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很年轻,二十出头年纪,她生得极为漂亮,琼鼻红唇,眉目如画,一身白色的蕾丝睡裙,长发如瀑,宛如从老电影里走出来的民国少女,美好又纯洁。
“小姑你怎么下来了!”陶黎被吓了一跳。
女人不理他,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沈祀,忽然诡异一笑:“你被水娘娘盯上了。”
陶黎头都大了,好言好语地哄她上楼:“小姑,我送你回去吧,要是被大伯公知道,又要骂你了。”
女人却不肯走。
沈祀:“……被盯上会怎么样?”
“会死。”女人幽幽道。
“小姑,你再这样我去叫大伯公了!”陶黎板起脸。
“别叫我爸爸!别去叫他……”女人似是害怕极了,瑟缩着往后退,“我乖乖的,我乖乖的还不行吗?”
陶黎把人送回去,沈祀注意到他们上了三楼,正是昨晚传出古怪笑声的地方。
陶黎的小姑就是那个疯女人?
沈祀微微蹙眉,对方精神看上去确实不大正常,但从她刚才的表现看,不像患有异食癖的样子。
“对了,张医生,水娘娘是什么?”沈祀想起女人的话。
张风开深深看了自己的这位同事一眼,科普:“就是水鬼,民间也叫水猴子。”
陶庄到处都是水,淹死的人变成水鬼出来找替身一点也不奇怪,奇怪的是……
“你说它偷东西?”
一提起这事,沈医生就忍不住义愤填膺:“对,偷了我两条士力架,整整十一块八毛呢,天杀的!”
张风开:……
普通人遇上水鬼,比如在河里游泳的时候,发觉有水草缠住了自己的脚踝,或者明明前面是深水,却被幻觉控制了大脑,以为走在平地上,主动赴死,这种情况如果没有旁人及时点醒,基本不可能逃脱。
张风开以前修为不到家的时候,最不愿意碰到的就是水鬼,主要这玩意儿太难缠,一旦被盯上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结果到了沈医生这里,水鬼竟然只顺走了两条士力架?
张风开怀疑自己脑雾了,否则怎么会听到如此荒谬的事情?
不过想想因为不堪忍受“穷鬼”纠缠而主动投胎的吊吊和被冲进化粪池的女鬼,水鬼偷士力架这种事好像变得也没那么不可接受了呢!
“不是水鬼。”沈祀皱眉,“世界上没有鬼。”
张风开知道他在这方面有自己的一套逻辑,耸耸肩不再多言。
两人出去逛了一圈,陶庄整体面积不小,大大小小的院落多达上百处,但几乎一多半已经人去楼空。
“我记得二十年前我刚出生的时候,陶庄比现在热闹多了,一大家子全住在老宅里,小辈也多。”张风开回忆,“不过大家是不敢大声说笑的。”
“为什么?”沈祀奇怪。
“因为长辈们不允许。”张风开的娃娃脸上难得露出一抹讥嘲,“和古时候的封建社会一样,陶庄有自己的一套礼教习俗。食不言寝不语,女人不能穿漏胳膊和腿的衣服,哪怕大夏天也要裹得严严实实。
曾经有一个表姐就因为中暑晕倒了,即便那样,她妈妈也不敢把她的袖子捋起来散热。”
沈祀皱眉,他想起某位文学大师说过封建礼教吃人,想不到在繁华的大都市边缘,竟然还盛行这样愚昧的观念。
“而且陶庄特别不欢迎外来者,在他们看来,外面的男男女女都是野蛮人,所有的科技进步经济发展都是以抛弃礼义廉耻为代价的。同时也不允许这里的人出去,否则就会被扣上背叛整个家族的帽子。”
“那陶庄后来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沈祀疑惑。
张风开收敛了漫不经心的表情,认真道:“因为发生了一件事。”
沈祀正要问什么事,远处路口传来纷乱的喧闹声。
“不卖,我不同意!”
“就算陶黎那小子同意也不作数!”
“陶庄不欢迎外人,滚!”
黄泥路上,几名穿长袍的老人疾言厉色地叱责,而他们叱责的对象……
高鼻梁瑞凤眼,粉色的薄唇娇嫩得像花瓣一样。
沈祀惊讶,三两步跑过去:“纪老师,你怎么来了?”
纪浮光微微一笑:“视察。”
他今天没穿衬衫而是换了一件蓝白宽条纹的polo衫,皮鞋也换成了方便徒步的运动鞋,宽肩窄腰,身量颀长,矜贵的气质和周遭环境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不同意也没用,我们有承接委托书,沪城发改委盖了章的,属于正规流程。”胖助理将一份红头文件甩到几个老头脸上。
见他拿出资料,对方不由气弱,但依旧喋喋不休地骂骂咧咧:“外头骗子那么多,谁知道这文件是不是你们伪造的……”
“就是!”
“陶庄这样就很好,根本不需要改造!”
“快滚!”
咒骂声中,几根拐杖劈头盖脸朝他们打来。
沈祀拉着纪浮光后退,好在双方并没有真正发生暴力冲突。助理第一时间收好文件,掏出手机放狠话要报警。对面一听立刻怂了,武斗被迫又转成了文斗……最后终止这场口水战的是陶黎。
“是鸿蒙地产的苏助理吗?”陶黎跑得气喘吁吁。
胖助理站出来:“我是苏七月。”
沈祀微微睁大了眼睛,想不到纪老师的助理看上去膀大腰圆,竟然有个如此秀气的名字。
看出他在想什么,纪浮光解释:“他妈妈怀了他七个月就早产了。”
沈祀恍然:“我还以为他七月份出生的。”
纪老师沉默。
“怎么了?”沈祀同样压低了声音问。
纪浮光:“他确实生在七月。”
所以不知道这个七月到底是指七个月还是七月份……
沈祀没忍住笑起来,纪浮光被他的情绪感染,唇角也微微弯了弯。
一起来的老管家在旁感慨:“又幸福了,少爷。”
纪浮光:……
和昨天一样,陶黎将几人带去老宅安顿。
陶庄平时几乎没外人来,宅子里客房有限,最后安排下来只有一人能住单间,剩下两两一组。
陶黎理所当然想把这个珍贵的单人间分配给纪浮光,结果被后者拒绝了。
“我和沈医生住一间。”
除了陶黎,其他人包括沈祀自己在内都不觉得奇怪。他是纪老师的保镖,保镖就应该时刻不离雇主身侧。
最后住单人间的是福伯,无他,老管家年纪最大,秉着尊老爱幼的原则,谁也不跟他抢。
住宿问题解决,沈祀看了眼乐呵呵和张风开交换名片的苏七月,将信将疑:“那份承接委托书不会是真的吧?”
纪浮光嗯了一声:“真的。”
继商场,写字楼之后,又来了一个古镇度假区,沈医生大为震撼。
“陶庄不欢迎外人,让他们滚!”
外面几个老头子的怒火烧到了陶黎身上,其中就有沈祀昨晚见过的那个穿黑对襟长衫的老人:“他是谁?”
张风开撇撇嘴:“陶大功,我大伯,算下来应该是目前陶庄的主事人,类似一族的族长。老一辈里就数他最古板封建。”
因为老宅其他人对外来者的敌意,午饭众人没出去吃,是陶黎送到房间里来的,红烧肉配白米饭。
沈祀有些奇怪:“你们不吃鱼吗?”
陶庄四面环水,照理渔业资源应该非常丰富。
陶黎神色一僵,紧张地瞥了眼纪浮光和苏七月,含混道:“这里的鱼不能吃。”
说完不等沈祀再问,匆匆跑了。
中午纪浮光休息,苏七月自告奋勇去摸陶庄的地形,老管家想看看自然风光也跟着走了。沈祀小声问张风开:“你刚才说二十年前发生了一件事,是什么?”
张风开熟练地掏出黄纸朱砂,边画符边说:“庄子里有人消失了。”
沈祀愕然:“消失?”
“对,一个接一个,短短一星期失踪了七八个人。”张风开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中带着一丝悲悯。
沈祀想问报警了吗?但结合陶庄的封建闭塞,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那时候我才刚出生,什么也不懂,都是后来听我外婆说的。失踪的人一直没被找到,并且还在不断有人消失。明明太阳落山前一个不少,到了第二天就能听见外面传来悲痛的哭声,就像狼人杀一样。
有人说看到水娘娘上岸索命,也有人说是报应。一时间陶庄人人自危,终于有胆子大的提出要离开庄子,逃去外面。”
张风开将画好的符吹了吹放到一边。
“报应?”沈祀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陶庄人做了什么?”
张风开摇摇头:“不知道,我那时候还小,外婆没跟我说太多。”
他想了想补充:“陶黎或许知道一些内情。反正那段时间跑了好多人,我爸妈也在其中,他们把我丢给外婆后,自己走了。”
沈祀感同身受:“你比我好一点,我连爸妈是谁都不知道。”
纪浮光醒来的时候,看到两朵人形蘑菇缩在角落里散发着阴暗的气息。
他咳了一声,沈祀立即回头,随后安慰地拍拍张风开的肩膀:“看开点,起码我们拥有一副健康的体魄。”
纪浮光:……
他感觉自己被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