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搭档和男朋友(捉虫)
晚上九点两人来到酒吧, 调酒师小哥边擦杯子边问纪浮光:“一杯银色火?”
纪浮光摇头:“柠檬苏打水。”
小哥有些意外:“改口味了?”
纪浮光微笑:“某人不让。”
调酒师顿时心领神会。
沈祀跟着金耀耀去见许攸的搭档。酒吧刚开门,Melody还没到登台的时间,在休息室调试吉他。
这是个十分典型的沪城女孩, 黑发红唇, 利落的牛仔连衣裙,没有太多装饰,浑身上下散发着优渥家境带来的自信和骄傲。
“Melody!”金耀耀熟稔地和她打招呼,笑嘻嘻地说,“你没来的几天, 酒吧里生意都差了。”
Melody没理他, 目光落在一旁的沈祀身上。
“这是沈先生, 我朋友。”金耀耀介绍。
Melody眼中闪过一抹不屑,敷衍地哼了哼:“你好。”
沈祀知道她误会了, 开口解释:“金老板喜欢交朋友, 但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你好, 我叫沈祀,是仁爱精神障碍诊疗中心的医生。”
Melody夸张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精神病医生?那你可找错人了,我精神健康得很,连现在网上流行的抑郁症也没有。”
沈祀发现许攸的这个搭档说话阴阳怪气的,让人很不舒服。
金耀耀显然也受不了她这风格, 对沈祀摆摆手:“沈先生您和Melody慢慢聊, 我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啊。”
说完火烧屁股似的跑了。
事关许攸的病情,沈祀也不希望有太多人在场,等酒吧老板离开后,他问Melody:“你认识许攸吗?”
原本如带刺玫瑰般骄纵艳丽的女孩脸色瞬间变了, 几秒后很快收敛表情,冷漠道:“认识, 那又怎么样?我们只是搭档而已,他的事情与我无关。”
沈祀并不在意她的态度,继续道:“他失忆了,作为他的主治医生,我希望能了解更多他的过往,以帮助他恢复记忆。”
Melody一脸难以置信,半晌吐出两个字:“疯子!”
沈祀觉得这姑娘忒不讲道理,不告诉他许攸的事就算了,干嘛骂人呐?
就当沈祀以为对方不愿意配合,琢磨要不要换个方式询问时,Melody居然开口了:“许攸是个好人。”
沈祀秀眉一挑:“具体说说?”
半小时后,沈医生回到吧台。
纪浮光面前摆着柠檬苏打水,身边坐了一个穿黑色紧身衣的小男生,纤腰丰臀,背后的两片蝴蝶骨高高耸立,饶是沈祀看了都不由心神一荡。
他忽然想起在陶庄的时候,纪浮光说过自己是同性恋。
小男生画了和酒吧氛围异常契合的烟熏妆,眉眼带笑不知在说些什么,纪浮光身体微微前倾,听得十分认真。
“先生喝些什么?”调酒师小哥高声问,沈祀耳朵一震,差点失聪,不着边际的想法也随之被抛到脑后。
不远处两人齐刷刷望过来。
纪浮光朝小男生比了个OK的手势,后者高高兴兴地跑去其他卡座了。
“不用了,谢谢。”沈祀摆手。不论是五十块钱一罐的旺仔牛奶,还是二十五块一瓶的矿泉水,对他而言都太奢侈了。
“问完了?”纪浮光走过来。
“嗯。”沈祀忍不住又往男生离去的方向看。
“许攸男朋友的室友。”纪浮光忽然说。
“啊?”沈祀诧异,“你知道许攸的男朋友是谁了?”
纪浮光点头:“他叫齐明锐,沪大机械工程研一在读。那个男生经常会来银色火推销酒水,我就问了他一些关于许攸的事情。许攸性子冷淡,两人不熟,但他正好认识许攸的男朋友。”
沈祀哦了一声,纪浮光于是又问:“Melody那边呢?她怎么说?”
沈医生看了眼驻唱台,女孩一出现便引来人群的阵阵欢呼,酒吧里的气氛更热络了。
“Melody喜欢唱歌,但一直唱不好,家里人也不支持她,直到她遇见了许攸。许攸虽然没钱,可天生拥有一副好嗓子,悟性很高,用Melody的话说,以他的水平完全可以进军娱乐圈。这也是酒吧老板愿意花大价钱留他在这里驻唱的主要原因。”
别提喜不喜欢的话,商人逐利,在许攸明确拒绝被包养的情况下,金耀耀不可能在一个草包身上浪费太多钱。
“许攸教Melody唱歌,还介绍她来银色火驻唱,Melody很感激他。”沈祀最后说。
“没了?”纪浮光轻挑一眉。
“没了。”沈祀耸肩。
“你觉得她在说谎?”纪浮光注意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微妙。
沈祀啧了一声:“不一定说谎,但肯定隐瞒了一些事情。”
否则刚才聊天的时候Melody不应该是那样的表现,错愕中带着慌乱。
纪浮光:“你还打算再问她吗?”
沈祀摇摇头:“不了,如果她有意隐瞒,就算硬问出来,也不一定会是真话。明天白天我去一趟沪大,找齐明锐。”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纪浮光问。
这几天纪老师帮了不少忙,连酒吧都来了两次,沈祀没好意思继续麻烦对方。再说沪大他待了四年熟悉得很,知道寝室号找过去并不困难,因此便拒绝了。
“那你小心。”纪浮光叮嘱。
第二天下午,沈祀来到齐明锐所在的研究生寝室,却没见到人。就在他疑惑是不是找错地方的时候,一道清亮的声音叫住了他:“哎,你不是昨晚的那朵小白花吗?”
沈祀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你不记得我了?我当时正和你朋友说话,然后你过来了,我才走的。”见他没认出自己,男生笑着提醒,“银色火吧台边。”
“是你!”沈医生震惊。
性感紧身衣换成了松松垮垮的T恤大裤衩,大浓妆也卸了,露出一张棱角分明,颇为阳刚的脸。沈祀这才注意到对方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就体型而言一点都不小。
“我叫温良。”男生朝他伸出一只手。因为之前那个古怪的梦,沈祀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虎口的位置干干净净,并没有血莲花。
“沈祀。”
做完自我介绍,温良又笑起来:“我也没想到随便去酒吧打个工还能遇上同一个大学的老师,毕竟不是多么体面的工作,所以拜托你朋友不要告诉学校里的其他人。你来找齐明锐?”
“对。他好像不在?”沈祀目光扫过不大的四人间。
“齐明锐家境不错,这学期在外面租了房子,不住寝室了。”温良解释。
白跑一趟,沈祀有些遗憾:“那你知道他房子租在哪里吗?”
温良点头:“知道的,我带你过去。”
两人刚出寝室楼,一道灰色的影子哧溜一下从沈祀的脚边窜了过去,把他吓了一跳。
温良笑道:“别怕,只是一只猫。”
沪大确实有不少流浪猫,许多学生喜欢小动物但碍于宿舍不能养,所以经常会带着猫粮过来投喂。此时他们看到的是一只刚成年的狸花猫,蹲坐在矮树下朝沈祀喵了一声,半点不怕人地舔了舔爪子。
“以前在心理学楼上晚自习的时候,也经常能听见楼下有猫叫声。”沈祀陷入回忆。
特别是求偶期的猫,叫声特别大,是晚课老师的一生之敌。
“你也是沪大的学生?”温良惊讶。
沈祀:“对,六月份刚毕业。”
温良笑了:“那我比你还大一届,你要叫我学长。”
沈祀:……
一想到对方穿着黑色紧身衣,画着精致烟熏妆的小模样,这声学长他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
所幸温良也不勉强,笑道:“不叫就不叫,走吧。”
齐明锐租的房子距离沪大不远,一个月房租就要四五千,比他那套小出租屋贵好几倍,属于有钱人才能消费得起的“学区房”,看来那家伙还真是个富二代。
到了齐明锐所租的公寓楼下,温良停住脚步,满怀歉意地说:“齐明锐比较注重隐私,平时不喜欢我们去他家,我就不陪你上去了。”
“已经非常感谢你了。”沈祀向他道谢。
温良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问:“能加个微信吗?”
沈祀一愣。
“我后面如果想起来一些有关许攸的事情,或许帮得上忙。”温良笑眯眯地说。
沈祀闻言便扫了他的二维码,两人互加微信后,就此别过。
沈祀坐电梯上到八楼,按了按墙上的门铃,不一会儿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戴眼镜的男生,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腕上一块欧米茄手表,看上去斯斯文文:“你找谁?”
“你是齐明锐?”沈祀问。
对方一脸探究:“对,有事?”
沈祀暗暗呼出一口气,终于见到正主了,不容易啊,于是开门见山:“你认识许攸吗?”
齐明锐脸色微变,但还是点了点头:“认识,他是我前男友。”
沈祀没想到居然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你们分手了?为什么?”
齐明锐皱眉:“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
沈祀自我介绍:“我是许攸的主治医生,他患了失忆症。”
“失忆症?”齐明锐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你在和我开玩笑吗?许攸,许攸他已经死了啊,他是自杀的!”
沈祀并不意外,他在调酒师小哥那里已经听说过许攸的“死讯”,对他们动不动就让人“被死”这种事非常无奈。明明许攸就在仁爱医院,只不过暂时失去记忆了而已。
沈祀不打算和他继续纠结死没死的话题:“所以你们为什么分手?”
他直觉分手的原因很重要,或许就是许攸一直无法解开的心结。
齐明锐明显有些不耐烦了,他想把门关上,被沈祀眼疾手快地抵住。偏偏后者看着瘦弱,力气却大得吓人,齐明锐根本动不了分毫,只能怒气冲冲地说:“分手还有为什么?就是不喜欢了,不爱了,懂吗?”
沈祀心说我才不懂,我又没分过手。
他还想再问,齐明锐威胁道:“你再不走,我报警了。”
沈祀遗憾地松开手,门立即砰——的一声在他面前关上了。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重新坐电梯下楼。
齐明锐从监控里看到青年离开的背影,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低低咒骂一句:“哪来的神经病!”
沈祀出了小区门,沿着小区外的围墙转了一圈,然后悄咪咪从另一个大门进来,找了个隐蔽又能看到齐明锐家那栋楼的位置坐下。
百无聊赖之际,嗡——
手机忽然传来震动,沈祀打开一看,是纪浮光。
浮光掠影:见到齐明锐了吗?
沈祀拍了张照片过去。
浮光掠影:这是什么?
花开富贵:齐明锐在校外租的房子。
浮光掠影:所以你这是在?
花开富贵:一面埋伏。
纪浮光找过来的时候,沈祀正在打蚊子,见到他明显眼睛一亮,招手:“纪老师,这儿!”
纪浮光对他的热情颇有些受宠若惊,不过心里还是高兴的,谁知下一秒便听沈医生美滋滋地说:“终于不是我一个人被咬了。”
纪浮光:……
他好气又好笑,看了眼天色问:“吃晚饭了吗?”
“没,怕错过重要线索。”沈祀实话实说。
纪浮光打开带来的保温袋:“管家做了你喜欢吃的脆皮乳鸽,就是不知道闷了这么久皮还脆不脆。”
沈祀闻到乳鸽的香气口水都快出来了,立刻说:“肯定脆!福伯人真好,他一定能追到吴妈。”
纪浮光唇边浮起一抹笑意,赞同道:“我也觉得他能。”
两人边吃边埋伏,其实主要是沈祀在吃,纪浮光只略略喝了两口保温杯里的水,看了眼不远处的公寓楼问:“你认为齐明锐有问题?”
沈医生啃乳鸽的动作不停:“不确定,但他整个人给我一种很违和的感觉。”
“什么感觉?”
沈祀想了想问:“纪老师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也穿白衬衫,带腕表吗?”
纪浮光挑眉:“我出去也不穿白衬衫。”
沈祀一噎,纪浮光喝水掩去唇边的笑意,淡定地将话题拉回来:“或许齐明锐只是对白衬衫和腕表情有独钟。”
沈祀叹了口气:“所以我才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问题……”
就在这时,纪浮光忽然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沈祀意识到什么,扭过头。
“是齐明锐!”沈医生顿时来了精神,“他准备出门?这个点出去干什么?吃饭?”
“要跟上去看看吗?”纪浮光问。
沈祀摇摇头,他们不是专业的追查人员,贸然跟踪很容易被发现。更何况自己和齐明锐刚见过面,被认出来的可能性极大。
“等吧,他肯定会回来的。”沈医生伸了个懒腰,朝身旁的人一抬下巴,“走。”
纪浮光:“去哪儿?”
青年抓抓胳膊,忿忿:“买花露水,破蚊子咬死我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两人站一块儿,蚊子就只咬他一个,这年头连蚊子都欺穷怕富!
纪浮光:……
因为担心齐明锐随时可能回来,沈祀不敢走得太远,买完花露水继续蹲守在公寓楼下面。
晚上九点,齐明锐的身影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中,但却不是一个人,胳膊上还挽着一名女孩。后者黑发红唇,画着精致的淡妆,一袭收腰牛仔裙,肩上背着大大的吉他包。
齐明锐不知说了什么,女孩咯咯笑起来,神情举止十分亲密。
认出对方是谁后,沈祀忍不住嚯了一声。
纪浮光也有些惊讶:“Melody?她怎么会和齐明锐在一起?”
“分手后我男朋友和我搭档成了恋人?”眼前的一幕刷新了沈医生的三观,“而且齐明锐跟许攸应该分手没多久,酒吧老板和温良都以为他还是许攸的男朋友。”
纪浮光疑惑:“温良是谁?”
“就是昨晚在酒吧遇到的那个男生。”沈祀还沉浸在你爱我我爱他的狗血剧情中,这一段不仅涉及三角恋,还涉及男男,男女恋。好你个齐明锐看起来浓眉大眼,背地里玩得还挺花!
“你打算把这事告诉许攸吗?”纪浮光问。
沈祀难得犹豫起来,如果许攸和齐明锐之间是一段甜甜蜜蜜的恋爱也就罢了,但现在这种情况……
沈祀还没回答,纪浮光又想起来一件事:“既然齐明锐是许攸的男朋友,那余淼淼又是谁?”
如果不是他提醒,沈祀都快把余淼淼这个名字忘了。是啊,在许攸的故事里余淼淼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不一会儿齐明锐家的灯光暗下来,窗帘也被拉上了,纪浮光看了眼时间:“回家?”
沈祀摇摇头:“我先去趟医院,见见许攸。”
*
仁爱医院一层的病房内,许攸坐在窗户前望着外面的天空,宽大的T恤套在身上松松垮垮,显得他整个人格外单薄,仿佛轻轻一阵风都能吹走。
“许攸。”像是怕把对方吓到一般,沈祀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许攸转过头,笑得温和:“沈医生你来了。”
沈祀听着他的声音,联想到齐明锐和Melody,莫名就觉得糟心。
他迟疑地开口:“你还记得齐明锐吗?”
许攸思索片刻,摇摇头:“没印象了。”
沈祀斟酌了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他是你男朋友。”
许攸浅浅蹙起眉:“我不记得他。”
“确切地说,应该是前男友,他现在跟Melody在一起了。”沈祀语气复杂。
“Melody又是谁?”许攸一头雾水。
“你在酒吧驻唱的搭档。”
许攸嘶了一声:“玩得好花。”
沈医生深表赞同。
“沈医生。”许攸微笑,“我觉得我一直放不下的不是齐明锐,和Melody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那是余淼淼?”
许攸垂下眼眸:“沈医生,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有些人有些事,哪怕不曾看见,但只要想到他,念出那个名字,内心深处就会变得无比柔软和快乐。”
沈祀思索片刻,用力点头:“有的。”
许攸的目光充满了鼓励:“是什么?”
沈医生羞涩一笑:“RMB.”
许攸一愣,反应过来后没忍住笑出了声。
两人一直聊到下班,沈祀走出病房,正准备把门带上,却听许攸说:“沈医生不用关严,虚掩就可以了。”
沈祀奇怪:“为什么?”
许攸反倒被他问住了,脸上露出一丝迷茫:“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应该这么做。”
沈祀若有所思。
回到出租屋,沈祀洗完澡上床总觉得家里好像少了点什么,闭眼睡去前才想起小黑猫不见了。
大概是嫌他这里不好,所以自己跑了吧……
几条街区外的高档公寓内。
Melody随齐明锐进屋,嫌弃地捂住了鼻子:“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家啊?每次来这里都觉得有一股猫屎的臭味。”
“学校附近的房子不好找,太差的你又看不上。再过两天,过两天肯定搬。”齐明锐搂着她的肩安抚。
女孩不甘不愿地点点头。
齐明锐从冰箱里拿出切好的水果,用牙签插了送到她嘴边。Melody显然十分受用,不再纠结搬房子的事情:“我和爸爸说了我们的事。”
“他同意了吗?”齐明锐赶紧问。
Melody瞥了他一眼,齐明锐讪笑:“我这不是怕他不喜欢我吗?”
“爸爸对你印象还不错。”Melody玩着他的衬衣下摆,“我从小学习差,他就一直希望我找个高学历的男朋友。”
齐明锐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
“他说等你毕业以后先进家里的公司历练两年,如果表现不错……”Melody没把话说完,一根手指勾住齐明锐的衬衫领口,媚眼如丝。
齐明锐抱着她倒在床上,嘴里还不忘承诺:“我一定好好表现……对了,宝贝,忘了说你今天戴的美瞳颜色好特别,我很喜欢。”
Melody被他亲得晕晕乎乎,她隐约记得自己出门前好像没戴美瞳,但那不重要……
不一会儿,卧室里响起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男人挥汗如雨奋力耕耘,女孩抚摸着他结实的背肌,忽然问:“许攸夸过你吗?”
齐明锐动作一顿:“这种时候提他做什么?”
Melody不依不饶:“昨晚有人来酒吧问他的事。”
齐明锐还以为什么,不以为意地捋开她汗湿的长发,一点点亲吻:“那人今天也来找我了,就是个神经病,说什么是许攸的主治医生,不用管他。”
Melody目光扫过卧室内的所有摆设,冷不丁开口:“我有时候会觉得许攸还在,他没死,就在这个房子里,安静地看着我们。”
“Melody!”齐明锐被她说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语气变得严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Melody与他对视,猫一样的深黑色瞳孔微微放大:“我知道,我还知道许攸为什么会自杀。他是被逼死的,他是被我们活生生逼得去跳楼的!他浑身的骨头都碎了,脑袋裂开了一个口子,白色的脑浆和血混在一起……”
齐明锐一把捂住女孩的嘴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眼睛微微发红:“是他自己犯傻怪得了谁?谁没失恋过?失恋了就要去死吗?那大街上全是死人了!”
Melody嗤笑,一把挥开他的手:“许攸是因为失恋才自杀的吗?”
齐明锐不自然地移开视线,随后又放软了语气问:“宝宝,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Melody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刚刚那几分钟她忽然对眼前的这个男人充满了强烈的恨意,恨不得让他立刻去地下给许攸陪葬。
她用力甩了甩脑袋,想把这个念头甩掉:“你说得对,我可能真的太累了。”
齐明锐摸摸她的脸,低声问:“继续?”
Melody笑着软倒在他身上,齐明锐眼中闪过一抹嘲弄之色,富家千金又怎么样?还不是和许攸那个傻子一样,恋爱脑上头,掏心掏肺地对他。
床板嘎吱作响,齐明锐情到热处低下头亲吻Melody的眼睛。嘴唇和皮肤相触,却不是料想中柔软细腻的触感,而是毛绒绒的,仿佛亲到了一颗大毛球,顿时把齐明锐吓得一个激灵。
“怎么了?”Melody奇怪他的反应。
“毛,你脸上有好多毛!”齐明锐惊叫起来,彻底软了,连滚带爬地下了床。
Melody摸摸自己的脸,光光滑滑,哪有什么毛,气得破口大骂:“齐明锐,你发什么神经?”
齐明锐紧紧盯着她的脸,是正常的人类皮肤,并没有毛……
奇怪,难道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对不起,我最近没睡好……”齐明锐低声下气地道歉。
好不容易把女孩哄回来,两人都没了兴致。
“我去洗澡。”Melody走进浴室。齐明锐点燃一根烟,边抽边打量周遭。
这是他和许攸一起租的房子。许攸死的第二天,他就把对方的东西全丢到了楼下的垃圾桶,亲眼看着垃圾车运走。
然而就如Melody所说,不知道为什么房子里总是弥漫着一股似有若无的猫屎臭。
许攸生前养过一只猫,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就是沪大校园里随处可见的流浪猫。齐明锐不喜欢猫,在他看来那玩意儿叫起来太瘆人,还养不熟,有一回自己想摸一摸,结果却被咬了,连夜去医院打狂犬。
齐明锐一直想把那只猫丢掉,可架不住许攸喜欢,说什么自己以后不会有小孩,猫就是他们的孩子。
齐明锐没搭腔,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和许攸过一辈子,男人和男人怎么可能会有结果呢?趁着年轻,玩玩儿罢了。
后来许攸跳楼,猫从家里跑出去,过马路的时候被车撞死了,他还挺高兴的。
齐明锐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一墙之隔,Melody站在淋浴间里,热水哗哗从莲蓬头里洒下来,玻璃上很快浮起一层模糊的雾气。她挤了一大坨奶白色的沐浴露——这沐浴露还是许攸买的,几十块一瓶的超市货。
Melody嫌弃地抹到身上,心里盘算明天上网买一批新的。雪白细密的泡沫很快布满她的皮肤,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奇怪的灼热感和轻微的刺痛。
“靠,不会过敏了吧?”Melody皱眉。
她赶紧打开花洒冲水,泡沫消失露出底下的皮肤,女孩发出惊恐的尖叫:“啊!!!!!”
齐明锐被吓了一跳,从床上蹦起来,结果手里的烟灰抖到了大腿上,烫得他咒骂一声操!
浴室里的尖叫还在继续,齐明锐不耐烦地把烟头丢进垃圾桶里,走过去敲了敲门:“出什么事了?”
浴室门猛地被拉开,Melody从里面冲了出来,一头撞进他怀里。齐明锐正打算安慰地拍拍她的背,手刚落下去却发现触感不对。
女孩浑身长满厚厚的黑色长毛,湿漉漉的贴在皮肤上,怪异又恐怖,齐明锐整个人都傻了。
“妖,妖怪!”他哆嗦着把她推开。
Melody却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嘴里发出猫一样的呼噜声。
齐明锐费力挣扎却根本挣脱不开,原本娇小的Melody此时力气大得像个怪物.齐明锐怕得要死,慌乱中抄起一旁的台灯,用力砸向她的脑袋,Melody痛苦哀嚎。
齐明锐砸红了眼,在他的视角里,女孩已然成了一只硕大的猫——尖耳朵长尾巴,和许攸养的那只除了体型外,不论花色还是神情都一模一样,正冷冷地,阴鸷地盯着他,仿佛能看穿他潜藏在心底深处所有的虚假伪善与卑劣恶意。
“小畜生,去死吧!”
齐明锐被这双眼睛看得头皮发麻,他丢掉台灯,发了疯似的抓着Melody的脑袋往墙上撞,发出响亮的咚咚声。
“大晚上不睡觉干什么啊?吵死人了晓得伐?”隔壁邻居骂骂咧咧,让齐明锐从魔怔的状态中陡然清醒过来。
Melody早已昏过去,额头破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正汩汩往外冒出来,沾了满头满脸,看上去分外可怖。
齐明锐吓得连忙松开手,女孩砰一下摔到地上,生死未知。
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红色的火光映入齐明锐的眼帘,卧室不知什么时候烧起来了。
齐明锐捡起地上的衣服手忙脚乱地拍打火焰,可惜收效甚微。大火好似浇了汽油般迅速蔓延至整个屋子,呛人的烟气让他差点窒息,齐明锐顾不上灭火,跌跌撞撞地跑去开门,结果门却被反锁了。
“操!”齐明锐气急败坏地拍打着门锁,火越烧越旺,逐渐迫近的高温逼得他彻底绝望了,“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高学历的富二代大声呼救,然而回答他的只有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猫叫。
“喵——”
沈祀听到声音打开门,小黑猫蹲坐在走廊上,毛绒绒的长尾巴一扫一扫。
“你回来了?”沈祀又惊又喜,“出去了才知道家里好吧!”
沈医生没好气地点了点小猫的鼻头。他在本地新闻上发了失物招领的启事,然而几天过去,并没有疑似小黑猫的主人联系他,沈祀便决定自己养。谁知昨晚回到家,小家伙不见了,说实话他还有些失落。
小黑猫用脑袋顶了顶他的掌心。沈祀抱起小猫,打算等会儿去一趟宠物医院,买些猫粮猫窝猫砂之类的必需品。既然决定要养,就不能太马虎了。
沈祀打开手机地图,寻找附近的宠物医院,这时微信跳出新的消息提示。
温良:学弟,齐明锐住院了,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第32章 渣贱
齐明锐住院了?
说实话, 知道许攸在意的人不是齐明锐后,沈祀就对这位玩得很花的前男友失去了兴趣。
不过温良很快又发来另一条信息:齐明锐精神好像出了点问题。
沈祀惊讶,昨晚他和纪浮光离开的时候, 齐明锐还跟Melody说说笑笑, 半点不像精神异常的样子……他起了好奇心,回复:我现在过去。
温良等在医院住院部楼下,一见到他便笑着挥手打招呼:“学弟,这边!”
被一个看上去比自己小的人叫学弟,沈祀心里有些怪怪的, 但也没太在意, 直接问:“齐明锐怎么样了?”
温良:“中度烧伤。”
沈祀挑眉:“不是说精神出了问题?”
温良耸耸肩:“精神也不对劲, 反正你看了就知道了。而且不止他,还有Melody, 两人的情况差不多, 只是Melody烧伤更严重。”
两人坐电梯上去。齐明锐所在的隔离病房谢绝探视, 透过玻璃能看到对方跟个木乃伊似的直挺挺躺在床上,和昨天见到的那个斯文高材生模样完全判若两人,身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
“被烟熏的。”温良解释。
Melody在他旁边的病床上,包得比齐明锐还严实, 连脸上都贴着纱布。
“怎么会忽然着火?”沈祀奇怪。
温良还未开口, 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加入对话:“齐明锐在家里吸烟,起火点是床头柜旁边的垃圾桶。”
“刑队长。”沈祀看向来人,正是沪城刑侦支队队长刑川。
住宅起火有人受伤也属于刑事案件,刑队长会出现在这里没毛病。
“沈医生认识齐明锐?”刑川目光锐利。
沈祀没有隐瞒:“我的一位病人和齐明锐相熟。”
刑川脸色微变, 低骂了一句我靠!
沈祀疑惑:“刑队长,怎么了?”
刑川还未说话, 病房里的Melody忽然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她抖着手摸上自己的脸颊,发出痛苦而凄厉的尖叫。
“她怎么忽然醒了?”温良睁大了眼睛。
两人刚救治完,打了分量不轻的麻醉剂,而且为了防止病人抓挠,还绑了束缚带。眼前的女孩却仿佛一下子变得力大无穷,轻松扯掉结实的束缚带,扑向邻床的齐明锐。
“快,快去叫医生!”刑川对温良大喊。
“好的。”温良急忙跑去值班室。
Melody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死死掐住齐明锐的脖子,后者的脸颊因为缺氧涨得通红,眼珠几欲突出眼眶。沈祀隐约听到细微的猫叫声,可病房里哪来的猫呢?
医生很快赶来,和几名护工合力将女孩重新按回病床上。
“怎么回事?麻药的剂量不够吗?”刑川浓眉紧锁。
主治医生擦擦脑门上的汗:“照理是够了的,但每个人的耐药性不同,这位女士对麻醉剂的耐受可能比较高。”
“囡囡,我的囡囡!”一对中年夫妇行色匆匆地出现在病房外,在看到Melody的惨状后,其中的美妇两眼一翻差点晕倒,被身边的丈夫及时扶住。
昨晚邻居闻到烟味第一时间报了警,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齐明锐和Melody已经昏迷了,躺在地上成了火人。送医后,警方查明身份,通知了双方的父母。
“别拦着我,我要进去看囡囡!”美妇边哭边扒拉挡在门口的护士。
“病人皮肤大面积烧伤,需要无菌治疗,还请家属配合。”主治医生头都大了。
“里面躺着的是我们的女儿,我们想看看她还不行吗?”王启德指着医生的鼻子大骂,“你们这些医生有没有同情心的?小心我去医务处投诉你!”
话音未落,病房内再次响起猫叫,这一次,不止沈祀,所有人都听见了,喵——
“什么东西?不是说无菌病房吗?怎么会有猫?”王夫人瞪着主治医生。
“我也不知道。”主治医生赶紧进去查看,然而找了一圈,别说猫,连根猫毛都没见着。
就在众人毫无头绪的时候,床上Melody的嘴巴开开合合,喵——
“这,这怎么可能?!”王启德被吓得够呛,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囡囡,囡囡到底怎么了?”
“猫,猫,是许攸养的小畜生回来报仇了!”齐明锐满脸惊恐,拼命挣扎着想要远离,可他被束缚带绑住了,根本动弹不得,纱布下的伤口反而在摩擦中重新渗出血来。
“许攸,谁是许攸?”王夫人听出不对劲,问其他人。
沈祀没有说话,温良开口解释:“齐明锐的男朋友。”
“胡说,小齐明明在和我们家囡囡交往,怎么可能跟那什么许攸扯上关系,还是男朋友,简直一派胡言!”王启德根本不信。
病房里的齐明锐却猛地一震,神色慌乱:“许攸,许攸,是我,是我们对不起你,你不要恨我,我也是逼不得已。我家里就我一个独子,爸妈还要靠我传宗接代,我不能让他们失望……”
齐明锐昨晚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仅仅听到许攸的名字就让他吓得浑身打颤。
王启德夫妇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在齐明锐口中,他们放在心尖尖上的宝贝乖囡成了对方传宗接代的工具!
王启德冷哼一声:“亏我之前还想着让这小子毕业后来家里的公司上班,扶不起的小瘪三……”
正在这时电梯门第三次打开,女人的哭喊声先于其人传入众人耳中,沈祀不由感叹今天的隔离病房真热闹。
新来的女人看上去五十出头,穿一身粗布衣裳,肤色偏黑,眼角额头爬满常年劳作留下的皱纹。她挥舞着拳头对着王启德一顿猛捶,嘴里气势汹汹:“你个老龟孙,骂谁瘪三?”
“你是谁?”王启德被她泼妇般的叫骂吓了一跳,艰难地往后躲。
“我是小锐的妈妈。”女人扒着玻璃寻找齐明锐的身影,“儿子,儿子,妈妈来了啊……”
温良惊讶:“齐明锐不是富二代吗?”
沈祀也颇为意外,不论四五千一月的高档公寓,还是那块欧米伽手表显然都不是一般穷苦人家消费得起的。
“是许攸。”
银色火老板和调酒师说过许攸半年前去酒吧驻唱,原因是很需要钱,然而沈祀看到的许攸,衣着朴素,他之前还疑惑对方的钱用去哪里了,现在有了答案。
“拿男朋友的钱在外面装富二代钓妹子,完事儿还把人一脚踹了。”继周建波陶大功之后,沈祀再一次见识到了人类生物的多样性。
“所以是齐明锐这个人渣欺骗人家感情,关我们囡囡什么事?我们囡囡是无辜的呀!”王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巴掌扇在齐母脸上,“你生的好儿子!玩男人不够,还要来害我的女儿。”
那一记耳光又脆又响,沈祀毫不怀疑王夫人是在借机报刚才丈夫被齐母暴打的仇。
齐母做惯了农活,力气大,哪里吃过这样的亏,当即揪住了对方的头发,王夫人吃痛大叫。主治医生护士见状连忙过去劝架,王启德怕妻子受欺负骂骂咧咧地掏出手机说要叫朋友过来帮忙。
“够了!”刑川大吼一声,亮出证件,“我是警察,齐明锐和王敏所在出租屋着火,牵连到附近住户。这案子已经交由我们刑侦支队处理,无关人员请不要干扰警方办案,否则一律以扰乱公共秩序处理。”
刑队长这一声吼堪比晴天霹雳,原本还扭打在一处的双方不甘不愿地分开了。
王夫人还在哭她的囡囡,王启德见妻女又是受伤又是受委屈,心疼得不得了,当即对刑川说:“警察同志,我女儿也是受害者,您一定要还我们一个公道啊……”
刑川还未开口,病房里响起齐明锐的冷笑:“受害者?这三个字听了我都要笑掉大牙。”
他话虽然是对外面人说的,眼睛却神经质地盯着病床上还在喵喵叫的Melody,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嘲讽:“我穷,我花许攸的钱装大款,我骗人感情,你女儿又是什么好东西?她就是个小偷。”
“你这是什么意思?”王启德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意思是你女儿把许攸辛苦写的歌当自己的,还打算出专辑。”事到如今齐明锐索性破罐子破摔了,“渣男配小偷,怎么样,还满意么?”
王启德说不出话,王夫人忘记了抹泪,只有齐母无法接受事实:“小锐,你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呢?别这么说自己……”
齐明锐眼中闪过一抹厌恶:“怎么样的人?长得帅?成绩好?”
他指着脖子上的纱布,双目通红:“中度烧伤,你有钱给我植皮吗?这件事闹大了,学校还会让我顺利毕业吗?都怪你们!要不是你们穷,要不是你们拖后腿,我用得着花许攸的钱吗?用得着在Melody那婊/子面前低声下气吗?一切都是你们害的!”
此时的齐明锐仿佛一头歇斯底里的野兽,把所有的愤怒与怨气统统撒到自己母亲身上。齐母被他疯狂的样子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走廊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女孩吊诡的喵喵声和齐明锐因为激动剧烈喘息的声音。
“许攸也穷。”沈祀皱眉,“但他没有成为人渣。自己坏就不要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
齐明锐噎住。
事情发展到此,沈祀心中的疑惑解开大半,这里的大部分人都让他感到窒息,他要去见见许攸,洗一下眼睛。
此时太阳刚下山,红霞漫天,沈祀坐着地铁前往仁爱医院,刷完门禁,伸缩门却并未像往常那样打开。
“怎么回事?坏了吗?”
疑惑间保安亭的玻璃窗口刷一下开了,探出来一颗毛绒绒的黄脑袋,原本怒气冲冲的艄公在看清来人的模样后秒变脸,笑呵呵地说:“是沈医生啊,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正好没事就早点来了。”沈祀随口道。
艄公摆摆手:“还没到夜班时间,你现在进不去。”
“为什么?”沈祀奇怪,他从没听说哪家的夜班医生只能晚上进医院。
面对青年的真诚发问,艄公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挠了挠头,最后说:“院长的规定。”
“行吧。”沈祀闻言也没再执意要进去,想了想问,“院长叫什么啊?我还没见过他。”
“姓阎,大人她很忙的,不仅要管理医院,地府那边也要操心,自从轮回井丧失功能以后,全靠人工操作投胎,两边的工作量加起来比以往大了好几倍……”艄公絮絮叨叨。
明明每个字沈祀都认识,但组合到一起,他硬是一句话也没听懂。什么轮回井失去功能?什么人工投胎?不过想到这么大个医院,就艄公一个保安夜以继日地当值,精神压力过大,偶尔胡言乱语在所难免,沈医生一下子又理解了。
“哦,对了,您知道孟医生吗?”艄公忽然问。
“孟医生?”沈祀摇摇头。
他来仁爱医院快一个月,还只见过张风开一个同事,护工倒是不少,但大部分护工都十分沉默寡言,就像一台台精密的机器,根据编写好的程序,按部就班地做着各自的事情。
“孟医生之前一直在地府那边出外勤,昨晚刚回来,您这两天应该就能见到他了。”艄公摆弄着手里的老式收音机。
“孟医生人怎么样?”本着和新同事搞好关系的原则,沈祀虚心求问。
艄公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孟医生为人热情,就是有一点点小癖好,容易让人误解。”
沈祀点点头:“一个人的爱好只要不违反乱纪,违背道德伦常,都应该被尊重。”
艄公的笑更怪异了:“哦还有,千万不要吃孟医生给的任何东西。”
他终于调到了想要的频道,收音机里传出咿咿呀呀的唱曲声。艄公看了眼天色,对沈祀摆摆手,“时间差不多了,您可以进去了。”
沈祀本来还想问为什么不能吃孟医生给的东西,闻言拿出门禁卡,只听滴一声,伸缩门缓缓拉开。
他走进综合楼,熟门熟路地推开许攸的病房,后者听到动静转过头:“沈医生早!”
沈祀没有纠正他话里的错误,许攸笑道:“沈医生,我想起来了,我想起那件很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了。”
沈祀同样回以微笑:“恭喜。”
许攸疑惑:“沈医生,你似乎并不惊讶。”
“我猜到了。”沈祀语气平静。
是的,白天看见蹲坐在出租屋门口的小黑猫时,他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许攸养过一只猫。
“它很可爱,也很调皮,会送你出门,也会在家里安静地等你回来。你不在的时候它很无聊,你在了它又不愿意总粘着你。但它从不会背叛你,不论你贫穷或者富有,不论你美丽或者丑陋,在它的眼里,你就是整个世界……”
沈祀的话没说完,许攸的眼里蓄满了泪水,苍白瘦削的青年用手背遮住自己的眼睛,轻声呢喃:“淼淼,我一直放不下的是淼淼。”
余淼淼,鱼喵喵。
“我捡到它的时候才两三个月大,就在沪大的校园里,小小软软的一团,连抢食都抢不过别的流浪猫,但我一眼就看见它了。”
许攸的脸上满是怀念之色:“我问它要不要跟我走?那样就不用和其他猫抢吃的了。淼淼真的特别聪明,二话不说把自己卖给了我。”
刚来的小猫不会用猫砂,许攸自己蹲在猫砂盆里教它扒拉砂子。齐明锐看他像在看一个傻子,但许攸乐此不彼,他说,我以后就是淼淼的爸爸了,是它唯一的依靠。
事实也确实如此,除了许攸,小猫谁都不亲,包括齐明锐,也包括偶尔会来公寓的Melody。
后来许攸死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人和人之间的情感会如此不堪一击。他是个孤儿,从小失去了父母,在沪城遇到齐明锐和Melody后,许攸以为自己的人生终于迎来了转折。
然而所谓爱情,友情的背后却充斥着谎言和背叛。他疑惑,他难过,他的情绪走到了死胡同,从天台跳下去的那一刻,许攸猛然想到了他的猫。
他死了淼淼怎么办?齐明锐不喜欢猫,淼淼会重新流浪吗?它会被其他猫欺负吗?
它再也找不到他了……
接踵而至的冗杂思绪中,许攸像断线的风筝摔到地上,成了一抹孤魂,忘记了所有让他痛苦的往事,只留下一个无法抛却的执念,余淼淼。
“沈医生,你能帮我找到淼淼吗?我想再看看它。”许攸恳求。
沈祀点头:“淼淼长什么样?”
许攸边回忆边比划:“它还不到一岁,是只黑猫。脸不是那种圆乎乎的包子脸,有点尖尖的,我以前还老说它没有别的猫猫可爱,把它气得不轻。对了,它四只爪子是白色的,尾巴尖也一点点白,特别好认……”
沈祀越听越不对劲:“等等。”
“怎么了?”许攸奇怪。
沈祀啧了一声:“我可能知道你的猫在哪里?”
许攸又惊又喜:“在哪儿?”
沈医生:“我家。”
他是在拆迁楼捡到的小黑猫,那地方距离医院不远,现在想想小家伙很可能是准备来找许攸,结果被他半路截胡了……
沈祀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把小黑猫也一起带来了。看着小猫从病房的门缝里钻进去,沈医生酸溜溜地离开了。
本来还以为他终于要有猫了,结果空欢喜一场。不过能看到许攸和余淼淼团聚,沈祀还是很欣慰的。
沈医生溜溜达达地回到办公室,张风开坐在椅子里泪眼婆娑,左手食指上两个明显的小洞,血丝正源源不断往外冒。
“沈哥!”张小天师看见他不由眼睛一亮。
沈祀心里咯噔一下,糟糕,这几天忙着帮许攸找记忆,忘记给张风开解决阿飘的事情了。
娃娃脸医生注意到他的表情,刚憋回去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沈祀:……
他轻咳一声:“莫慌,我已经想到办法了,明晚就帮你解决。”
张风开顿时如闻天籁:“呜,沈哥,你不是我哥,你是我爸爸!”
沈祀:……
许攸记忆恢复,不日便能出院,沈祀连轴转了好几天,终于能暂时歇一歇了。
第二天照旧睡到日上三竿,他洗漱完打开冰箱。
陶庄的绩效奖已经下来了,一共三十万,他和张风开两人五五开,沈祀分到十五万。
他问张风开怎么这么多,对方告诉他绩效奖和病人所在楼层挂钩,地下部分的楼层越低,奖金越多,地上则正好相反。
阿飘当初被分到负三层,和周小宁差了整整十二层。再说那次他们在陶庄经历的危险也不少,光几百只水娘娘就够他们喝一壶的,用张风开的话说,三十万还给少了。
所以如今的沈医生和一个月前的沈祀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可惜即便银行卡里存着快二十万,出租屋的冰箱里放的依旧是挂面,鸡蛋和速冻包。
沈祀不会做饭。
有些事情需要天赋,而很显然他的天赋并没有点在烹饪这一技能上。
望着满冰箱的速冻食品,沈祀不由想起了福伯做的脆皮乳鸽……
咚咚。
进户门被有节奏地敲了两下,沈祀过去打开,外头老管家笑得一脸慈爱:“小沈先生。”
沈祀觉得除了天赋外,很多事情还讲究缘分。
比如现在,他和他的雇主就很有缘。
两人坐在同一张餐桌边,中间隔着脆皮乳鸽,柠檬笋壳鱼,黑蒜牛仔粒,果木樟茶鸭,虾酱空心菜……
“小沈先生以后每天都可以过来吃饭。”管家笑呵呵地将餐具放到他手边,说出的话直接戳中了某人的心巴。
“这怎么好意思!”沈医生目不转睛盯着脆皮乳鸽如是说。
“保镖的工作包食……”纪浮光默默把宿字咽了回去,“包工作餐。”
“诶,我合同上怎么没见到这一条?”沈祀觉得他应该没有记错。
纪浮光面不改色:“八月份新加的条款。”
沈医生放心了。
纪浮光唇角微勾,抿了抿手中的雨前龙井,转移话题:“齐明锐和Melody被纳入了警方的刑拘名单,等他们出院后就执行。”
那场火一连烧了好几户人家,隔了三条街的未来商场都能看到滚滚浓烟,引起的经济损失也够让两人喝一壶了。
刑川勘察现场的时候还挺奇怪,明明只是一个小小的烟头,照理不应该造成如此大的火势,但事情偏偏就发生了。
短短一天时间,齐明锐玩弄他人感情,吃软饭的渣男行为在沪大研究生学院的师生间小范围地传播开了。沈祀毫不怀疑其中有一大半是温良的功劳,纪浮光昨天虽然不在现场,但作为沪大的名誉教授,会有所耳闻并不奇怪。
“Melody暂且不提,齐明锐留下了案底,就算顺利毕业,以后想找好工作也难了。”沈祀咋舌。
他一点也不同情对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齐明锐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下午什么打算?”纪浮光笑着问。
“纪老师有安排吗?”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沈祀既吃又拿(工资),当然以雇主的行程优先。
纪老师回答:“我无事一般就待在家里。”
这就是放他假的意思。
沈祀想起之前去找罗秀结果没见着人,便打算抽空再去一趟:“我准备见个朋友。”
纪浮光有些意外,除了上次发微信的那只小蚂蚁,对方还是第一次提到自己的朋友:“远吗?要不要我送你?”
沈祀摆摆手:“不远,走过去十多分钟。”
沈医生吃完丰盛的工作餐告辞离开,望着重新关上的门,纪浮光幽幽道:“见朋友去了。”
老管家不怎么走心地安慰:“少爷还是有机会的,毕竟您有钱。”
沈医生最喜欢的就是钱。
纪浮光:……
第33章 磨牙棒
沈祀拎着楼下水果店买的香蕉, 熟门熟路来到罗秀家的小院子,这一次倒没再碰壁,门很快开了, 露出女人姣好的面容。
罗秀将他让进屋, 脸上的笑意在看到沈祀手里的香蕉后变成了浓浓的哀怨:“再过几天连香蕉都要吃不起了。”
沈祀:?
在他印象中,罗秀一直非常富有,屋里随便一件红木家具都抵得上普通人好几年的工资,什么时候为钱发过愁?
罗秀掰下一根香蕉,剥掉皮塞进嘴里:“最近新泾区那边忽然冒出来一家裁缝铺子, 据说手艺相当不错, 我好几个老客户都上他那里去了。”
罗秀在人间行走, 除了偶尔帮沈祀找找人外,正经主业是制衣, 还是那种高端私人定制, 走的民国怀旧风, 比如女款的旗袍,男款的复古西装等等。
她审美独到,手艺精湛,做出来的衣服颇有老沪城十里洋场的味道,因此顾客粘性很高, 沈祀还是第一次听她抱怨生意不景气。
“客户可能也只是图一时新鲜, 等新鲜劲儿过了,就又来你这里了。”沈祀安慰。
罗秀点头:“但愿如此。”
两人又闲聊了会儿,沈祀提起另一件事:“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罗秀:“您说?”
沈祀斟酌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和长相,只知道应该是个年轻男人, 还有他左手的虎口处纹着一朵血莲花。”
罗秀微微蹙眉:“信息太少了,找起来恐怕不容易。”
“不急, 你有时间帮我留意一下就行。”
罗秀记下,随口问:“这次又是为了您的病人?”
沈祀摇头:“不,是为了我自己。”
罗秀讶然。
沈祀忿忿:“他不仅吃我的面包,还在梦里冒充我儿子,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不要脸!”
罗秀:“……行吧,我有消息了通知您。”
晚上八点,沈医生准时打卡上班,他像往常一样走进办公室,下一秒又一脸震惊地退了出来。
“沈哥,爸爸,别走!”张风开被一条长腿咚在墙角,弱小可怜又无助。
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腿主人有一头乌黑浓密的大波浪,大红旗袍开到大腿根,白皙的瓜子脸上眼波流转,一颦一笑像极了民国时期画报上的那些封面女郎,性感又妩媚。
看在和张风开的父子情分,哦不,同事情谊上,沈祀停下离去的脚步,严肃道:“现在是上班时间,这位女士跟张医生如果有什么私事,还请等下班后再处理。”
女郎缓缓放下腿,风情万种地走到他面前仔细打量,片刻后红唇轻启:“你就是新来的夜班医生沈祀?”
低沉,富有磁性的烟嗓,充满了成熟男人的魅力。
沈祀:……
作为一名专业的精神科医生,他很淡定地接受了美丽妖娆的御姐本质是个女装大佬的事实,略一点头:“是我。请问你是?”
“我叫孟知爻。”
沈祀想起之前艄公跟他说出外勤的孟医生回来了,眼前这位孟知爻大概率就是孟医生本人了,至于艄公当时特意提起的小癖好……
嗯,确实是挺小众的癖好,沈医生不理解,但尊重。
“听说你来的这一个月不仅把上百年的吊吊超度了,还抓住了饿鬼?”
前者还好,毕竟说服百年的吊死鬼投胎虽然有难度,但也并非完全不可能,而后一条……说实话,孟知爻是不信的,那可是饿鬼,连黑白无常见了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的存在,区区一个凡人……咦,孟知爻耸了耸鼻尖,接着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凑到他颈边使劲嗅闻。
“好熟悉的味道。”孟知爻喃喃,一抬头对上沈祀一言难尽的目光。
他知道对方可能误会了,赶忙道:“放心,我虽然喜欢穿旗袍,但我不喜欢男人。”
沈祀面无表情:“哦,我喜欢。”
孟知爻呆了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无声吐出一句卧槽,默默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沈祀没再管他,看向一旁的张风开:“阿飘的病房换到哪一间了?”
张风开知道他这是要帮忙解决饿鬼咬人的问题了,顿时喜上眉梢,殷勤道:“爸爸,我带你过去!”
两人出了办公室,孟知爻闲着无聊便也跟了上去。
阿飘从负三层调到了第九层,或许是在顶楼的缘故,阳光直射最强烈,沈祀一出电梯,就感觉周遭的气温一下子升高了许多。但他明明记得仁爱医院每一层都装了空调,难道是空调坏了?
思索间,走廊深处传来哗哗的金属摩擦声,沈祀下意识停住脚步。片刻后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抹娇小的身影,身影由远及近,是一个穿白裙的女人。
女人五官端正,容貌清丽,最惹眼的是拥有一头柔顺漂亮,长至腰际的黑发。
沈祀的目光落在对方的手脚处,那里拴着长长的锁链,锁链另一端被两名护工握在手中,刚才的哗哗声正是锁链碰撞发出来的。
“这是?”沈祀疑惑。
“放风。”张风开还未开口,一旁的孟知爻抢先说,“你不知道吗?”
沈祀确实不知道精神病院放个风为什么还要戴锁链,又不是监狱。
张风开用他听得懂的话解释:“这位病人具有一定的攻击性。”
孟知爻诧异地看向娃娃脸医生:你在说什么屁话?烈火地狱的厉鬼哪个没有攻击性?
张风开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看见。
孟知爻继续道:“这女鬼生前杀业很重,要在这一层待够两百年才能转世投胎……”
话音未落,便见沈祀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望着他。
“怎么?你不信?”孟知爻朝不远处的护工招招手。
护工沉默地将女人带至三人身前。
离得近了,沈祀才发现女人的瞳仁比常人细得多,眼白偏宽,从下往上看人的时候有一种十分阴鸷的感觉。
两人无声对视,几秒后女人猛地后退,死死抱住左边的护工,吼得声嘶力竭:“快,快带我回去!我再也不要放风了,快点,快!”
女人的情绪过于激动,行动间一个黑色的东西从她头顶落下,轻飘飘地掉到地上。
沈祀弯腰捡起来,发现是一顶假发。
“恶霸!”女人一把夺过假发,以惊人的力量和速度拖着两名护工哭唧唧地跑了。
沈祀:?
他有些茫然还有些无辜:“我不认识她啊……”
张风开神色复杂:“不,你认识,不仅认识还拔断了人家的头发。”
还把头发丢马桶里冲进了化粪池,害得他捞了整整一晚上!
孟知爻比沈祀还震惊。
李苏苏,也就是女鬼,生前跟错了人,怀孕多次,但都因为检查出来不是男孩,而被婆家强制要求打胎,最后导致终生不孕。人渣丈夫以此为由出轨了别的女人,而婆婆不仅帮儿子打掩护,还骂她是不会下蛋的鸡。
事情暴露后,李苏苏用自己的头发勒死了睡梦中的丈夫一家。她是伏法死的,一头长发生前被当做凶器,沾染了因果,死后变得比钢丝还坚韧,杀伤力极强。别说用剪刀剪,就算斧头砍,大火烧都不可能弄断分毫。
然而事实就在眼前,那狗啃似的圆寸别说孟知爻觉得辣眼睛,就连李苏苏自己能不留下心理阴影,已经是内核十分强大了。
孟知爻不明白他就离开了几个月,为什么回来仿佛换了一群鬼,这还是他熟知的仁爱医院吗?
“到了。”
三人站在病房外,孟知爻第一次见传说中的饿鬼,瞬间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张风开深吸一口气,做足心理建设后才缓缓推开厚重的铁皮门,下一秒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沈祀心想空调是真的坏了,还未等他看清病房内的景象,一道模糊的人影一闪而过,张风开只觉两边肩膀一沉,少年抱着他的脑袋,张开血盆大口。
张风开整个人都傻了,不是,说好只咬手指的呢?
孟知爻则根本来不及反应,他也是在地府待了好几百年的老鬼了,但和黑白无常不同,每一任孟婆的主要职责是清除鬼魂们的记忆,好让他们无牵无挂地去投胎,说白了相当于公司后勤,技能点完全没点在打架上。
不过这一切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这只饿鬼没有被拴起来啊?!
孟知爻和张风开一样傻了。
照理阿飘确实应该像长发鬼那样被铁链锁住手脚,然而他之前表现得实在太过无害。和其他厉鬼不同,人家是自己走进仁爱医院的,一路上还坐的大奔,最大的破坏也就咬咬手指。作为主治医生的张风开一时大意,就没想到要上铁链。
“阿飘,你在干什么?”青年的声音干净澄澈,宛如山间清风拂过,连病房里的高温似乎都因此降低了一些。
少年抱住张风开的动作一僵,他缓缓抬起头,对上沈祀疑惑的目光。
熟悉的香气来了……
他又往对方身后看了看。
那个可怕的男人没来……
阿飘微微松了口气,他看看沈祀,又看看如临大敌的孟知爻,然后缓缓,缓缓地低下头,在张风开毛绒绒的脑壳上响亮地亲了一大口。
众人(鬼):……
孟知爻的表情陷入了呆滞,张风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腿软得差点站不住。沈祀一脸复杂,原来所谓被咬的真相竟是如此,而他无形中也成了两人play里的一环,终究是自己错付了。
然而不论小情侣间的情趣,还是少年异食癖发作,咬人终归不对,他板起脸对阿飘道:“下来。”
阿飘乖乖照做,低垂着脑袋,像个认错态度良好的孩子,沈祀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递给他。
“这是什么?”孟知爻忍不住问。
张风开也从沈祀身后探出头,塑料袋有一张A4纸那么大,花花绿绿的,上面还画着一只可爱的Q版仓鼠。
“磨牙棒。”沈祀解释,“一共有牛肉,混合坚果和新西兰香草三种口味,每一根都是独立包装,不用担心拆开后剩下的会受潮。
“而且我网购前专门看过配料表,里面都是一些天然的蔬果种子和肉类,人也能吃。”沈医生考虑得非常周到。
孟知爻语气艰涩:“……你让饿鬼啃磨牙棒?”
“孟医生抽烟吗?”沈祀不答反问。
孟知爻:……
他一个几百年的老鬼抽屁个烟:“没有。”
沈祀了然:“戒烟的人在戒断期间往往会用一些类似的行为代替吸烟,以缓解对烟草的依赖性,比如嚼口香糖。阿飘有异食癖,从心理学上分析,其实和烟瘾有相似之处,当他想异食的时候,啃两口磨牙棒,能转移一部分注意力。”
孟知爻觉得他在胡说八道,但没有证据。
不过张风开认为沈祀说得挺对,毕竟他沈爸爸可是开泥头车撞飞几百只地煞的神奇人物。
阿飘迟疑地撕开塑料袋,挑了根牛肉味的,先凑到鼻尖闻了闻,大概是感觉气味还凑合,当着三人的面塞进嘴里。
嚓嚓!
“怎么样?”张风开小心翼翼地问,“好吃吗?”
饿鬼当然是尝不出味道的,不仅尝不出味道,普通食物进入他们的喉咙会变成炭火一样滚烫,永世受饥饿的折磨。
阿飘将磨牙棒拿出来,上面有一个很小很浅的牙印。
“卧槽!”孟知爻震惊得瞪大了眼睛,“这玩意儿好硬!”
沈祀满意地点点头:“我找店家定制的特别升级版,据说硬度达到了SSSSS级,至今还没有哪一只小仓鼠能够成功在上面留下齿痕,阿飘已经非常厉害了。”
阿飘:……
“以后想咬人的时候就拿一根出来磨磨牙,吃完了跟我说,我再给你买。”沈医生难得大方。
少年看着手里的磨牙棒默默点了点头。
三人回到办公室,孟知爻被谢主任叫走有事要谈,房间里只剩下沈祀和张风开两个人,娃娃脸医生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中,沈祀忽然叫了他一声:“张医生。”
张风开嗔怪:“沈哥,咱们都这么熟了,你也别叫我张医生,叫我风开吧,小开也行,我师父一直这么叫我。”
经历过许攸的事,沈祀现在一听到小开两个字,脑海中浮现出的就是齐明锐包成木乃伊的模样,都快不能直视富二代了:“行,那我叫你风开。”
张风开美滋滋地应了一声,反倒让沈祀不好开口了,斟酌半晌最后道:“风开,我知道阿飘那孩子虽然有异食癖的毛病,但他长得漂亮,乖巧听话,确实是个不错的男生。别说你,我也喜欢他。可首先他还是个未成年,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作为精神病医生,和自己的病人谈恋爱是十分不专业的行为……”
乖巧听话?
不错的男生?
未成年?
张风开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成了惊恐,他赶忙打断对方:“不是沈哥,你以为我在和阿飘谈恋爱?”
“难道不是吗?”沈祀狐疑,他亲眼看见阿飘亲了张风开,当着自己和孟医生的面,吧唧一口,响亮极了。
张风开:……
同一时间医务处主任办公室。
谢必安依旧梳着大背头,两条长腿毫无形象地架在桌面上,看向推门进来的孟知爻:“见过新来的沈医生了?”
孟知爻点点头,随意地拉开椅子坐下。
谢必安挑眉:“怎么样?”
孟知爻脑海中闪过长发女的圆寸和饿鬼手里的磨牙棒,神情复杂:“他很不简单,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谢必安惊讶:“你认识他?”
“不认识。”孟知爻否认,“我也觉得奇怪,他看上去就是个普通人类……对了,他好像对仁爱医院和这里的病人有不小的误解。”
谢必安转了转手中化作钢笔的招魂幡,笑道:“他不认为世上有鬼,以为仁爱就是一家普通的精神病医院,和其他综合医院没有任何区别。”
“你不打算告诉他实情?”孟知爻皱眉,“厉鬼不是真的精神病人,它们会伤人。”
“你觉得厉鬼伤得了他?”谢必安反问。
孟知爻语塞,行吧,是他杞人忧天了。
“我让张风开多注意他,如果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及时向我汇报。”谢必安抖了抖二郎腿。
张风开一个初出茅庐没多久的小天师,毕生心愿就是死后能考上地府公务员,成为一名有编制的鬼差。他许诺可以让对方免试保送,但条件是帮自己监视沈祀。
“张风开?就是那个长了一张娃娃脸的小医生?你让他监视沈祀?”孟知爻神色古怪。
“对啊,有问题吗?”谢必安奇怪。
孟知爻目露同情:“他管沈祀叫爸爸。”
谢必安:……
第34章 女明星
许攸投胎是在沈祀把小猫送去的第三天, 张风开告诉他,许攸顺利出院了,并且和周小宁一样, 也给他留了礼物。
沈祀来到一层病房。
门依旧没关严, 虚掩着,一道影子从门缝里钻出来,绕着他的脚边转了一圈,“喵——”
“余淼淼!”沈祀又惊又喜。
他以为许攸会把小黑猫带走,还失落了好一阵, 结果小家伙还在。
沈祀蹲下身, 挠了挠小猫的下巴, 指尖传来毛绒绒的触感,让他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变得柔软下来。
“许攸要去其他地方开始新的生活了, 所以拜托沈哥你照顾余淼淼。”张风开看着一人一猫互动, 心里说不出的羡慕, 啊啊啊啊他也想摸软乎乎的猫猫。
那天他再三保证自己和阿飘清清白白,天地可鉴,沈祀才勉强相信了他的话。
然而即便如此,张风开总觉得他沈哥看自己的目光不似从前那般纯洁了,怀疑中带着警惕, 警惕中带着谴责, 时刻防备他滑入跟未成年饿鬼谈恋爱的泥潭。
张小天师叹了口气,朝小猫试探地伸出手,余淼淼似是察觉到威胁,忽然一扭头, 对着近在咫尺的娃娃脸医生凶狠哈气。
张风开:……
张医生难过,张医生委屈, 但张医生不说。
*
隔天中午,纪浮光在书房里听助理苏七月汇报这季度的业务总结。
“陶庄那边设计组已经过去丈量了,应该最多一个月就能出计划书。几栋写字楼的运营一切正常,全暨酒店的营业额比上季度多了三成。”
纪浮光微微颔首:“暑假是旅游旺季,接下去几个月酒店的生意会更好。”
说完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十一点二十三分。
“您说的是!”苏七月并未注意到上司的微表情,小小地拍了个马屁,继续笑眯眯地说,“四季酒业按您的吩咐下半年会给银色火让利两个百分点。还有未来商场,之前出了电梯gu,嗯,的事,运营部请了杨思慕过来举办粉丝见面会,旺一旺人气,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只差签合同。”
“杨思慕的知名度和路人缘都不错,和未来商场的形象确实比较契合。”纪浮光边说余光又瞥向挂钟。
这一次苏七月注意到了,忍不住问:“您一会儿有安排?那我加快速度。”
纪浮光唔了一声:“也不算……”
话音未落客厅门忽然被敲响,苏七月有些奇怪这个点来的会是谁,只见面前的男人刷地站起身,迈开长腿,快步走过去开门。
“纪老师中午好!”沈祀十分有蹭饭人的自觉,礼貌得不得了。
“中午好。”纪浮光唇边浮起一抹浅笑。
“今天吃什么?哎,福伯呢?”沈祀熟练地从鞋架上拿下属于自己的拖鞋,结果下一秒便听纪老师说,“管家去新泾区那边了,不在家。我们出去吃。”
沈祀有些意外,但也没多说,只点了点头问:“吃什么?”
纪浮光笑了:“你选……”
说话间,苏七月收拾好文件也从书房出来了,见到沈祀显然非常高兴:“沈医生!你来上班了?”
他知道沈祀在兼职给纪浮光当保镖,也亲眼见识过沈医生泥头车大战水娘娘的光辉事迹,深觉自家老板慧眼识人,这个保镖请得简直太值得了!
“我就住在对面。”沈祀笑着回答,“我和纪老师打算出去吃工作餐。”
“工作餐?”苏七月不解。
纪浮光淡淡瞥了他一眼,胖助理立马心领神会,笑呵呵地说:“对,保镖是有工作餐的,上个月刚加的福利。”
沈祀疑惑地看向纪浮光:“不是说八月份加的吗?”
纪总面不改色:“上个月加的,八月份开始执行。”
沈祀恍然:“苏助理要一起吗?”
苏七月还未开口,纪浮光已经替他回答了:“他不吃,减肥。”
苏七月:……
他怀疑自己这季度的奖金可能要泡汤。
沈祀看了眼苏助理的啤酒肚,鼓励地握了握拳:“加油!”
苏七月:……
两人下了楼,坐进纪浮光的车里。
“想吃什么?”纪浮光淡笑着问。
沈祀认真思考了片刻:“沪大后门的美食街上有一家陈记面馆,纪老师吃过吗?”
纪老师一个挂名的名誉教授,来沪城一个多月,唯一一次去沪大还是报到那天,遇上了蹲在图书馆门口守株待卡的沈医生,自然没吃过陈记的面,于是摇摇头:“没有,好吃吗?”
沈医生倾情安利:“好吃的。我以前只要兼职发了工资,就会去陈记面馆点大排面。他家的面和现在流行的手擀面不一样,是机器压的挂面。扁扁的,一煮就烂,没那么劲道,但很有小时候老沪城的味道,汤也特别鲜。”
纪浮光打开车载导航,笑道:“那我可期待了。”
沈医生拍拍胸膛:“保证不让你失望!”
美食街不好开车,纪浮光将大奔停在路口,两人沿着街边建筑投下的阴影溜溜达达地往里走,很快找到了沈祀说的那家陈记面馆。
面馆不大,里面只有六七张桌子,但收拾得非常干净,老板娘一见沈祀熟络地迎上来:“小沈啊,我前几天还跟我们家老陈唠叨好久没见你了。老样子,一份大排面要香菜不要葱?”
沈祀眉眼微弯:“嗯,最近在实习,所以没怎么往这边跑。”
“难怪了,实习很辛苦吧,一会儿我让老陈给你多加块大排补补。”老板娘赶紧说。
“谢谢婶子。”沈医生脆生生地道谢。
“客气啥!”老板娘笑容满面,又看向他旁边的纪浮光,“小沈,这是你朋友还是同事?”
纪浮光今天难得没穿衬衫,而是像沈祀一样套了件深色的T恤,配牛仔裤,看上去比平时显小,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是附近沪大的学生。
沈祀一愣,同事自然不是同事,至于朋友……
他看向身边的男人,后者与他对视,目光深沉中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沈祀微微一笑,对老板娘道:“我老板。”
咔嚓。
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纪浮光深吸一口气,雇主和保镖,确实是老板没毛病。
“也是我朋友。”青年笑得比阳光还灿烂,“生死之交,过命的交情。”
纪浮光瞥了他一眼,默默把碎掉的心脏重新粘起来。
“哎,这年头老板也不容易做,要考虑的事情多,一样辛苦。等会儿婶子也给你加大排。”老板娘絮絮叨叨。
纪浮光学着沈祀的样子:“……谢谢,婶子。”
“不客气不客气。”
老板娘笑呵呵地去厨房下单,两人找了张空桌坐下,纪浮光看向沈祀:“这里的老板娘很喜欢你。”
沈祀从筷桶里抽出一次性餐具包递给他:“陈叔有心脏病,有次快打烊的时候忽然发作晕倒,店里没什么人,陈婶又去隔壁店里唠嗑了。我那天忙着赶毕业论文,来得晚正好碰见,就帮忙打了急救电话。”
纪浮光了然。
不一会儿面上来了,奶白色的高汤底,根根分明的挂面,再来几株小青菜点缀,最后盖上两块红烧大排,烟火气十足。
沈祀好久没吃,确实想念得不行,迫不及待地喝了口汤,鲜得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大排表面裹了一层薄薄的淀粉,内里的肉筋提前被捶松,还吸饱了美味的汤汁,香得不得了。
“怎么样?好吃吧!”沈医生满足得眯起眼。
纪浮光点头:“不错。”
外头烈日炎炎,店里立式空调呼呼往外吹着冷风,墙上的电视正在播午间新闻。
“近日,我市发生多起女性遇害案件,被害者年龄多为十五至四十五周岁,望广大市民朋友外出注意安全……”
陈婶坐在小板凳上边择菜边叹息:“哎,造孽哟,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杀人魔,好几个年轻姑娘遭了难,最近本地新闻一直在播这个。”
店里一桌客人也忍不住开口:“谁说不是呢,我们班留校的女生都不敢随便出去了,怕被盯上。”
这一桌也是沪大的学生,另一人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杀人的是个变态,专挑长得漂亮的女孩子下手,杀了不够,还要把人家的皮剥下来。”
沈祀边吃面边听他们闲聊,闻言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
那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叔在派出所上班,为了让家里的女孩们都引起重视,提高警惕,所以透露了一点内幕。警方发现受害者尸体的时候,都只剩下血刺呼啦的一团了,外面的皮肤不翼而飞。法医说,从体表残存的肌肉组织判断,人皮应该是被完整剥下的。”
沈祀皱眉:“不可能,人的皮肤底下有无数神经血管,和肌肉的连接极其紧密,你说的这种情况即便是最专业的外科医生也无法做到。”
“所以已经有人说这案子不是人干的了。”
“操,你小子别说了,大热天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同桌的学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午间新闻结束,电视里开始播放最近大热的一部偶像剧,几人也扯开话题,讨论起电视剧剧情。
沈祀吃完最后一筷子面,汤底也喝了大半,才心满意足地摸摸肚子。
“回家还是去别的地方逛逛?”纪浮光笑着问。
“我想去一趟宠物医院,给余淼淼买点猫粮猫窝之类的东西。”有了猫的沈医生美得不得了。
纪浮光顿了顿:“你准备养它了?”
“对,许攸把它托付给我了,我一定会把它养得白白……黑黑胖胖的。”沈医生干劲满满。
纪浮光神色复杂:“可能有点困难。”
“什么?”沈祀没听清。
“没什么。”纪浮光轻咳一声,“现在就走?”
“走!”
买单的时候,陈婶执意不收钱,最后还是纪浮光趁对方不注意,悄悄把二维码扫了,在提示音响起前拉着沈祀快步跑出面馆,任由陈婶在后面大喊。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吃霸王餐。”忽略掉路人惊异的目光,等重新坐进车里,沈祀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带我来吃的。”纪浮光配合他胡诌。
沈祀一秒入戏:“快开车,不然陈婶要追上来了!”
“好。”
宠物店距离沪大不远,纪浮光一脚油门便到了。向来抠搜的沈医生难得大方一回,不仅买了猫粮猫窝猫砂盆等必需品,还斥巨资挑了俩猫玩具——真的是巨资,两个玩具竟然花了他一百二,沈祀心痛得无法呼吸,含泪把钱付了。
纪浮光有些好笑,手机忽然响起,来电显示是苏七月。
他朝沈祀比了个手势,走到角落里接听。
那头苏七月的声音有些着急:“老板,未来商场的见面会可能要泡汤了。”
沈祀拎着两大袋猫咪用品等了好一会儿,纪浮光才打完电话回来。
“出什么事了?”沈祀注意到他神情有异,忍不住问。
“未来商场那边出了点问题。”纪浮光并未隐瞒。
沈祀一惊:“不会是电梯又坏了吧?”
纪浮光摇头:“不是,苏七月请了杨思慕过来,本来一切都已经谈妥了,只差签合同。结果刚才杨思慕的经纪人打电话告诉他,要取消见面会计划。”
沈祀虽然不追星,但也听说过杨思慕的大名,确切地说如今国内就没几个人不知道她的。杨思慕童星出道,因为出众的容貌和出色的演技,在影视圈一路飞升,微博粉丝好几千万,是名副其实的当红巨星。
“为什么?”沈祀奇怪,以杨思慕的名气,未来商场给出的见面会报价绝对不低,在他看来就算是大明星,也没必要和钱过不去。
然而纪浮光接下去的话却让沈祀大吃一惊:“杨思慕的经纪人说,她最近被变态跟踪了。”
如果换作平时,也就多派几个保镖保护的事,但最近杀人魔事件闹得沸沸扬扬,经纪人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杨思慕冒险。钱什么时候都能赚,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还好没签合同,双方都没什么损失。”沈祀乐观地想。
纪浮光摇摇头:“未来商场宣发部那边已经把杨思慕见面会的消息放出去了,不少外省的粉丝已经提前预定了车票机票,沪城本地的粉丝还自发组织起了后援会,要是突然告知见面会取消……”
纪浮光没说完,沈祀却能想象出粉丝的愤怒,到时候别说给未来商场旺人气,不扔臭鸡蛋就不错了。
没签合同就敢贷款透露消息,苏七月知道后把宣发部长狠狠批了一顿,他自己又被纪浮光批了一顿。
“现在怎么办?”沈祀也不免跟着担忧起来。
纪浮光倒比他淡定,面色如常地说:“我打算明天亲自去见一见杨思慕。”
……
杨思慕作为目前国内数一数二的大明星,住的是高档小区,连门禁都有三道,森严程度让沈祀咋舌。然而即便这样,据经纪人说,杨思慕某次下楼散步,也感觉有人在跟踪自己。
除了纪浮光,沈·保镖·祀外,苏七月也一起来了。三人被经纪人迎进杨思慕所住的小别墅内。
别墅装修走的现代简约风格,客厅只摆了一张大大的月亮沙发和两个小边几,连正经茶几也没有,显得十分空旷。不过沈祀注意到靠墙的地方立着一个长长的衣架,衣架上挂满女士服装。
经纪人泡了茶接待他们,苏七月奇怪:“杨小姐的生活助理呢?”
经纪人苦笑:“因为跟踪的事,小慕现在谁也信不过,把所有助理,包括保姆阿姨在内全部辞退了,这几天一直是我在照顾她的起居。”
“那她打算一直躲在家里不出去吗?”苏七月觉得匪夷所思。
“至少挨过这一阵,等那个杀人魔落网吧。”
经纪人也烦得不行,杨思慕原本有个已经签好的广告代言,现在同样没法展开工作。代言商那边已经派人来催过好几次,如果一直这么无限期地拖下去,对方恐怕就要问他们索赔违约金了。
说话间,杨思慕从楼上下来。
她有一双大而多情的桃花眼,皮肤白皙,身段玲珑,天生的美人坯子。不过杨思慕此时看上去却不似以往屏幕里那般明艳动人,反而十分憔悴,即便擦了厚厚的粉底也遮盖不住眼下的青黑。
“纪总,见面会的事非常抱歉,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再合作。”杨思慕微微欠身,语气诚恳。
纪浮光:“杨小姐先别忙着拒绝,毕竟还没到见面会的日子,一切都有可能。”
杨思慕苦笑:“除非警察能抓到那个杀人魔,否则我恐怕不敢出门。”
杨思慕的态度看似软和,实则十分坚决,谈话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这时沈祀忽然开口:“杨小姐可以说说之前几次被跟踪的具体情况吗?”
“你是?”杨思慕疑惑。
“我叫沈祀,是纪总的保镖,同时也是一名精神科医生。如果跟踪你的人确实有心理问题,我或许可以帮上忙。”
沈祀语气温和,再加上他长相无害,让人不由自主放下心防,杨思慕与经纪人对视一眼。
“好的,但我不想在这种时候大肆宣扬,占用公共资源,所以希望沈医生能帮我保密。”
“可以,我保证不会有第六个人知道。”沈祀微笑。
杨思慕回忆:“我一共被跟踪了三次。第一次是十天前,那时候刚好上一部戏杀青,剧组在明阁摆了庆功宴。我不小心喝多了去洗手间,结果出来的路上感觉有人在跟踪我。”
“杨小姐,饭店里人来人往,而且你当时喝了酒……”苏七月说得委婉,但在场众人都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杨思慕喝醉出现了幻听。
杨思慕叹了口气:“我最开始也这么以为,就没太放在心上。接着又过了三天,我做完一个采访准备回家。到地下车库的时候,想起有东西落在演播厅了,我的生活助理前段时间崴了脚,不方便走路,我于是自己回去拿。”
“然后又被人跟踪了?”沈祀问。
杨思慕点头:“没错,这一次我听到身后有得得得的脚步声,非常清楚,绝对不可能是错觉。”
“你回头看了吗?”苏七月忍不住问。
纪浮光瞥了他一眼,苏七月讪讪地缩回脑袋:“我什么也没说。”
大部分女生遇到这种情况第一反应肯定是跑,有回头的功夫,说不定已经逃走了。
果然杨思慕脸色微微发白:“我不敢看,快步跑到了演播厅。回去的时候,我和其他工作人员一起走,那个人没再跟了。”
“查过监控吗?”纪浮光忽然问。
杨思慕经纪人面露自责:“小慕当晚把这事告诉了我,我以为是私生粉。可哪个当红明星没点私生粉呢?以前也碰到过很多次,我就没当回事,只多派了保镖保护。等后来再想起查监控,内容已经被覆盖了。”
“那还有第三次呢?”
说到第三次跟踪,杨思慕眼中闪过一抹恐慌,脸上血色尽退:“演播厅那天以后大概是我身边一直有人的缘故,那人没再出现。我和李姐都松了口气,以为就这样结束了。
谁知就在昨天傍晚,我下楼散步,又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因为在自家小区,而且身边有助理和保镖,所以这次我没跑,而是回了头。”
“结果呢?”苏七月赶紧问。
杨思慕双手捂住脸,几近崩溃:“什么也没有。”
“啊?”沈祀诧异,“怎么可能?!是不是躲起来了?”
李姐轻抚后背安慰自家艺人,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颤抖:“我后来问过小慕的生活助理,她说当时并没有听见脚步声,保镖也一样。”
“监控呢?”纪浮光皱眉,“现在距离第三次跟踪还不超过两天,应该没被覆盖。”
李姐咬紧了牙:“查了,但那地方正好是监控死角,所以什么也没拍到。”
众人一时无言。
沈祀想了想,从另一个角度切入:“杨小姐,你还记得在被跟踪的前几天,身边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平常的事情,或者见到不寻常的人?”
杨思慕平复了一下心情,仔细思索后摇摇头:“我之前一直在剧组拍戏,每天接触的也都是相熟的同事,没有不正常啊!”
经纪人李姐给她倒了杯水,叹气:“有,怎么没有。小慕你忘了跟我说盒饭的事了?”
“盒饭?”沈祀与纪浮光对视一眼。
杨思慕也想起来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快杀青的那几天,原本送盒饭的那家店不知道什么原因忽然不送了,换了一家新的,味道比较辣,我吃不惯,就跟李姐抱怨了几句……这应该没什么吧?”
沈祀不置可否。
“对了,去明阁的前一天,助理拿了一堆赞助商提供的衣服过来,让我挑喜欢的在庆功宴上穿。这算不平常吗?”杨思慕刚才没想到,纯粹是多一件衣服少一件衣服,对女明星而言,实在太不值一提了。
至此,沈祀再问不出更多东西。
从杨思慕家出来后,三人并未立刻回去,而是绕着别墅走了一圈。
“纪总,沈医生,你们在干什么?”苏七月一头雾水。
纪浮光没理他,沈祀好脾气地回答:“找跟踪杨小姐的人有没有留下线索。”
苏七月一脸探究:“那有线索吗?”
沈祀摊手:“没有。”
苏七月:……
他鬼鬼祟祟地张望了一下周围,见四下无人,凑过来压低声音:“依我看,杨小姐十有八/九是撞鬼了,否则怎么会只有她一个人听见声音,还看不到跟踪的人。”
沈祀正色:“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能是杨小姐的听觉特别敏锐,能听见远处传来的声音;也可能是她工作太忙,压力太大,出现了幻觉,总之要相信科学。”
苏七月:……要不是他亲眼见过陶庄的水娘娘,差点就信了。
“现在怎么办?”胖助理的脸皱成了一个包子,“总不可能真就这样取消见面会的计划吧?我怕那些粉丝知道以后把未来商场砸了。”
沈祀看向纪浮光,后者挑眉反问:“沈医生有什么想法?”
沈医生没有想法,只想回家撸他的猫。
纪浮光轻咳一声:“如果跟踪杨小姐的确实是一位精神病人。据我了解,大多数精神病院都有绩效奖的说法,不知道仁爱医院有没有……”
沈祀神色一凛:“找出跟踪者刻不容缓。”
绩效不绩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每一位精神病人都得到救治,走出阴霾,拥抱阳光,幸福你我他。
纪浮光似笑非笑:“所以沈医生的建议是?”
沈祀丝毫没有被看穿的尴尬,想了想面不改色道:“我觉得可以从忽然不送的盒饭入手。”
第35章 骗子和小偷
沈祀虽然提到了盒饭, 但其实心里也没底,主要杨思慕那边给出的信息看似很多很杂,却都是十分主观的感受, 一点实质性的线索也没有。
苏七月问李姐要了盒饭商家的店名。
“红火火饭馆?这名字不错。”沈祀夸道, “生意红红火火。”
然而等三人开车横跨两个大区,抵达目的地,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却是一片萧索的景象。
招牌被卸下,门头上方空空荡荡,灰扑扑的玻璃门把手上挂了一把链条锁, 旁边张贴着旺铺出租的告示。
“倒闭了?!”苏七月目瞪口呆。
沈祀倒没有太惊讶, 他走向不远处的小卖部。
老板是个微胖的中年女人, 烫着这个年纪的沪城阿姨喜欢的短羊毛卷,见到他热情招呼:“小伙子买什么呀?”
沈祀目光落在柜台玻璃下面的中华香烟上, 阿姨心领神会:“买烟哦……”
“我不抽烟。”沈医生笑得腼腆。
阿姨也笑了:“不抽好, 健康。我家那个死鬼老头子, 从早上睁眼就开始抽,抽到晚上困觉,家里搞得乌烟瘴气,迟早得肺病西塌!”
沈祀笑笑不接话:“阿姨冰柜在哪里啊?天太热,我想买三根棒冰。”
“就在门口, 你自己挑。”阿姨努了努嘴。
沈祀拉开冰柜移门, 一边挑棒冰,一边状似随意地问:“旁边那家商铺出租的事情您知道不?”
阿姨惊讶:“小伙子你要租商铺啊?”
沈祀朝身边的纪浮光抬抬下巴:“不是我,是我领导有这个打算。”
纪领导配合地点头:“想租下来做餐饮。”
阿姨脸色微变,她看看三人又看了下四周, 然后才压低了声音说:“阿姨没坏心眼的哦,但劝你们最好换个铺子。”
“为什么?”沈祀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丝疑惑。
阿姨忌讳地啐了一口:“那铺子死过人, 不干净!”
“啊?”这下不止沈祀,纪浮光和苏七月也颇为惊讶。
阿姨叹了口气:“你们不住在附近吧?”
沈祀摇头。
“那难怪不知道。大概大半个月前吧,那铺子的老板娘死了。我是没亲眼看见,但听其他人说,警察找到她的时候,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跟个血葫芦似的,她男人过去认尸当场给吓晕过去了。”
阿姨念了句阿弥陀佛:“她家里还有一儿一女,大女儿今年刚上高中,小小年纪就没了妈,造孽哟。”
三人对视一眼,苏七月用口型说:杀人魔!
“那一家人现在去了哪里?”沈祀挑好棒冰关上冰柜。
“回老家咯。他们不是沪城本地人,是徽省的,徽省省会下面的一个小县城……一共十五块。”
沈祀付完钱,随口问:“有具体的地址吗?”
阿姨瞥了他一眼:“小伙子不是来租铺子的吧?”
沈祀被揭穿也不尴尬,笑道:“被您看出来了,我们就是想向红火火的老板了解点事情。”
“看你们也不像坏人……等着,我问问我们家老头子,他和隔壁经常一起钓鱼,比我熟。”
阿姨大着嗓门朝楼上吼了几句,不一会儿,沈祀三人拿到了想要的答案。
“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去徽省?”苏七月咋舌。
纪浮光淡淡道:“你也可以不去。”
上司都这么说了,苏七月哪里还敢不去。何况他们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替未来商场的事擦屁股,他这个总裁助理没把好关,无论如何也不能置身事外。
“沈医生呢?”纪浮光看向沈祀。
许攸出院后,仁爱医院那边暂时没有给他分配新的病人,连张风开也闲得抠脚,沈祀一度还很奇怪,明明大部分病房都是满的。
他问过原因,被娃娃脸医生一句“那些病人还没到出院时间”含混过去了。
“我也去,不过得先和医院报备一下。”沈祀说。
根据仁爱医院的规定,所有医生出外勤都必须两人以上同行,晚上沈祀问张风开要不要一起去徽省。
“是为了杀人魔那起案子?”张风开问。
沈祀挑眉:“你知道?”
张风开耸耸肩:“这事闹得沸沸扬扬,不少夜班医生都认为凶手很可能是个厉鬼,咳,精神病人,毕竟剥皮这种事一般人干不出来。”
两人约好第二天出发的时间,沈祀回家收拾行李。
小卖部阿姨给的地址比较偏僻,飞机高铁无法直达,一行人最后坐的绿皮火车。
沈祀三人早早抵达候车室,张风开还在路上,纪浮光接了个电话。苏七月见时间尚早,打算去自动贩卖机那儿买几瓶水。
“沈医生想喝什么?矿泉水果汁还是茶?”
沈祀无所谓,随便选了个:“矿泉水。”
他守着三人的行李,目送胖助理离开。
候车室里人来人往,沈祀放空了一会儿,掏出手机给张风开发信息,问他到哪儿了。
“好心人,我钱包丢了,能给点钱让我买张票回家吗?”没等来张风开的回复,沈祀头顶响起一道沙哑陌生的声音。
他仰起脸,是个长相十分普通的男人,疲劳,胆怯,颓唐,和大部分来沪的打工人没有任何区别,浑身上下几乎毫无记忆点。
以他的经验,眼前之人十有八/九是个骗子,沈祀微笑:“我没带现金。”
那人默了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硬卡片。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肢体也有些奇怪的不协调,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丝线提溜起来一般。
然而以上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正经人谁随身携带二维码啊?这年头骗子都不装了是吧?
男人:“支持扫码付款。”
沈祀:……
沈祀深吸一口气,提醒:“身份证还在吗?没有身份证买不了票。”
那人点点头,拿出自己的证件。
沈祀看了看,感觉不像是假的。对方左手身份证,右手二维码,见青年终于举起手机,嘴角扯起一抹古怪的笑。
谁知下一秒,只听咔嚓一声。
“喂,请问是110吗?我在沪城火车站遇到一个骗子,可以提供真人照片,上面有他的身份证和收款码,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男人:……
“算你狠!”
骗子也没想到沈祀竟然如此不要脸,不给钱就算了,还报警!
他又惊又怒,却无可奈何,只能跌跌撞撞地跑了,影子在地上拖出一条又长又黑的痕迹。
纪浮光打完电话回来,见沈祀一个人坐在长椅上神色有异,不由问:“怎么了?”
沈医生一脸深沉:“好人难做。”
纪浮光:?
半小时后,张风开也到了,火车检票进站。
因为是临时定的票,没买到软卧,只买到了硬卧。沈祀坐在下铺,上铺是纪浮光,旁边苏七月。他看着隔了一条过道的孟知爻和阿飘,目光最后落在唯一的女性身上。
对方一袭洁白无瑕的连衣裙,长发及腰,墨镜和口罩将脸遮得严严实实。
他小声问张风开:“他们怎么也来了?”
张风开同样压低声音:“只是顺路,孟医生带着阿飘和另一位……你也认识。”
沈祀:“我不认识。”
他确实不记得自己见过对方。
张风开还未说话,女人弯腰去捡地上的纸巾,结果脑袋上的假发不小心掉了,露出一个独一无二的圆寸。
沈祀:……
好吧,他们确实不久前刚有过一面之缘。
“她叫李苏苏,这次和孟医生阿飘一起去赣省抓一只大鬼,咳,一个危险系数极高的精神病患者,戴罪立功,争取早日出院。”
张风开解释:“同行的还有位柳医生,吃坏肚子上厕所去了。另外谢主任前两天也已经赶往赣省,等他们过去汇合。”
沈祀有些讶异,一下子出动这么多人,看来赣省的那位患者病情确实相当严重。
两人喁喁说着话,李苏苏盯着手里的假发一脸狰狞。沈祀摸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喃喃自语:“绿皮火车什么时候也装空调了?还怪冷的。”
孟知爻看了眼李苏苏,后者将假发重新扣回头上,屈辱地收敛了浑身的阴气。
阿飘靠在窗边,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衬衫小西裤,腰间却不合时宜地系了一个腰包,让沈祀想起八九十年代,南下羊城卖衣服的批发商,瞬间土豪气质就上来了。
见他一直盯着那腰包,张风开得意一笑:“我买的。”
沈祀看他的眼神瞬间变得一言难尽,还说你们没有谈恋爱,连定情信物都送了,还是热情奔放又火辣的大红色!
少年五官精致,身材纤瘦,就像宫老笔下干净忧郁的男高中生,美得好似一幅水彩画,前提是忽略那个辣眼睛的红腰包。
沈医生真心实意地感慨:“我本来以为我已经够抠门了,结果你比我还抠……”
这样的腰包淘宝上九块九一个都嫌贵。
张风开:……
他很想说这腰包是他花了整整三万块钱,才托人从师门代购过来的。
布料由千年冰蚕丝织成,用红线绣了一整篇大悲咒在上面,以化解阿飘的戾气。普通背包饿鬼能背得起来吗?能吗?不出两天就化成灰烬了!
注意到沈祀的目光,阿飘下意识舔了舔嘴唇,下一秒对上纪浮光冷飕飕的视线。少年低下头,默默从腰包里掏出一根坚果味的磨牙棒。
嚓嚓,嚓嚓——
一个戴假发的圆寸姑娘,一个啃磨牙棒的腰包少年,再加上一个穿旗袍的女装大佬,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沈祀和张风开闲聊的时候,孟知爻则在打量纪浮光和苏七月。
苏助理就是个普通人,除了因为不爱运动,肥胖导致的脂肪肝和高血脂外,看上去正常得不得了。
至于纪浮光……
孟知爻神色微凝,眼前的男人身姿挺拔,气质矜贵,却是一副早夭之相。
用那些天师的话来说,就是命格太轻,这样的人大多活不到成年。即便活下来也多病多灾,还很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
除此之外,孟知爻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纪浮光的眼睛是那种很标致的凤眸,眼尾微微上挑,并不如何凌厉。但孟知爻对上他的目光,会有种从头到脚都被看透了的感觉……
这时又有人推门进来,打断了孟知爻的思绪。
来人是个高瘦的中年男人,五官端正,气质儒雅,看得出年轻的时候也是帅哥一枚。
“我刚才去了隔壁车厢,结果里面全是不认识的,差点以为走错门了。”来人笑呵呵地说。
“这位就是柳医生。”张风开给沈祀介绍。
“你好,我是柳蝉。”柳蝉看上去十分憨厚,搓着手有些局促。
几人互相认识后,沈祀低声问张风开:“柳医生当夜班医生很多年了吧?”
张风开惊讶:“你怎么知道?”
沈祀目光扫过柳蝉锃光瓦亮的头顶,张风开默默点了点头。
但往好的方面想,以仁爱医院的待遇,柳医生应该非常有钱,也就是传说中的我变秃了,也变强了!
国内硬卧大多是六人间,而他们有八个人,柳蝉在这边只待了十来分钟,就带着李苏苏去了隔壁车厢。
沪城到徽省的小县城绿皮火车需要开十多个小时,天黑以后众人各自上了床。
沈祀的意识很快变得模糊,朦胧间却感觉床铺好像轻轻晃了晃,将他一下子惊醒了。
沈祀睁开眼,以为是错觉,正打算继续睡,结果床又动了。
沈祀:……
沈医生叹了口气,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攀住上铺的围栏,用气音叫了一声:“纪老师。”
纪浮光翻了个身,面对着他,语带歉意:“吵醒你了?”
沈祀诚实地点点头:“睡不着?”
纪浮光索性盘腿坐起来:“嗯,这里的床太硬了。”
沈祀轻笑出声:“不止是纪妹妹,还是豌豆公主。”
纪浮光:……
黑暗中,青年的眼睛亮晶晶的,弯成一道月牙,笑容仿佛在闪闪发光。
“等我下。”沈祀丢下一句,重新缩回下铺。
纪浮光不明所以,片刻后他的床上多了一条被子。
沈祀眨眨眼:“多垫一层,应该就没那么硬了。”
“那你怎么办?”被子暖呼呼的,还带着青年的体温。
“你有带换洗的衣服吗?”沈祀问。
纪浮光从行李箱里拿出两件衬衫。
沈祀把衬衫盖在身上,纪浮光听他呼吸渐渐变得均匀,铺好被子,也闭上了眼睛。
夜已深,车厢里一片安静,只剩下车轮辗轧枕木发出有节奏的哐哐声。
十米开外的公共卫生间内,水龙头自动打开,殷红色的血水哗哗积满洗手池,流到地上,汇聚成一个成年男人的形状。
与此同时,墙上的镜子无声碎裂,一只青白干瘦的手从镜子内部伸出来,然后是黑色的长发。
女鬼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无比骇人的脸。她的两只眼睛被人用粗麻线草草缝合在一起,嘴巴则一直裂到耳朵根。
“你好了没?”女鬼的声音又尖又细,语气有些不耐烦。
“马上,我眼珠不见了。”血男一手捂着自己的右眼窝,急得团团转。
“一天天的就知道找你那破眼珠子,三爷手下怎么会有你这种废物。”女鬼骂道。
血男敢怒不敢言,委委屈屈地从地漏里掏出一颗乒乓球大小的东西,放到水龙头底下冲了冲,用力按回眼眶:“要不是白天影子操纵那个骗子失了手,没能从目标那儿拿到介质,也不用我俩出马,三爷自己就能在梦里把目标带回来。”
“影子也是个废物!”女鬼鄙夷,旋即又拉下脸,“你到底好了没?”
血男摸摸眼睛,赶忙道:“好了好了。影子说,这次出来目标身边只有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天师和两个普通人类,没人护得了他。”
女鬼神色稍缓:“一会儿你牵制住那个天师,我去把目标带走。”
血男不乐意,凭什么危险的事情他来干,但女鬼实力比自己强,只好捏着鼻子答应。
两鬼出了厕所,径直朝沈祀几人所在的车厢走去。
门无声被推开,霎时一股极为诱人的香气扑面而来。血男脸上浮现出痴迷之色,女鬼也耸了耸鼻尖,口水不自觉从裂开的嘴角流下来:“好香……”
那是一种他们从未闻到过的香味,仿佛三伏天里的冰镇冷饮,让鬼通体舒坦。
随着两鬼的靠近,车厢内温度骤降,深入骨髓的寒意在不大的空间里蔓延开来,里面的人接二连三被冻醒了。
阿飘烦躁地用被子裹住全身,孟知爻低低嚯了一声,张风开感觉到浓重的阴气,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在枕头底下抽出桃木剑。
纪浮光看着腕上又裂了两颗的珠串微微蹙眉,苏七月睁大眼睛,在见到不远处的两大团黑影后,脑子里嗡一下,赶紧把眼睛重新闭上,不住喃喃:“电梯鬼爷爷保佑孙子一定要平平安安,聪明伶俐,回头给您老人家烧游艇……”
沈祀也醒了,他第一反应是去按墙上的电灯开关,结果当然没有亮,只能摸黑翻找自己的手机。这时听见张风开大喝一声:“哪里来的孤魂野鬼,敢在此作祟!”
桃木剑刺向其中一个黑影,谁知对方并不害怕,反手握住剑身。张风开感觉剑尖像是扎进了泥潭里,沉重滞涩。
他正准备将桃木剑拔出,鼻尖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顿时眼前一花。
女鬼桀桀怪笑,果然是没什么经验的三流天师,顾头不顾尾,好好在她的幻境里做个噩梦吧。
轻松解决了张风开,女鬼下意识望向血男,想看看他那边怎么样了,结果却见后者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在干什么?”女鬼气不打一处来,原本让他对付那个天师,结果什么忙也没帮上,还要自己动手。
血男艰难地转了转眼珠,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磕磕巴巴:“有,有鬼!”
女鬼骂了句傻x,车厢里到处充斥着那股诱人的香气,让她有些晕头转向,本能地朝香味最浓的地方——靠窗的那张高低床——扑去,然而上铺还是下铺,这是个问题。
女鬼青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挣扎,好像下铺的香味更浓一些……
她缓缓俯下身,不对,应该是上铺,乌黑尖利的指甲重新收了回来,抓向上铺躺着的人。
也不对,还是下铺吧……上铺,下铺,上铺,下铺……
纪浮光抱着沈祀的被子,冷冷看着黑暗中不断做深蹲的女鬼。
沈祀隐约能看到一团模糊的黑影在他和纪老师的床前来来回回。他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在黑影再次蹲下来的瞬间,对着疑似脑袋的位置狠狠踢了一脚。
有什么东西从黑影身上滚下来,飞到对面床铺。
沈祀愣住。
女鬼发现自己的头不见了顿时又急又气,浑身阴气一下子暴涨,眼皮缝隙里流下两行血泪。
她摸黑找到头颅,重新按回脖子上,决定将偷袭之人的脑袋也摘下来当球踢,结果下一秒对上孟知爻似笑非笑的目光。
同类的气息让女鬼一愣,三爷难道还派了其他人?这明摆着就是不信任自己了!
女鬼有些受伤,恼怒之下将怨气发泄在眼前的不速之鬼身上,冷冷道:“目标是我的,识相的话我劝你自己滚。”
孟知爻虽然打不过饿鬼,但区区一个枉死的厉鬼还不在话下。转眼间,原本美艳妖娆的旗袍御姐露出恶鬼凶相,阴气混着戾气化作利刃袭向近在咫尺的女鬼。
后者惊叫一声,才知道自己碰上硬茬了,这他妈哪里是同行,分明是地府鬼差!
女鬼拼命闪躲,可因为距离太近,还是被削掉了一条手臂。此时的她已经顾不上找沈祀,只想夺门而逃。谁知才刚有所动作,就被一只冰冷刺骨的手抓住了剩下的那条胳膊。
女鬼下意识扭头,少年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属于大鬼的威压不需要刻意释放,就能让她这个级别的鬼物从魂魄深处感受到威胁。
这他妈到底是谁说目标身边没人护着的?
女鬼此刻把影子撕碎的心都有了!
“你踩到我的东西了。”
少年的声音低沉嘶哑,宛如来自地狱的催命符。
女鬼咬咬牙,挣断唯一的手臂,从半开的门缝里挤了出去。
阿飘捡起地上的磨牙棒,用纸巾擦拭干净,放进嘴里。
嚓嚓。
嚓嚓。
另一边,沈祀终于找到了他的手机,打开电筒,刺目的白光瞬间照亮整个车厢。
“刚才好像进小偷了。”沈医生严肃地说。
女鬼一走,张风开便从幻境中脱离出来了。他心有余悸地看了眼正在啃磨牙棒的少年,妈呀,太可怕了,他刚才竟然梦见阿飘亲了自己一口。
苏七月直挺挺躺在床上,一脸安详,听到沈祀的声音才缓缓睁开眼睛。
孟知爻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脸盆,沈祀这才注意到地上好大一滩血水,仿佛某个惨无人道的杀人现场。
“哪来的?”沈祀诧异。
“血鬼。”
“病人。”
“嚓嚓。”
“小偷受伤了。”
四个声音同时响起,沈祀自动忽略掉前三者,看向最后一个声音的主人:“纪老师看到小偷长什么样了吗?”
纪浮光轻咳:“应该是个女人,具体的样子太黑了没看清,不过她好像有选择恐惧症。”
“你们谁动的手啊?”苏七月看着满地狼藉忍不住问。
车厢里一片沉默。
张风开默默把桃木剑放回枕头底下,阿飘啃着磨牙棒,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孟知爻用喝水的搪瓷杯一下一下把血水舀进脸盆里,苏七月见没人回答也不再多问,嘿,又活下来了,电梯鬼爷爷真灵!
沈祀坐在床上一声不吭,纪浮光从上铺探出头,关切地问:“怎么了?”
沈医生欲言又止,最后一脸紧张地站起来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刚才好像把小偷的头踢掉了。”
纪浮光:……
另外竖着耳朵听的四人:……
“但我觉得不应该,我当时没用太大的力气,就轻轻踢了一下。而且头掉了小偷怎么还可能逃走呢?纪老师,你说对不对?”青年越说越坚定。
纪浮光微笑:“对,是你看错了。”
沈祀闻言大大松了口气:“我就说,差点以为真的见鬼了……”
众人:……
见孟知爻一个人蹲在地上处理血水,沈祀拿了个空矿泉水瓶过去帮忙,边舀边感叹:“这么多血,也不知道小偷怎么样了。”
“你担心她?”孟知爻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圣父。
沈祀点点头又摇摇头:“如果把她交给乘务员,说不定有惊喜。我以前在本地新闻上看到过,某辆高铁上发生了持刀抢劫事件,有退伍军人挺身而出制服歹徒,最后餐车奖励了那个见义勇为的乘客两根老冰棍。”
孟知爻:……是他肤浅了。
女鬼逃出来后,并没有立刻离开火车,而是钻入了隔壁的车厢。
她脑袋掉了一次,又损失两条手臂,得尽快吃个人补补,否则很可能撑不到见三爷。
时间紧迫,女鬼一进去就将利爪伸向离门最近的床铺。
她习惯用堪比钢刀的指甲穿透活人的颅骨,再敲骨吸髓,然而这一次她却没能摸到坚硬的骨头,而是抓住了一顶假发。
“什么玩意儿?!”女鬼气急败坏,下一秒她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化鬼以后,她已经很久没体会到这种感受了,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女鬼缓缓扭过头,只见一个丑兮兮的圆寸脑袋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长发,羡慕嫉妒又贪婪。
“你的头发好漂亮。”
“现在是我的了。”
第36章 裁缝铺
沈祀四人在小县城下了火车, 孟知爻他们还要去赣省,双方就此告别。
红火火饭馆的老板名叫洪高义,原本在沪城赚了钱, 回到当地也算衣锦还乡。谁知家里的女主人忽然去世, 还是以如此诡异可怖的方式,对洪高义和两个孩子都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一行人在路人的指引下找到洪家,来开门的是洪高义本人。听小卖部阿姨说洪高义今年也才四十出头,沈祀见到的男人却半边头发全白了,满脸苦相。
“你们是?”一下子这么多人找上门, 洪高义目露警惕。
苏七月说明来意:“洪老板, 我们想向您了解一下您妻子去世时的情况。”
洪高义闻言脸色瞬间变了, 语气冷硬:“我老婆已经死了,你们别再来烦我们了。”
妻子死后, 几乎每天都有记者和自媒体上门跟他打听情况, 刚开始他还会耐着性子回答他们。
可后来洪高义发现那些人根本不是为了找出凶手, 纯粹为了蹭热度博眼球。他惨死的妻子以及他们一家,成了对方谋取益的手段,成了人血馒头。
苏七月有些着急:“我们不打扰你,问完事情我们立刻就走。”
洪高义不愿多说,直接就要关门, 沈祀忽然道:“洪先生, 听说您有一个女儿。”
洪高义音量陡然拔高:“你要干什么?”
沈祀知道他误会了:“我能理解洪先生您想要保护家人的心情,但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杀人魔一直没被抓住,就可能继续有像您妻子, 甚至是您女儿这样的孩子被害。”
新闻里报道受害者的年龄跨度从十五到四十五周岁不等,沈祀这么说并非危言耸听。
洪高义眼中闪过一抹挣扎, 握着门把的手终于松开了,咬咬牙:“好,就当是为民除害了。”
沈祀闻言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洪高义回忆命案当天的经过:“我们家虽然做的小本生意,但口碑一直很好,大部分食材都是天不亮就去批发市场进货了。原本这事我在干,男人嘛,脏点累点不算什么。结果那段时间,我好巧不巧摔断了腿,买菜的事就被我老婆揽了过去。
最开始两天一切都顺顺利利的,我老婆买菜,我负责做。她还说这样挺好,要不以后就这么分工吧。我说都行,只要她不嫌累……”
说到这儿,洪高义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燃,沧桑的面容此刻看上去更加愁苦。
他揉了揉眼睛,继续往下讲:“到了第三天,我老婆回来忽然跟我说,有人跟踪她,我当时就觉得不大对。
不是我自夸,我老婆虽然四十了,但年轻的时候也是远近闻名的美人。我让她别买了,大不了歇业几天。可她不答应,说两个孩子上学报培训班都要花钱,舍不得那点收益。
我没办法,就让她在车上藏了一把菜刀,真遇上坏人也能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之后她没再提跟踪的事,我以为事情过去了,也就渐渐放了心。”
沈祀和纪浮光对视一眼,洪高义妻子很可能是怕丈夫担心,所以才故意不提,真实情况恐怕和杨思慕一样,凶手一旦盯上就不会轻易放弃。
“所以警察让我过去认尸的时候,我感觉天都塌了。”洪高义拿烟的手微微颤抖。
张风开忍不住插话:“您妻子的尸体真如外界传言的那样,被剥去了皮?”
洪高义脑海中浮现出妻子惨死的模样,胃里不由一阵翻腾,他快步跑到墙根边,大口呕吐起来。
张风开尴尬地摸摸鼻子,从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对方。
洪高义接过去漱了漱口,稍稍缓过来后,深吸一口气:“那畜生确实剥去了我老婆的皮肤,从头到脚,法医说非常完整,就算是他也做不出来。”
“警察找到你老婆的……皮了吗?”苏七月小心翼翼地问。
洪高义摇头:“没有,不止我老婆的,其他受害人的皮也都没找到,警察说,凶手可能有收集女人皮肤的癖好。”
“变态!”苏七月低低咒骂一句。
沈祀想了想,忽然问:“洪先生,在你妻子说被跟踪前,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洪高义苦笑:“实不相瞒,像我们这样的饭馆,每天开门做生意,遇到各种各样的顾客,贪便宜闹事甚至举报都非常普遍,你要说不寻常,还真没什么……”
“你妻子呢?她那段时间除了买菜照顾店里生意外,还做过什么?”沈祀换了个思路问。
洪高义仔细回忆,片刻后猛地一拍大腿:“她那些天在网上买了不少衣服,说是天气热了,要给家里添几件夏装,她自己的,我的和孩子们的都有。”
衣服?
沈祀脑中有什么飞快闪过,他问洪高义:“那些衣服都还在吗?”
洪高义眼眶微红:“在的。我老婆虽然死了,但她的东西我都好好收着,谁也没让动。”
“能让我们看看吗?”
洪高义让他们稍等自己回屋去,不一会儿抱出来一个大纸箱放到几人面前:“就这些,都在里面了。”
沈祀打开一看,主要是两个孩子的衣服,还有洪高义的男士上衣和短裤,成年女性的反而不多,只有一件旗袍。
那旗袍底色偏蓝粉,胸口和腰腹的位置用丝线绣了两朵硕大的并蒂莲,花瓣细腻婀娜,底下的莲叶也栩栩如生,叶片上的露珠好似要滚下来一般,连沈祀这样的门外汉都能看出缝制旗袍的人必然花了极大的心思。
“好漂亮的旗袍!”苏七月跟着纪浮光也算见多识广,此时也忍不住啧啧称赞。
沈祀摸了摸旗袍,滑腻腻的,他开始还以为材质是绸缎,等真上手了才发现不是,给他一种舒服又不舒服的感觉。
而且他闻到了一股无比强烈的恶臭,像猪肉在三伏天放了很久,腐烂变质,浓重的腐臭味源源不断地从旗袍上散发出来。
然而看其他人的表情,却仿佛闻不到一般,沈祀微微蹙起眉。
“怎么了?”纪浮光问。
沈祀把自己的感受说了:“你没闻到吗?”
纪浮光动了动鼻尖,摇头。
沈祀按下心中的疑惑,看向洪高义:“洪先生,你知道你妻子是在哪家网店买的这件旗袍吗?”
洪高义为难:“这我就不知道了……哎,等等,我去问一下我女儿,她或许知道。”
……
“花愫?”苏七月看着洪高义给的淘宝店名,“没听说过。”
沈祀点进店铺,是家开了二十几年的老店,注册地址就在沪城新泾区,粉丝数刚刚过万,看似不少,但在服装行业里应该属于末流了。
店里旗袍款式不算特别多,老板特意在首页注明主要走的定制路线,一人一价。
沈祀找到绣并蒂莲的那一款,上面显示月销量为11,也就是说除了洪高义妻子外,还有十个人也买了那款旗袍。
“这旗袍有什么问题吗?”纪浮光挑眉。
沈祀语气微妙:“我在杨思慕那里也见到过一件差不多的旗袍。”
杨思慕家客厅靠墙的地方立着一个衣架,架子上挂满各种高定,其中一件就是旗袍。他当时只匆匆瞥了一眼,隐约分辨出上面绣的好像是芍药。
“那个杀人魔不会就是旗袍店的老板吧?”苏七月叫起来。
纪浮光淡淡开口:“去看看就知道是不是了。”
老沪城有很多弯弯绕绕的巷子,藏着无数老字号的裁缝铺,茶楼,熟食店和烟酒坊,花愫就是这样一家裁缝铺。
沈祀和纪浮光从小县城回来的当天便来了这里,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一袭旧时长衫,鼻梁上架着老花镜,看上去斯斯文文,并没有大部分商贾的世俗气。
他刚好送一位女客出来,见到两人笑着问:“二位做衣裳吗?我这里主要做旗袍,男装比较少。”
老板的语气十分和善,如果光看外表,完全无法将他和杀人剥皮的变态联系到一起。
店铺里稍微有些凌乱,工作台上堆着各种花色和材质的布匹,墙边摆了几个模特假人,展示的每一件旗袍都和沈祀在洪高义那里见过的一样精致漂亮。
沈祀没有正面回答:“您这边生意似乎很不错。”
老板谦虚地笑笑:“勉强糊口罢了。”
再多就不愿意说了。
沈祀只好贴脸开大:“您认识黄月红女士吗?她在你的网店里买过一件并蒂莲纹样的旗袍。”
黄月红就是洪高义的妻子。
老板笑容不变:“这位先生,我这里虽然生意一般,但每个月也卖出去不少衣服,不可能知道每一位客人的名字。”
沈祀与他对视:“黄月红死了,就在不久前。”
“啊?”老板惊讶,反应过来脸色微沉,“你们不是来做衣服的。”
纪浮光挡在沈祀身前,看着他说:“我们确实是来做衣服的,我朋友只是随便问问。刚才你说的男装款式有哪些?”
老板闻言神色稍缓,打量了一下两人,给出建议:“您的气质比较适合穿马甲西装,您朋友倒是可以试试中式长衫。”
纪浮光问了价钱,老板报出一个数字。抠门小沈顿时如遭雷击,纪浮光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给他做一件。”
沈祀拼命给他使眼色,那么多钱,够他在夜市买一麻袋T恤了!
纪浮光轻咳一声,面不改色地说:“工作服。”
沈祀:……
他感觉有哪里怪怪的,继工作餐后又多了个工作服,就算再粗线条,这会儿也觉出不对劲来。他看看纪浮光,又看看老板,最终点头:“行吧。”
老板拿出皮尺准备给沈祀量体,被纪浮光打断:“我来。”
沈祀一愣。
纪浮光眨了三下眼睛。
沈祀莫名看懂了,杀人魔,意思是你敢让杀人魔给你量尺寸?
他确实不敢。
老板虽然意外,却也没说什么。他报的价不低,客人的这点小要求还是应该满足的。他将皮尺递给纪浮光,自己在旁指导。
“把手抬起来。”纪浮光轻声说。
沈祀乖乖照做,纪浮光站在他身后,看不见人,但夏天衣服薄,能感觉到指尖点在皮尺上传来的力道。青年的身体不由自主绷紧了,然后肩膀就被轻轻拍了一下。
“放松,自然状态,否则容易有误差。”纪浮光提醒。
沈祀:……
量完肩宽和臂长,纪浮光绕到跟前,双手从他腋下穿过。
这个姿势就有些过于亲密了,仿佛爱人间的拥抱,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沈祀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再次涌上来。
接下去是腰围和臀围,这两处纪浮光明显加快了速度,只用了半分钟便结束了。
“好了。”纪浮光退开,将数据报给裁缝铺老板,沈祀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老板将皮尺和记录本收起来,有些惊讶:“这位客人量体的手法很熟练,基本不用我教。”
纪浮光看了眼正在揉肩膀的沈祀,随口道:“跟家里长辈学过一点。”
衣服需要两天才能做好,纪浮光付完定金,两人出了裁缝铺,沈祀颇为意外:“纪老师还会做衣服?”
纪浮光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不会,但我祖母会。她是服装厂老板的女儿,自己就会打板剪裁,我和我爸小时候的衣服都是她做的,她还给家里佣人的孩子做衣服。”
“你奶奶对你真好。”沈祀有点羡慕,他是个孤儿,福利院孩子多,能养活就不错了,小孩子穿的衣服都是大孩子换下来的,根本不可能有家人亲自动手做。
纪浮光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含混地嗯了一声。
“怎么了?”沈祀奇怪。
“没什么,我祖母她,咳,确实是个非常有趣的老太太。”纪浮光转移话题,“花愫的老板你怎么看?”
在见到裁缝铺老板前,纪浮光以为对方是某只留恋人间,不愿投胎的厉鬼。沈祀虽然不信鬼,可有一句话没说错,就算是专业的外科医生,也不可能将人的皮肤如此完整地从□□上剥离。
而且纪浮光因为体质特殊,自小便能见鬼,对阴气的感知力也极为敏锐。在洪高义家的时候,他虽然没闻到沈祀说的臭味,却察觉出那件并蒂莲旗袍上携带了一丝阴气。
然而事实上,裁缝铺老板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体看上去比他还强壮。
沈祀神情变得严肃:“他有问题。”
“哦?”纪浮光示意他继续说。
“如今沪城因为杀人魔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我刚才提到黄月红的死,大部分人,比如苏助理的第一反应就是和杀人魔有关。裁缝铺老板却表现得十分警惕,这不对劲。”
沈祀才不管什么鬼不鬼,他就从心理逻辑上分析。
“你觉得他是杀人魔?”纪浮光问。
沈祀迟疑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如果是杀人魔,那他的心理素质也太好了,在残忍杀害了这么多人的情况下,竟然还能继续淡定地做生意。
另外黄月红和杨思慕虽然都在花愫买过旗袍,但买旗袍的人有很多,可其他人并没有被跟踪,也没有出事。”
“那裁缝铺老板这样算洗清嫌疑了?”
沈祀秀挺地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先听听风开和苏助理那边打探到了什么消息吧。”
从洪高义家回来,四人分作两拨,沈祀跟纪浮光去花愫裁缝铺,剩下两人则在附近转悠,了解裁缝铺老板为人。
“风开?”纪浮光轻挑一眉。
“就是张医生。”沈祀十分自然地解释,“我和他认识这么久了,又是同事,一直连名带姓地叫,感觉不大好。”
纪浮光轻轻啧了一声。
心说我和你也认识挺久了……
说话间,两人走进街边的一家茶楼,苏七月和张风开已经在小隔间里等着了,见到他们站起来挥了挥手。
“怎么样?有线索吗?”沈祀迫不及待地问。
苏七月把倒好的茶推过去:“街坊邻居对老裁缝的印象都差不多,心眼不坏,是个实在人。花愫在这条巷子里开了好多年,是付裾——就是老裁缝——从他妈妈手里接过来的,做一些复古洋装,也做旗袍。
沪城现在虽然还有人穿旧式衣服,但主流市场早已被各种休闲运动品牌占领。更何况,付裾的手艺普普通通,和他妈相比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很多老客户在付妈妈去世后,就慢慢不再光顾。裁缝铺的生意一落千丈,好多人都在猜付裾什么时候会关门。”
“可我们刚才去的时候,付老板刚做成了一单生意……”沈祀瞥了眼身边的纪浮光,准确来说应该是两单,“而且,淘宝店的销量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差。”
苏七月讲得口干,张风开接过话头:“转折就出现在一个月前。原本手艺平平的付裾忽然做出了一件极其美丽的旗袍,见过的人都说付裾开窍了,比他妈还厉害。从那以后付裾几乎只做旗袍,本来他最擅长的是长衫,后来长衫也很少做了。”
“沈哥,你说真有开窍这种事吗?”张风开表示怀疑,他也天天修习术法,对上地煞还不是要靠泥头车?开窍?不存在的!
沈祀摇摇头,从心理学角度分析,所谓的开窍其实是反复练习,量变到质变,厚积薄发的结果。付裾以前主要做的长衫,就算开窍也该开长衫的窍,而不是旗袍。
苏七月又提起一事:“听街坊们说,警察前几天也来找过付裾,但只是例行问话,并没有把他抓起来。”
顺着旗袍这条线很容易查到裁缝铺,但就像他之前说的那样,大部分买旗袍的客人都好好地活着,换作自己是付裾,一口咬定是巧合,警察在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可真的是巧合吗?
“我打算去找杨思慕。”沈祀忽然说。
其余三人看向他,苏七月以为沈祀是为了未来商场的事,颇为感动:“沈医生你人真好,不过我今早刚探过杨小姐经纪人的口风,对方还是只肯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沈祀摇头:“我没打算让她跟你签合同。”
“我去找她借一样东西。”
第37章 杀虫剂
第二天一早, 沈祀和纪浮光前往杨思慕的住处。
相比起两天前,杨思慕看上去更加憔悴,整个人也瘦了一圈, 仿佛风一吹就能飘走。
经纪人李姐给他们倒茶, 叹气:“小慕又被跟踪了。”
沈祀与纪浮光对视一眼。
李姐无奈扶额:“她怀疑那个人就藏在家里,所以想去酒店住一段时间。”
“它不是人,它是鬼,是鬼!”杨思慕歇斯底里地尖叫,可怜的女人已经被折磨得快崩溃了, “我看到它了, 手脚弯成不可思议的弧度, 像大蜘蛛一样在外面爬来爬去。”
沈祀一惊,赶忙问:“他长什么样?男的女的?”
原本崩溃大哭的杨思慕一噎:“我不知道。”
“不是说看到他了吗?”沈祀奇怪。
李姐在旁解释:“昨晚那家伙出现的时候, 小慕正好在浴室洗澡, 隔着浴室的毛玻璃看到了轮廓。她吓得叫起来, 我就在楼下,上去的时候对方已经跑了。”
杨思慕捂着脸抽泣:“越来越近了,它离我越来越近了。”
“监控呢?”
这一次跟踪者都登堂入室了,沈祀不相信以杨思慕所在小区的安保水平,会一点没拍到。
谁知李姐摇摇头:“拍到了又没拍到。”
沈祀疑惑, 拍到就拍到, 没拍到就没拍到,什么叫拍到了又没拍到?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李姐从手机里调出在物业那儿拷贝来的监控录像,录像时间不长, 只有短短五十几秒,拍的是别墅西侧的一小片树篱。
那时候正好晚上八点多, 天完全黑了,但小区里有路灯,所以并非什么也看不到。
起初画面是静止的,进度条快到一半的时候,沈祀只觉眼前一花,一道黑影嗖一下蹿过一人高的树篱,落到地面上。
在不甚清晰的镜头下,那模样确实非常像一只大蜘蛛,四肢着地,以非人的速度嗖嗖嗖爬着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那人从出现到消失,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钟,而且因为光线问题,别说看清对方的长相,连性别都是个谜。
“我已经报了警,但拿着这么个监控录像,警方那边也没什么头绪,只能让我们锁好门窗。”李姐苦笑。
说话间,外面的门铃被按响,经纪人过去开门。来人四十出头年纪,不高偏瘦,穿一身土黄色道袍,肩上背个粗布包袱,颇有几分港式鬼片中驱鬼道士的风范。
“易大师!”杨思慕激动地站起来,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里也有了神采,“您终于来了!”
易建国朝她点点头,注意到客厅里的另外两人,目露诧异:“还有其他艺人也遇到鬼了?”
不怪易建国这么想,主要是纪浮光和沈祀的模样气质太出挑,比娱乐圈当红的几个小生长得都好。
“不是,纪总和沈医生是来看望小慕的。”经纪人赶忙介绍,“这位是易大师,全国知名的正一道天师,小慕请来抓鬼的。”
“杨小姐家里有事,无关人员不要过来凑热闹,否则对你们没好处。”易建国说得不客气,对杨思慕道,“先带我去昨晚遇鬼的地方看看。”
“易大师请随我来。”杨思慕显然对易建国十分信任,情绪也稳定了不少,看上去没刚才那么害怕了。
作为影视巨星,杨思慕的房间并不如何奢华,走的时下年轻人青睐的低调简约路线,卧室里只摆了一张床,东西两面分别连通衣帽间和化妆室。
“我当时刚洗完澡正准备从浴室出来。”在场大多是男性,杨思慕说到这儿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被重新涌上来的恐惧冲散。
她指着那个化妆室,眼底满是惊恐,“我透过毛玻璃看到有个黑影坐在那儿……”
易建国神情严肃,他从随身包袱里拿出一张符纸,点燃后凑近梳妆台,黄符烧了一会儿熄灭。
“奇怪……”易建国眉头紧锁。
“易大师,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李姐被他弄得也不由紧张起来。
“这房子里确实有阴气。”
杨思慕闻言顿时脸色一白,下意识抓紧了身边经纪人的胳膊,易建国继续说:“但浓度不高,不像是厉鬼的样子……哎,你在做什么?!”
沈祀用硬纸板小心将地上的纸灰扫进垃圾桶里,再撒上水,做完这些才微微松了口气,严肃道:“大师,烧完的纸灰不妥善处理,很容易引发火灾的。”
躺在医院里的齐明锐和Melody就是前车之鉴。
易建国:……
纪浮光轻笑。
易建国看看两人,有些生气:“不是让你们别在这里了吗?没听见?”
易建国觉得现在的年轻人真不懂事,闹鬼是好玩儿的吗?一会儿被吓得哭爹喊娘别怪他没提醒。
沈医生掷地有声:“世界上没有鬼,要相信科学。”
易建国:……
大多数女性天生爱美,杨思慕也不例外,何况她还是靠脸吃饭的明星,平时花在打扮上的时间比普通人要多得多。因此她的梳妆台也格外大,一些贵价化妆品和首饰被随意摆放在上面。
见沈祀还在打量杨思慕的梳妆台,纪浮光走过去问:“怎么了?”
沈祀看着梳妆镜中的自己和纪浮光,有种两个人挨一块儿拍合照的错觉。
他赶紧移开目光说:“我在想,那人好不容易进入别墅,不第一时间去找杨小姐索命,反而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他想干什么?”
经纪人李姐脱口而出:“还能干什么?化妆呗!”
说完她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一脸惊愕:“跟踪小慕的是个女鬼?”
“是女人。”沈祀纠正。
一旁的易建国看不下去了,在他看来弄清楚对方是男鬼还是女鬼毫无意义,反正最终都是要超度的。
他没再理会两人,转而让杨思慕继续说。
杨思慕被他们一打岔,心中的恐惧消减不少:“我当时吓坏了,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但它还是发现了我,以惊人的速度往浴室爬过来。浴室门被捶得砰砰响,李姐在楼下听到动静,害怕我出事,匆匆赶过来。我这才叫出了声……”
“杨小姐,你不用怕,我这几天会寸步不离地保护你。”易建国信誓旦旦,显得很有职业素养。
杨思慕朝他感激一笑。
接下去的时间,几人就待在杨思慕的别墅里,李姐叫了外卖,大家吃过以后,易大师在单人沙发上盘腿打坐。
沈祀走到客厅的落地衣架前,结果发现那件芍药花的旗袍不见了,于是问杨思慕:“杨小姐,我记得你有一件很漂亮的旗袍?之前挂在这个衣架上。”
作为一个颇具知名度的女明星,杨思慕有很多漂亮衣服,因此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说的是哪件:“我放去楼上的衣帽间了。”
因为不能出门,杨思慕每天能做的消遣不多,就把前段时间助理送来的衣服全试穿了一遍,挑出合眼缘的,打算以后有合适的场合再穿,那件旗袍就是其中之一。
“能让我看看吗?”沈祀问。
“可,可以。”杨思慕虽然奇怪,但这并不是多么过分的要求,便亲自打开衣柜门,把旗袍拿了出来。
比起黄月红的那件并蒂莲,杨思慕的旗袍在设计和布料配色上更加年轻,做成了无袖的式样,长度也在膝盖以上,层层叠叠的芍药花开满大半件旗袍,触手温凉,细腻得好似人的皮肤。
沈祀将旗袍凑到鼻尖闻了闻,同样闻到一股熟悉的腐臭味,不过要轻得多,如果说黄月红的旗袍已经重度腐坏,杨思慕的这件则才刚开始出现腐烂的迹象。
趁杨思慕不注意,沈祀压低声音问纪浮光:“警察一直没找到杀人魔剥下的受害者皮肤,你说这些旗袍会不会就是用人皮做的?”
纪浮光深深看了他一眼:“沈医生在讲鬼故事?”
沈祀认真说:“以现在的科技水平,牛皮羊皮经过精心制作,可以变成完全不同于原貌的另一种材质,人皮理论上也能达到这个效果。”
纪浮光反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祀一脸理所当然:“因为心理有问题。”
纪浮光:……
很好,又圆上了。
杨思慕听见旗袍两个字,忍不住说:“这件旗袍没有品牌标识,我也不知道是哪个品牌方送来的,刚开始还有点不敢穿,一直挂在架子上。
后面看它实在漂亮,就忍不住试了试。不是我夸,真的非常美,怎么说,就穿上它,连我都忍不住要爱上自己了。”
女人看向旗袍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正常的痴迷。
沈祀忽然道:“杨小姐,如果今晚没能抓住那个跟踪的人,这件旗袍可以借我两天吗?我朋友快过生日了,她很喜欢旗袍,我想请人做件差不多的,作为生日礼物。”
杨思慕目露迟疑,沈祀又道:“你放心,两天后我一定原样奉还。”
话到这份上,杨思慕也不好再拒绝,更何况沈祀身后还站着纪浮光。
纪氏在沪城知道的人或许不多,但在京城绝对无人不晓,她即便再喜欢也不可能为了一件衣服得罪对方,笑道:“沈先生客气了,别说两天,再多几天也无妨。”
沈祀将旗袍叠好放进书包里。
天色很快暗下来,杨思慕原本放松的心情也再次变得紧张起来,李姐一直在安慰她。
易建国开始往卧室的四角贴上符纸,沈祀跟在他身后,好奇地问:“易大师,这些都是什么符?”
易建国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不是说要相信科学?”
沈祀点头:“相信科学和符纸并不冲突。我有个同事,他平时没事的时候也爱画符纸,不过主要画的桃花符,据说还挺灵验的。”
易建国闻言神色稍缓:“桃花符虽然比不上我的镇鬼符,但也十分考验天师的功底,沈先生的这位同事也是非常了不起了。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哪个道派的?”
沈祀回答:“他叫张风开,我不知道是哪个道派的,不过听他提过小时候住在龙虎山。”
姓张,龙虎山。
两条信息一下子把易建国这个野路子天师冲得目瞪口呆。
全国天师千千万,几乎每一个都会说自己师承三大道派,就好比易建国自己,对外宣称修的正一道。但真正的正一道天师人数还不到三位数,能住在龙虎山主观里的更是少之又少。
这个不信世上有鬼的年轻人,不会是在吹牛吧?
易建国狐疑地打量沈祀,结果越看却越觉得对方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时间差不多了。”纪浮光开口提醒。
昨晚跟踪者就是八点多将近九点的时候出现在监控摄像头下。
易建国不再关注沈祀,对杨思慕说:“杨小姐,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你需要一个人留在房间里。不过你放心,我就在隔壁,那鬼绝对伤害不了你。”
他敢这么保证,是因为卧室里阴气不重,就算真的有鬼,多半也是攻击性不强的普通冤魂。
易建国说得笃定,杨思慕能在娱乐圈杀出重围成为巨星,也不是只会哭哭啼啼的小白花,尽管依旧害怕,但还是壮着胆子答应下来。
剩下的人跟易建国一块儿走出卧室。易大师将耳朵贴在墙上听了听,不由皱起眉。别墅的隔音太好,他有点担心一会儿鬼物出现,无法第一时间赶去现场。
踟蹰间,身后响起一声精神抖擞的“Timi”!
易建国一回头,就看到沈祀拿着二手小米登上了他的嫦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玩游戏?!”
沈祀头也不抬:“我在和杨小姐组排。”
“什么?”易建国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不是害怕么?正好打打游戏放松一下心情。而且跟踪的人一旦出现,杨小姐只要立刻下线,我们就知道该过去了。”
易建国:……好刁钻的办法。
易大师沉默。
“能带我一个吗?”纪浮光笑着问。
“还有我……”李姐也忍不住凑上来。
沈医生相当大气:“可以,不过得等我们打完这一局。易大师一起来吗?加上你正好五个,都不需要带散人了。”
易大师:……
易大师妥协。
十分钟后。
四人坐在床沿上,人手一台手机。
易建国看着屏幕里可可爱爱的粉红萝莉头,不禁怀疑人生,自己到底是如何上了沈祀的贼船的?以及他为什么不能玩李白或者诸葛亮?嗯?
炫酷的游戏音效从八点多一直响到十一点,就在易建国以为那鬼今晚可能不会出现的时候,手舞两把宣花板斧杀得正欢的杨思慕头像忽然暗了下去。
“来了。”沈祀轻声说,众人顿时神色一凛,易建国抽出桃木剑,第一个冲进杨思慕卧室。
朝西的那扇窗大大开着,夜风将白色的纱帘吹得卷起来,杨思慕抓着手机,死死盯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梳妆台前的身影,心底的惊骇几乎将她吞没。
那人背对着她,看不见容貌,体态却极尽婀娜,就像一名正在梳妆打扮的女子。
“孽障,还不束手就擒?!”易建国甩出两张镇鬼符,对方一个闪身,轻而易举便躲开了,它僵硬地抬起手,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随后四肢着地,如人形蜘蛛般快速朝他爬来。
易建国脸色骤变,桃木剑刺向对方,谁知竟被后者反手接住,稍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裂了。
易建国心疼不已,杨思慕和李姐则心惊不已。
“完了,这鬼易大师也打不过!”杨思慕惊呼。
易建国:……
易大师一张老脸由白转红,狠狠心咬破舌尖,喷出一口心头血洒在桃木剑上,正准备再次进攻,然而另一道人影比他还快。
沈祀举着一瓶雷达杀虫剂,对着人形蜘蛛劈头盖脸就是一阵猛喷。
人形蜘蛛一时没防备,被喷个正着,顿时发出痛苦的惨叫,“啊——”
它本能地仰起头,众人这才看清楚它的长相,脸上涂满厚厚的粉底,刷得比雪还白,两弯细长柳叶眉,眼窝很深,唇瓣殷红,这妆容让沈祀想起民国画报上的广告女郎。
但那些女郎天生底子好,化妆能让她们变得更加美丽妩媚,面前的这只大蜘蛛就完全不是这回事了。它的皮肤因为上了年纪而出现褶子,粉底卡在里面显得很不均匀,再搭配上一张血盆大口,与其说是封面女郎,不如说更像游乐园里卖气球的小丑。
人形蜘蛛的声音又尖又细,沈祀被它的怪异妆容吓了一跳,捏紧杀虫剂再接再厉,呲,呲,呲——,啊,啊,啊——
人形蜘蛛被呲得满屋子乱窜,沈医生在后面穷追不舍。
看着这一幕,经纪人李姐不由喃喃:“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
易建国:……
大概是见他们人多,也可能是沈祀的杀虫剂太厉害,人形蜘蛛在苦苦挣扎了半刻钟后,终于找到机会从窗户里翻了出去,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沈祀没有追,别墅比一般住宅要高一些,直接跳下去不至于会死,但免不了崴脚。
他遗憾地转过身,就看见众人正敬畏地盯着他……手里的杀虫剂。
“最毒男人心。”杨思慕神情复杂。
“是时候接个杀虫剂广告了。”经纪人李姐拿出记事本将这一条列入计划。
纪浮光挑眉:“怎么想到带杀虫剂的?”
沈祀把杀虫剂塞回书包里,唔了一声:“上次在陶庄,我看你用防狼喷雾喷水娘娘挺好使的,就去网上搜了一下,结果那东西还挺贵,不如杀虫剂价廉物美……”
话音未落旁边的易建国忽然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你是谁了,你是那个开泥头车的大神!”
他当初把苏七月的那个视频看了无数遍,已经将沈祀开车的背影牢牢刻在了脑海中,刚才青年拿着杀虫剂背对着他的样子终于让易建国如梦初醒。
“泥头车?”沈祀有些意外。
易建国赶紧将前因后果说了,语气感慨:“说起来我还要谢谢您。因为那个视频,我才有机会被佛道论坛里的大佬注意到,收为记名弟子。对了,大神,还不知道你师承何处?”
沈祀年纪轻轻在驱鬼一道上就有如此造诣,他的师父必然更加厉害,恐怕如今的三大派话事人都无法与之匹敌。
沈祀抓抓下巴,报出一个名字。
易建国没听说过,羞愧地低下头:“是我孤陋寡闻了。”
沈祀:“嗯,他是沪大应用心理系的教授,今年已经六十多了。”
易建国:……
跟踪者跳窗逃走后,所有人都大大松了口气,沈祀看向杨思慕:“杨小姐,那人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出现了。而且我相信这件事情过不了多久就能尘埃落定。”
尽管人形蜘蛛把自己的脸画得跟鬼一样,但沈祀已经认出他是谁了——花愫的老板付裾。
第38章 人格分裂
从杨思慕家出来后, 沈祀没有立刻去裁缝铺,而是到路口的水果店买了两串香蕉。
“买这个做什么?”纪浮光疑惑。
“去见朋友。”沈祀把书包和香蕉放到大奔的后备箱。
纪浮光想起他之前向杨思慕借的旗袍,语气不由变得微妙:“真有那样一个朋友?”
沈祀:“当然, 骗你干嘛?”
纪浮光轻轻啧了一声:“我以为只是一个借口。”
SUV驶入一条偏仄的小巷子, 还没到目的地,纪浮光便感觉到了一股无比阴冷的气息,好似大夏天里进入空调房,手腕上的白玉珠串表面凝聚出细小的水珠。
沈祀在罗秀的小院前下了车,纪浮光自然而然地跟在他身后。
小院常年紧闭的大门难得大开着, 里面还挺热闹, 稀稀拉拉站了不少人。
“阿秀?”沈祀在门上敲了两下。
院里的人声顿时一静。
“小沈先生?你怎么来了?”罗秀惊讶。
她今天穿了一件白底青花瓷的丝绸旗袍, 乌黑如墨的长发松松绾在脑后,妩媚慵懒, 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樽上好的古窑瓷器。
“来看看你, 顺便让你帮忙看样东西。”沈祀往旁边让了让, 介绍身后的纪浮光,“这是纪老师,我的朋友。”
罗秀的目光下意识落在男人身上,原本松弛的笑容瞬间消失,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是一种陌生但无比清晰的压制, 有别于其他任何厉鬼或者神官的威慑, 仿佛和他面对面站着都需要极大的勇气,。
惹不起。
罗秀不敢与之直视,臣服性地微微低头。
“阿秀?”沈祀的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罗秀重新回神,扬起笑脸和纪浮光打了声招呼:“纪先生, 我叫罗秀,你也可以叫我阿秀。”
纪浮光点点头:“小罗。”
罗秀:……
沈祀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纪总, 阿秀可不是你的下属。”
纪浮光轻咳:“不好意思,习惯了。”
话是对罗秀说的,眼睛却看着沈祀。
罗秀:……
沈祀跟她走进院内,笑着问:“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我们来和罗娘娘商量两个月后的山市开办。”罗秀还未开口,一道男声抢先回答。
或许是围墙太高遮挡了大部分光线的缘故,说话的男人看上去脸色青白,大夏天还穿着长袖长裤。他看沈祀的眼神非常古怪,热切中带着一丝贪婪。
不止他,剩下的人也差不多,黑多白少的眼睛几乎黏在青年身上。其中一个因为瞪得太用力,不小心把眼珠子瞪出来了半颗,赶忙偷偷按了回去。
好香,好香,好香……
听不见的低语声在黑瓦白墙的小院子回荡,沈祀毫无所觉地问罗秀:“山市?”
罗秀含糊道:“你可以把它当成是一场小型交易会。”
说完一挥手,对那些人说:“今天我没空,改日再聊,都散了吧。”
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叹气声,刚才抢着答话的男人踟蹰着走到沈祀跟前,依依不舍地说:“沈先生,我先走了啊。”
沈祀礼貌地点了点头。
很快剩下的人也接二连三地过来和他道别。
“沈先生,我也走了啊!”
“沈先生,下次见……”
“沈先生,再见!”
“沈先生……”
沈祀:……
他一脸莫名其妙,好不容易等人都走了,沈祀疑惑地看向罗秀:“他们……”
罗秀往门口的方向啐了一口:“你别管他们,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对了,你上次让我查的那个血莲花,目前还没结果,恐怕要再等一段时间。”
“血莲花?”纪浮光轻挑一眉。
沈祀简单讲了拆迁楼的雨夜和奇怪的梦境:“我就是在那时候遇到的余淼淼。”
纪浮光若有所思,片刻后道:“以后别随便给陌生人东西了。”
沈祀点点头,深以为然。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心理学上,第六感并非毫无逻辑,它更像是经验、意识留存以及残存记忆等方面的综合表现,有时候是身体自我保护的一种本能。
沈祀认为自己潜意识里对血莲花纹身起了警惕之心,所以在梦中,那个陌生的斗篷男才会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进而想到让罗秀帮忙查一查。
“刚才说有东西让我看?是什么呀?”罗秀把他带来的香蕉装进果盘,掰了两个下来,放到两人面前的桌上。
沈祀从书包里拿出问杨思慕借的那件芍药花旗袍。
罗秀秀眉微蹙,用手掩住口鼻,嫌弃得不得了:“这玩意儿人皮做的,而且是死了好些天的人皮。”
沈祀并不质疑罗秀的判断,当他知道警方没找到受害者的皮肤后,就有了差不多的猜测。
“这旗袍哪来的?”罗秀问。
“新泾区一家叫花愫的裁缝铺。”
“新泾区?!”罗秀一愣,旋即冷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全沪城旗袍做得比我好的还没出生!敢和你罗娘娘抢客户,我看他是想再死一次!”
沈祀:?
什么叫再死一次?
罗秀简直暴跳如雷,本就凉快的室内瞬间又阴冷了几分,沈祀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下意识往纪浮光的方向靠了靠:“哎,才七月底怎么就降温了……”
纪浮光看着两人快挨到一起的膝盖,嘴角微扬。
罗秀也察觉到周围气温骤降,赶忙收敛了自己的煞气,室温慢慢回升,沈祀挪回原来的位置,纪浮光心底顿时一阵失望。
沈祀语重心长劝她:“你不要冲动,杀人是违法的。”
罗秀深吸一口气:“放心,我不杀人。”
她杀鬼。
从罗秀家出来的时候已近黄昏,夕阳给电线杆上的麻雀蒙上一层金色滤镜,好似一个个小金团子,毛绒绒的,可可爱爱。
纪浮光回望身后的旧式小院子,淡淡道:“想不到沪城还有这样的地方。”
这样的诡物。
沈祀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笑道:“沪城虽然叫城,面积可不小,好多地方连我都没去过呢,比如刚才他们说的山市,我就没听说过。”
纪浮光拉开车门:“以后有机会一起去,我也想看看。”
沈祀眉眼微弯:“好。”
纪浮光发动车子,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和罗小姐很熟?”
沈祀系好安全带,唔了一声:“我和阿秀一个福利院长大的。不过她来得晚,我遇见她的时候,我五岁,她已经十三岁了。
不知道为什么,福利院的阿姨总忘记给她打饭,所以阿秀老饿肚子。我看她可怜,每次都会把自己的饭菜分一半给她。从某种意义上说,阿秀也算是我养大的了。”
青年的语气里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惆怅。
纪浮光:……
把一名女阿修罗投喂大,沈医生也算古今中外第一人了。
没错,罗秀是个阿修罗,外表美艳动人,实际易怒好斗,骁勇善战,战斗力比起黑白无常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想想沈医生给饿鬼送的磨牙棒,养大一个阿修罗好像也不是什么多了不得的事情了。
“接下去想做什么?”纪浮光笑着问。
沈祀看了眼天色:“不知道现在去花愫裁缝铺还来不来得及。”
虽说付裾铩羽而归后,短时间内再去杨思慕那边的可能性不大,但他还是打算尽快了结这事,以免夜长梦多。
纪浮光微微一笑:“可以。”
纪老师说可以那必然可以。
半小时后,SUV停在了花愫门口。
裁缝铺还没关门,付裾隔着窗户和邻居闲聊。他换了件青色的长衫,脖子上挂着皮尺,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粉笔和剪刀柄。
“付老板,我来拿做好的衣服。”沈祀笑眯眯的,看上去脾气好得不得了,丝毫不见前日用杀虫剂追着喷人的凶悍。
老裁缝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邻居见有客来访也不再跟他唠嗑,半是羡慕半是嫉妒地说了句:“老付这生意越做越好了,什么时候请大伙儿吃个饭,沾沾光。”
付裾笑得比哭还难看:“一定一定。”
目送邻居走远,付裾迅速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瞥了两人一眼,硬邦邦地说:“稍等,我去给您拿来。”
说完去了内室,走到半途,老裁缝猛地转过身,身后沈祀正静静望着他。
付裾强忍住心中的怒意,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声音发沉:“客人,我说了让您稍等。”
沈祀从书包里拿出杨思慕的那件芍药花旗袍,刷地抖开:“为什么想到用人皮做旗袍?”
付裾脸色大变,强自镇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祀啧了一声,死鸭子嘴硬。
“这旗袍是你做的没错吧?如果我把它送去医院做DNA鉴定,你说会不会检测到黄月红的DNA?”
人皮搞成这副鬼样子,沈祀自己也不敢保证是不是还能验出死者的DNA,但他觉得付裾也不知道。
老裁缝一口黄牙差点咬碎,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不着痕迹地往后退,随即一个闪身拐进内室,跑了。
这次不用担心会摔断腿,沈祀毫不犹豫追了上去,裁缝铺的内室比他想象得要大得多,被付裾当成了起居室。
这铺子开了几十年,付母死后,花愫的生意越来越差,付裾根本没钱重新装修,因此还是旧时的风格。
堂屋地面铺的青砖,几把不值钱的复合木椅子东倒西歪,玳瑁色的珠帘被风一吹互相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沈祀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极其浓烈的香味,很快他找到香味的来源——一个不起眼的香炉,香炉摆在木头茶几上,袅袅青烟正不断从里面溢散出来。
他一脸严肃地走过去,打开香炉盖子。
“小心。”纪浮光忍不住提醒,“这香可能有问题……”
沈祀从书包里拿出矿泉水,把还在冒着火星的香料浇灭了,随后微微松了口气,疑惑地看向纪浮光:“什么?”
纪浮光:“……没什么。”
消防队欠沈医生一个最具防火意识奖。
两人穿过堂屋,掀起还在晃动的门帘,昏暗的房间内,付裾站在一面巨大的落地镜前,小心翼翼地描画着眼线。
他的外貌和穿着没有任何变化,体态和表情却跟原本的老裁缝完全判若两人,温婉柔媚,风姿绰约。他哼着民国时期老沪城流行的小调,声音又尖又细。
“付裾”看了眼镜子里的沈祀,幽幽叹了口气:“外面的香对你果然不起作用。你有杀虫剂,我打不过你。”
沈祀皱眉:“没有杀虫剂,你也打不过我。”
“付裾”:……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沈医生认真询问。
“付裾”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就是你人格分裂的症状。”沈祀解释,“是不是经常会出现记忆缺失的状况?比如明明在吃饭,回过神来却已经睡完午觉了等等。”
“付裾”涂口红的手一抖,他古怪地看着青年,指了指自己:“你以为我人格分裂?”
“不然呢?”沈祀反问。
“付裾”深吸一口气:“我没有人格分裂。”
沈祀点头表示理解:“科学研究表明,有八成以上的病人都不知道自己患有此种病症。”
“付裾被鬼附身了。”“付裾”用指尖揩去唇边多余的口红,朝他露出诡异的笑容,“我就是那只鬼。”
“鬼?”沈祀倒抽一口凉气。
“付裾”显然很满意他的反应,话也多了起来,“对,我叫蔡文兰,是付裾已死的母亲。小裾从小就没什么缝纫天赋,他对车感兴趣,可他爹早死,我一个寡妇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哪还有多余的钱买汽车?”
沈祀把那口气重新吸回来,敷衍地嗯了一声:“人格分裂的病人大多胆小,怯懦,能力不足,因此部分病人会将副人格幻想成自己的哥哥姐姐或者其他独立强大的存在,以期待得到对方的保护。
已离世双亲作为副人格的情况不多见,但也不是没有。”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付裾”:……
纪浮光强忍住笑意:“这么多条人命,束手就擒吧。”
“付裾”没理他,一眨不眨盯着面前的青年:“你叫沈祀?”
沈祀点点头:“对,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当你的主治医生……”
大概怕他再说出什么颠覆自己世界观的言论,“付裾”赶忙打断道:“有人让我给你带句话。”
沈祀有些意外,与纪浮光对视一眼:“什么?”
“他说,我们会再见面的。”
第39章 寻人启事
沈祀报了警, 得知有杀人魔的消息,刑警队来得很快。
他们在裁缝铺里搜出了不少带血的腐肉,经鉴定是几名受害者的皮肤组织, 被作为人皮旗袍的“边角料”丢弃。
夏季天热, 这些皮肤早已烂得一塌糊涂,爬满蛆虫和苍蝇,小警员把东西拿出来的时候差点被熏一个跟头。
刑川看看沈祀,又看看他身边虽然病歪歪,却气场十足的纪浮光, 忍不住调侃:“我有时候觉得你俩是警局的编外人员。”
从未来商场的电梯井白骨, 到陶庄的命案, 再到闹得沸沸扬扬的杀人魔事件,短短一个多月时间报警的次数, 比一般人一辈子加起来都多。
哦对了, 听队里的实习生说, 之前拐卖案提供线索的那个红领巾好像也是沈祀生。
沈祀一本正经:“刑队长,编外人员有工资吗?”
刑川:“……没有,不过可以申请荣誉。”
沈医生失望:“那算了。”
刑川:……不是,你一个精神病医生这么现实真的好吗?!
把人交给警方,沈祀做完笔录后, 和纪浮光回了出租屋。
余淼淼窝在猫窝里, 看到两人进来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沈祀走过去,不顾小黑猫意愿,把它从头到尾撸了个遍,又对着毛绒绒的小肚皮深深吸了一口, 那样子比付裾还变态。
“这么喜欢猫?”纪浮光倚在门框上有些好笑。
“喜欢。”沈祀毫不犹豫地回答。
哪个铲屎官能抵挡住毛团子的诱惑呢?
说完,他又要把脸埋进小黑猫的肚皮里, 忽然盯着后者某处不可描述的部位,神色微妙:“许攸没给余淼淼绝育……”
剩下一人一猫同时僵住。
“宠物医院应该没有医生会给余淼淼绝育。”纪浮光艰难开口。
“为什么?”沈祀不解。
纪浮光咳了一声:“我的意思是它还太小了。”
沈祀仔细打量小黑猫,然后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小半个月过去,余淼淼好像一点也没、长、大!
不应该啊,几个月的小猫照理就和婴儿一样,长得飞快,几乎一天一个样。
沈祀找到余淼淼的猫碗,里面的猫粮一粒未动。沈医生看看手里的猫,又看看碗里的猫粮,看看猫粮,再看看猫,神情越来越凝重。
一旁的纪浮光以为他终于意识到余淼淼的不对劲,结果就见青年点了点小猫的鼻头,没什么威慑力地警告:“以后不许再偷溜出去翻垃圾桶,吃老鼠也不行。”
余淼淼:……
纪浮光:……
他看着沈祀把小黑猫重新放回窝里,状似随意地岔开话题:“付裾的那句话,你有什么想法?”
我们会再见面的。
沈祀走去卫生间洗手,语气十分笃定:“有人想搞我。”
纪浮光轻挑一眉。
哗哗水流声中,青年再次开口:“我甚至怀疑之前火车上的那个小偷,很可能也是冲我来的。我听到她说‘目标是我的,识相的话我劝你自己滚。’”
当时沈祀还不确定,但付裾的话让他不得不多留一分心眼儿。
“有怀疑对象吗?”纪浮光问。
付裾咬死了不愿意透露背后之人是谁,沈祀脑子里却几乎立刻就蹦出三个字:“血莲花。我人缘一向不错,除了那晚在梦里,他想当我儿子,我没认,他恼羞成怒了。”
纪浮光:……
他咳了一声:“除了手背上的血莲花纹身,还有其他线索吗?”
沈祀摇头,这么些天过去,他其实连那个梦都快忘得差不多了:“不过我想到找出他的办法了。”
纪浮光:?
咚咚咚,出租屋的门被敲响,老管家到点来喊两人吃饭。
沈祀没再继续血莲花的话题,福伯今天炖了个冰糖肘子,浓油赤酱,纪浮光基本没动筷子,全便宜了他。
吃完肘子又喝了一碗消暑的冰镇绿豆汤,吃饱喝足的沈医生懒洋洋地瘫在椅子上不想动弹。
老管家没像以往那样第一时间过来收拾餐桌,而是在整理一个透明的收纳箱。
沈祀有些好奇地看了两眼,里面装着几大包男款服装。
注意到他的目光,福伯笑呵呵地说:“是老夫人从京城给少爷寄来的。”
沈祀想起纪浮光之前在花愫裁缝铺说过,纪奶奶是服装厂老板的女儿,小时候自己的不少衣服都是她做的。
大概看出他在想什么,纪浮光摇头:“这些不是。这些是纪氏旗下几个男装品牌的当季新款。”
沈祀看了看,果然在衣领的位置发现了品牌logo,他对衣服牌子没什么研究,但光看剪裁和料子就知道肯定不便宜。
“诶?”沈祀目光落在收纳箱的一角,指了指,“那里是不是有一张照片?”
“还真是,应该是老妇人一起放进去。”老管家把照片拿出来。
沈祀凑过去看,惊讶:“纪老师,原来你家里还有其他姐妹呀。”
照片微微发黄,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照片上的小姑娘约摸五六岁年纪,穿着漂亮的粉色小短裙,头上还扎了两个可爱的小丸子,皮肤白皙,眉眼和纪浮光有几分相似。
“没有,我爸妈只有我一个孩子……”说到这儿,纪浮光忽然神色微变,从福伯手里抽走照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进口袋里。
“所以这个女孩子是?”沈祀一脸疑惑。
纪浮光耳根微红,老管家笑眯眯地说:“那是少爷小时候。”
“福伯……”纪浮光心累地捏了捏眉心。
两人对他的抗议充耳不闻。
“纪老师小时候?”沈祀讶然。
“嗯呢。少爷从小就长得比女孩子还好看,老夫人膝下没孙女,她又爱做姑娘穿的小裙子,所以经常让少爷当模特。”老管家语气还有些怀念。
沈祀感叹:“这下真成了纪妹妹了。”
纪浮光:……
等老管家离开后,沈祀压低声音小声说:“纪老师,那张照片能让我再看看吗?你小时候,咳,我是说他真的好可爱!”
比余淼淼还可爱!
纪老师严词拒绝。
杀人魔的案件成功告破,警方做了个小小的发布会,证实凶手就是花愫裁缝铺的老板付裾,为了避免扩大影响,隐去对方用人皮做旗袍的事情,只暗地里把那些旗袍全部收回了。
付裾患有人格分裂症,依法免除死刑,不过他最终还是没能活下来。
张风开问了警察局的熟人,说付裾是咬舌自尽的。死的那天晚上,附近拘留室的犯人听到他发出女人一样的尖叫,仿佛经受了极端痛苦的折磨。但明明里面只有他一个人,再无第二者存在。
“那犯人也被吓得不轻,本来犯了事儿,死鸭子嘴硬什么都不肯说,第二天一股脑儿把犯罪经过全交代了。”张风开也没想到付裾的死竟然还有这样的效果。
杀人魔落网,杨思慕那边没了顾虑,被迫暂停的工作重新开展起来。苏七月第一个跟她签了未来商场见面会的合约。
为了表示感谢,杨思慕还想约沈祀几人吃饭,沈医生摇摇头:“杨小姐工作忙,吃饭就不必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几张你的签名照。”
几张签名照而已,杨思慕十分痛快地答应了,还贴心地问沈祀要不要to签。
沈祀连忙婉拒:“不不不,普通签名就好。”
自从那天被沈祀看到小时候的照片后,纪浮光现在听到照片两个字就眼前发黑。
回去的路上他问沈祀:“想不到你还是杨思慕的粉丝。”
沈祀看着八张新鲜出炉的签名照心里美:“不是啊。”
“那你要她的签名照干什么?”纪浮光奇怪。
沈祀将照片小心夹进记事本里,表情严肃:“这些不是普通签名照。”
纪浮光:?
沈祀:“这些是小钱钱。”
像杨思慕这样的当红巨星,网上一张亲笔的签名照早已被炒上了天价。
纪浮光:……
见面会安排在一个星期后,两人跟着苏七月一起去凑热闹。杨思慕不愧是当红顶流女星,短短几天时间,便恢复到了光彩照人的模样,笑容甜美,亲和力十足。
粉丝们举着应援灯牌聚在台下高呼女神的名字,尖叫声此起彼伏,给这个火热的夏天更增添一份热情。
“杨小姐真的很漂亮。”沈祀由衷赞叹。
纪浮光心里咯噔一下:“我记得你说过喜欢同性。”
沈祀点头:“对啊,但也不妨碍我欣赏美呀!我打算把阿秀介绍给她,以后做旗袍可以找阿秀,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纪浮光闻言暗暗松了口气,下一秒又听青年问:“纪老师,你自己的房子还没装修好吗?”
之前搬到沈祀对门的出租屋,纪浮光用的借口是原来的房子要重新装修,现在一个月过去,算算时间确实差不多了。
纪老师轻咳:“已经好了,但还需要散散味道。”
沈祀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台上杨思慕唱了一首主演电视的op,歌声婉转动情,粉丝们激动地跟着偶像一起合唱。
两人混在其中静静听着,纪浮光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低下头,耳边隐约响起沈祀的声音:“纪老师。”
“嗯?”纪浮光下意识看向沈祀,对上青年琥珀色澄澈透亮的眼眸,“什么?”
合唱声有点大,他便朝沈祀的方向侧了侧身,两人本就站得近,此时更是几乎肩膀挨着肩膀。
纪浮光的长相无可挑剔,从沈祀的角度能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和微微上扬的眼角,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气让沈祀的心跳莫名快了两分。
他无端想起一直被自己刻意忽略的工作餐和工作服——付裾虽然是个变态杀人犯,但做长衫的手艺没话说。那件价值四位数的碧青色长衫被当做物证一起上交给了警察局,把沈祀心疼得不行,纪浮光却毫不在意,打算找别的店再给他定制一套……
还有月两万的工资——沈祀虽然在某些方面神经大条,可也不是个傻子,哪家的兼职给这么多钱啊?而且大部分时候都是纪浮光跟着他在跑……
纪浮光的手机持续震动着,他没有理会,又笑着问了一遍:“怎么了?”
沈祀指指他的手机:“不接吗?”
纪浮光;“不用。”
沈祀看清楚上面的来电显示是苏七月,忍不住提醒:“苏助理打来的,可能是有工作上的事情。”
嗡嗡——
纪浮光被震得心烦,直接将电话挂了。
沈祀:……
“现在没有了。”
纪浮光把手机塞回口袋,朝他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沈祀张了张嘴,他此时其实已经忘记刚才想说什么了,一道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哎,终于找到你俩了,这见面会人也太多了,纪总您咋还挂我电话呢,冰淇淋都快化了……”
未来商场里面开着空调,苏七月依旧热得满头大汗,他手里举着三个不同颜色的冰淇淋,对沈祀笑嘻嘻地说:“沈医生喜欢什么口味的?自己挑。”
沈祀要了白桃乌龙味的,放进嘴里,瞬间桃子的清甜和乌龙的茶香充斥整个口腔。
“M家新出的口味,我排了快半小时才抢到的,最后三个。”苏七月狗腿地转向纪浮光,“纪总,你呢?”
纪浮光一张俊脸黑得像锅底,冷冷瞥了他一眼:“不吃。”
苏七月愣住:“啊?”
“还有你这个月的奖金没了。”
苏七月:……
沈祀同情地拍拍胖助理的肩膀。
苏七月自己大概也能猜到为什么,还是见面会的事。合约没签就提前把消息放出去,如果不是后来抓住了杀人魔,杨思慕又同意继续合作,谁也无法保证眼前这些热情可爱的粉丝愤怒之下会做出什么来。
苏七月苦哈哈地吃完两个冰淇淋,宣发部那边针对这次见面会准备了几个热搜词条,他打开手机准备看看网络上的反响,结果在本地新闻APP上看到了一则寻人启事。
寻找失散多年的义子,因为太久不见,不清楚对方目前的身高体重长相,只知道孩子左手手背虎口位置纹有一朵血红色的莲花。有线索者请联系沈先生137xxxxxxxx,必有重谢。
单看这则寻人启事语焉不详,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正主在下方附了一条自己拍的短视频。
视频里的青年没露正脸,脖子以上的画面被截去,身穿夜市一百块三件的廉价白T,声音清透,感情真挚。
“那一年我把你弄丢了,春去冬来,记不清多少个日日夜夜,我都在深深地思念着你。我知道你还在怨我,哪怕在梦里也不愿意喊我一声爸爸。
但我不怪你,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去买桔子,把你一个人留在原地……小莲花,我的孩子,回来吧,回到爸爸的身边,爸爸永远爱你!”
因为本地新闻给了这条寻人启事一个特别推送,浏览量达到了惊人的数字,底下网友评论也沸沸扬扬。
1L:多么感人的父子情啊!这一声声爸爸,简直催人泪下,让我想起了自己的爸爸,我好久给我爸打电话了[流泪]。
2L:看到这条寻人启事的那个小莲花快回家吧!父子哪有隔夜仇呢?
3L:只有我觉得小哥哥的声音好好听吗?脖子也好长,斯哈斯哈……
4L:楼上你不是一个人!光听声音就知道是个帅哥!还有锁骨,我承认我被钓成翘嘴了!!
5L:为什么帅哥都英年早婚啊,连孩子都有了……
6L:楼上你没仔细看吧,说了是义子,不是亲生儿子!
7L:不是亲儿子所以才不上心,孩子丢了知道错了,早干嘛去了,呵呵……
8L:楼上的话我不同意,就算是亲生的也有弄丢的,再说他也是为了给孩子买桔子才走开的啊!
9L:哎,7L一看就没自己养过孩子,不知道现在的孩子多能跑,有时候你一眨眼,人就不见了,真不是家长不负责。
10L:心疼小哥哥,大家快帮忙转起来啊,愿世间没有分离!
……
即便没看到脸,苏七月还是凭这熟悉的T恤和熟悉的声音认出了喊话的人。
“沈医生还有个义子?没听你说起过啊!”胖助理惊讶。
沈祀简单将前因后果说了。
苏七月一阵无言,旋即又紧张起来:“照这么说,那个小莲花很可能不怀好意啊!”
沈祀倒不怎么害怕,对方选择用各种迂回的方式接近他,而不直接出现在自己面前,要么做不到,要么就是个纸老虎,不管哪种可能,至少他目前都是安全的。
纪浮光将视频来来回回看了两遍,不由失笑:“这就是你说的办法?你觉得他会来找你?”
沈祀十分有信心:“只要他看到了这个视频,就一定能感受到我的心意。”
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纪浮光:……
苏七月:……
比起小莲花究竟会不会主动来找沈祀,苏七月更在意另一件事:“为什么本地新闻会愿意把这么好的推送位置给一则寻人启事?”
沈祀添了口手中的冰淇淋,任由冰冰凉凉的奶油在舌尖上化开,满足地眯起眼:“我大二暑假的时候在沪城日报兼职过一段时间,那里的主编对我印象不错,这次我说要登寻人启事,她就小小地帮了个忙。”
纪浮光挑眉:“怎么没继续做下去?”
他想起沈祀当锁匠学徒和代驾的经历,以为又有什么奇奇怪怪的理由,结果却见后者无奈摊手:“因为开学了。”
纪浮光:……
确实是人力无法抵抗的原因。
沪大校园某偏僻的厕所内。
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皱眉质问面前的影子鬼:“不是说没有重要事情,别主动找我吗?”
影子鬼匍匐在地砖上,摊成薄薄一片,声音里带着惶恐:“三爷,曼莉和血鬼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我有点担心……”
被称为三爷的年轻人冷哼:“他们运气不好,在火车上遇上了饿鬼和孟知爻,已经死了。”
“饿,饿,饿鬼?”影子鬼大惊,“太平年代怎么还会有饿鬼降生?”
年轻人习惯性去摸自己的左手虎口,等摸到上面光洁的皮肤,才想起这具身体没有莲花纹身,心中遗憾。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他说得漫不经心,影子鬼牢牢闭上了嘴巴,片刻后又说:“还有一件事。”
“什么?”年轻人语气不耐。
影子鬼赶忙吐出一个手机:“目标在沪城的本地新闻上发了一则寻人启事。看上面的描述,有点像……三爷您。”
“寻人启事?”年轻人没去捡地上那个阴气森森的鬼手机,而是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点开一看。
青年熟悉的声音在狭小的厕所里响起,又反反复复回荡。
“那一年我把你弄丢了,春去冬来,记不清多少个日日夜夜,我都在深深地思念着你。我知道你还在怨我,哪怕梦里也不愿意喊我一声爸爸……
小莲花,我的孩子,回来吧,回到爸爸的身边,爸爸永远爱你!”
爸爸永远爱你!
永远爱你!
爱你!
年轻人死死盯着屏幕里的青年,脸色阴沉得快滴下水来,影子鬼这时候不知死活地开口:“三爷,目标他真的是您的义父吗?”
“当然不是!你脑袋是被门夹了吗?他多大我多大?”年轻人语气不善。
影子鬼摸摸自己脖子以上的部位,有些委屈。他确实是被门板夹了脑袋死的,所以死后脑子也不那么灵光,女鬼曼莉还在的时候,就总骂他是个废物。
年轻人没理会独自emo的影子鬼,开始翻下面的评论区,有一半网友被视频勾起了思亲之情,还有一半在舔沈祀的声音和颜,看得他烦躁不已。
虽然沈祀长得确实不错,但在没看到正脸的情况下,也没必要闭眼乱吹吧?!
年轻人来来回回翻了好半天,终于在一堆斯哈斯哈里翻到一条说不是亲儿子所以不上心的评论,然后重重在旁边点了个赞,心里终于痛快了一些。
目睹这一幕的影子鬼:……还说不是父子。
第40章 阿修罗(一更)
同一时间, 远在千里之外的赣省深山内。
谢必安右手执招魂幡,左手指节随意揩去脸颊的血渍。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在打斗中不知掉到了哪里,露出一双猩红锐利的眸子。
修罗场内, 五行逆转, 天地变色,头顶是暗红的苍穹,脚下土地焦黑。他们已经在这里跟那只阿修罗周旋了整整三天。从刚开始的势均力敌,到后来只剩下他和饿鬼两个。
孟知爻的脑袋和心脏被摘下,虽然“孟婆”不会轻易死去, 以后再重新长出来就是了, 但这会儿失去战斗力, 谢必安找到他后便将之送出了修罗场,交给柳蝉照顾。
反倒是李苏苏, 听说下火车前吃了个送上门的厉鬼, 实力窜了一大截, 竟然用长发硬生生绞断了阿修罗的一条手臂,可也因此让后者发了狂,差点没把李苏苏打得魂飞魄散。
谢必安看了眼身后一声不吭的少年,把饿鬼带出仁爱医院这件事,他心里其实挺摇摆的, 毕竟风险实在太大了。一个搞不好, 非但解决不了阿修罗,可能还会把阿飘这尊大杀器放虎归山。
索性后者来了以后,出乎意料地配合,至少没有逃跑, 也没有倒戈背刺,当然面对阿修罗也没有多少反应就是了。
少年从随身腰包里抽出一根磨牙棒, 面无表情地啃了起来。
没错,这只名为殍的饿鬼在进入修罗场后的三天里只干了一件事,那就是啃磨牙棒,以至于谢必安现在一听到嚓嚓声,就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他曾心血来潮地问阿飘要一根尝尝,结果少年看他的目光像在看一个死人,哦不,死鬼。
谢必安把招魂幡重重插在地上,幽幽叹了口气,少壮不努力,死后当鬼差,早知道有一天要和阿修罗正面硬刚,就不考这个编了……
就在谢必安悔不当初的时候,一座小山般的庞大黑影由远及近。
“来了!”
三天里,他已经和这只阿修罗对战了七次,对对方的出场无比熟悉。
和罗秀那种美貌婀娜的女阿修罗不同,男阿修罗的长相极为丑陋,眼前的诡物青面獠牙,眼似铜铃,浑身肌肉虬结,原本的四条手臂,因为被李苏苏弄断了一条,只剩下三条。
六道轮回中,阿修罗道和人道天道并称三善道,男女阿修罗即便形貌各异,却并非嗜杀滥杀的恶鬼,而且他们的掠食对象主要是鬼物,甚少为祸人间。
所以当仁爱医院那边接到消息说有疑似阿修罗的怪物屠了赣省的一个村子时,谢必安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白无常,你不是我的对手。”阿修罗发出桀桀怪笑。
谢必安知道他说得没错,自己虽然是鬼差,但本质还是鬼,遇上阿修罗这种天敌要反杀简直难如登天,所以才想到让孟知爻把饿鬼带上。
大概猜出他在想什么,阿修罗的笑声里多了一丝嘲讽:“你在指望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吗?别说他了,就算成年饿鬼,你修罗爷爷也不放在眼里。”
阿飘啃磨牙棒的动作一顿,然后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似的继续嚓嚓,嚓嚓。
阿修罗见状顿时笑得更加得意:“你现在还有其他帮手吗?黑无常呢……”
谢必安招魂幡一抖,霎时间原本死寂一片的天地间忽然阴风阵阵,无数冤魂在风中若隐若现,鬼哭狼嚎着冲向敌人,将阿修罗整个吞没。
“反派死于话多。”谢必安喘着粗气,经过这些天的鏖战他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更何况还是在对方的修罗场里。
伴随冤魂啸叫,阿修罗的身形一点点缩小,好似正在被啃食一般,谢必安却不敢大意,紧紧盯着那个灰扑扑的大团子,轰——
团子像被压缩到极点的弹簧,猛地炸开,冤魂被凌厉的煞气撕成碎片,尖叫着消失。
猎猎罡风在谢必安的脸上留下细长的口子,阿修罗从冤魂的包围圈里挣脱,一条煞气凝成的长鞭直直袭向不远处的鬼差。
谢必安险险避开,却依旧被抽中了右臂,丝丝缕缕的阴气从白大褂的破损处溢散出来。
钻心蚀骨的剧痛让他连招魂幡也差点握不住,谢必安低低咒骂一句,接下去的战斗和过去七次没有任何区别,他被抽成了一个陀螺,极限躲避的同时给阿修罗造成点不痛不痒的伤害。
阿修罗张狂大笑,谢必安身上又多了数道伤口,阴气不断流失,动作也越来越迟缓。长鞭再次甩来,他深深拧起眉,这一下要是抽结实了,世上可能再无白无常。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苍白纤瘦的手握住了迎面而来的长鞭,阿修罗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少年站在谢必安身前,黑多白少的眼眸死死盯着庞然大物的阿修罗,淡色嘴唇一开一合:“你把我的磨牙棒弄掉了。”
阿修罗:……???
时间回到半分钟前,谢必安躲过一次攻击,长鞭末梢却好巧不巧扫中了阿飘手里的磨牙棒。
“你把我的磨牙棒弄掉了。”少年又重复了一边。
阿修罗看看他,又看看地上碎成齑粉的磨牙棒,嗤了一声:“神金。”
少年沉默。
谢必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又起来了,他拄着招魂幡,一瘸一拐地退出去十米,想了想,继续往后退,一直退到百米以外。
他刚站定就看见原本俊秀不凡的少年眼球被渐渐爬上来的阴翳染黑,嘴巴张得比脸还大,能看到深处细若针眼的喉咙。
“你把我的磨牙棒弄掉了!!!”
愤怒的嘶吼裹挟着铺天盖地的威压如浪潮般朝阿修罗汹涌而去,长鞭成了桥梁,阿飘顺着它欺身而上,迅若闪电,在阿修罗反应过来之前,锋利的獠牙一口咬断对方的一条手臂,三两口吞吃下肚。
饿鬼吃不了人间的食物,鬼蜮和地煞之气却是他的大补之物。在少年准备再次下嘴时,阿修罗终于回过神,丑陋的脸孔上满是惊愕与怒意。
阿修罗与饿鬼虽然分属不同的善恶道,双方却一直井水不犯河水。
不过私心里,阿修罗一直都瞧不起饿鬼,觉得他们被最原始的食欲操控,丧失了本性和自我,是六道中和畜生道一样低级的存在。
而现在他竟然被这样低级的存在咬伤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阿修罗怒火中烧,剩下的两条手臂将长鞭舞出了残影,另一边少年比他还愤怒。
对阿飘来说,磨牙棒本就吃一根少一根,尽管沈祀承诺吃完了会继续给他买,但谁不知道沈医生出了名的抠门?再买?不可能的!
阿飘的心有多痛,对阿修罗的杀意就有多重,他任由长鞭抽在自己身上,抱着对方的脑袋一顿猛啃。
谢必安啧了一声,永远不要试图挑战饿鬼对食物的执念。
阿修罗发出痛苦的嚎叫,他怀疑眼前的这只饿鬼疯了,不就是一根磨,磨什么玩意儿吗?怎么跟抢了对方心上人似的!
阿修罗的脑袋被啃掉半边,露出灰白色的脑浆,这让他的样子看上去更加可怖,阿飘嫌弃地换了地方,转而啃吃敌人的手臂,躯干最后是大腿。
他的速度快到惊人,长满尖牙的大口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绞肉机,阿修罗刚开始还挣扎几下,到后来索性摆烂了,一动不动,任由少年饿鬼将自己吃得只剩下半个脑袋。
只要修罗场还在,阿修罗就不会死,只会变得虚弱。
阿飘的情况同样糟糕极了,身上的白衬衫成了碎布条,被他随手丢到地上,单薄瘦削的胸膛和脊背上全是蒸腾着黑气的鞭痕,他将半拉脑袋踢到谢必安面前,嘶哑开口:“问问。”
谢必安:……
他还是小觑饿鬼的杀伤力了。
谢必安深深看了少年一眼,蹲下身,用招魂幡扒拉了一下阿修罗的脑袋:“为什么杀人?”
阿修罗自知实力不如人,倒也光棍,满不在乎地哼哼:“想杀就杀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谢必安皱眉:“六道众生受六道法则约束,好比饿鬼无法吞咽正常的食物,一般鬼物无法在烈日下行走,阿修罗作为三善道之一,遵循本性,不会对人类出手……”
阿修罗桀桀怪笑:“白无常,那是你的认知。”
谢必安一愣。
“约束变弱了。”身边的少年盯着手里的磨牙棒低声喃喃。
就如谢必安所说,饿鬼无法吞咽正常的食物,磨牙棒每次磨下来的东西虽然少,但切切实实是食物没有错,而他也将它们吞吃入腹了。
阿飘之前便察觉到六道法则对他的约束不似传闻中的那般严苛,可为什么呢?
比起知道为什么,谢必安心头却是一凛,如果六道法则对众生约束减弱,鬼物大白天横行,阿修罗肆意虐杀,更甚至还有天神道……
光想想谢必安就一阵头皮发麻,必须尽快将这事告知阎院长,他有种预感,搞不好三界要大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