切的嗓音。

    周大哥的语气很平静,他笑着问?:“阿坤,手机充上电了?”

    “嗯,到市里了,充上电了。”

    “怎么样?,还?顺利吗,我听说你们进原始森林了,那里怎么样??”

    “没?进,障眼法,从旁边过的……挺顺利的,安全出来了。”

    “有胆识。”

    望着远处一叠比一叠高的绿色山脉,周大哥悠悠一声叹,“那个女娃带你们出去?的?”

    “嗯。”

    “她比你厉害。”周大哥笑声中透着无奈,“你就这么认准她了?”

    周大哥没?提名字,事实上他也不记得名字,但周明坤明白他说的是谁,这是兄弟二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谈恋爱的时候,周明坤的喜悦和精气神完全藏不住,周大哥是过来人?,看得明白,一套一个准,恋爱没?谈多久就被发现了,那时候周明坤还?挺慌的,担心大哥对阿爸阿妈说,阿爸阿妈不同?意。

    分手他肯定?是不愿意的,可要是克扣他的生活费,他自己再挤也挤不出多少给小夭了。

    他央着大哥不要给阿爸阿妈说,周大哥坐在弟弟床上,看着面前脸红的猴屁股蛋一样?的少年,嘴角淡淡笑着,觉得特别有意思?。

    按照村里风俗,孩子到了十六七岁,便要准备自己的终身?大事了,村里同?弟弟一起长大的男娃娃也结婚的结婚,定?亲的定?亲,定?不了亲的,那也有个大致的喜欢范围,家里父母按着喜好到处找媒人?说亲。就他这个弟弟,任谁提起来都是闷头三句话:

    “没?想过。”

    “我还?在上学呢。”

    “等以后再说吧。”

    阿爸阿妈说上学也不耽误结婚呀,他一根筋地堵回去?:“反正我现在不找。”将阿爸阿妈气得不行。

    一股没?个十年八年都开不了窍的生瓜蛋子气。

    那时候,周大哥免不得要好奇,自己这个弟弟今后会找个什么样?的姑娘。

    结果冷不丁恋爱了,仿佛一夜之间找到真爱坠入爱河,浑身?上下都冒着恋爱的粉红泡泡。

    周大哥现在不对弟弟恋爱后的模样?好奇了,同?大多数男人?没?什么区别,真要说区别,就……更傻了一些,他现在对弟弟的恋爱对象好奇。

    “我不跟阿爸阿妈说。”周大哥从兜里掏出来一沓红票子,“你跟我多说点,我给你提供恋爱经费。”

    “说……什么?”周明坤看着大哥手里的钱。

    “那是哪家的姑娘?”看出来弟弟的紧张,周大哥温声安抚,“我说了不对阿爸阿妈说,就不会说,你对大哥还?不放心吗?”

    “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

    “嘿……你小子。”周大哥转换思?路问?,“你是突然?喜欢上的吗?”

    “不是。”

    周明坤说完,从大哥手里抽走一张,周大哥默许了,继续问?:“喜欢多久了?”

    “这个拒绝回答。”

    “你喜欢她什么?特别吸引你的点。”

    “全部,都喜欢。”周明坤又抽一张钞票。

    周大哥发现弟弟竖起防御盾牌后不好套话了,便晓之以理说:“你不敢告诉我,是因为担心阿爸阿妈会拆散你们,但你是只准备和她谈一段时间吗?如果你是只谈恋爱不结婚,那我不知道也无所谓。你要是打算和她结婚,阿爸阿妈知道她是早晚的事,你早些时候告诉我,我还?能帮忙参谋参谋,你要是等准备结婚的时候再告诉我们,那时候阿爸阿妈说不同?意,大哥也无力回天了。”

    那时候周明坤还?很单纯,或者说太过喜欢、太过在乎,不敢赌,沉默一会儿,把小夭的信息交代得清清楚楚。

    周大哥挑一个空闲的下午,坐在余村的村头,和人?聊着闲篇儿,探一探村里的情况,饱怀好奇地观察一个个路过的姑娘。

    那天还?真让他见?到了。

    那姑娘应该是刚插秧回来,挎着湿淋淋的竹篮,提着明显是长辈的黑色雨靴,湿淋淋的裤腿挽在大腿上,露出的两条细腿藕段一样?又白又匀亭,长得也好,就是脾气……挺辣。

    周大哥看见?她的时候,她正横眉冷竖,一脸不好惹的泼辣气,将雨鞋放进挎着的竹篮里,抓走竹篮里的石头,一把一把投向身?后的两个男娃娃,怒红着脸咒骂。

    两个男娃娃就是村里最泼赖皮的一种?,嘻嘻笑着躲开她的攻击,一边挑衅地叫着来呀打呀。看起来像是跟了一路了。

    她进村之后,周大哥将那两个小泼猴拦下来,顺手帮未来弟妹解决个小麻烦。

    但也觉得,这姑娘未免太辣了,要是结了婚,弟弟怕是要成个妻管严。

    他不是很赞同?弟弟和这个姑娘结婚,一个是弟弟容易被拿捏,一个是这姑娘家境不好,继母残疾,没?有兄弟帮扶,父亲还?准备将她卖出去?,要是将来结了婚,对阿坤只有拖累。

    他都觉得不合适了,阿爸阿妈和族里那两关更过不去?,他们讲的是宗族利益,可不讲小孩子的情情爱爱。

    思?索之后,周大哥找个时间想和弟弟聊一聊,刚起个头就被发现目的,周明坤坚决表示不会分手,周大哥只有这一个弟弟,哪里舍得拆散,让弟弟恨上自己,只能帮他想办法。

    周明坤适时说:“等我考上大学了,你帮我给她阿爸彩礼钱,我带着她离开这里,去?外?面结婚,不用?阿爸阿妈和族里同?意。”

    周大哥被他气笑,“钱都是我掏,你结婚还?是我结婚?”

    他说是这么说,周明坤又说以后会还?的,又好声好气叫他两声大哥,他便抵不住地同?意了。

    谁让自己就这一个弟弟,不疼他疼谁?

    至于?以后还?不还?钱,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他既是大哥,就要担起大哥的责任。

    只是谁也没?料到,还?没?等周明坤考上大学,人?家姑娘自己跑了。

    ……

    周明坤回头看一眼店门口正和杨川说话的云遥,刚才的位置阳光太盛,她晒得脸颊微红,和大家一块挪到了遮光棚子底下。

    她敏锐聪慧的厉害,他多看两眼,她就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转头同?他对视一眼,他没?说话,她又转回去?了。

    周明坤也回头,望着街上的车水马龙,低声说:“哥,我爱她……你以前问?我喜欢她什么,我没?诓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就是觉得她哪里都好,哪里我都喜欢,她的长相,脾气,性?格,行事风格……所有的一切我都喜欢。你说的对,她比我厉害,我要是处在她那个身?份位置上,做的不一定?有她好。”

    弟弟都这么说了,周大哥只得叹一声,“那姑娘不是个坏的,你好好对她,不用?担心家里,都有大哥呢……在外?面凡事小心点,注意安全。”

    周大哥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不知道外?面什么样?,能叮嘱的也就这两句了。

    周明坤“嗯”一声,一时两人?都没?再说话。

    周明坤能听见?手机里山顶的猎猎风声,周大哥也能听见?市里车站门口的喧嚣吵闹。

    周明坤低头看着地上不知谁扔的烟头,脚尖捻了捻,忍不住摸了下裤兜,回头看一眼,又慢慢松开。

    “……阿爸,他怎么样??”最后,他紧张问?。

    周大哥笑一笑,“说了不用?担心,你还?是问?。”他于?笑声中无奈叹气,“阿爸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生气就让他生气呗,反正在我和阿妈看来,只要你安安全全的,就比什么都好。

    “你这么聪明,结果肯定?猜到了,可就算把你的名字从族谱里剔除,不认你是周家人?,那又能怎么样??你不在村里,对你没?什么影响,别想了。”

    “嗯。”

    “我挂了,下午阿爸可能会给你打电话,不想接就不接,家里没?什么事儿。”

    “好。”

    “我挂了。”

    周大哥又说一声,没?听见?弟弟应声,等了一会儿,听见?他低声艰涩说:“我以后就不回去?了,阿爸阿妈……就都靠你照顾了。”

    “这有什么。”周大哥温温柔柔,爽快说,“我是他们的儿子,是你大哥,照顾阿爸阿妈本来就是我分内的事,再说了,就算没?这回事,你那么高的学问?,就不在外?面发展了?你就是想回来,我们都不同?意。你啊,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周明坤勉强地笑了下,“我睡觉的床席下有一张卡,密码970718,你出生日期的后六位,没?多少钱,你有需要就用?了吧,家里要是需要用?钱了就跟我说,我在外?面挣钱比家里简单。”

    “放心吧,大哥不会跟你客气的。挂了吧,溪溪饿了,闹着想回家呢。”

    周明坤也听见?小女孩撒娇的声音,“哥,溪溪是不是到上学的时候了?”

    “她才四?岁,上学再过两年吧,要是今年就上学,每天走那么长的路,不把她累死了。”周大哥说着乐起来,逗一逗趴在腿上闹人?的女儿。

    “好。”

    周明坤犹豫一会儿,没?再多说什么,挂了电话。

    很快,严泊裕的车队到了。

    奔驰打头,漆黑亮眼的车身?,车轱辘刚停,车身?尚未稳当,后车门就从里面打开,男人?锃亮的皮鞋和手工定?制的西裤伸出车外?时,人?已经弯腰出来了,然?而在看到店门口坐着的那个女人?时,他因为快速而显得急躁的动?作,像被按下了暂停键,高大的身?体突然?顿住。

    在严泊裕一直以来的记忆中,二姐姐学识渊博,内核稳定?,所以遇事总是淡淡地笑着,教导他时温柔又严格,张弛有度,是美好又强大的象征,是他一直以来要学习的表率。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二姐姐,即便来之前已经了解过,有了心理准备,但见?到的第一眼,依旧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曾经明亮润泽的垂肩短发成了及腰的长发,发顶黑油,发尾枯黄,面颊与从前的柔润饱满相比,清癯的像是换了一个人?,还?老了很多,双眼更没?了曾经的温和坚定?,一潭死水的空洞冷漠,像是被吸走了灵魂,只剩下一具皮骨身?体。

    难得的放松时刻,旁的人?或低语说话,她只静望着前方树梢上的天空,任身?边人?如何对她说话也不理。

    更对严泊裕产生冲击的,是二姐姐平放在地上的双腿,其他人?都是蹲坐在地上,只有她,是双腿平放。

    这一幕再一次清晰地提醒严泊裕——二姐姐的双腿,断了!

    他双眼迅速扫过全场,在一个黝黑冷郁的男人?身?上停下。男人?双手搭在腿前,双手之间缠着衣服,看起来像是包了手铐。

    他几个大步快冲过去?,一脚踹飞男人?膝盖,闷痛声起的时候,他的手也拽住男人?衣领,拳头落到他脸上。

    但也只打了这一拳,反应过来的杨川和其他警察迅速将他拉开。

    “别冲动?!”杨川拽牢他,“他的一切都会有法律制裁。”

    “法律?!”严泊裕冷狞一笑,反手拽住杨川的领子将他提起来,咬牙质问?,“你告诉我,法律能判他几年?我姐姐又被他毁了多少年?!一辈子啊!”

    “有法律!他再有错也不能由你这么冲动?裁决!你给我冷静一点!”杨川挥掉他的手,用?力按压他反抗的肩膀,对另一个兄弟使个眼色,两人?一起将他拖回车里。

    在他们争执的时候,云遥转头看向二小姐,她淡漠到静止的眺望在听见?严泊裕的厉声低吼后,倏然?转头看过去?,一瞬间,仿若冰层破裂,雪山消融,脸上的激动?、眸中的波澜,是云遥记忆里从不曾有过的。

    亲人?到底是亲人?。云遥这么想着,心里不可避免地有些失落,但更为二小姐高兴,以后她也是有亲人?疼的了。

    周明坤注意到她的低落,捏一捏她的手心。

    严泊裕带来的车够多,所有人?都被安排进去?,到机场后乘他的私人?飞机回到芜江。

    杨川联系了下方营,确定?他们已经安全出村,让他们直接开车回芜江。

    虽说严梵星的拐卖地点不在芜江,但这个案子最大的始作俑者在芜江,也已经在芜江刑警大队立案,最后也会交由芜江高级人?民法院受理审判。

    从机场出来,严泊裕安排了车辆接送他们每个人?,车队在机场门口一字排开,保镖严严实实围了一圈,遮挡行人?的好奇视线。

    上车之前,云遥望了一眼被安排到头车的二小姐,司机打开车门,严泊裕推着轮椅到车边,将她抱起来,轻轻放进车里。

    她心里好像空了一块,密密麻麻地酸涩闷胀起来。

    她知道,这次分开,自己或许这辈子都再见?不到妈妈了。

    车队隔开的距离,是他们原本的社会差距。

    她再也没?有妈妈了。

    云遥想叫她一声,叫最后一声妈妈,但直到那扇车门关上,“妈妈”两个字也没?有从她喉咙里出来,像是突然?失声。

    她叫不出来了,也没?脸再叫那个两字。

    上车之后,司机问?他们去?哪,周明坤说:“去?最近的一附院。”

    他们的车走在前面,对后面发生的事情毫无察觉。

    进医院后周明坤才想起来要挂号的事情,云遥进微信小程序一看,今天内科的所有号都没?了。

    她无奈看着周明坤,“你提醒的太晚啦。”

    周明坤有点尴尬,亏他还?是常和医院打交道的,“这几天太忙了,忘了这回事,我再看看其他医院。”

    两人?说着走出医院大门,周明坤低头在手机上一个医院一个医院搜。

    就在这时,大门口突然?有急救车叽呜叽呜急叫着进来,双扇后门打开,推出来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尤其下半身?,仿佛被血海淹没?,云遥好奇望过去?,下一秒,瞳孔骤然?一缩,抓着周明坤胳膊的五指似要扣进皮肉里。

    周明坤暗呼一声疼,反握住她的手松开自己,同?时顺着她的视线转头,路人?让开一条路,医生护士推着滚轮小车进入急诊大楼,他也得以看清男人?的脸。

    是余阿爸。

    他立刻看向云遥,她还?失魂地盯着急诊大门口。

    “要去?看看吗?”他问?。

    “去?看看吧,看看怎么回事,不能让他就这么轻松地死掉了。”

    第68章 血型

    急诊室门口, 云遥和周明坤走过去的时候,杨川和另一个警察也到了。

    云遥问杨川怎么回事,他双手架腰, 头疼不?已?, “路上出了车祸,过十字路口的时候,一辆车直溜溜对着他在的车门撞了过去,半个车都撞瘪了。”

    “其?他人没事?”

    “没有, 那一面就他自己。”

    “撞车的人呢?”

    “当场死亡。”

    一会儿护士拿着手术同意书和缴费单过来, 看着他们几个问:“家属在吗?这是手术同意书, 还有病人要输血,选免费的还是收费的?”

    “什么免费的收费的?”云遥问。

    “收费的一袋400毫升,一千七百五,免费的就要家属自己献血, 病人什么血型?”

    “我不?知道。”

    护士将?手术同意书和手术缴费单交到云遥手上,就匆匆给病人验血去了。

    剩下四个人看着她?手里的几张纸和一支笔, 云遥低头看一眼, 丢杨川身?上,“和我没关系,我不?签。”

    “你……”杨川无奈叹气, “你不?签谁签?放心吧, 治疗费用不?用你交。”

    “那我也不?签, 我已?经不?是?他女儿了。”

    这?赌气又别扭的样子, 杨川仿佛看见了自家那两个闹脾气的闺女, 又气又无奈, 抓着手术同意书拍她?脑袋,笑着咬了咬后槽牙, “血缘关系断不?掉,户口还在一块呢,别以为你骗楚彬办的那个身?份证能一直用,早点去派出所注销了,我们就当你为了执行任务被迫使用,不?追究你的责任。”

    云遥理直气壮,“我本来就是?为了这?个案子。”

    “是?,所以说不?追究你的责任。”

    “楚彬他们会有事吗?”

    “他们属于?不?知情,写个检讨就行了。”

    “他们去关中办的那么好,就没有奖励?”

    “奖是?奖,罚是?罚,奖罚要分开?。”

    云遥撇撇嘴,同意书重?新给他,“我才不?管。”说着拉了周明坤就要走。

    “哎……”杨川眼明手快地拽住她?肩头衣服,“真要你签字,你还是?他女儿,我们签不?了。”

    云遥被他逮着走不?掉,迫于?无奈签了字,签完也不?急着走了,留下来看看手术结果。

    一会儿护士验完血,拿着血袋进去,再?开?门出来问:“决定好了吗,家属要献血吗?”

    云遥自己身?体还有问题,肯定不?能献血,只有收费一个选项,一会儿护士又拿着血型鉴定报告和输血缴费单过来,云遥接到手里看一眼,旁边的周明坤也跟着过一眼,眸光忽然在一个字母上定住。

    急诊手术室门口一直有滚轮车推来推去,护士和家属跑来跑去,虽然都没大声喧哗,但?也算不?得安静,云遥清晰感?觉到男人的气息变化,将?单子递给他,“要看吗?”

    没什么可?看的,除了……输血真他妈贵啊。

    周明坤看的不?是?价格,之前云遥出事,他知道芜江输一袋血要多少钱,他看的是?血型,纸上写余阿爸是?O型血,但?云遥是?AB型血,他也是?AB型血,她?手术时他还给她?输血了,肯定错不?了。

    医生刚刚为余阿爸鉴定的血型也不?会错。

    周明坤第一次对自己学习的生物知识产生了怀疑,又掏出手机上网搜了搜,O型血确实生不?出AB型血的孩子。

    杨川要去交钱了,但?周明坤还捏着单子不?松手,云遥瞅他一眼,“你看什么呢?”

    周明坤问她?:“你知道你是?什么血型吗?”

    “我不?知道啊。”

    云遥没测过自己的血型,上回出事全程昏迷,醒来后也没去想过血型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血型怎么了吗?”云遥一面问,拿走他手里的血型鉴定报告,看到上面写的O型血,“我是?什么血型?”

    她?记得他给自己输了血,那两个人的血型应该是?一样的。

    “我是?AB型,你也是?AB型。”

    他说的很平静,只是?在陈述这?个事实,云遥听到耳里的反应也很平静,甚至有闲心地挑下眉,“那怎么了?”

    周明坤懵了,他以为云遥早就知道这?件事情,并不?在意,只有云遥自己知道,她?只是?没第一时间和课本上学到的知识联系起来,等听见一个警察我操一声,仿佛吃到了惊天大瓜,忍不?住大叫:“不?是?亲生的?!”她?才突然反应过来,瞪大眼盯着周明坤。

    他点点头,笃定说:“O型血生不?出AB型的孩子。”

    云遥又看着刚才叫起来的警察,他震惊叫:“O型血生不?出AB型的孩子!”

    云遥视线接着转下去,盯着杨川。

    杨川沉着眉眼,“正好都在医院,做个亲子鉴定,比这?靠谱。”

    刚才叫起来的警察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样,揪着身?上已?经干巴的血渍说:“血在这?,血在这?,我身?上都是?他的血。”

    他就是?压着余阿爸坐车回刑警大队的警察,车祸发生后,为了把人弄出来,他沾了一身?余阿爸的血。

    杨川拍他一巴掌,叱道:“瞎凑热闹。”

    杨川拿着单子去缴费,两个小时后手术门打开?,护士推着病人出来,医生跟在后面,到门外对云遥杨川等人说:“手术很成功,送来的及时,腿保住了,脑袋也没事儿。”

    杨川感?谢道:“谢谢医生,辛苦了。”

    “应该的。”

    余阿爸被护士推到病房,云遥站在门口,望着病床上安安静静躺着的男人,没再?进一步。

    在她?离家前十八年的记忆中,余阿爸始终是?尖锐的,凌厉的,狠辣的,连睡着的样子都让她?恐惧胆怯,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这?么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

    这?也是?她?第一次可?以安安全全站到他身?边,不?用担心他什么时候突然看她?不?顺眼,给她?一拳脚,但?云遥并不?想进去靠近他。

    她?从心底里厌恶痛恨这?个男人,甚至站在这?间房的门口,她?心里都是?不?情愿的。

    周明坤适时问她?:“想做亲子鉴定吗?”

    “做。”

    “我去取根头发?”

    “你去吧。”

    周明坤去找护士要了两个无菌袋,拔掉周阿爸的头发和云遥的头发,分开?装进去,在网上查了下,这?个医院没有亲子鉴定中心,又找了个有资质的亲子鉴定机构,准备明天送过去。

    ……

    云遥和周明坤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小院灯火通明,走在胡同里都能闻见飘出来的肉香味。

    周明坤走到厨房门口,大声问:“朱大厨做什么饭呢,太香了吧!”

    锅里的菜正熬着,朱世春抽空玩玩手机,听见这?一声,刷视频的手猛然一抖,手机差点掉下去,震惊扭回头。

    “坤子?!小夭?!”

    “是?我,我们回来了。”

    “我的妈呀!”朱世春激动地一拳头怼他肩上,摸着肩膀上上下下地看,“黑了!瘦了!你们干什么去了?走那么突然,连个告别都没有。”

    “一会儿跟你说,锅里做的什么,我们今晚庆祝一下。”

    这?事儿瞒不?住,朱世春和家里一通电话?就能知道,也没有瞒的必要。

    “好好好,我做的辣子鸡。”

    “家里还有什么菜吗?”周明坤边问边开?冰箱,空荡荡的,正好听见朱世春说“没了”,他合上冰箱门说,“我出去买点。”

    两个小时后,桌上摆满了菜,周明坤去卧室叫云遥。

    回来的车上云遥就困得头沉眼涩,但?心事重?重?睡不?着,到家后洗个澡放松身?体,躺床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这?几天翻山越岭,舟车劳顿,她?没睡过一个好觉,内脏又有伤,这?一觉睡的特别沉。

    周明坤站床边叫她?两声,她?蹙眉摇头,他以为是?对他叫声的不?满,准备出去,让她?继续睡。

    刚动了下脚,还没转过去,手指忽然被勾住。

    周明坤低头,看着她?勾过来的纤细手指,表皮有些硬,是?这?些天磨出来的薄茧,他微微施力,又感?觉到她?指腹的柔软,凉丝丝的。

    安静的房间内,响起几道低喘和模糊的呼唤,周明坤立刻回神抬头,发现单这?片刻,她??*? 已?经满头大汗,两边眼角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流入鬓角与汗水混融,像她?发出的声音让他分辨不?清。

    “阿遥,阿遥,阿遥……”

    她?明显陷入梦魇了,周明坤连晃带叫才将?她?唤醒,但?应该还没从梦里出来,她?坐起来后呆呆地看着他。

    “阿遥。”他又担忧唤一声。

    “现在是?什么时间?”她?干涸的唇瓣微张,嗓音也有些哑。

    “晚上,我和阿春弄好晚饭了,饿不?饿,要不?要出去吃点?”

    “不?是?,我是?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借着窗外月光,周明坤看见她?水光闪烁的眼睛,惶恐不?定的眼神,猜到应该是?刚才的噩梦令她?产生了恍惚的不?真实,温声解释:“今天是?5月17号,我们上午才坐严泊裕的飞机将?严家二小姐送回来,你阿爸去警局的路上出了车祸,现在已?经抢救过来了,我们傍晚刚从医院回来。”

    她?没应声,垂眼坐着,安静放空了一会儿,抬头问:“妈妈她?……回家了?”

    “回家了,和严泊裕一起坐车回去的。”

    “我不?是?阿爸的孩子?”

    “这?个还不?能确定,要做完亲子鉴定才能知道。”

    周明坤这?句话?说完,屋里好一阵没有声音,月光也静止在窗台上,昏暗的卧室,只能看见女孩坐在床上,慢慢抱住膝盖,声音恍惚,轻不?可?闻:“我刚才……做了和之前一样的梦,梦见我并没有把妈妈带出来,她?又被抓了回去,又被打断一回腿……”

    她?将?脸埋进膝里,先是?浅浅呜咽,由?小到大,短促到悠长,直至放声痛哭,满屋都是?她?畅快又悲鸣的嚎啕哭声。

    身?处其?中,周明坤整个人都陷入这?场潮湿又绵长的钝痛中,摸索着坐到床上,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膝盖和手背,迫切地想为她?做些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才能缓解她?的痛苦。

    “想见妈妈吗?”

    她?抬头,泪水糊满了一张小脸,泪光盈盈地望着他,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小可?怜,又委屈又伤心,摇头说:“她?不?会想见我的……”

    没有人终于?出了黑臭的下水道之后,还想回去看一眼的。

    “她?不?会见我的……”

    周明坤再?也忍不?住将?她?抱进怀里,“阿遥,你很厉害,是?你将?她?救出来的,你亲自将?她?带出来的。”

    “你已?经完成了自己二十年来最伟大的宏愿,不?论她?认不?认你,你都已?经是?一个非常伟大、令人敬佩的人物。”

    云遥趴在男人宽阔的肩头,转头望着窗外的月亮,沉默了很长时间,默默流着泪。

    不?知道妈妈现在在做什么,她?也在看月亮吗?

    第69章 亲子鉴定

    云遥没心情吃晚饭, 随便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但也?不想回屋睡觉,潜意识里, 她有些害怕再做同样的梦。

    周明坤和朱世春边喝酒边吃菜, 聊他们回大坝山救二小姐的?事,聊一些朱世春在工地的?情况。云遥脱了拖鞋,双脚放到椅子上,百无聊赖地抱膝坐着, 听他们聊天, 不知?何时, 又睡了过去。

    周明坤挂了第二天上午的内科,上午带着云遥去医院检查,发现?她肺部有淤血,医生开点药, 就让他们走了。

    下午,杨川来电话说余阿爸醒了, 对云遥说, 她要是想知道到底什么情况,可以过去问问。

    “亲子鉴定做了吗?”杨川问。

    “上午刚送过去。”

    “我刚和值班的?同事说了,你要是想问, 随时可以去医院。”

    挂了电话, 云遥就一直闷坐在床上, 脑中?闪过很多片段。

    小时候阿爸对她非打即骂, 急言令色;阿爸打完了, 奶奶给她抹药, 温声重复讲阿爸一个人撑起这个家多不容易,送她上学是多大的?恩情, 叮嘱她一定要孝顺;以及从?未谋面过的?亲生母亲……

    云遥一直以为,阿爸讨厌她是因为和村里人一样?重男轻女,讨厌她女孩子的?身份。其实,是因为她不是他的?孩子?

    那又为什?么要养着她?

    奶奶和邻居都说亲生母亲是生她的?时候难产去世的?,这证明亲生母亲怀她的?时候已经和阿爸结婚,既然不能?接受她是其他男人的?孩子,那一开始为什?么要同意生下来她呢?

    云遥满头雾水,又想的?头疼,这时候,听见门口响起敲门声。

    卧室外的?双扇门打开,里面的?小门没关,周明坤站在休息间?里看见她眉眼的?疲惫,走进去问:“还在愁么?”

    云遥摇摇头,“没什?么事,就是我阿爸醒了,杨川问我要不要去问问。”

    “去吗?”

    “等结果出?来了吧。”

    这事要她自己做主,周明坤没多言,“方警官来了,给你送东西。”

    云遥带到大坝山的?课本和卷子还在车上放着,上午方营到队里述职,盹儿都没打,下午就赶紧给她送过来了。

    云遥出?去看见摆在客厅桌上的?资料,对方营说:“不用这么急。”

    “那不行,快高考了,可不能?因为我耽误你复习。”

    他笑得不怀好意,云遥无奈笑笑。

    方营送完就要走,周明坤留他歇歇脚,问问他们离开之后家里的?情况。

    方营不是周大哥,没有什?么舍不舍得,心不心疼,他也?觉得周明坤该知?道。

    那晚,周村村民举着火把?围在周家院门外,周阿爸在屋里大发雷霆,直呼要打死这个不孝子,可不孝子早跑了,他现?在就是脚踩风火轮,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回来。

    周阿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拉着大儿子说这可怎么办,会不会出?事啊,那可是原始森林,怎么能?往那里跑。

    他们就是再担心,再牵挂,也?大门紧锁不敢开。

    家里还有娃儿弱妇,万一那些人失了理智,对孩子妇女动手怎么办?

    但一直龟缩着也?不是办法,媳妇孩子担惊受怕,睡不了觉,周大哥拉着阿爸到门口,同族长谈判。

    族长问他:“家里出?了这样?的?逆子,你打算怎么办?”

    “断绝关系!踢出?族谱!今后再不能?回到我周家!”周阿爸怒意汹涌,涛声洪亮,“我周家没有这样?的?不孝子!”

    “好!”族长坐在门外,拊掌喝彩。

    双方又谈了几个条件,妥当之后,洞开大门,方营等人握着枪,紧张守在门内的?墙边。

    族里负责文书的?先生很快写好断绝关系的?证明书,在全族,乃至全村人的?亲眼见证下,周阿爸和周大哥割破掌心,歃血保证,再在签名上摁血印,才算了结这场闹戏。

    方营问周明坤:“你家里人给你说没有?”

    “只说断绝关系了。”

    这一趟,方营算是开了眼了。

    “其实,你们既然已经出?来了,就在外面好好生活,那里没什?么好留恋的?。”他站起来,安慰他说。

    周明坤勉强笑一笑,“我送您出?去。”

    方营走后,周明坤关上院门回去,还没踏进客厅,就看见沙发上直溜溜瞅着他的?云遥。

    云遥没安慰过人,也?不会安慰人,想了又想,觉得说什?么不合适。

    他是因为自己才给家里人带来祸事,被迫断绝关系,这种情况下,似乎她怎么安慰,都像是在说风凉话。

    “别这么看着我。”周明坤无奈道,“这不是我们已经提前预料到的?结果么?大哥也?跟我说过了,我哪有那么脆弱。”

    “真没事儿?”云遥不放心问。

    周明坤长吸一口气,唇角弯了弯,朝她露出?个放松的?笑,“没有。”

    “书都给你送回来了,赶紧去学习,高考近在眼前。”周明坤说着,将?行李给她搬进卧室。

    ……

    周一,云遥联系楚彬,去派出?所注销现?在的?身份证,重新拍个新的?。

    应该是严泊裕提前安排过了,她的?户口没回到大坝山,依旧在芜江,住址挂靠在严泊裕的?裕园,只是身份证号换回了自己的?。

    楚彬是在他们从?大坝山回来之后,杨川联系所长,要他写检讨,才知?道云遥的?真实身份。

    他心碎问:“那你不就不能?报警校了,我们以后也?不能?并肩作?战了?”

    云遥拍拍他肩头,稍作?安慰,“等我找找啊,看什?么活儿能?和你们打交道。”

    他立刻说:“我以后要进刑警队破案的?,你往那靠,说不定等你毕业工作?的?时候,我已经是刑警了。”

    “好,一定。”

    新的?身份证下来需要时间?,云遥先办个户口本,从?派出?所出?来后,给严泊裕打电话,一问,果然是他做的?。

    “想的?真周到,谢谢了,我的?学籍信息变更了吗?”

    “我让学校教务处主任联系你。还有其他事儿吗?”

    “你很忙?”

    男人顿了下,淡淡嗯一声,“我在国外。”

    就他停的?这一秒,云遥忽然猜到,“你是带二小姐去国外看腿去了吗?”

    “嗯。”

    “那她现?在……”

    “云遥。”

    男人出?声打断她,云遥才发觉自己刚才多激动,甚至此?刻胸腔依旧在回荡。

    严泊裕在电话里说:“云遥,你能?救我姐出?来,我很感谢你,整个严家都很感谢你,你要是想要什?么东西,或者需要我和严家给你什?么帮助,随时可以提,只要合适,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不遗余力。但你别再见她,这些年,我姐姐遭到伤害的?不只是身体,心理上的?伤害更大,我不想她再和山里的?所有有一丝一毫的?联系。”

    他顿了顿,强调道:“包括你。”

    云遥听着就愣住了,眼眶不受控制地热起来,张了张口,想说“我没想过能?再见到二小姐,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那一秒,喉咙哑了一样?,一丁点声音都出?不来,胸口比被阿爸拿竹筐砸那天还要闷窒疼痛,她张大嘴呼吸,又不想让他听到,紧紧捂住嘴,指尖触到落下的?泪,和这头顶的?阳光一样?令人燥热滚烫,难以承受。

    “你能?明白吗?”许久未听见她的?回应,严泊裕声音软和许多,“我知?道我这句话可能?有些不通情面,没有感恩之心,我们对你的?感谢可以从?其他方面补偿,钱财,东西……总之,还是希望你能?理解一下我和我妈作?为姐姐亲人的?感受。”

    云遥点头,她能?理解,她当然知?道是不见为好,她刚才不是想见,她只是、只是想知?道妈妈的?近况,想看看她穿上那些本应该穿在她身上的?、配得上她的?锦衣华服,装扮一新之后的?样?貌,她只是有些想妈妈了……

    但云遥现?在什?么也?说不出?来,片刻之后,还是给他挂了。

    半下午的?时候,云遥接到教务处主任的?电话,将?派出?所开的?证明交给他。

    改的?很快,周五就被通知?已经改好了,不耽误高考。

    接到电话的?时候,刚好下课时间?,云遥正趴在桌上闭眼打盹,挂了电话接着睡。

    身后那锡纸烫男生戳戳她,“你桌兜里的?卷子都堆成山了,还睡啊,还有十三天就高考了,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云遥回头问他:“你不是要出?国吗,你急什?么?”

    “你不是不出?国,我为你急啊,话说,你现?在到底能?考多少分?”男生清澈的?双眼里盛满了好奇。

    每次考试她都控分当最后一名,他完全不知?道她的?真实水平。

    虽然现?在他自己的?成绩也?上去了,不是倒数第二,但两个人的?交易还进行着,万一她能?考过自己,不就证明自己又后退了?又要被爸妈扣零花钱了。

    零花钱当然是越多越好。

    “比你高。”云遥说。

    “……”

    “我们都写了目标院校,你怎么不写?”

    “你写了什?么?”

    “我想去耶鲁,我爸想让我去慕尼黑。”

    “啊……”云遥沉思,怀疑地看着他,认真问,“你能?毕业吗?”

    “……”男生愁苦地挠挠头,“我爸也?是这么想的?,他觉得我要是能?从?慕尼黑毕业,一定能?学到东西。”

    “那要是不能?毕业呢?”

    “……能?不能?盼我点儿好?”他咬牙喊。

    云遥耸耸肩,“好吧。”

    “你真不写啊?”

    “有什?么可写的?,又上不了。”

    “我觉得你能?考上。”男生双手托腮,看着她说。

    “为什?么?”

    “就……一种感觉吧,你控分好稳啊。”他眼睛很亮,带着羡慕,和一丝丝崇拜。

    “……让你考最后一名,你控分也?稳。”云遥无力吐槽。

    上午鉴定中?心就电话告知?周明坤结果出?来了,等云遥放了学,他在校门口接到她,一同去鉴定机构取结果。

    学校周五放学比较早,四点半放学,机构五点半下班,两人刚巧赶在机构工作?人员下班前到达,取到鉴定结果。

    从?机构出?来,他们缓慢走在路边人行道的?树荫下,马路上疾驰的?汽车掀起傍晚的?热浪。

    云遥慢慢停下脚步,松开被掌心汗水浸湿的?文件袋,转头看一眼安静跟在身边的?男人。

    “要我回避吗?”周明坤看着她问。

    她缓缓摇头,“不用。”

    文件袋的?绳子缠了一圈又一圈,云遥捏住绳端,一圈一圈绕出?来,仿佛穿越时间?的?年轮,回到那个被群山环抱的?小院,抽出?里面的?监测报告,看到结果,也?看见了那个伸手想要父爱,却被打得遍体鳞伤的?稚嫩幼儿……

    周明坤问她:“结果是什?么?”

    云遥没说话,直接递给他。

    都是他们提前预料到的?结果,没有意外可言,可云遥亲眼看到的?那一秒,依旧在她心里撞了一拳,沉甸甸地坠下去。

    不过也?算是给当年那个无比渴望和小伙伴一样?拥有父爱的?孩子,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交代。

    周明坤迅速扫到最后,看到结果,合上报告单子,跟上她的?步伐。

    云遥正在拨电话,刚响一声就通了。

    快的?她有些意外。

    “杨队长。”

    “云遥,我正准备找你。”

    “怎么了?”

    “有个不好的?消息,我也?是刚刚下飞机收到的?。”

    云遥听得眉头紧蹙,“你说,怎么了?”

    “你父亲,去世了。”

    一击重棍当头砸下来,云遥蓦然愣住了。

    第70章 口供

    去世了?

    在她决定去找他问清楚的前一刻?

    阿爸去世, 云遥一点都不觉得惋惜和难受,她曾经无数次想过?,他怎么不去死, 他要?是死了, 她就不会挨打,妈妈也有救了。

    是他断送了妈妈的双腿,断送了妈妈的半辈子。

    可他不应该死在她想要去问清楚的前一秒,不应该带着一身秘密地?死去。

    从惊愣、愤怒和悲凉中?醒来, 云遥松了松攥疼的掌心?, “他什么时候死的?”

    “三个小时前。”

    “因为什么死的?”

    “具体?死因还不清楚, 医生说是突发性休克,可休克的原因还没有找到。”

    “我现在去医院。”

    “好,我们医院见。”

    云遥和周明坤打车到医院门口,匆匆奔向太平间, 看到站在里面?的杨川和另外?两个警察,以及为余阿爸做手术的医生, 正在录口供。

    医生说:“今天上?午查房的时候还好好的, 下午再去查房的时候发现已经叫不醒,当时就立刻送到手术室里抢救,用了三个小时, 很抱歉, 没有抢救过?来。”

    “原因找了吗?”

    “找不到, 心?脏没有问题, 脑血管也没有问题, 血液也没有问题, 找不到突发性休克的原因,或者你们愿意的话, 找法医解剖鉴定一下。”

    医生说完,回头?见到定在门口的姑娘,道一声抱歉。

    云遥摇摇头?,不必抱歉。

    她看着屋里躺在单人床上?的男人,他身上?的白布被掀开,露出来已经苍白微青的面?孔,让她想否认都否认不得——躺在太平间的这个男人,的确是养她到大的父亲。

    平静安祥地?躺着,再没了曾经令人惧怕的凌厉气势。

    亲眼见到他的这一刻,云遥被灌了一路热风的愤怒,突然凉了下去。

    或许她原本就对自己的身世不执着,因为这个男人的存在杀掉了她所有对父爱的希冀,因为从未见过?亲生母亲,因为她对母爱的渴望早就转嫁到了她人身上?。

    可再想一想……这些原因能说服她自己吗?

    云遥觉得,应是说服不了的,否则她就不会有最初的愤怒。

    她渴望的亲情?,对她向来是吝啬的,短暂温柔地?抚摸一下,就让她陷入小半生的自责,让她拿自己的命去偿还,遭受长达十八年的心?理折磨。

    因为尝过?亲情?的甜,怎么会不渴望,怎么会不想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是人已经去世,她再愤怒,再痛苦,也没有任何办法了,深深的无力和悲凉灌满她的胸腔和四肢。

    垂在腰侧的手指忽然被触碰,云遥垂眸去看,男人粗硕有力的长指轻轻分开她抠紧掌心?的指尖,再抬头?,对上?周明坤担忧看着她的眼。

    太平间里医生还在做口供,他嘴型说掐我,握住她的手掌。

    云遥眼睫忽闪了下,别开眼,不看他,但心?里隐隐升起的那抹酥涨感?,又让她无法忽视。

    医生离开后,云遥抱着最后的希望问杨川:“你们审过?了阿爸吗?”

    “审过?了。”

    云遥轻轻松了口气,“那就好。”

    最起码要?让二小姐被卖的案子顺顺利利的。

    杨川看见周明坤捏在手里的文?件袋,“鉴定结果出来了?”

    “出来了。”

    “结果是什么?”

    “没有血缘关系。”

    杨川看着面?前这个可怜却无比坚毅的女孩,低头?叹了口气,任何安慰的话,对于她来说都是无用的,以她的心?性,估计也不需要?别人可怜的眼神和苍白的话语。

    抿了下唇,杨川叹气说:“他已经去世了,你要?是想知道什么,就给我打电话。”

    云遥眼睛骤亮,“你知道?”

    “录口供的时候都问过?了,应该撒不了谎……吧?”

    杨川说着也没了信心?,毕竟已经过?去二十年,什么证据都没了,只凭余阿爸一张嘴,要?么就是他们再派人去村里求证。

    “口供在哪儿??”

    “队里,我带你回去看看。”

    市刑警一大队。

    杨川将云遥和周明坤带到自己的办公室,从桌上?摆好的档案中?找到余阿爸那一份,复印两份,分别递给他们。

    “里面?交代的很清楚,你看完应该就懂了。”

    云遥迫不及待接到手里打开,如饥似渴地?读下去。

    档案中?说,余阿爸有过?三任妻子,但只有第一任是娶的隔壁村的,后面?两任都是买来的。

    十六岁这年,余阿爸娶了第一任妻子,结婚两年,在别的夫妻那里,第一个孩子都能爬能跑,甚至第二个孩子都怀上?了,他妻子的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余阿爸便带着媳妇去县里检查,没查出来,又听?医生建议去了市里检查,结果发现余阿爸患有无精症,无法生育。

    余奶奶听?说之后觉得天都塌了,医院没办法,余奶奶拿村里五六种偏方给儿?子喂下去,依旧没有任何作用,没多久,第一任媳妇便和余阿爸离了婚,整个家?都陷入低丧的氛围中?。

    第二年,村里要?买老婆的阿豪买来了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阿豪不愿意,他想买的是个没有过?男人的干净处女,要?找人牙子退回去,可人牙子已经跑了,阿豪就去中?间联系人那里闹着要?人牙子的联系方式。

    在村里,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余奶奶听?说之后,暗暗心?动,花了半价的钱,偷偷从阿豪手里将怀孕的女人买了回来,想让她生下来,当余家?的孩子。

    相?处大半年,余阿爸渐渐对这个从大山外?面?来的妻子动了心?,可等孩子出生,妻子却难产离世。

    他因此性情?大变,对这个刚出生的孩子充满了厌恶。

    档案里,余阿爸说:“我不想看见她,要?不是因为生她,我媳妇就不会死,每次看见她我都恨不能直接掐死,她的存在就是提醒我我媳妇因为生她死了,一个和我毫无关系的孩子,害死了我媳妇,要?不是阿妈拦着,她出生的时候我就掐死她了,让她给我媳妇陪葬。”

    因为余奶奶拦着,余阿爸只能继续养着这个女儿?,但等余奶奶去世,他就想赶紧卖了她,抵了这些年养她的花销,再也不见。

    余阿爸买严梵星,是有天他下田从路边经过?,看到人牙子带了好几个女人来卖,大老远,他就看见有个女人和其他人不一样?,那股在大城市长出来的亭亭玉立和倔强不服输的坚韧劲儿?,在人群中?尤其明显,和他去世的媳妇格外?相?像。

    关于贩卖人口的人牙子,因为再也没去过?村里,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文?档记录到这里,后面?的云遥都知道了。

    但看下去,还有件出乎她意料的回答,余阿爸对于打断严梵星的腿这件事并不承认。

    ……或许是觉得没有证据证明吧。

    云遥整理好复印纸,还给杨川。

    “我亲妈从哪儿?卖过?去的,能查到吗?”

    “有能证明她原来身份的东西吗?”

    云遥摇头?。

    自小她就没见过?和大山外?面?相?关的任何东西,连和母亲相?关的物件都极少,因此也从未怀疑过?自己的亲生母亲也是从外?面?买来的,方才看到时,心?中?很是震颤。

    大坝山里,到底还有多少被买进?去的妇女……

    “那应该很难,二十多年了,又没有任何能证明她身份的东西,可能连村民的记忆都是模糊的。”

    “这里面?不是说有个人专门联系人牙子?”

    “问过?了,也让大坝县的警察去查了档案,十年前就死了。”

    云遥无力地?坐在椅子上?。

    “或者你采血入库,看能不能找到其他亲人?”杨川认真建议。

    云遥沉默了一会儿?,摇头?说:“……还是算了吧,我自己一个人也挺好的。”说着对杨川笑一笑。

    杨川跟着笑了下,拍掌附和:“说的是,往好处想,万一找到的亲人特别糟糕,还想吸你的血,那可太可怕了,还不如自己一个人。”

    云遥笑笑,站起来说:“那我们走了,谢谢杨队带我过?来看档案。”

    周明坤跟着站起来,“杨队再见。”

    “小事儿?,我送你们出去。”杨川送他们到门口,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

    云遥和周明坤同时停脚回头?,抬眼看向他。

    杨川对云遥说:“你爸的尸体?,我会让法医先看看,要?是需要?解剖,到时候需要?你签字。”

    “那你到时候再联系我。”

    “好。”

    他说完,云遥转身准备离开,又听?见他说:“那个……”

    她重新回头?,看着男人,很无奈。

    杨川也发现自己突然变得婆婆妈妈的,兀自笑了下,“最后一句。我就提醒一下,你大学?要?是想报警校,现在已经能下载政审表了,可以去官网了解一下。”

    云遥惊讶问:“我还能报警校?”

    “你爸去世了,这事儿?没进?档案,没问题。”

    ……

    车上?,云遥和周明坤在手机上?查了查,回家?就下载表格,下周一交到派出所。

    六月初,学?校在高考前组织最后一次九市联考,云遥全力准备,决定这回不控分,测测自己的实力。

    她下课不睡觉反而做起题来,后桌锡纸烫男生抻头?看一眼,发现前天才发的一套卷子她已经做到卷(七),吓一大跳,“你吃错药了,还是受什么刺激了?突然这么发愤图强。”

    云遥回头?对他说:“下周最后一次考试,你不用给我准备钱了。”

    “啊?”男生懵了。

    “那钱你留着给自己买个屁垫。”

    “为什么要?给我买屁垫?”

    “我准备试试自己到底能考多少分,你爸万一要?打你,你提前买个屁垫垫着,少疼一点。”

    她说完,男生还挺激动,“你真不准备控分了?那我们俩比一个,这回换个规则,你要?是能考过?我,我给你双倍,十万。”

    云遥很心?动,但还是说:“别了吧,拿了也跟拿不义之财似的。”

    “这有什么,你要?是不想赌,就当约定结束,我要?给你的奖励或者赔偿,本来合约结束,我就应该多给你点当做奖励的。”

    云遥挑挑眉,没再拒绝。

    碰见个冤大头?,不敲白不敲。

    考完第二天上?午就出了成绩,胜负立分,男生掏出来手机,当场给她转账,“心?服口服,遥姐!”

    联考过?去,高考的脚步也到了,学?校作为考场,教室里的所有东西都提前搬空,准高考生也在考前有了三天假。

    这三天里,云遥都闷在屋里复习,周明坤担心?自己还住在她外?间会影响她的专注力,搬去了隔壁的客房。

    今年的高考难得没下雨,全憋在了考完第二天,哗啦啦的雨滴顺风斜飘在小院里,一楼主卧阳台的花盆里灌满了水,周明坤冒雨去院子里收衣服时看见,将自己和朱世春的衣服放客厅,拿着云遥的衣服敲她房间的门。

    敲了两声没人应,他轻轻推一下,门开了。

    里面?连着卧室的那道门没关,他往里走一步,就看见卧室里捧着手机,抱膝坐靠在床头?的女人。

    下雨天暗,屋里没开灯,只有手机屏幕亮着幽幽白光,照亮她微垂的眉眼。

    周明坤进?去放下衣服,将阳台上?的几盆花搬到避雨的地?方,转头?见她还在看手机,好似根本没发现他进?来,“看什么呢这么专心??”

    “嘘,”她说了一声,眼睛依旧盯着手机屏幕,“我在对答案。”

    “哦?”

    周明坤走过?去看一眼,“考得怎么样??”

    云遥将这份答案全部对完,才放下手机抬头?,看着男人好奇的眼神,想装一装,但一想到如果真能考上?警校,又憋不住地?翘起一边唇,“嗯……貌似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