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大放情怀
时青寻如愿见到了西梁女国的女王。
不愧为经典剧情的王,女王生得国色天香,云容月貌,华冠丽服穿在她身上,是浑然天成的贵气。但更难得是,她眉宇间有一抹非常纯粹的洒脱英气。
这样的洒脱,源于贵人的锦衣玉食,更源于上位者手握实权的安全感。
生在女儿国,又是女儿国的国王,身居高位的人,不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凡是举国之力能拿下的,她都能拥有,都无人反对。
她并不需要向任何人、任何男人做小伏低。
因而所谓柔情似水,娇媚可人,在这女子眼中透出的倔强与洒脱中,变得不值一提。
精神气好好啊,时青寻感慨着。是个一看就超有生命力的姐姐,呃,不对,现在她已经活了百来岁了,她是所有凡人的奶奶。
只见女王与唐僧信步闲逛,一路在御花园看花看水,看得孙悟空有些犯困。
忽地,女王一把抓过唐僧的袖子,马上就要攥上唐僧的小手。
“嘿。”
孙悟空猛地睁大眼,精神起来,挠了挠手,马上要拍手叫好。
“小妹,你看见没。”单独吃瓜不得劲,孙悟空还吆喝着,等时青寻回应,“——俺老孙说了俺师父要''大放情怀''吧。”
这是亲徒弟。
时青寻被他逗笑,连连点头,“看到了看到了。”
只可惜并没有进一步动作,唐僧自觉和女王离得太近,有些失礼,震惊之下往后退,结果险些仰面摔跤。
孙悟空连忙吹了口气,一点灵气托住了他师父的屁股,让唐僧免遭屁股开花的结局。
“糟了!”只是这样一来,唐僧因为惯性往天上看来。
要暴露了,孙悟空连忙要躲。
哪吒扯上时青寻的袖子,待她反应过来时,二人也已换了方位。
又看了会戏,没再看到什么瓜,又中途遭了这么个插曲,孙悟空的兴致渐渐无了,便招呼他们回去。
但是,没看到和没得聊是不一样的,回去的路上,孙悟空还是和时青寻聊得很开心,一直到驿站了还有些意犹未尽。
不多时,唐僧也回来了。
再不多时,先前来通知唐僧去宫里的女官们,也都去而复返。
这会子,恰好时青寻也还没去歇息,与取经团在门口聊天,一眼瞥见拱门前女官们鱼贯而入,最末的,好似手里还托着个木托盘。
哇,感觉有新鲜的瓜出炉了。
时青寻与孙悟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尤其是孙悟空,西行至后半段路,他的心态放平了不少,与其日日提心吊胆着妖怪,不如有空隙就好好养精蓄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进吧。”孙悟空招呼起女官们,也招呼着时青寻和哪吒进来。
“御弟长老,我等来向您贺喜了!”
果不其然,甫一进门,为首的女官便笑着大声道。
她一笑,她身后的女官们也各个面带喜意,打量起在座的几个男人。
三个徒弟首先被女官略过了,唐僧倒是当真一表人才,气宇轩昂,不愧为天朝上国来的人,就是头有点秃。
很快,众人就发觉房中还有一个极品美少年。
那少年长身玉立,未发一言,墨发以璀璨的赤色莲花冠高束,白衣飘然,仙姿昳容,如莲高洁。
周身散发的一点冰冷,在诸多女子的拥簇下,反而成了别样遗世独立的清冷感。
就,看上去越发诱人了。
女官们开始窃窃私语,全都看向哪吒,脸颊含羞。
时青寻背对着哪吒,并不知他是如何表情。
但不知怎得,她下意识地去拉了他一把,将他拉到了自己身后。
难以说是有意无意,她察觉到,甫一把他拉到自己背后,他便紧挨着她,甚至有些过分的紧。
后背几乎被他的身躯抵着,莲香以一种侵占般的感觉灌入鼻尖,不像她站在他身前,反倒像他在拥抱她,她却…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
她心想,哪吒是一个连被人夸赞都会不自在的i人。
他肯定不喜欢这么多人盯着他看吧。
没错,就是这样,她才把他拉到自己身后——绝没有因为别人在看他,心里有点吃醋。
另一边,疑惑的唐僧终于开口:“敢问女官,何来喜事?”
唐僧方才有些懵,生怕自己说出什么不合礼数话的大唐高僧,斟酌半天,也就只能这么开口一问,还是把主动权交给了对方。
“我西梁女国向来没个男子。”女官掩唇一笑,“如今长老降临,臣等奉我王命,特来求亲的。”
“呃……”单纯的唐僧,到此刻都还没反应过来,“贫僧愚钝,今借路贵国,却无亲友,不过三个徒弟相随,却都是出家人,不知女王求得是哪门亲事?”
孙悟空已经反应过来,犹自憋笑。
憋笑的当口,一眼看见最有可能也会反应过来的时青寻,一下笑得更欢了。
时青寻一和吃瓜的猴哥对视,告诫自己别笑,但是笑容就是很容易被传染,她也差点笑了出来。
只见女官一副以为唐僧是害羞的模样,同样笑得耐人寻味,意味深长道:“长老,自然是向您求亲呀。”
唐僧卡壳。
唐僧宕机。
“我王愿以托国之富,聘您为夫,做我女儿国的王父,这可不是大喜之事吗?”女官见他懵逼,仍继续道。
唐僧大惊:“我?千万使不得——”
“是啊,使不得使不得。”猪八戒也反应了过来,“我师父一心向佛,从不贪荣华富贵,更不贪恋女色,不过吧,俺老猪……”
不是,八戒,你忘了高老庄的翠兰吗?
时青寻疑惑。
“俺老猪可以替你劝劝他,你多留俺老猪在西梁国吃几日饭,你这儿的饭,香得嘞。”
猴哥沙僧时青寻:……
“这位太师,你休要再胡说。”钢铁直男·沙僧不大看得下去了,对着女官道,“我师父乃久修得道的罗汉,绝不贪你托国之富,也不爱你倾国之容,你还是快快回禀女王,叫她倒换关文,让我们往西去吧。”
女官根本不理沙僧,在她眼里唐僧的三个徒弟差不离都是空气。
她直接无视沙僧,又对着唐僧道:“御弟长老,您看几时行礼为好,今日夜里,我王还想再做一场宴请,请您共赏国宝——”
唐僧扛不住了,他连连往后退。
一边沙僧还在挡,一边是猪八戒还在撺掇,他招架无能,另一边,又见看戏的孙悟空一副快要笑不活的样子。
“悟空!”
笑得太放肆的孙悟空,被急眼的唐僧捉住了,唐僧道:“你、你身为我大徒弟,你来说说。”
“哎,师父~”要猴哥说,乖乖猴哥当然就说。
猴王一个灵巧蹦地,蹦去自家师父身边,看上去是挺正色的,“依俺老孙说,千里姻缘一线牵,女王有意,师父未必无情,不如就留下来?”
唐僧愣了一瞬,满脸通红,大怒:“悟空,你在说什么?!”
“若师父无意,为何半晌自己说不出一句话来,却要我们代为言之?”
“好哇!”猪八戒听了这话,也正跑去和孙悟空咬耳朵,“师父不让我们‘大放情怀’,一面自己倒放起情怀来了”。
唐僧听到了,又准备训他,皮皮猪还顶起嘴来:“师父先管好自己,才可以说我们,哼。”
“欸,师父。”孙悟空拦住生气的唐僧,又提议着,“师父,俺老孙还有个主意。”
这下看上去倒是真正色了。
“怎说。”
“不如师父先从了女王陛下,待我们几个取经回来,将经书交予您,您给了唐皇,再与女王双宿双飞。”
“悟空!你、你——”
猪八戒:哈哈哈哈哈哈。
沙僧:啊哈,感觉也是个好主意。
众人嘻嘻哈哈的,唐僧憋红了脸,但实际上,其实谁都没生气,都知道是玩笑话。
实话说,时青寻一直觉得这个团队的氛围挺好的,能齐心协力是好事,能开得了玩笑就更好。
取经团一向这样热闹欢快。
所以她就总喜欢来围观,和小时候她喜欢的西游记,一模一样。
大家笑累了,时青寻晓得孙悟空是看出这是唐僧的一难了,因此撺掇了几句,不过时机也差不多了,她拍了拍他的肩,算提醒。
猴哥领会,又对着唐僧耳语:“师父,如今先答应下来,毕竟通关文牒还在女王手中,待拿了通关文牒,俺老孙施个定身法将她国人定住,不就皆大欢喜?”
“可……”唐僧看上去略有迟疑。
“师父担忧什么,哪吒太子和青寻仙子还在这儿,多的是人助你。”
唐僧最终没再说什么。
女官离开,但仍是没过多久,一大堆侍从进了驿站,大设宴席,看上去是要办酒。
唐僧又开始大惊失色,好在侍从们说今夜不是大婚,只是宴请各位。
吵吵嚷嚷中,天色渐晚。
时青寻身边,猪八戒正与她极力安利着女儿国的美食,说这一路就属女儿国的饭最好吃,夜里的宴请一定要她留下来一起吃。
孙悟空又披上了自己的神秘巫师袍,冷不丁窜过来,幽幽道:“呆猪,在先前每个落脚的地儿,你都这么说。乌鸡国国王宴请你时,你还说‘自小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
“啊,哈哈……”猪八戒摸了摸自己的大耳朵,讪讪笑着,“总有美食会刷新俺老猪的味蕾。”
“是肚子吃了脑子没吃吧。”猴哥嘻嘻笑着。
猪八戒嚷着,“那本来脑子就没吃嘛,谁用脑子吃饭。”
时青寻在他们的拌嘴声中,无意识往旁边一瞥,正见哪吒垂眸。
他看上去情绪不大好。
她微微一顿,喧闹声中,她可以不动声色地观察他。
这几日,她是觉得……他有一点说不出来的怪,譬如眼下,他的情绪也不是找不到理由——例如白日里在解阳山的事。
可更多的,她觉得他是那种心不在焉的情绪差,眼神偶尔飘忽抬起,略微涣散。
如此,便不像是针对着某件事……他若是针对某件事,会一直凝眸看她,呈现一种表面无所谓可又真的很希望得到解释的纠结,抑或是直接离开。
而这次并不是如此。
她想开口问问他,但刚一启唇,猪八戒更快说话了,“啊,又来人了。”
时青寻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
女官又一次登门,笑意盈盈地请唐僧去观赏国宝。
啊?国宝,是她想象中的那种国宝嘛。如果表情可以具象化,她现在应该是emoji表情包里的那个爱心眼有点馋的小黄脸。
唐僧已经不知是今天第几次大惊失色,想喊孙悟空。
“悟空,为师……”他仿佛气若游丝道。
“去吧去吧。”猴哥道,表情严肃而沉重,“师父,为了我们的通关文牒,去吧。”
趁着女官不注意,孙悟空还窜到唐僧耳边,压低声音道:“师父,争取一鼓作气,今夜就将文牒拿回来。”
唐僧达成生无可恋表情包。
没奈何,唐僧有时候也挺听孙悟空话的,空空说什么,他会照做。
他这便在女官们的拥簇中去了,孙悟空拉着时青寻,在廊下朝他挥手。
“师父,一路走好!”孙悟空笑着。
时青寻也学孙悟空的样子,给要去看“国宝”的唐僧打气,“唐长老,走好,明日再见——”
孙悟空戳了戳她的头。
她反应过来,好像说错话了,连忙找补:“哦不不不,唐长老,晚点见!”
好像没看错,唐僧更生无可恋了。
这让时青寻心起一种罪恶感。
罪恶了大概得有一炷香时间,唐僧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她又望向旁边的孙悟空,“猴哥,我想……”
——再去吃瓜。
得找她的吃瓜好搭子猴哥。
怎知孙悟空义正言辞摇头:“不,你不想。”
时青寻:……
“不是,猴哥,咱们白天都……”怎么和白天吃瓜那么积极的猴哥不一样,时青寻有点疑惑。
“不可以噢,小妹。”孙悟空温和笑着,但表情仍然是拒绝,“你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能去看这种事儿?”
时青寻:?
时青寻:!!!
“猴哥——”不愧是机灵的猴,他这是看透了一切了。
又乖又坏的,哈哈,一边和唐僧说去拿通关文牒,实际是怂恿唐僧去过美人关呢。
“青寻。”正是此时,哪吒忽然开口,“我先回房休息了。”
时青寻猛地看向哪吒。
一般而言,他哪里会这么早去休息?天才刚刚暗下来不久。
此刻,所有开玩笑的心思都没有了,可当她看去时,少年似乎早已心有防备,先一步错开了她的视线,转过了身去。
她看不见他的脸,不知他状态怎样,关切的话已然脱口而出:“怎么了这是?”
第92章 并不足够
哪吒走得比她想象中还快。
他只说是白日里打斗累着了,其余的不再多说,时青寻下意识又向他的手看去,但他的手没有僵直,也没有颤抖。
是今天缠金莲伤他太狠了吗?究竟要怎样,他才能心绪波动别那么大。
她真不太想看到他受伤的。
“哪吒……”
想去追的时候,孙悟空笑眯眯将她拦了下来,“小妹,整天哪吒长哪吒短的,上回就没多待多久,女王设宴,留下来吃些再说。”
“可是——”
“别可是了。”孙悟空打断她,“小莲花好歹是个神仙,佛莲身,说起来与我这金刚不坏之身都差不了多少,没那么容易死。”
猪八戒也在边上诚挚邀请她,另一边,敖烈和沙僧也要上桌了,都向她看来。
“你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见她还未答话,猴哥再次开始了恨铁不成钢,说的话倒都是掏心窝子的话,“他一示弱你就担心,他一服软你就心软,装得可怜巴巴的,你魂都要给他勾去了。”
时青寻:……
“我、我也没这样吧……”
孙悟空声音是刻意压低了的,旁人应当听不见,只是蓦然被他这样点了一句,回过神来,她还是有一分不自然。
“哼。”此时,猴哥的一个哼,无声胜有声。
“吃。”时青寻生怕在众目睽睽之下脸红,忙妥协道,“吃,现在就坐下吃。”
“这就对嘛。”
孙悟空拉她坐下,在时青寻没看见的角度,他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哪吒离开的方向。
坐下其实也不是一个好选项,西游团里的沙僧是闷葫芦,敖烈无意主动提起八卦,可猪八戒却继承了玉兔的八卦血脉。
猪八戒看出来了猫腻,一边吃一边问:“青寻仙子啊,你和哪吒太子关系这样好,今日是吃我师父的喜酒,何日能吃——”
还没说完,猴哥塞了一大块饼进他嘴里。
“吃还堵不上你嘴。”孙悟空笑嘻嘻道。
“呜呜呜!”饼太大了,猪八戒那么大嘴竟也一下塞不下,愤怒呜咽着。
孙悟空慢悠悠继续说着,“嘴不老实,俺老孙去叫老兔子再也不理你。”
这下猪八戒老实了。
后面的饭局便是惯常寒暄,也算其乐融融,时青寻很快就可以融入他们聊天,只是平日里很兴致勃勃的事儿,此刻她却心不在此,怎么都提不起兴趣。
打心底的,她还是想回去看哪吒。
这点心思经过了猴哥的劝说,取经团的打岔——临到如今,她心里的念头仍是如此。
她在关心哪吒,并且觉得这事比其他事都重要。这是在情绪非常冷静之时,仍然坚定的想法。
时青寻觉得,她已然快要完全认清自己的内心。
“猴哥……”于是她打算请辞离开。
怎知猴哥忽然皱眉,也转头向她看来,神色不大好,“小妹,你有没有感受到妖气?”
时青寻一顿,连忙发散灵力至空中。
她还真察觉到了——一丝诡谲的灵气,从女儿国王宫中弥漫过来的。
仔细感受着,倒不太像纯粹的妖气,抑或者就是很纯粹的妖气,干净的那种纯粹,不像是吃了很多人的那种腥臭妖气。
“不好。”孙悟空略有一丝懊恼,“恐怕是俺老孙师父出事了。”
经他这么一说,时青寻也想起来了——
女儿国这一难,可不只有温婉漂亮的女王,还有一个“我可不是娇滴滴的女王”的蝎子精呢!
“先去王宫看看。”时青寻一边道,一边回想着,在哪个方位来着……
孙悟空已经拔了根猴毛出去。
就在她想的间隙,孙悟空摇了摇头:“师父已不在王宫中。”
“——那就去西北。”时青寻想起来了,“毒敌山,应当是只蝎子精。小心些,她会用尾刺蜇人的。”
那只蝎子精又称琵琶精,时青寻对她有些印象,就是拜这经典台词所赐。
蝎子精将唐僧掳了去,孙悟空与她战了几个回合,她本事恐怕不大,却有“毒”门绝技的尾刺,蛰一下就叫人疼痛难忍。
孙悟空和猪八戒,都没在她手上讨着好。
因此,时青寻又再次郑重提醒:“千万,千万小心她的尾刺,莫被蛰了,真的会很疼。”
孙悟空见她如此谨慎提醒,也忙正了神色,“好。”
“我先去找哪吒。”时青寻又道,“稍后,我就和哪吒赶去。”
这下孙悟空顿了顿。
他往哪吒休息的那间屋子里瞧了眼,总觉得有不同寻常的灵力波动,那是汹涌的,浓郁的,不似寻常的。
灵力的翻腾,真有点凶。
那浓烈的莲花香,连他这个对气味不是很敏感的猴都闻到了。
“行。”最终对师父的担忧压过了所有。
同样,与哪吒相识了这么久,他也心知那小莲花不会对时青寻做什么,于是只道:“毒敌山汇合,俺老孙先去了——八戒,沙师弟,收拾收拾,师父被妖怪抓走了。”
时青寻应好。
*
设宴的地方,离哪吒休息的那间屋子不远。
屋内未掌灯,瞧着一切都静悄悄的,若不是越发馥郁的莲香挥散在空中,时青寻都要有种哪吒并不在里面的错觉了。
“哪吒?”
还未靠近门,连廊前的台阶都没走上去,时青寻已经心急喊他了。
神仙五识敏锐,这样的距离,只要对方有心,已足以听见。
可是漆黑的屋中,没有任何声音回应。
时青寻只得又靠近了几步,离屋门只剩几步之距。她今日穿的裙子长,走得太急,上台阶时,险些绊了一下。
“……何事?”
屋内终于传来清冷的声线。
是哪吒,没有错。
可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轻弱,不像是精力不足的疲惫,更像是故意克制隐忍的低声。
时青寻轻轻皱眉,心里那丝不对劲的感觉又开始蔓延,但焦急压过了其他,她轻声问他:“你好些了吗?怎么了。”
“……”
他没有答话。
一墙之隔,月光下,万物被月色浸润,从朦胧的窓纸上往外看,一切只有浅淡的影子。
唯有时青寻,像月色也偏爱她,月辉都落在了她身上,照亮了她姣好的面庞。
他有心看她。
于是,唯她清晰可见。
无意识地抬起手,他在相隔着一层薄纱般窗纸边,静静描摹她的眉眼。
眉骨优越,比之少时更加轮廓分明,那双杏眸依然清亮而坚定,甚至于这样的迷朦间,他仿若仍能察觉到,她唯独看向他的那份温柔。
抬手的每一刻都酿开无限痛意,来自于他心甘情愿戴上的缠金莲,但欲望压过痛感,眼前除了她一切都变得无所谓。
慢慢的,他的指腹隔着窓纸,落在了她微张的朱唇上。
“哪吒?”时青寻仍在疑惑,“你怎么不说话,我能进来么?”
屋内无灯,一片漆黑,窗棂隔开光亮,洒不进一丝月光,她看不清他,于是也不知他近在咫尺。
他们离得很近,已经靠的足够近了。
哪吒心知。
或许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彻底软下她那颗心,她已经表现出了向他靠近的心思,他不是看不明白。
可是……
可是好像不够,好像怎样都不够。
不知从几时起,身体里开始叫嚣着占有的欲望,他想要多一点,哪怕她给不了他的,他也想从她身上汲取。
眼下,他们的关系就如面前这层薄薄窓纸。
明明他能在此窥看他,看到她的一举一动,可他觉得这并不够,他想要再近一些,更近一些。
撕毁一切,褪去精心的伪装,疯狂而毁灭地拉着她沉沦。
“哪吒?还不说话,那我直接进来了。”
下一刻,他的手指微曲,迅速放下的时候,木门也轻轻被她推开了。
眼皮轻颤之时,他瞥见对方也轻轻眨了眨眼,似乎也有些愣。
“啊,你是来给我开门的么……”时青寻没想到一入室就看见他站在门前,她推门的速度太快,还差点撞到他。
她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手,“我心里焦急,所以进来时没太注意,你没事吧?唐僧被妖怪抓走了,猴哥他们都去毒敌山了,我担心你也有事,所以来找你。”
哪吒轻眨了下眼。
在时青寻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话时,他只简单一句道出了她此刻找他的目的,“……要去找孙悟空他们吗?”
时青寻一顿。
她抬眼看他,月光终于披洒至室内,少年的脸庞被月光照耀着,她看着,总觉得他的脸色有一丝莫名的苍白。
“找——”她摇了摇头,“那个事先不提吧,我觉得你脸色不大好,先关心你的事再说,你怎么了?”
“我无事。”
“……你是不是又撒谎了?说实话,哪吒。”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
“是莫名觉得有些累。”默然一瞬,他回答着,“不是身上有伤,也不是灵力有损,此刻我分不出,待回云楼宫看看吧。”
其实不是累,是过分怪异,抑制不住的情绪。
——是疯狂想要占有的欲望。
时青寻灵光一闪,“会不会是上回你受的伤?”
但之前在天庭看着伤好了啊,她想着,又捉起他的左臂。
哪吒并未反抗,毕竟缠金莲并不在他的左手,他安静地等待着她察看伤势,也借此调整自己紊乱的心绪与呼吸。
仍与上回一样。
伤势好全,唯有殷红的伤疤,像两颗小小的朱砂痣,在月光下,越发浓郁妖冶。
……这疤,不会好不了了吧。
时青寻心想,顿觉这么好看的手要留下残缺的话,她有点惋惜,抚摸了一下那两点痕。
哪吒的手猛地颤了下。
“无事,都已好全。”没有抽回手,可他的音色微哑,“青寻,走吧,我随你去找孙悟空他们。”
“可……”
“找完这趟,我们再一起回天庭。”他垂眸看她,“也是一样。”
时青寻抿唇。
这回和上回在金兜山还不一样,那蝎子精当真不太好惹,倒马桩上的毒听起来就可怕。
而且她答应了猴哥会去,想了想,她点了头。
时青寻这便要带着他离开,可在抽离握住他左手的那刻,猝不及防的,少年反手回捉住她的手腕。
她的手不免一僵。
好在混天绫还缠在她腕上,哪吒攥住她手的位置正是那处,柔软的布料隔开了彼此的热度。
“走吧。”他没再多说什么,神态自若。
*
夜里的女儿国,自空中远眺,还能望见东方通彻如镜的通天河,月光在宽阔的河面闪着莹莹的光,光亮再反射到人的眼睛里,像雾,又像璀璨的星辰。
哪吒攥着她的手,两人在空中穿行着,时青寻觉得有些不自在。
——因为隔着一层红绫,这个少年,好似反而为牵住她找到了借口。
他漫不经心拨弄着轻柔的红绫,不再是平日里那样蜻蜓点水的触碰,而是略带侵略性的捉着她的手腕,反复摩挲与轻捏。
“哪吒……”她想低声提醒他,别这样。
混天绫并不是多厚重的布料,相反,捆在手上时,软得像云缎,薄得如蝉翼,与直接肌肤相贴差不了多少。
再加上布料被他这样翻弄,带来一点微痒的摩擦触感。
是比直接的肢体接触,更怪异的感觉。
很奇怪,很微妙,她很想抽出手。
哪吒却没有给她机会,他仅仅唤她一声名字,便能将她的注意力吸引开。
“青寻,快到了。”他道,“你看…那像不像孙悟空的身影?”
时青寻往那个方向看去,当真见月下有个毛绒绒的身影,手拿金箍棒,另一只手拖着一个头光秃秃的和尚。
星点光亮,和尚的头亮得像个小灯泡。
真的是猴哥和他师父。
“猴哥。”因为离得不远,所以时青寻干脆直接招手,“我们在这里。”
只是哪吒仍旧牵着她另一只手不肯放。
——这紧急的除妖当口,算了,不在意了,由他牵着吧。
时青寻妥协。
孙悟空看到了她,眼睛一瞬间晶亮,他窜过来的速度极快,就像是后头妖怪正在追他似的。
“青寻!哪吒!后头就是那蝎子精。”孙悟空猛地窜到哪吒身后,“俺老孙拖着师父,不大方便,劳你们出手帮忙了。”
还真有妖怪。
蝎子精一身水红裙裳,略略紧身,勾勒出姣好妙曼的身线,乌发如云,满头点翠,华丽而娇媚。
手里还持了一把金辉熠熠的琵琶,那贝壳色的光泽,一眼瞧去倒像是把电音贝斯似的。
“好你个孙悟空。”蝎子精欲眯眼看向躲去后头的孙悟空,“你擅闯我洞府,却还叫帮手在外头埋伏,我倒要看看你叫来何人——”
言之于此,蝎子精忽地噤声半刻。
皎亮的月色下,很好看清来者何人,她仍旧眯着眼,目光却更加意味深长。
“是哪吒三太子啊……”她微微挑眉。
时青寻下意识皱了皱眉,又蓦地想起来,这蝎子精是个有不小来历的妖。
这只蝎子精来自灵山。
经年前,因为在雷音寺听佛祖讲经时,佛祖将她推开了些,她便在佛祖手上扎了一下,佛祖疼痛难忍,将她贬下了界。
哪吒也会去灵山,想来她也是从前见过哪吒几回的。
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呢……
时青寻还在回想,感觉自己还忘了点什么。
但蝎子精已不再等,抄起手中的法器就飞身上前,孙悟空因为要顾及师父,于是哪吒上前迎敌。
火尖枪在她面前一闪而过,照亮了众人脸庞,炽热的火焰有些晃得眼睛疼。
时青寻思及方才哪吒略微苍白的脸色,忙道:“小心,她是只蝎子精,小心她用尾刺蜇人!”
蝎子精一顿。
时青寻也不可能只让哪吒一人御敌,柳叶刀在手上打了个转,她牢牢握住,朝着近在咫尺的蝎子精刺去。
薄刃在月下泛起寒光,蝎子精险些被伤,狠狠看了她一眼。
第93章 本性使然
他们是两个人一起夹击妖精,妖精腹背受敌,本来是大好战况。
可哪吒莫名的有些心不在焉。
火尖枪在空中舞动,不过出手仍旧干净利落,他的长袖偶尔滑落,露出一截白皙手臂,时青寻时而瞥过,并未见缠金莲在他的手腕上作祟。
可是当他抬手时,她还是眼尖发觉——他的手在抖。
像另一种诡异而努力的克制。
这令她有些慌了神,不是觉得自己打不过蝎子精,既然晓得对方的弱点,小心防备好好避开,单拼法力,胜算还是很大的。
可是她忍不住心乱,担心哪吒是不是受了伤,是不是又瞒着了她。
“哪吒,你怎么了?”打斗的间隙,她问他。
少年颤动着睫羽,唇角轻翁,似乎想说一句没事,可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像一点都不在状态。
“妹子。”他二人身后的孙悟空也发觉了这点微妙,连忙道,“撑住一刻,俺将师父交给八戒,就来相助你们。”
本来孙悟空想将蝎子精放心交予他们的。
毕竟一个是天庭鼎鼎有名的少年武神,另一个也是能打过凡间难缠妖王的仙子,怎么都该轻易制住对方,怎知哪吒这时候莫名其妙出了差错。
时青寻深呼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绪,没有空隙转头看孙悟空,但也应了声:“无事,交给我便是。”
“呵。”见孙悟空远去,美艳的蝎子精忽然挑眉一笑,“交予你?时青寻,你太看得起自己。”
怎么这个从没见过的蝎子还晓得自己名字,时青寻微怔。
电光火石间,倒想起了被自己遗忘的细节——这蝎子精有克星的,天上的卯日星君便克她。
“你只看出我一个弱点……”蝎子精轻蔑看着他二人。
她说话的时候,时青寻瞥过哪吒。
少年不仅连手在抖,眼下连身躯都在轻轻颤抖,但蝎子精仿佛早有预料,好似并不觉得哪吒这副样子有什么问题,眉眼间没什么情绪波动。
美艳的蝎子精只是素手拨弄着琴弦,漫不经心,语气里含着轻嗤道:“却不知,我还有一招呢。”
言罢,琵琶声忽然变得很急,真的像贝斯,又如骤然落下的暴雨,压得人心头沉沉的。
嘶,才一瞬,头就好像被暴雨淋了一通,进了好多水。
晃得人晕极了,眼前晕,心里也晕乎乎的,难以集中意识。
时青寻拧紧了眉。
——怎么还有这招啊。
恍惚间,她倒是还记得这种类似摄魂的法术对哪吒无用,而她虽是佛莲身,却是有自己魂魄的,她抓紧了哪吒的手,他明明没有动,可她感觉到他手下的肌肉正紧绷着。
自己疼,可心里到底有松口气,因为至少哪吒不会受影响……
抓住他的手,就像溺在水中的人抓住那根浮木,她一面想着至少兴许受了伤的哪吒不会再受伤,一面还是想着自救。
努力抬起另一只手,她召出一朵小莲花,施法送它飞去空中。
去找卯日星君来,一切就解决了。
可蝎子精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的间隙,她一直在等时青寻难以防备的这一刻,双腿化身成蝎尾,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就要往时青寻身上扎去。
时青寻想拉着哪吒躲开。
她想的是,不管怎样,混天绫还在她手上呢,混天绫也能替她挡一下吧。
抬手想御敌,怎知方才还莫名颤抖着的少年,此刻动作倒是快得很,他一把捉住她的手,那根毒刺就正好戳在他的手背上。
这一瞬间,她的心有一丝乱,有点裂开。
也是这一瞬,腰侧挂的乾坤袋里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哪吒!”因他受伤,她惊呼了一声。
他好像才夺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一般,轻颤的手不再颤抖,火尖枪被他牢牢托住,以一种极为刁钻的角度回刺,眨眼之间,以破空之势戳进了蝎子精的尾刺上。
“啊——”蝎子精发出一声惨叫。
火尖枪上燃着猎猎的火,能燃烬万物的三昧真火,受白衣少年控制着,不留任何余地灼烧着敌人。
他一直默不作声,从方才,到现在。
但此刻,默不作声变成了一种诡异平静的乖戾,火光倒映在他的墨瞳间,映衬在他原本雪白的衣裳上,像鬼魅的影子。
还照亮了,他光洁手背上的那点赤红。
“……你还好吧?”没了蝎子精的电音琵琶干扰,时青寻觉得自己好受些了,她望向正持着枪的哪吒。
“寻寻。”他当真应了声,“我无事。”
“你……”看上去是没事,但有让人觉得挺有事的。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然,有温热的血溅上了她的衣袂。
些许还淋在了她的手背,黏稠的感觉太明显,时青寻不由自主眨了眨眼,余光瞥见蝎子精的蝎尾,就这样硬生生被火尖枪挑了下来。
断尾的血迹并不多。
可是半妖半人形态的妖精,一下被人扯成两半,这般突如其来感受到暴力和血腥,还是叫她感到头皮发麻,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一切……忽然有点似曾相识。
在蛇盘山青云洞前,她撞见过类似的一幕。
此刻,蝎子精发出了更凄厉的惨叫声。
“饶、饶命啊,哪吒太子。”蝎子精的声音惊惧异常,疼痛令其昂首叫了一声后,又几乎失声,“我…我并非有意,我也是……”
一时之间,时青寻不知该看谁好。
她想看哪吒,又想看蝎子精,最后只能望见火势蔓延得越发高,强烈的火光灼得人根本睁不开眼。
不留余地的火势,就如同这个行事从不留余地的少年,他行事向来狠辣,多数时候她所感觉到的沉默隐忍,其实只是伪装。
如今,好似才是他最真实的,埋藏在心底的一面。
不一定要等到卯日星君来收服妖精,不一定非要克星登场,他会用最暴戾残忍的方式,不给对方任何反抗的机会,直接斩杀。
在熯天炽地的火焰中,最终,她还是选择了看向哪吒。
同在云中,他们原本与蝎子精站在同一水平面上,可当烈火灼烧着对方时,对方的灵力逐渐涣散,向下坠去。
于是,哪吒是垂着眸子的。
纤长乌黑的睫毛投下一片阴翳,掩住了他眸间的情绪,唯余眼尾一点被染上的殷红血迹,在火光中灼灼发亮,像一颗明艳的朱砂痣。
一颗会颤动的、由别人血迹染上的朱砂痣。
“青寻!”
孙悟空终于赶了回来,他似有些讶异,“咦?小莲花,方才还想说你不靠谱,怎么忽然又靠谱起来了。”
“方才莫名有些失神。”火光渐渐淡下,哪吒泰然自若地回答。
烧完蝎子精后,他平静了不少,连语气也是极淡的,像是叹息与一点懊恼,“许是先前受的伤没有好全,好在青寻没有受伤。”
实际上,只有他自己心底最清楚。
看着蝎子精的身体被他硬生生撕裂成两半,鲜血喷涌而出,在空中划出微妙的弧线,心里滋生的那股快意难以言喻。
嗜血的畅快,暴虐的快感,足以让他烦闷多时的心……彻底平静下来。
于是,他转头看向时青寻。
对方的手貌似颤了颤,他眼神一沉,下一刻,她又执起了他的手。
“你的伤……”她踟蹰道。
很好。
就是要这样。
哪吒安静地看着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
她太容易心软,很容易被他看清。有时,他会想,若是将她的心剖开了看,是不是就是这样柔软无比,又澄澈干净。
“有点疼。”他轻声道,语气放缓,透出一分虚弱。
“……”
这一刻,她没有说话。
他感受到她的呼吸紧张了一瞬,像是自心底生出对他的抵触,那是藏于她所有柔软温柔之下的冷漠无情,是昔年不顾承诺狠心抛下他的心如磐石。
时青寻实际上是觉得有点怪。
说不出的古怪。
这一刻的哪吒好像全然平静下来,连带着他的面色都变得鲜活而红润,仰起头看他,能见他总是如沉寂潭水的乌眸间,闪着异动的晶莹。
像一种……不好言喻的兴奋。
他在兴奋什么?
因此她迟疑了一瞬,可既然已经握住了他的手,最终她还是松下了那口气,放下胡思乱想,只专心看着他手上的伤。
蝎子精蛰出来的伤啊……
恐怕不是有点疼,是很疼吧。
她想说点什么,一时又因心觉对方奇怪,而感到迷茫,以至于最终不知如何开口。
好在很快有人来打破僵局。
卯日星君从云间探出头来,与快要降落到地上的这几位神仙打起招呼。
“孙大圣,三太子,青寻仙子……呃,我收到了一朵莲花传信,不知是哪位送来的?”
孙悟空摊手,“我不是莲花。”
“是我。”时青寻回答,本来想叫卯日星君来收服蝎子精的,但蝎子精现在…只剩下灰烬了。
不过哪吒受了伤,她记得卯日星君是可以医治的,于是连忙向对方挥手,“星君,哪吒太子受伤了,可否劳您看看?”
卯日星君嘴上说着客气了,他扫了眼地上遗留的一大片灰烬,眼观鼻鼻观心地走过来。
时青寻难免心生一丝紧张,连忙推了一把哪吒的后背,叫他上前去伸手给卯日星君查看。
她这样骤然松开了他的手。
温暖的触感猝不及防离去,哪吒背对着她,微微抿唇,未发一语,只是神色阴晦。
另一边,孙悟空突然又扯了扯她的袖子,他压低了声,“青寻……”
“这……”卯日星君才发出一个字音。
时青寻刚看向孙悟空,又转忙回头问:“怎么了?”
“是那小蝎子蛰出来的伤,还有些毒残留。”卯日星君笑道,“不过仙子莫担心,三太子不惧世间之毒,伤势不深,只是痛感尚存。”
卯日星君从怀里掏出一瓶丹药。
本想直接递给哪吒,又突然很有眼力见的,走了一步,交去了时青寻手里。
“分三日,服下三粒丹药,伤势即会恢复。”
对方这样平和的态度,倒显得时青寻一直在过分紧张,她才反应过来,顿时有点不好意思。
偏偏孙悟空将师父安顿好了,此刻无甚急事,轻轻笑她,“可以了吧小妹?瞧你这样,小莲花就是手上扎个眼,不晓得的还以为掏了你心窝子。”
“猴哥。”她轻咳一声。
哪吒微侧过头,朝他们看了一眼。
“寻寻。”他唤她。
她也将头偏过一分,“嗯?”
“是还觉得不舒服么?”她问道。
“嗯,有些累。”
时青寻仰头看他,果然见他面带倦意,毕竟疼痛感尚未消退。
而方才那一眼究竟含着什么情绪,时青寻没有看清,她只看见他的眸仍微微垂着,视线落在她腰侧。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那是因为孙悟空的手仍然牵着她的袖子。
“小妹。”孙悟空却发觉了,蓦然严肃起语气。
在哪吒将要往这边走时,他将声音压得很低,又隔开了一道屏障,语气很快道:“俺老孙觉得哪吒有些怪怪的。”
时青寻顿了顿。
她自然也觉得哪吒有点古怪,原本是那种微妙的古怪,直到方才面对蝎子精,他的那点微妙像是快要克制不住,越发浓郁起来。
其实她心有怀疑,觉得是上回他在金兜山的伤导致的。
伤势好了,可是伤痕还在。
而且她一开始试图以治愈术帮他疗伤,也半点效用没有。
“嗯。”她应了孙悟空的话,只是略有心不在焉,“是有点怪,我打算带他去看看了。”
一个神仙,不至于修复不好伤疤,如若是她受了伤都能快速令自己复原,灵力更加高强的哪吒不可能做不到。
她心觉的古怪便是这点,心里想着这件事,所以心不在焉。
孙悟空沉默了一会儿,“……你注意些。”
这下时青寻有些愣,偏头看他。
“哪吒不会伤你,可他此刻古怪……”想了半天,孙悟空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最后只挠挠头,叮嘱着,“你还是要注意些。”
时青寻点头,“我晓得了。”
“寻寻。”另一边,哪吒缓着声唤她,“还有其他事么?若无事,我们回天庭去吧。”
先前就答应过他的。
时青寻看向哪吒,一开始就说好女儿国的事了结后,陪他去修养看看。
她点了点头,没有犹豫太久,“回吧。”
*
离开之时,哪吒扫过孙悟空的手。
漫不经心的一眼,并没有蕴含太多敌意,至少表面看没有。
在时青寻投来目光的一瞬,哪吒垂下眸,收回视线,而后极其自然且主动地牵住了她的手。
明明是能使出那般炽热火焰的手,给人的感受却是冰凉的。
时青寻不免一僵,看了他一眼。
他很少在旁人面前牵她的手,就算有,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
没有任何试探之意,却是自然、又略带嚣张的动作。
“青寻?”即便她看来,哪吒也没有对自己的行为做任何解释,他只是微微偏头,看着她,“走了。”
“哦,好。”她道,“和猴哥打个招呼再……”
被少年牵住的那只手带来些许拉扯感,他仿若不容拒绝般带着她,直接要往天上飞。
“他方才都听见了。”
时青寻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哪吒不咸不淡地解释着,“孙悟空耳聪目明,他听得到你我要走。”
也行吧。
时青寻没再纠结这个。
云间,她仰头看哪吒,觉得他的气息已然十分平缓,可之前面对蝎子精,他突然的失控也并非做假。
而且……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很久没看见他那样杀妖了,只是当时的确情况危急。
……一点残忍,不是说不过去。
时青寻自觉自己不会是非不分,胡乱指责,想了想,她只问了要紧事:“你此刻感觉如何?”
本以为哪吒仍会回答无事。
若他再次这般回答,她的心好歹能放下些。
可是,少年微微蹙眉,仿佛忍着疼,连唇色都变得苍白。
他没有看她,可脸色已昭然一切,他道:“寻寻,我有些难受。”
时青寻顿时紧张起来,“哪里难受?”
“浑身都不对劲。”他道。
“我还是觉得……”时青寻迟疑了一会儿,“恐怕上次在金兜山受的伤不对劲,你这次又受伤了,该不会两厢相加,越发严重了吧。”
上回哪吒就一直在那里说没事,于是她这下把情况说得严重些,希望他能重视起来。
“我觉得……”她觉得有蹊跷,要不喊他去灵山看看吧。
金吒之前不是说他心绪不稳的时候,就会去灵山的那片莲花池里泡泡嘛。
在她思考的时候,哪吒正摩挲着她的手腕。
深思的人并未察觉,于是他近乎贪婪地触摸着她的肌肤,想要得寸进尺的心越发迫切,已经无法分辨是理智的决定,还是本性使然。
是如她所说的这样么。
或许吧,哪吒心想。
此刻,他的心里浑然不在意这些,是何种原因,是为何会不顾一切去想这些,都不重要。
他只想遵循内心的欲望,做内心最想做的事。
“我亦如此觉得。”哪吒轻声回答着。
时青寻微怔,突然这么爽快?
她道:“那、那要不……”
“你陪我回云楼宫吧。”他握住她的手在收紧。
他表现出得状态却不如手上的动作,他的声线是虚弱的,脆弱的,“去西莲苑的莲花池里,我或许会好些。”
“可是……”她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还是觉得去灵山更妥当。
“不愿陪我么?”这句开口,已经像是殷切的恳求。
将信将疑的感觉彻底被他这样的脆弱打破,时青寻妥协了,“……没有,那我们先去云楼宫吧。”
第94章 永不分离
云楼宫是一如既往的静悄悄。
这座宫殿所在的位置并不偏僻,可占地面积很大。最西面,也是最远的方位,便是哪吒所处的西莲苑。
心里到底惦念着他这般的虚弱,哪吒走得快,时青寻被他牵住,也没有缓下半分步子。
不多时,西莲苑便到了。
径直穿过前殿,一直到莲花池边,哪吒才缓缓松开了她的手。
他看出她压在心底的一分踌躇,松手,便像猎物已然到手后漫不经心的逗弄。
“寻寻……”
“你化成真身下去泡一泡?”时青寻道,被桎梏的感觉随着他的松手而消失,她的表情自然了些,“我就在岸上守着。”
哪吒在笑。
极轻的笑意,如一朵漂亮的白莲缓缓舒展,还挂着一点晶莹露珠,于是透着淡淡的光晕,清淡而雅,又令人感觉很突兀。
怎么有点怪。
“与我一起。”他道。
“啊?”时青寻不解,“这有什么好一起的,我就在岸上守着你,还能看你的状态怎样。”
今日是来看他疗伤,又不是双修——呸,又不是修行。
他一时未答,只将视线落在她的衣袖,随着她说话间无意识的手晃动,袖角露出一截猩红布料,明艳的色泽,交织在她清浅的青色衣裙上。
那是他刻意交予她的混天绫。
“同源灵力,有助于我疗伤。”他再次道,“青寻,数次修行我都与你一起,也有这般原因,如此修行是互有裨益的。”
时青寻将信将疑,“那……”
“况且,数次我都陪着你,这次不能陪陪我么?”
他要这样说,都打感情牌了,那她…还真拒绝不了。时青寻呼出一口气,终于彻底信了他的话,妥协道:“好嘛,我陪你。”
手里轻轻推了他一把,她又再次确定着:“都用真身对吧?”
一靠近莲花池,她就想起上回哪吒趁她不注意,直接把她拖进了水里。
虽然很快他就提醒她要化回真身,可当时他们实在挨得太近,身体紧密相拥,过于紧的距离,对于她而言还是挺难为情的。
“嗯。”
此刻,得了哪吒肯定的答复,她才下了水。
哪吒也没拖沓,见她化回真身,他很快同样变成一朵微微闪烁金色光晕的小白莲。
此处莲花池的水来自于珞珈山海印池,水温宜人,灵力盎然,甫一进水便觉得像泡温泉般通体舒畅。
哪吒化身的白莲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纯白如雪的颜色赏心悦目,娇弱而恬静,也令人的心绪渐渐松懈下来。
然而下一刻,哪吒的莲茎蓦然将她缠住,很突然地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近到彼此相依,花瓣相贴,甚至她甩了甩头,还掉了两片花瓣。
“哪吒……”察觉到仍有不少莲茎正顺着她的躯干往上爬,时青寻心底忽然生起一丝莫名的不安。
“就这样,如此,还可助你修炼。”
好在少年的声音是平稳且淡然的,随着他话音落下,莲茎虽然没有松开,却带来了丝丝温和的灵力。
并不多,不像是他刻意给她的。
更像是从莲花池中汲取的灵力,润物无声,也足以叫人再次心安下来。
时青寻于是顿了顿,没再说话,只随着他静静感受着灵力的运行。
在那段时间,莲茎纠缠着她的感觉也可以被稍稍忽略一些,不再那么突兀,不再有自己的领地突然被侵犯的忐忑。
只是,日渐渐落下,夕阳的光晕流转,直到天际悄然暗淡下来,哪吒仍然没有半分松开她的打算。
“哪吒?你感觉怎么样,好像泡了挺久了……有觉得好受了些吗?”
后知后觉中,她感到一点呼吸不畅。
原是在她毫无察觉时,哪吒将她缠得越发紧,数不清有多少条莲茎缠着她,攀附在她身上,禁锢住红莲的躯干,黏腻的触感令人悄然生出一股难堪。
怎知在阒静的氛围中突然出声,像是打开了某种机关。
“哪吒——”她轻声惊呼。
白莲从默不作声的悄然攀附到越发大胆的纠缠,仿佛肆无忌惮,毫无顾忌,柔软的莲茎抚遍她全身,几乎成了一种带有暗示性的挑逗。
在这一瞬间,时青寻终于捕捉到了心底那丝深刻的不对劲。
猴哥与她说的“哪吒感觉怪怪的”,和她自己先前隐隐猜想、又随意压在心下的古怪感,一下子变得清晰。
“你松开我……”变成莲花,只是形态变了,五感并不会消失。
被抚摸的感受太过明显,甚至令人生出一丝被侵犯的心理,她不由得颤着声,“哪吒,你在做什么?”
“寻寻。”他应了声。
纵使咫尺之距,他的声音明明清晰至极,却几乎听不出什么情绪。
“既然已经陪我来了这里。”他轻声道,“还能逃得掉吗?”
什么?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这奇怪的言论,平淡而虚空的语气,瞬间激起了时青寻的抗拒心,她觉得他非常不对劲,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不能再在这里留下去。
“既然来了,你是情愿的。”他在轻笑,又问她,“对么?”
她情愿个啥啊她情愿。
时青寻开始挣扎,挣扎中夹杂着对他怪异表现的关心,只是理智到底压过了情绪,来不及多说,逃开他身边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她还久违感受到了深切的惶恐不安。
这个少年并不似表面展露的那般单纯与柔弱,她早知道的。
他是享誉三界的哪吒三太子,是天庭位高权重的中坛元帅,这样的人物,他的法力远高于她,可是……她在相处间渐渐忘了这事。
她松懈了所有的心。
一切在此时多说无益,艰难挣扎着,好不容易脱离了莲茎的桎梏,时青寻化回人身,想要逃上岸,可是脚踝再一次被莲茎缠上。
莲茎就像灵蛇一般,极快地缠住她的脚踝、小腿,直至大腿根部。再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刻,数条莲茎也缠了上来,让她怎么也无法逃脱。
拉扯感与感受到的无力让心紧绷到极致,她重新被拖回了水里。
不同于莲花身泡在池中。
她无法漂浮,失重感一下传来。
猝不及防地,口鼻灌入冰凉池水,她被水呛住,呜咽着,近乎溺水的感觉又让她忍不住惊呼出声。
对方毫不留情的御敌手法,她一直都知道,而这一刻仿佛反噬到了她身上。
他将她当成了需要制服的猎物。
惊惧下,身体在颤栗。
莲茎蓦然松了一瞬,好似那个冷漠无情的少年恢复了片刻理智。
“寻寻……”他轻叹了一声。
白莲散发着淡淡光晕,时青寻感受到托举的力度,是哪吒也重新化回了人身,他将她从水中捞了出来。
“放开我。”她连忙道,心跳得越来越快。
莲茎当真听话地缓缓松开了对她的缠绕,可他的默不作声像一种审判,在她还无力逃脱时,又什么东西再次自她腕间游窜……
直至将她两只手捆在了一起。
是混天绫。
她的心情有一丝裂缝。
“还逃么?”
将她拦腰抱起的少年,笑意盈盈,垂下眸看她。
明明他是笑着的,可是笑意丝毫未达眼底。
浑身湿透的她被这样狼狈捞出水里,原本轻薄的衣裙被水完全浸湿,湿漉漉的,贴在身躯上,变得厚重,令人喘不过气。
他也一样。
莲花冠不知何时散了,或许掉去了水里,少年如墨的乌发披下,因他垂头的动作,少许发丝贴在颈上,弯曲着,像诡谲的墨色花朵。
昳丽的脸庞上也黏着水珠,顺着他沉黑的眼眸落下,还有一点积在他的唇瓣上,又因他抿唇的动作滑落。
滴答一声,他鼻尖滚落的那滴水珠,落在了时青寻的颈间,那是冰凉的,一触及温热的脖颈,她下意识抖了一下。
仰头看他,却见他清亮的乌眸如一潭死水,深深的情绪藏匿其下,即便她很努力想探究他在想什么,也看不清。
“你是不是中了什么邪术……”
双手被缚,腿也被他的手牢牢扣住,浑身动弹不得,也无法施展法术,时青寻心知逃脱无望,干脆静下心来,好好与他说话。
“你冷静一点,你现在这样是什么意思?”她道,“什么逃不逃的,想想清楚,我是来陪你疗伤的。”
哪吒仍未作声。
“是不是这会儿还难受,来,和我学,深呼吸。”眼睛里进水了,很难受,她用力地眨了下眼睛。
一边她还想与他做商量,努力放缓声音,“究竟是什么时候你开始不对劲的?放我下来,我看看你的伤,好不好?”
“寻寻。”
少年终于开口了。
“你太容易心软,太容易信我。事到如今,还不明白。”他环抱着她,微微垂头,下巴随着他说话的动作,时而会触及她的额头。
他似乎很享受这个贴近的距离,喉间发出一声喟叹。
“何来什么伤,我从未感到身体不适。”他轻哂,“一切不过是诱你入局,让你来云楼宫罢了。”
“……”
不,她仍然觉得不对劲。
她不信他会忽然变成这样,平日里那么多相处又不是假的,就算他本性有这一面,可从不会真的对她展露。
先前他表现出的疲惫,突然出现的情绪失控——也都不一定是假的。
一定有蹊跷,因为心觉有蹊跷,所以她想要努力分辨,反而冷静了些许。
而且,金吒和他自己都说过,他手腕上的缠金莲玉串是用来限制他行为的,为何此刻他却给人一种肆无忌惮的感觉,他不怕缠金莲了?
水流进眼中的刺痛感渐渐缓解,可当她抬头,终于能够看情他的神色时,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少年的唇角一直含笑,可是轻松而过分自然,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瞧她的样子,真的像是在瞧手到擒来的猎物。
他的话是陈述句。
等她说了这么半天,他不过一直像看戏一样,逗弄着毫无还击之力、已被他困于笼中的她。
水声哗啦惊起,她感觉被人托得更高,惊起的高度猝不及防,以至于她的心跳得更快。
哪吒从水中彻底起身,他一步步走向岸边。
“去哪里?”她受的惊已经不能再多了。
可是此刻对方仿佛丝毫没有回答的耐心,很快她也知道了,哪吒将她带进了西莲苑中的小楼。
*
她从来还没有进入过这里。
阁楼建的高于平地,哪吒连上了好些台阶,他气定神闲地环抱住她,只能听见水滴落在台阶上的声音。
一滴又一滴,比不过她的心跳快。
门没有人动,可吱呀一声,自己悄然关上了。
屋内没有点灯。
只有微弱的光亮从较高的小窗里照进来,可天色已经黑了,那点光线微不足道,不过神仙耳聪目明,她仍能通过余光将这座阁楼一览无余。
很小,一眼就能全部看完。
过于简单的陈设,不过一张床与一个空无一物的书架,这里仿佛没有任何人居住的痕迹,主要是太过简陋,很难想象怎么在这里生活。
雪白的墙面甚至因为陈设过于空旷而显得刺眼,但这么小的阁楼,本身从空间而言又是逼仄的。
“哪吒……”
少年的手蓦地一松,将她放去了床榻上。
床很硬,就是一张简单的木板床,腰背抵在床板上,咯得人有些疼,她不由皱眉。
并没有绝了逃跑的心思,混天绫只捆住了她的手,换言之腿不被他挟制住时,是可以动的。
时青寻想起身,可哪吒很轻易就能看穿她想做什么,平静地用双手按住了她的腿。
哪吒所有的法宝中,时青寻自觉对混天绫最亲近。
许是它只是一条柔软布料,又有灵性,数次救过她,可是正因有灵性,此刻她能清楚感受到它在变长,像一条蛇一样爬过她全身。
很快,不止是双手被缚,混天绫攀上她的腰际,绕过她的腿弯,将她浑身紧紧桎梏着。
她动不了,只能被动的躺在床榻上,可是身上仍旧湿漉漉的,水滴落在榻上,衣裙全部黏腻的贴在身上,会将身线勾勒得一览无余,加重了羞赧的感觉。
明明施个法就能让衣服重归干爽,可这个少年一直没有这样做,他看着她狼狈的模样,任由水浸湿了二人全身,只是无动于衷。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这一刻,时青寻真的动了怒。
若是往常,她这般生气,哪吒早就佯装脆弱、抑或是真的慌乱地松开她了。
可是如今,他并没有动。
昏昧的光亮中,少年站在床榻边俯瞰着她。
那双乌眸却意外清亮,神仙的视力令她清晰可见他眼中的兴致盎然,她也清楚,对方早就看清了她的慌乱和怒意。
即便这样,他也不肯放过她,甚至他道:“寻寻,我只是不想你再逃了。”
他的语气失去了惯常伪装的温和,像是为她的处境下定论。
“我想要永远和你待在一起,不管你有没有答应。”对她的问句给予回答,只是平淡到像毫不顾忌的挑衅,“你都该,和我在一起。”
“……”
“待在这里好不好?与我在一起,永生永世都不分离。”
时青寻忍不住反驳了一声,“那、那也不可能永远待在这里吧?你得出门的,我也要出门,我们可以出门——”
“不需要。”他冷下了声。
从来没有听过他这样冷的声音,时青寻一怔,这就像是某种命令,随着他话音落下,缠绕在她身上的混天绫也动了。
束缚得很紧,在她身上攀索着,拉开她的双手和腿弯,让她整个人呈一种身体大张的姿势,难堪至极的平躺在床上。
“别这样……”
“就在这里。”他打断了她的话,“这样很好,在你眼中绚烂多彩的世界,于我而言,根本不值得留恋。”
她察觉到他正凝视着她,目光灼灼,可是被池水浸透的衣裙还紧紧贴在身上,布料随着挣扎变得黏腻,贴得越来越紧,越来越令人羞耻。
可他没有动,那火热的视线就成了一种赤.裸至极的窥看,一种冷静异常的欣赏。
混天绫甚至缠上了她的颈脖,没有带来窒息感,只是扣住她的脖子,又慢慢攀上她的眼睛。
让她无法起身,也再看不清一切。
看不见他的神色,也察觉不到他正在慢慢靠近她。
直到他的气息蓦地落在她的耳畔,变成近在咫尺的距离,告诉自己要冷静,却还是惊得她忍不住抖了抖。
“我等了千年。”他道,“不想再等,也等不及了。”
冰凉的手抚上她的双臂,挟制住她的胳膊,又缓缓游移着,沿着她的大臂往上,盘旋至腕骨。
他想与她十指相扣。
可是她的双手紧紧握拳,以至于他退而求其次扣住她的手腕。
她的抗拒令他不甘而愤怒,轻叹一声,将她的手微微拉起,“永远推拒我,永远害怕我,你曾说给我机会,可其实,一切只是在给你自己机会。”
“不会再有机会了,你不该离开我。”他道。
第95章 自顾不暇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不再局限于只是扣住她手这样简单的动作。
混天绫就能代替他束缚的意图,于是他的手松下,开始寻找其他地方攻破。
他的体温一贯冰凉,哪怕能使出三昧真火的一双手也同样冰凉,在她身躯上分明是没有章法地作乱,反倒点燃了一片火热的温度。
时青寻难以自抑地呜咽起来,面前只有漆黑一片,她看不见他,不知道他正以什么样的表情在做这一切,心里所描绘的他是冷漠冰凉的,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惶恐不安笼罩着她。
“别这样,哪吒,别这样……”她一遍遍这样与他道,可他不为所动。
更令她感到惊惧的是,身体里的灵力在不断流失,挣扎的动作因为无力越来越弱,浑身的热度正在消退。
他的手因此变得温暖了些,可仍旧无法抚慰她受惊的心。
哪吒在喃喃自语着,一会儿说不想与她分开,一会儿说在此她永远不会被人发现,还说什么要将她藏匿在莲花池里……
都什么和什么啊。
太多让人头皮发麻的话,自己浑身乏力的感觉却越来越深重。
时青寻心中思绪闪过,如若缠金莲是用来控制他的,为何到现在都不起任何效用?
从前他甚至会因为缠金莲疼得打颤,浑身发抖的,难道现在这样在他心里都没觉得过分吗?
“哪吒,缠金莲呢?”如此想了,她脱口而出。
哪吒的动作一顿。
气氛稍稍平静下来,时青寻深呼吸着,漆黑一片之中,忽然听闻他嗤笑了一声。
有血腥味在她鼻尖弥散,哪吒轻轻掀开了覆在她眼睫上的混天绫一角。
他抬着手腕,怕平躺着的她看不见,特地伸到她面前,又拉开袖角,露出一截被缠金莲上藤曼错杂盘桓着的手臂,上面血迹斑驳,伤痕累累。
时青寻微睁双目,有被惊到:“不是,你……”
都这样了,手都快废了,他还不收手?
眼前一晃而过他另一只手臂,上面有几点殷红格外瞩目,时青寻思绪一闪而过,刚想再开口,忽然整个错愕住。
“你……”
只见哪吒抬起左手,用力将右手上的藤曼撕扯下来,他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紧接着,他将玉串轻轻取了下来,在她眼前晃了晃,丢到远处。
时青寻:……
她这下彻底瞪大了眼睛,方才在她眼前晃的那几点殷红一下散去脑后,她满脑子都是——不是,他就这样水灵灵地把手串取下来了?
说好用来限制他自己的呢,怎么不是和紧箍一样戴上就取不下来的?
她好像隐隐意识到了什么……缠金莲玉串或许从头至尾都是他自己想戴着,而不是别人逼迫着他戴,只是从前他不愿做这些,可如今却做了。
——为何会突然这样想了?
心里觉得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深,但很快她就无法再思考了。
混天绫本有灵性,再度覆上了她的眼,更深的黑暗来袭,是哪吒重新俯下身,他遮蔽了最后的日光。
她无法反抗他不断作乱的手,一切都显得那么被动,身体被激起的反应令她羞赧,又在一瞬间便气到极致。
“别这样——”最后,她扬高了声线,愤怒甚至是埋怨已经体现得极为明显。
哪吒的手也颤抖了一下。
“寻寻……”
少年的语气恢复了一丝温柔。
又像是迷茫,他没有将手从她身上挪开,可是肌肤相贴,她能感受到他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最后,他连呼吸都是颤的。
“放开我。”时青寻叫自己冷静一些,不要和失了智的人计较。
而且真的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这样失了智,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尝试着再次与他沟通:“至少,别缠得这么紧,或者让我看看你,你别把我眼睛蒙住,我想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看看你是不是在难受……”
这个时候再去激怒他,无疑会让自己陷入更被动的局面。
于是她意图和他说些好话。
而且,她很想知道他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他是真的想做这些事吗?
“……”
“哪吒,你还受着伤呢。”她又慢慢软下声,当真发觉他扣住她的手松了松,忙继续道,“记得吗?卯日星君说你要服药,你还没有吃,先把丹药吃了行不行?”
莲香渐渐自鼻尖褪去,察觉到少年正迟疑着拉开彼此的距离,时青寻的身体在抖,可是心里到底是松了口气的。
哄他的话像早已习惯无比,也轻而易举脱口而出,她轻着声,又道:“……不然,你会疼的。”
安静了片刻,哪吒没有动。
她忐忑而煎熬地等待着这段漫长时光。
最终,混天绫彻底自眼角滑落,重获光明时,室内依旧昏昧,可足以看清他的脸庞。
时青寻努力仰头,看向他时,却忽然错愕住了。
少年本有一张可令天地失色的惊艳面庞,昳丽无双,明艳动人。
可他的肤色总过于苍白,像茫茫雪色一般,纯洁却单调,尤其唇色浅淡,看上去毫无生机。
此刻,她的灵力仍在循循往外流淌,却不是真的流失。
她能感觉到,那些灵力甫一外散,却像寻到了另一个主人,无知无觉地往哪吒的身体里涌去。
而后,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红润,他的面容也愈发明艳,甚至他还落在她手臂上的指腹,也变得极其温暖。
“哪吒……”
她心里蓦然间生出一个令人惶恐至极,又叫她难过的猜想。
——可其实,也是被他亲口证实过的。
他将佛莲身分了她一半,哺血滋养着她重生,她体内实际流淌的是他的血,他的灵力……
所以,他因此脆弱苍白,真身变成一株白莲,甚至整个人变得毫无血色,毫无生机。
他是用自己的生命供她复活。
“为什么是这样……”她喃喃着,心里越来越难过,像是有一颗巨石压在心底。
温暖的手颤抖着抚上她的脸,指腹揉捻在她眼角。
时青寻才发觉自己在悄无声息中,落了一滴泪。
为什么?明明现在倒霉的是她,她为什么在心疼他?
“别哭。”少年轻声道,像是迷茫中的叹息。
打起精神,时青寻发觉他的神色正逐渐困惑,反而像恢复清明的前兆,仿佛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先前他在做什么。
“混天绫……”她连忙再接再厉,对他道,“缠得我太紧了,我很难受,能不能松开?”
“……”
哪吒仍在颤抖,落在她脸上的手在抖,呼吸也在抖。
他没有应声。
“哪吒?”
“不。”他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克制,又有一丝不甘。
时青寻的心又沉了下来。
可他并没有下一步动作,双手握着拳,他倚在她身边,脊背绷直着,仿佛在颤抖,最后声音都带着哽咽。
“我…我不该放你离开,你会抛弃我,我不想再忍受难熬的孤独,寻寻,我等了太久了,可是……”
“我不会抛下——”
“你会。”哪吒自顾自道,眼底流露出一丝脆弱,是害怕失去的无尽绝望。
可他当真将手收了回去,即便一直在颤抖,像是不断在挣扎,却也真的不再触碰她。
他的眼神仍透露着“你会”的意思。
可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而后起了身离开。
从他清瘦的背影上看,时青寻品出了一丝无措的意味,还有萦绕在他身侧的无助。
但她自顾不暇。
灵力还在逐渐流失,她的身体越来越冷,也越来越无力困乏。
这人就这么走了?好歹先帮帮她,别让灵力一直流好吧,搞得和流血一样。
时青寻的心已经不是裂缝,而是整个裂开了。
下意识想喊他,又怕喊他来他会继续黑化,最后她也不用做选择了,因为她无比疲惫,渐渐阖上了眼皮。
*
有一阵子没做梦了。
这次,梦的感觉很清晰,有种通彻清明的感觉。
“想回家吗?”
有人在旁边说话。
时青寻猛地偏头看去,才反应过来为何觉得清晰——这一次,久违的,她不在小青寻的身体里,而是重新成为了旁观者。
是敖丙在和小时候的她说话。
龙族青年长身玉立,温和含笑,单从这副模样来看,极其温柔又靠谱。
果然,小青寻瞬间眼前一亮,从搬到海边来坐的小木凳上站起来,“想!当然想,突然提这个做什么?”
“不喜欢这里吗?”敖丙仍旧笑着问她。
小青寻顿了顿,“喜欢是喜欢……可是,哪里都比不上家里。”
“这样啊。”敖丙若有所思,“哪怕离开这里,离开我们这些朋友么?”
“肯定会舍不得的。”
“但是,仍想离开?”
小青寻没有犹豫,点头:“嗯。”
时青寻顿觉周遭有一丝冷气,几乎要忍不住打个寒噤,她有所察觉,往不远处看去。
哪吒正站在一块礁石后面,目不转睛地盯着敖丙和小时候的她看。
但是小青寻无知无觉,仍在期盼地看着敖丙,期待他接下来还要说点什么。
敖丙本来打算说的,可他也看见了藏匿在石头后的哪吒,他顿了顿。
那个说自己叫哪吒的少年,分明算是个神仙,可三界内探寻不到他真正的名号,可明明毫无名气,却灵力高强。
总令他忌惮。
最终,敖丙沉吟道:“最近,我一直在想办法……”
“想出什么办法了?”小青寻觉得他有话不直说。
“看出你心念着归家,我正好有位朋友略通此道,你等我回来吧。”
“你还有朋友知道这个?”小青寻有些好奇,“什么道,穿越时空道?”
“耐心等我回来便是。”
“好吧。”
半天说不出一句真实有效的信息,小青寻无从反驳,她只是个凡人,问再多,可是她连跟着敖丙腾云的能力都没有。
时青寻却早觉蹊跷,敖丙明显就是在憋话,他原本恐怕并不是这个打算。
是因为看见了哪吒,临时改变了主意,随口含糊。
这一次因为不再以小青寻的视角看往事,时青寻看着敖丙离开的背影,心念一动,还真的能跟着敖丙走。
只不过这段不是她自己的回忆,一切景象很模糊,唯有朦胧一片,却足以让她探查到一点信息。
敖丙去见了一只狐狸。
“老友,许久未见,拜托你一件事。”敖丙道。
狐狸?老友?
有什么思绪一闪而过,时青寻想起了在平顶山遇到过的那只怪异狐妖——胡阿七。
那狐狸莫名变成敖丙的模样,意图说一些乱她心智的话。
恐怕有关联。
果然,下一刻,略显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没有化成人形的狐狸慵懒掀眼,“还真是好久不见,说吧,何事?”
——真的是狐阿七。
时青寻震惊,可惜朦胧的场景不再能支撑她窥探更多。
只隐约听到敖丙说了句什么“我要用迷药对付他”,这个梦境便彻底崩散。
……
但她没有清醒过来,没有回到现实。
短暂的黑暗后,她回到了小青寻的身体,入目重新是一片湛蓝的东海。
“哪吒,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她听见自己开口,询问正与她并肩而立的少年。
时青寻一愣,原是此时小哪吒已经从乾元山出师,但他没有回去天庭,而是留在了东海与她相伴。
询问没有得到回复,哪吒似乎在沉思,抑或是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回答。
于是小青寻另起了一个话题,“最近你有看到敖丙吗?”
上回他提到可以让她回家的事,说等他消息,之后就一直没出现了。
小青寻心下打鼓,觉得根本拿不准。
“没有。”方才还不曾应答的哪吒,此刻却极快开口了,“近来为何一直问他?你们…可是商量了什么?”
过于直接的问句。
自小不曾与人有过沟通的少年,在此刻学着交谈,却总显出几分青涩,青涩而过分犀利。
小青寻立刻看向他。
“没有么?”他再次问道。
如果是时青寻,可能很快就能意识到他是看出了什么,可是更不懂察言观色的小青寻,她还是个小孩,只是觉得对方有点怪,以为他是随口一猜。
她想了想,迟疑着摇头,“……没有。”
她想的是一切都还没有确定。
敖丙曾经还放过她鸽子,谁晓得这次是不是又这样。
而且,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要这么快告诉哪吒。
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其实她已然渐渐看了出来,这个站在她面前的少年,恐怕内心比她还孤单。
离别尚未确定,她怕过早说出来,也怕离别太快到来,令彼此都闷闷不乐。
不如不说,确定的时候再好好道别。
获悉了小时候想法的时青寻,却蓦然间有些复杂,她一时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意识到自己从小就是这个性格,有时候过于自我了。
如果坦诚点……哪吒会不会心里好受些?
但其实,即便是现在的她,也有点说不准。她偏头看向小哪吒,见他的眸瞬间阴沉下来。
他没有追问。
反馈给小青寻的,只是她觉得空气好像冷了点。
仰起头看天,小青寻忽然发觉,这片天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下过雨了,以至于四周都很浮躁。
东海岸的小水湾水位降得很快,早已兜不住那条被她养过一阵子的“小红”,很早之前,她就放它离开了。
这一天,最后只不过是平静生活里的一个小插曲。
敖丙在后面的一段日子里仍旧没有回来。
后来,小青寻去了一趟小渔村采办日常物资,发觉渔民们脸上都忧心忡忡,焦虑异常。
——她才真实感受到,的确很久没有下雨了。
她一个人生活,本来还种了些农作物,后头发现海边都是礁石,是真不太好种,不如打渔,必要时真要吃粮食,来渔村用别的东西换就行。
哪吒陪在她身边后,吃饭这种事更不愁了,因而也没太关注天气。
可一旦关注到了,那些因为过于平淡的日子而尘封的记忆,就全部苏醒了。
小青寻想到了哪吒闹海的原因。
好像就是东海没给陈塘关降雨,又好像是降了暴雨,虽然这里应该是西游世界,此处也不叫陈塘关——但管他的,反正必要时刻都当神话故事融合在一起看待就好了。
她也心事重重的,回了东海岸自己居住的小木屋。
哪吒就正在海崖边看天,似乎在出神。
“哪吒。”甫一见到他,她没多想,立刻问他,“最近真的没看到敖丙吗?”
少年乍然回神。
再一次听小青寻提到敖丙,小少年俨然因当日的事,对敖丙观感越发差,他沉了脸色。
“我一直与你在一处,你找不到他,我又如何晓得?”
也是。
“那……”小青寻有点忧心忡忡,“你能去找一找他吗?”
小孩的心都是单纯且过于良善的。
东海一直不降雨,昭示着某些事好像真会发生一样。朋友被抽龙筋的话,那也太血腥暴力了,她并不想看到。
一切要是可以和平解决,当然最好不过。
可是她只是个凡人,没那么多本领,身边唯一能寄托的希望只有哪吒。
怎知这句话一开口,好似彻底触怒了那个站在海浪口的少年。
海风恰时激荡,拂起少年素白的衣袂,他的身形有些清瘦,并不华美的衣服更令他平日里看起来低调至极。
若不细看,他总是这样恬静的气质,很容易让他变成海天一色间的透明背景板。
可他生有一张绝色的俊脸,又是生来有广大神通的神仙,更是他父亲口中命定的煞神。
这般的少年,乌眸一沉,顿时压迫感深重。
小青寻没忍住缩了缩脖子。
哪吒察觉了,他身子微僵,面色稍霁,眼中几不可察地流露出一丝无措。
可愤怒并不是真的消失了,他仍旧没忍住质问她:“你便是如此想回家,如此想离开,对么?”
“这里没有半分让你留恋的吗?”他看着这片他早已熟悉的海湾。
不知何时,他比居住在这里的小青寻,还要更留恋这个地方。
在云楼宫从未感受过的陪伴,从未体会过的温暖……
在这里,他都感受到了。
可是令他温暖的源头,给予他陪伴的那个人,她根本不在意这一切。
“你让我去找他,是有何事与他相商?”最后,愤怒让他的声线变得更加咄咄逼人,又挫败至极,“可你甚至将这些事瞒着我……”
*
梦醒了。
醒得很突然,感觉自己是被吓醒的。
过于快苏醒令人浑身疲软,半晌缓不过来,时青寻深呼吸着,想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而后才发现……
不是刚醒而感到无力,而是灵力流失了太多,她感到很累,累到极致。
好在昏迷前还缠在她手腕上的混天绫,它当真有灵性,早在悄然无知中松开了对她的束缚。
此时,见她醒了,混天绫还缓缓挪了过来,贴了贴她的脸。
时青寻心情复杂。
柔软的绸缎再次抚过肌肤,滑得似水一样,还是温暖的泉水,单从触感上来说很舒服,可想到先前这根红绫玩命缠她的样子,她又根本舒服不起来。
四周静悄悄的,哪吒好像没有再回来,唯余她的大口喘息声。
待自己状态更好一些的时候,时青寻开始尝试着发散最后一点微弱的灵力,往外探去。
她心里清楚,自己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哪吒走前呢喃了一些很可怕的话,别的什么“想把你藏在云楼宫”、“永远与我待在这处”还好点,毕竟已经在红孩儿那里听过一次了,产生了免疫抗体。
但是他提到了一个更恐怖的概念,他说想永远与她待在莲花池中,即便做不了并蒂莲,也能如并蒂莲般永日纠缠,无法分离。
——不是,谁想永远当莲花啊。
混天绫忽然托着她的腰身,似乎看出她有站起身的意图,想助她一臂之力。
这条红绫单独面对她的时候总是很乖,努力把她拉扯起来后,还飘到她前方,晃动起来,像是在求夸夸。
抚摸它以示鼓励这种事,现在是很难做得了的,她剩的力气太少,要保存体力。
于是她虚弱开口,送了它一个字,“牛……”
另一个字已经累到不想动嘴皮子,说出来也不太雅观。
扩散出去的灵力有了反馈,阁楼外也是悄然无声的,没有任何人的灵力波动。
哪吒好像真的不在。
时青寻的心跳顿时快了起来,会不会是猴哥处理完了手头的事,仍觉不对,来天庭找她了?
她不在瑶池,不在广寒宫,最有可能就是在云楼宫的。
这样的猜测让她胆子大了起来,她一向是个做决定很快的人,此时不逃,等哪吒回来,或许就再也逃不掉了。
因为无力,她颤颤巍巍站起了身,步伐踉跄,往阁楼的门挪动。
可只要心里有这种要跑的心,步子仿佛都能渐渐轻快起来,最后她的身躯已经不再摇晃,摸到了那扇木门。
轻轻一推,真的开了……
像是受到鼓舞,她一鼓作气推开门,观察了会儿空无一人的西莲苑,大步下了台阶,几乎快要跑出了这座后殿。
此刻,不对劲也好,预想中或许会有更差的后果也好,都比不过在无助中看到的这最后一丝希望——
“寻寻。”身后,清冷的声线蓦地响起。
第96章 不该这样
她不想回头。
一瞬间,她好似反应了过来——或许哪吒从来没有离开过。
这个想法令她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他怎么老是这么神出鬼没啊!
同源的灵力,起初认识哪吒的时候,她几乎捕捉不到他的灵气,随着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才渐渐摸到了一点能寻获他灵气的方式。
可如果他有心想隐藏呢?
时青寻心中闪过无数的思绪,眼皮微颤,最终还是认命地转过了头去。
白衣绰约的少年正坐在房梁上,莲花冠已经被他从莲池里找回来了,他好好束着发,那张明艳光洁的脸庞就完全露了出来。
没有任何碎发的遮掩,可以很好地观察到他的表情,但他神态无波无澜,那双墨色的眼眸就那样静静盯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
“哪、哪吒,好巧哦,你回来了啊……”
时青寻实在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开场白,本身也没什么力气,更没有心情,简单说出几个字都好像耗光了她此刻所有的心力。
她心想,自己嘴角扯出的笑一定挺难看的。
果然,对方并没有因为她佯装自然的话而勾起笑,却也没有因此沉下眸。
可是他没有任何表情的模样,让人瞧不清任何情绪,这样的状态本身就叫人揣揣不安。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这样的他令她提防,可身体的虚弱感只会叫她险些栽倒。
哪吒看见了。
他明明白白看着她每一个动作,可他没有贴心来扶她的打算,甚至连手都没有抬一下。
“寻寻。”
良久后,他又唤了她一声,“你没有想过我还在么?”
“……”
“你想过。”他道,“只是……无论我在与否,你心里的答案仍旧是离开,对么?”
心事就这样被他直言撞破了。
时青寻无力说话,任何多余的交谈、动作都会让她越来越累。
她本意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可心中的那股倔被他这样略带讽刺的反问被激起,最终,她承认了。
“对。”
这下,少年的神色显然有了变化,他的眸子沉了沉。
“你别这样看着我,也别这样和我说话行吗?”时青寻又往后退了两步,感觉自己快应激了,身后便是莲花池边的水廊。
上一回,哪吒也是在这里陪她修炼功法,他用莲茎将她缠住,可当时她心知他不会真的逾矩。
如今却不是这样。
“我留下来,你要做什么?我不留下来,你又要做什么?”昏迷前,她已经把能说的好话都说尽了,可他只是短暂离开,并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他走时,连混天绫都不肯松开。
甚至只要这样去想了,她都快怀疑……是不是混天绫方才是假意松开她的,好让他能够在外面来这出瓮中捉鳖,成为他play的另一环。
神志不清的哪吒,是真的做好了永远将她关在这里的打算。
“你一直反问我,可是你心里都有定论了……”她道。
不逃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要没人发现她不见了,她就只能在这里和他耗着,煎熬等待他的最终审判。
逃了也是差不多的结局。
那还不如拼一把,先逃再说,时青寻就是这样想的。
听闻她言,哪吒轻轻笑了一声,笑意浅淡,泛着薄薄冷意。
他从阁楼顶上飞身下来,身姿翩然,宛若真正良善无暇的神祇,可内心阴暗的想法好似并不是如此。
明明没有其余动作,时青寻却蓦地自心间窜出一股强烈的不安。
潜意识令她想要再度迈开腿逃跑,可灵力消散了太多,运起灵力抵御他几乎不可能,唯一能做的或许是把柳叶刀召唤出来,但她不知为何,她又是真的不想伤害他……
身体再度被某种如蛇一般的东西缠上,时青寻失去平衡,快要栽倒之时,哪吒环住了她的腰。
身体不自觉绷紧,她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又感觉眼前一阵黑。
很好,这次是缚妖索。
——不是,他为啥有那么多用来捆人的法宝啊,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嘛?
真是梅开二度,上回是红孩儿,这回是他。
早知道不把这玩意从珞珈山拿回来了。
环住她腰肢的哪吒并没有将她抱起来,只是想给她一个缓冲而已,让她不至于摔疼,旋即,顺势将她放在了红木铺就的倚水台上。
“别冲动……”时青寻忍不住声音弱了下来,忐忑不安的情绪,让她的语气带上一点从未有过的哀求,但更多是不想激怒他的刻意服软。
他的动作顿了顿。
“怎样叫冲动?”哪吒曲下身,跪坐在她身边,好整以暇看着她。
他扯住她身上的绳索,托着她的背,让她倚在他怀里。
有力的双手禁锢着她的腰身,他的指尖留恋在她的腰侧,仿若漫不经心般上移了些许,而后他轻声道:“这样么?”
“别——”她皱起眉。
“亦或这样?”他对她的话根本不予理会,固执地扣紧她的腰,抵着她的肩,缓缓俯下一点身。
他的鼻息落在她的颈间。
不同于任何时候,汲取了她的灵力后,他的气息十分温暖,落在她身上的手在重新干透却轻薄的衣料上摩擦,热度仍旧清晰可知,令她的身躯僵硬。
这一刻,时青寻脑子里荒唐地生出了一个想法——这样炽热的气息,就好像这个人都不是哪吒。
他的唇轻碰过她颈间薄嫩的肌肤,温热的吐息氤出水雾,全都黏腻又暧昧地贴在颈脖上,触起一片鸡皮疙瘩。
“别这样!”她失声惊呼,难以抑制地剧烈挣扎起来,“我真的会生气的,哪吒。”
太过分了,这样太过分了。
不管怎么样,他们都还没有确认关系,这样太出格了——而且他现在根本就不清醒,她不想这样,一点都不想。
可是她饱含怒意的声音没能唤回对方的理智,而他察觉到她的抵触,重新直起身,下一个动作却是用指尖挑起了她的下巴。
“生气?你总会生气,可你从未在乎过我的生气。”
时青寻怔了怔,最后一丝力气耗尽,她无力地重新栽了回去。
哪吒扣着她下颌,温热的指腹缓缓按压着她的脸,看着她渐渐慌乱的神色,面上却是一派无动于衷。
他强迫着她与他对视。
在他的力道松懈的一刻,时青寻心情复杂地问他,“什么时候生气了,和我说说?”
“太多次了。”
“……”
“千年前,你便是如此。”冷漠的表情下藏匿了一丝受伤,可那丝真正属于他的情绪,却很快在他眸底消失殆尽。
他冷冷道:“你瞒着我,避开我,与旁人商量着离开的事,你总想着离开,从来没有顾及过我的想法——即便如今你忘了往事,仍是如此。”
时青寻微睁着眼,这是才在梦里回忆到的往事。
梦中的小少年眉眼清冷,克制着怒意,此刻她被迫仰着头看他,只觉现在的他更加冰冷。
他的手不再只是简单扣住她的下巴,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的唇角摩挲着。
明明挟制住她下巴的手使了劲,可落在她唇瓣的指腹却诡异地轻柔,好似他正期盼着某种美好的到来,一遍遍描绘她的唇形。
时青寻唇角微张,她没法说话,只能呜咽住一个字音。
她想说并不是这样的。
往事,她都有在认认真真回忆。
可对方的动作明摆着就是心存让她无法说出话的意图,他似乎生怕她又说出什么反驳的话,亦或是坦然到让他心痛的承认。
终于,他落在她唇角的手用了一点力度,眼眸也蓦地深沉下来。
“寻寻,为何一定要离开我。”这句话已经不再像反问,更像是他在心里做了某种荒谬的决定,“那么多相伴的日子,我一直都记在心里,可为何你却对那些弃之如敝屣,丝毫不在意。”
“我没有——”
哪吒再也不愿听她多言,他的耐心在这一刻彻底告罄,再次托住她的脖颈,将她放在了红木水台上。
“不用反驳,我不会听。”他冷呵了一声,“寻寻,你恐怕一直都不知道,我便是这样的恶。”
他并没有起身。
仿佛所有的理智彻底失去,他的呼吸乱了章法,抚摸着她的温热指腹也是,可他迷茫又颤抖的动作,却仍会点燃了一片火热的温度。
“从你还未离开之时,我便想好了重生后要将你牢牢锁在身边,可惜那时你逃了。”他缓缓陈述着,似在叹惋。
他在说什么啊!什么他就是这样恶的。
时青寻从来没有想过紧紧相依的热度会这样烫,随着他的讲述,潮热吐息便在她耳畔,这一刻,她心底的惶恐真的到了极点。
“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用尽一切方法将你唤回来。”他又道,像是情绪找到了突破口,所有埋藏在心间的执念一并宣泄而出。
“一千年不够,就用一万年,总有一天你会回到我身边,就像如今一样。”
“我永远在这里等着你,等你自投罗网的这一日,等你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你不能再逃开,我不会让你再逃。”
他一边说,她一边想努力挣扎回避,可是才意图侧过的身躯就会被他按着肩膀掰正,才扭开的脖子又会被他捏着转回来。
他现在这样子,比先前在阁楼里还要疯。
阁楼里至少是昏暗隐蔽的,黑暗的空间有时会令人心生恐惧,有时却因不必直面对方而能够稍微松懈。
在开敞的莲花池边,视线明亮,视野开阔至极,虽然心里明白西莲苑外或许一个人都没有,可结合他的动作,在这样空旷的场地里,时青寻还是觉得太过荒唐。
“哪吒,哪吒……”她一连唤了他好几声。
他还当真回应了她,时青寻被他扣住后脑无法动弹,却因此能看见他的乌眸里沉沉一片,可是他的眼尾微红,抿紧的唇也是格外的殷红。
他冷着声,仍在呢喃,语气又带有一丝颤:“寻寻,我将你藏起来,藏在西莲苑里,永远不再有人能将我们分开……可以吗?”
“你……”
她无力反抗,双目也一样红了,颤着眼皮还想再说点什么时,蓦地,对方的动作让她大脑在一瞬间完全放空。
天早已大亮,少年俯下身时,黑暗又稍稍降临,遮蔽视线,馥郁而缠绵的莲香整个将她笼罩,唇上温热的触感无法忽略。
他吻上了她的唇,迅速又颤抖,不顾一切又莫名克制。
只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可她绷紧了脊背,浑身僵硬。
贴着她的唇瓣,甚至他连什么厮磨轻咬都不会,吻过之后,又沿着她的唇角,少年以唇轻轻触碰,一路亲吻到下颌。
他在喘息,带着一点轻颤的喘,温热的气息就落在她的唇角,又痒又麻。
略微的挣扎偏头,时青寻余光瞥见他清明不再的乌眸,难以言喻此刻的心情。
她察觉到他扣在她腰间的手越发紧,他的呼吸越发急促,可亲吻似乎带给他的感触也很大,他有了片刻迟疑。
只是这样的迟疑,于此刻的时青寻而言,也不过是又一次的审判。
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被完全束缚住,像待宰的羔羊一样,她心感绝望。
——不该是这样的。
“哪吒……”仰头避开了他想再次俯身的动作,时青寻觉得眼角酸涩,是生理上因紧张想落泪,也是心理上的难受。
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管身体在颤栗,可她仍想抓住这个彼此都有些愣神的功夫,进行最后的自救。
“你真的要这样对待我吗?我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别把自己想象成这样的人。”
哪吒的眼皮颤了颤。
而自己开口说话时,时青寻好似品尝到了唇瓣上的一点血腥味,她略微一怔。
“哪吒。”忽略这点怪异,她的呼吸在颤,却仍然迅速说着话,保持咬字清晰,“不觉得这样很矛盾吗?你曾经被家人囚禁过,你应该最清楚被人囚禁是怎样的痛苦。”
哪吒仿佛不为所动,在她避开他之后,又一次执着地以手搂住她的背,拥抱住她。
在这一瞬间,她看着他的脸,看着他越发殷红明艳的唇色,蓦地反应过来,那丝血气是他一直在克制着,乃至咬破了他自己的嘴唇。
他将头埋在她颈间,维持着这个动作没有说话。
“你口口声声说着不愿和我分开,说你珍惜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说你珍惜我……”
但他至少停下了,时青寻的颤栗也渐渐缓了下来,她太过努力想保持冷静,以至于说起话来反而有些断断续续,“可现在,你却想把我藏起来囚禁,这算珍视吗?这不算的……”
脖颈很脆弱,被他埋首其中,一点动静都能被身体感受得清清楚楚。
她察觉到他的呼吸很急促。
时青寻的话也不由得更急切起来,“你清楚的,你肯定比任何人都清楚,囚禁根本不是珍视,不爱才会如此做,可你爱我……对么?”
“……”
“还有,你不是一个恶人。”最后她再开口,不知为何忍不住哽咽,心涩,“不要觉得自己恶劣,不要把自己想象的恶劣,好不好?你不该是这样的。”
他一直在说自己原本就这样卑劣。
为什么要觉得自己很坏啊。
或许有吧……
可他本来,该是嫉恶如仇的小英雄哪吒啊。
一遍遍告诉自己很坏的话,潜意识都会带领他去做一些不好的事,可他分明不曾是这样的。
在她小的时候,他会愿意在她长途跋涉至乾元山后送她回东海岸,会愿意和她游历四洲,会为她遮风挡雨;
还会和她一起看星星,会给她准备可口的饭菜,会在危险的时候站在她身前——如今也是这般。
他不该是这样坏的,时青寻心道。
就算所有人都觉得他恶劣,她也不是这样觉得的,这是在真正决定了解他之后,自己一次次通过接触得来的判断。
“而且……”她的呼吸彻底平稳下来,唯余尾音的一点苦涩,“你自己说过的,你永远不会伤害我,如今这样,再继续下去,你觉得这不是伤害吗?”
对方沉默了很久不曾说话。
她等待的心又开始忐忑,差些就要忍不住再次颤栗起来,想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是一方面原因,更是打心底不希望他会是这样。
忽然间,她感觉有温热的泪滴落在她颈间,水痕顺着脖子滑向领口。
时青寻愣住了。
她听到了少年很小声的、带着颤抖的一声道歉。
“对不起……”
很快,一声道歉好似不够疏解他的情绪,哪吒一声又一声道:“寻寻,对不起…对不起……”
她感觉指尖复起温暖,灵力顺着她的指尖盘旋蜿蜒,直至充盈全身。
从他身上重新涌来的灵力裹挟着与她稍稍不同的莲香,仿若天生而带的清冷,又融入了他短暂温暖过的体温,令身躯不再僵硬,心也不再颤栗。
“对不起,我伤害你了,我不该这么做,寻寻……”
第97章 好好养伤
哪吒最终选择松开了她。
缚妖索缓缓放松了力度,从她身上悄然退开。
身体上的紧缚感几乎消失,唯独少年还揽着她的肩,他抑制着颤抖,动作不再有逼迫感,更像是无助而茫然地抓住唯一的救赎,小心翼翼地拥抱住她。
沉默了一会儿,时青寻终于彻底缓过了神,她哑着声道:“哪吒……随我去灵山吧。”
他没有动,抵着她的肩头,仍在喃喃着对不起。
“我信你,你本来不想这么做的,对不对?”她轻道,“如若你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也难以控制自己这样,我陪你去灵山看看,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天庭之上,没有这个少年的亲人。
比之天庭诸仙,时青寻从很早就看了出来,哪吒更信任灵山佛祖那边的人,何况灵山还有助他重生的佛莲池,他数次都在那边调养身体,怎么都比在云楼宫好。
而且她心里也打鼓啊,好不容易把他的心劝松动了,但万一他又反悔了怎么办?
肯定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寻寻。”少年还靠在她的肩上,蓦地出声。
他的呼吸一直落在她的颈脖上,时青寻听不出他的语气,不免心跳快了一瞬。
但既然他都能松开她了,她又在心里给自己安慰,别紧张。
“我本来便想这么做的,想让你永远只能在我身边,想令你永远无法逃脱,想捆住你,锁住你,我难以忍受你的目光停留在别人身上,不愿你对我疏远冷漠,这就是我心底的想法,一直以来真实存在过的想法……”
不是啊,怎么又来。
时青寻眉心一跳,差点要跑,可她心底又隐隐觉得不对劲,最后还是决定先观察观察他的神色。
一下将灵力全部还给她,他的面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仿佛褪尽了血色。
但除此之外,是显而易见流露的脆弱。
他在不安,在难堪,又好像难得想袒露自己的心绪,将所有内心剖析给她看。
“可是,比之这些,我更怕你会讨厌我,会憎恶我。”他终于抬起头,眼尾通红,反而增添了几分气色。
目光灼灼望向她,像是哀求与祈愿,“对不起,别厌恶这样的我好不好……”
“……”
时青寻环住他的手僵了僵。
他还当真乖巧地等待着她的回应,一动不动的,唯有那双乌眸,浸上水光,闪烁着盈盈的光亮。
半晌后,时青寻蓦然问他:“你少时……李靖,是不是这样捆过你?”
哪吒的呼吸顿时一滞。
他揽在她肩上的手无意识收紧,又唯恐再次伤害她一般放开,留下的是他漫上心头的无措与恐惧。
“……走吧。”她扯住他的袖子,声音像叹息,也像再一次与他确认,“我们去灵山。”
*
之后的一切超乎想象的顺利。
将混天绫从阁楼里收回来后,哪吒抑制着自己不住的颤抖,比她还想逃离这里,后头几乎是他拉住她,径直离开了云楼宫。
明明偌大的宫殿里也能呼吸到空气,但是隔了一天再走出来,时青寻还是觉得大松一口气。
松口气是一回事,做人除了情绪还要有理智的,就当着哪吒的面,她递了一朵小莲花飞去瑶池。
见哪吒望着那株小莲花远去。
“给我一个保障,也是对你自己承诺的保障。”时青寻坦然解释着,“我不想再有这种事发生了。”
她传信给了三青鸟,要是她再失踪了,请来云楼宫找她。
哪吒轻轻嗯了一声。
他扯着她的袖子,没有再说什么。
时青寻却就着自己被扯动的袖角,又拉着袖子往回扯了扯,引起他的注意。
哪吒略带疑惑,看了她一眼。
“等一下。”她道,自腰间掏出一罐丹药,是先前卯日星君交予她的。
她的语气严肃,像家长教育小孩,“你还没吃药呢,不疼吗?一开始还一个劲喊疼。”
“……”
哪吒有一瞬恍惚。
痛意自然还在,可疼痛这种感觉,好像自他存在于这个世间就一直围绕着他,他感受过太多疼痛,大都大同小异。
久而久之,疼成了一种习惯,就不甚在意了。
“接着呀。”时青寻道,“现在就吃掉。”
他应了声,自她手中接过。
*
去灵山的云间,彼此都有些沉默。
时青寻的心很乱,她在想事情。
经过了这么一场莫名的黑化戏码,她该害怕的,可除却害怕之外,她好像又再一次看清了她眼前的这个少年。
他比她想象中还要缺爱。
缺乏爱的孩子,他们可能会有一种不配得感,没有体会过别人将爱意捧到他面前的感受,于是遇见了喜欢的人或事,潜意识里会想方设法占有,想尽办法藏匿。
红孩儿是如此,哪吒也是如此。
藏起来,像小孩护食一样,不断告诉自己这是唯独属于自己的。
原生家庭没有教会哪吒爱,反倒让他耳濡目染用这种更偏激的方式去对待别人,面对心爱的人与事物,他很难真正想象到该如何去守护。
他下意识地,觉得囚禁的方式可以守住他想守住的东西,同时,他也会矛盾……
“哪吒,李靖捆住你的时候,有对你做什么吗?”
半晌后,她主动开了口。
前面的好些时间,虽然心照不宣都沉默着,可哪吒一直握着她的手,他不断揉搓着她手腕上被束缚的红痕。
尤其是缚妖索弄出来的痕迹。
绳索不比混天绫柔软,绳上嵌着缕缕金线,那些金线压在肌肤上,变成了一道道细细的、谈不上伤口的痕。
他每揉一下,灵力在他温凉的指尖荡开,抚慰着她的肌肤,带来清凉的畅快。
不过,于其说在抚慰她,更不如说他在抚慰自己。
他在无措地补救着发生的一切,沉默更像束手无策的哀默。
“……李靖恨不得我死。”听到时青寻主动开口,他害怕错过这个机会,默然一瞬后很快接了话,“他想废去我的仙力,可惜做不到,想杀了我,也做不到。”
天生的煞神,生来有广大神通,比李靖想象中还要难以对付。
哪吒曾经只是没有系统学习过仙术,于是会被这个所谓的父亲囚禁,少时的他摸不准那繁复的法阵如何破解,但这不代表他本身不强大。
生命攸关之刻,潜意识的求生欲会叫人爆发出无限潜能,李靖怎么也无法完全铲除他。
于是,李靖一直忌惮着他。
无论从前,抑或是现在。
“不过,都过去了……”哪吒忽然颤了颤眼皮,垂下眸。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一个十分浅显的道理。
抑或是早已想明白,告诉自己要清楚,最终却又因什么不甘心而选择忽视的道理。
——所谓亲人,那个叫李靖的父亲,真的从没有爱过他。
所以他不能从亲人那里学到任何爱人的方式,他也不能用亲人对待他的方式,去对待自己爱的人。
时青寻忽然握上了他的手。
“你做得很好了。”掌心相对,她的手心很温暖,虽然她并没有看向他,可温暖的气息他仍可以感受到,“你没有被任何人杀死,也不会被任何人杀死,仍旧好好活在这个世上,还可以活得更好。”
神差鬼使地,她还补充了一句:“……我们都好好活在这个世上呢。”
“寻寻……”
“灵山到了。”时青寻道。
尽快送哪吒到灵山修养,她心口的大石才能彻底放下。
这次,灵山山门前竟然还有人接应,不是金吒,而是一位菩萨。时青寻心想着,三界之内发生的事好像都瞒不过这些大佬,不过大佬们一般都只在必要时刻出现。
他向菩萨行了礼,和善的菩萨也向她颔首示意,而后,非常直接地说明来意,他是来接引哪吒的。
有人接引那肯定最好,这蹊跷的事交给灵山处理,应该问题不大吧?
“三太子,不妨将手腕上的伤露出来。”菩萨又道,“让贫僧一观。”
哪吒顿了顿,还是老实地伸出了手。
时青寻的注意力也连忙投过去,她先前就觉得和他的伤有关,才早就想叫他来灵山。
菩萨都这样说了,想来是早就知情一些。
“三太子为佛莲之身,不惧世间之毒。”菩萨细细观察了一会儿哪吒的手腕,沉吟着,“可若不是毒,只是单纯以灵力为药引,也会有些作用的。”
哪吒的左手有三道伤口。
两道实则算一道,是之前在金兜山留下的蛇咬痕,另一道则是蝎子精的尾刺留下的痕迹。
先前根本没空也没心思察看哪吒的伤势,此刻他掀起袖子,时青寻也顺势看去,发觉那道由蝎子精留在他手背的伤……
也如蛇咬一般,留下了伤口愈合后始终无法消褪的红点。
哪吒的这两次受伤,都是生灵注射的毒液,的确也会有灵力残存于伤口上。
时青寻心沉了沉,两次事件离得这么近,不是巧合,分明是故意伤害的意思,她有些忧心忡忡又关切道:“菩萨,请问这伤能彻底好全吗?”
“既然来了灵山。”菩萨合掌颔首,“自然可以。”
还好,她心里松了口气,至少他不会再这样诡异黑化了吧。
“那……”时青寻又迟疑道,“菩萨,您能看出来,这是何人想要陷害哪吒吗?”
这下菩萨只是和善含笑,并未言语。
好好好,果然是天机不可泄露,佛曰不可说。
“青寻仙子,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临到了要将哪吒带上山,这位菩萨忽然又道,“一切诸报,皆从业起。”(注1)
“此刻虽无迹可寻,往后对方也会露出马脚,顺其自然便是。”笑着言罢,菩萨不再多言。
灵山脚下的和尚将菩萨和哪吒迎了进去,时青寻将哪吒还没吃完的药塞进他手心里,而他最后一次转头,有些犹豫。
时青寻敏锐察觉到了少年的情绪,顿了顿道:“有话就直说。”
“寻寻……”哪吒抿了抿唇,他最终轻声道,“等我,好不好?”
他在惶恐不安,害怕忐忑。
时青寻仰头看他,从他墨色的瞳孔里看到了这样的情绪。
做了错事,很多人下意识的想法就是要给对方惩罚,并不会真的好心去区分对方是有心还是无意。
可时青寻很少会如此。
她自己做了错事会干脆道歉,别人做了错事也会去认真考虑他值不值得原谅。
她很少担心过失会不被原谅,也有很多试错和认知新事物的勇气。
一切源于小时候父母的言传身教,有错就认,有错就改,无心之失不会受到恶意的谴责,改正了错误还会得到衷心的夸赞。
所以,此刻她看着哪吒。
她最终道:“好好养伤,伤好后来找我,我们再好好谈谈这件事。”
*
离开灵山,时青寻仍旧怎么想都不对。
她在云间穿行着,无意识也在揉着自己的手腕,双手自由的感觉真是无比畅快,心跳也因终于独身一人不再加速。
人彻底冷静下来时,想事情就更清楚了。
顿了顿,她开始在腰间的乾坤袋里摸索着,找了好半晌才从一堆存粮里找到了……一片龙鳞。
彼时,当蝎子精袭击哪吒时,她就察觉到了乾坤袋有异动。
她的这个移动储物袋没什么贵重物品,只有吃的,而两件法器她早已能做到随心意动,不需要特地收进袋子里。
唯余这片龙鳞。
因为哪吒随后就受伤了,蝎子精也被制服了,之后的那段时间她一直心乱如麻,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拿出来查看。
此刻,时青寻看着这片龙鳞,微微皱眉。
这是很早的时候,敖烈传信给她的龙鳞,因此她还学会了用小莲花传信。
可它怎么会有异动?
一般而言,法宝或有灵力的东西,要么是它在彼时有什么效用,要么就是它感受到了什么同源的灵力,可蝎子精怎会和敖烈有关呢?
等等,把思路放宽一点,把敖烈当成龙,把蝎子精当成想陷害哪吒的人……
时青寻蓦地想到了一桩事,捏紧了龙鳞。
昔年在青云洞,哪吒也曾留下过带有自己灵力的东西,甚至还挺重要——一片真身莲瓣。
不知道这一切有没有关联,她想了一瞬,决定去看看。
*
时青寻有很久没回来青云洞了,这片她开辟的洞府最初只是修行落脚的地方,之后又成了她的休假居住地。
只是自鹰愁涧也不再有人居住后,后面她一休假,就基本都在和取经团们玩。
这里差不多都荒废了。
可抬眼看去,哪吒曾为她打造的那片莲花池,因为有仙气在,哪怕已是秋天,莲花依然生机盎然,花开不败。
她的眉头紧锁着——因为其中哪吒曾留下的那片真身莲瓣,当真不见了!
怎么会把这件事忘了,时青寻有些懊恼,当初哪吒回了天庭,她本想将这片莲瓣一同带上天庭还予他,怎知他的莲瓣灵力太强,以彼时她的修为还无法取下。
结果这件事就慢慢不了了之了……
“青寻。”
忽然身后有极为熟悉的声音唤她,以至于她整个错愕住了。
——原因无他,这是哪吒的声音。
极为震惊地转过头,时青寻脑子还没完全开始转,话已脱口而出:“你怎么这么快就从灵山出来了?”
她观察着他,见他面色已然红润了不少,不再和先前一样苍白到快碎了。
“你都好全了?有没有见到佛祖啊?有没有听到别的消息,有没有去确认当真彻底没事了?”
震惊之余,还有关切,时青寻口中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往外蹦出来。
哪吒微顿,与她解释起来:“青寻,你莫急,我感觉已经好多了,因为彻底无事,所以不必多留在灵山。至于佛祖,我没有见到他,也没有听到打探到其余消息。”
这下轮到时青寻顿了顿。
第98章 伤得挺重
时青寻原本想上前再看看他的伤势,是不是真的全都好全了。
他回答完后,这个打算顷刻从脑子里排除。
紧接着而来的是提防,对哪吒黑化的事她肯定是还心有余悸,对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哪吒,她更是心生警惕。
“我此次受伤,叫你担心了。”看出她眼中仍有疑虑,哪吒继续道,“若你不信,不如察看一下我的伤势。”
“……”
“怎么了?”哪吒见她仍不说话,轻声问她。
“你如何来了这里?”似乎是发觉了她眼中想要掩饰的一点警惕,少年开始缓缓靠近她,“青寻,我原本还以为你会在天庭的。”
时青寻没有往后退,后退会令人起疑,她伸出左手,指了指莲花池的方向。
“哪吒……”她佯装惊讶,“你留在那儿的真身莲瓣怎么不见了?”
他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轻轻皱眉,“我……”
时青寻猛地抬起右手,手间的柳叶刀向他眼睫划去。
怎料对方的动作快得惊人,好在她也只是试探,并没有真的用全力,握刀的手一转,惯性便能带着她往侧边闪,趁这个间隙,她可以早有预备地溜开。
“哪吒”在笑,笑意很轻很淡,这倒是和哪吒很像。
“——青寻,你为何要攻击我?”
火尖枪也一瞬间出现在他手里,长枪随心一横。
长兵器就是这点好处,火尖枪的长度足以将她有心拉开的距离一下子清零,长枪拦住了时青寻设想好的去路,她只得往后退了一步,尝试往另一个方向跑。
可对方能幻化出火尖枪,也竟然当真能使得好这件兵器,枪/尖灵活扫向她下盘,差点让她重心不稳。
时青寻啧了一声,化出长鞭,只好正面与他迎战。
“我跑来见你,你不感激。”对方一边攻击她,一边还游刃有余与她搭话,“还不由分说就想偷袭,青寻,是不是太过分了?”
看着假哪吒越演越上瘾,时青寻实在受不了。
她干脆道:“别装了成不,你究竟是谁,说了,也好堂堂正正打一场。”
他轻呵一声。
“我是李哪吒啊。”他偏头看她,火尖枪也狠戾扫来。
哪吒从来不会说自己姓李!搁这里骗花呢。
时青寻真的要疯了,她觉得自己真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怎么甩掉一个黑化哪吒又来一个假哪吒,能不能让她歇一会儿啊?
至于为何能一下看出来对方不是哪吒,其实也很简单。
她逐渐发现,哪吒其实是个有点习得性无助的人,或许也是原生家庭带来的影响吧,他总觉得这世上好像没人会帮他,更无人会信他,所有解释都是多余的。
他很少解释,也不擅长解释,更是不会从头至尾将她问的问题全部解释一遍,还给她积极展示他的伤口?
不存在的,除非他有什么小心思,故意逗她玩呢。
其实也不需要想这么多,不知为何,看到这个假哪吒的第一眼,从他过分展露出情绪的眼眸里,她就能看破一切。
她和哪吒,早不知何时,就成了彼此之间很相熟的人。
相熟到一个眼神,一点呼吸,就能很轻易认出对方——毕竟哪吒光在她眼前扮妹妹都扮了好几次。
“你是李哪吒,我还是李靖呢。”时青寻用长鞭圈住对方的长枪,烦躁道。
假哪吒虽然使枪,可枪/尖燃得并不是三昧真火,她没觉得火焰炽热,倒还好受些。
可这并不表示这假哪吒的法力不高强。
相反,他很强,是时青寻这么久以来遇到过最强的劲敌。
想逃顷刻会被他拦住,想用莲茎缠他又会被他躲开,想攻击,更是会被他的枪戏弄般打中手臂……
他的速度极快,身姿矫健,一招一式都游刃有余,因此她的腕骨被砸了好几次,现下里是钻心地疼。
即便柳叶刀很轻,她的手也在颤抖,快握不住了。
而且,一切不过发生在几息之间,不说每个回合都是下风,可她也一点便宜没讨到。
时青寻皱紧了眉。
好在下一刻,袖中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她略低头一眼,不免有些讶异——竟然是混天绫。
不知哪吒是何时将混天绫交给她的,亦或者是这根红绫自己在某刻钻来了她的袖子,不管怎么说,现下里,这法宝都能成为她的助力。
混天绫替她挡下了不少攻击。
她终于占到了几个回合的上风,但对方的攻击手法也越来越狠辣。
他明明还没有输的征兆,可几回下风就能令他暴躁不堪,眼中翻涌着残暴的气息,一点都不再留手,抄着枪就恨不得直击她命脉。
时青寻一惊,这么狠,不能恋战,况且她的手已经受伤了。
可是对方根本不肯罢休,她再次受了点伤。疼痛,在生死战场上,原来真能叫血液变得喧嚣,怒气令她反而开始有点杀红眼了。
“你今天非要和我你死我活是吧?”她怒道。
对方也被她伤了胳膊,却只是嗤笑一声,“只有你死,我活,没有其他可能。”
时青寻在心里骂人了。
可对方真的很强,狠戾的招式渐渐令她冷静下来,她不再莽撞,可是咬着牙观察他的出招方式……
然后,她发现这个假哪吒使起枪来,真的很喜欢翻腕转枪、和用“砸”的招式来御敌。
——不像是正经的枪法,更像是棒法。
什么妖怪会这么厉害?还会棒法,她能占一会儿上风都靠混天绫打辅助,时青寻脑子飞快转动起来,脱口而出:“你是六耳猕猴?!”
对方的枪顿住,他掀起眼皮看她,饶有兴致看她,以至于乖张杀气都短暂收敛了。
“你好聪明啊。”他冷笑,却更像嘲讽,“我露了什么破绽么?这都能猜到。”
“……”
真的是六耳,六耳不扮假孙悟空,假扮哪吒干什么?
良久的打斗令时青寻身上出了冷汗,汗水浸透了身上的伤痕,两相混合,衣襟被汗水和血水一起打湿,黏腻而刺痛。
在这样烦躁的疼痛里,她逐渐想起了很早前的胡乱猜想。
她不会在什么时候得罪过这只猴吧……
“其实,我们很早就遇见过。”正是此时,六耳再次开口了。
“在数年前的云间,还记得么?”六耳轻笑着,“你和一个弱得要死的神仙在一起,还喊我‘猴哥’,青寻小妹,这才多久过去便忘了?”
时青寻心绪一闪而过,果然那次去宝象国前遇见的是他,而不是孙悟空。
“你好像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真是有趣。”六耳接着道,“——可就是因为你总在孙悟空面前说我的不是,导致他心生提防,以至于我根本无法接近唐僧。”
六耳的语气里含着怨恨与责备,怒视着她。
“我……”
原来是这样得罪他的,要命,看来剧透还是会遭报应的,不是雷劈而是被反派打。
“不过没关系。”六耳根本不在乎她要说什么,冷呵着,“不枉我守株待兔许多日,今日说什么都要把你逮了。”
“你抓我干嘛?”时青寻躲开他又一次的攻击。
过于狠戾的招式,不只是对修为的考验,更是对心灵的考验。
试想谁面对对方招招要人性命的招式,能不怵的。
六耳有着堪比孙悟空的法力,危险至极,而且只要这样去想了,心里的压力就很大,她能打过另一个“孙悟空”吗?感觉根本不能,所以无心再与他纠缠。
“你这么大的变数,若还在孙悟空身边,就会一直成为他的助力。”六耳怒喝着,“于其这样,要不把你杀了一了百了,要么捉了为我所用。”
时青寻:???
受不了,太嚣张了,耳。
混天绫飞窜而去,缠上他仍扮作哪吒模样的火尖枪,红绫能随意伸缩长度,除了绑住他的法器,又顺势去缠他的手和头。
他用着哪吒的脸,用哪吒从未对她露出的阴寒表情看着她,时青寻不为所动,手中的柳叶刀直接甩了过去,划破了他的脸。
血溅满了他的脸,加之混天绫遮住了他的眼睛,时青寻觉得这是个大好逃脱的机会,立刻要溜。
怎知暴怒下的六耳还能预判她的动机,他甩开了混天绫的攻击,长臂一捞,将她拽住后又施力推了她一把。
空出来的一息间隙和拉开的距离,足够他拎着长枪,往她心脏刺去。
时青寻呼吸一滞。
充斥血腥暴力的战场容不得一点疏忽,也容不得一点经验的缺失,她预判错了,根本没料到他还能这样暴起杀人。
莲茎也来不及去缠他,混天绫都失了几分威力。
这一刻,火尖枪的烈焰映在她眼中,仿若回到了初遇哪吒的时候,枪/尖离她太近了,近到躯体绷紧,却根本无法动弹。
“寻寻。”
耳边像幻觉一样蓦地出现了另一个哪吒的声音。
馥郁的莲香笼罩着她,略显冰凉的身躯挡在她身前,视线被遮蔽,短暂看不见那杆晃人眼睛的火尖枪。
时青寻懵了一瞬,直到又一声的闷哼响起,她才乍然回神。
鲜血自相贴的肩头浸透了她的衣裳,她慌忙看着眼前的人,唇角颤抖:“哪吒……”
是真的哪吒。
他用力环住她的后背,是一个十足的保护姿势,看不见身后的战况,只能察觉浓重的血腥味几乎掩盖了清冷的花香。
但此刻,彼此之间还来不及多说什么,六耳仍旧在。
哪吒松开了她,显出三头六臂的法相与对方缠斗起来,少年武神的法相像是灵力满溢般会泛着朦胧金光,梦幻中又令人瞧不太清他的身形。
时青寻看不到他的伤,可是低头看自己濡湿的衣襟,早就被一大片血染红。
他肯定受了很重的伤。
她也飞身上前,虽然两个人都受了伤,但哪吒的加入明显让六耳有所忌惮,不过还没打两个回合,天边传来了孙悟空的声音。
“小妹,哪吒,俺老孙来助你们!”
六耳见势不好,在听见孙悟空声音的那一刻就开溜了。
哪吒没有追,时青寻此刻也无意追,孙悟空差了两步没追上对方,干脆急急落地看着他们两个人,“你们怎么样?”
孙悟空一贯是个重情义的猴,一见两人都挂彩成了伤患,此刻心思更是全放在他二人身上。
时青寻却觉得不对劲,怎么一个二个都能找到青云洞来?如此想也如此问了,“你们怎么找来的?”
哪吒抿着唇,一时没应声。
“先前俺老孙遇上小莲花了。”孙悟空看了哪吒一眼,“小莲花问我你在哪里。”
这下哪吒蹙起眉尖,“我没问。”
“俺老孙晓得。”孙悟空道,“看出来了,那朵假花竟然没一句阴阳怪气,一看就不是你——话说你这会儿看起来不怪了,先前在西梁女国的时候怪怪的。”
孙悟空挠了挠头,又道:“因为涉及青寻小妹,俺老孙觉得不对,还是尽快找来了。”
只是云间雾气蒙蒙,孙悟空只看到那个假哪吒往东边飞来,找到青云洞来还是稍稍耽误了些时间。
时青寻忽地一顿,还是觉得不对,灵光一闪:“猴哥,他是六耳猕猴,不仅能变假哪吒还能扮假的你,他溜得那么快,恐怕是调虎离山之计。”
见孙悟空来了就跑,可能是觉得逃不开三个人的围攻,却更可能是看见了孙悟空追来,于是放心去找唐僧。
——毕竟六耳能听世间语,好像可以凭借这项技能直接定位别人,不然之前他怎么能向红孩儿透露她的踪迹,这次又直接找到了她。
他靠听就能知道孙悟空近来没和她在一起,根本不需要去向孙悟空打听,却仍这样做了。
“你快回去。”时青寻急切道。
孙悟空很聪慧,结合之前时青寻和他说过的六耳猕猴特点,眼睛一转就明白了过来,神色凝重起来,点了点头:“好。”
刚要腾起筋斗云,又担忧地看了他们一眼,“你们俩……尤其是小莲花,他伤得挺重的。注意安危,保重。”
时青寻的心顿时沉了下来。
孙悟空一离开,哪吒也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法相,身形摇摇欲坠。
她要伸手去揽住他,空濛的灵光正在消散,少年的白衣上血迹终于清晰可见——难怪他一直维持法相,明明打起架来也没怎么用上。
他怕她担心。
“你怎么样了?”
少年往地上倒去,而她心急的感受在这一刻无比真实清晰,想托住他,可少年清瘦却高挑,实际还是挺有重量的。
加之她自己的手本来也受了伤,最后只能顺着他栽倒的动作屈膝,有些无措地环抱住他。
这时,她才能好好察看他的伤势,不由地呼吸一颤。
只见他靠近心脏的位置几乎是一道贯穿伤,血色将他的白衣浸透,在身前晕染着,如同一朵触目惊心的红莲。
“无事。”他道。
这才是哪吒,除了被陷害莫名黑化的时候,假兮兮说这里疼哪里疼。
其他时候,真的遇上了事,他总是嘴硬逞强,藏着掖着不说,生怕解释过多叫她担惊受怕,也怕因此露出马脚。
“猴哥说你伤的很重……”她朝他的伤口看去。
能不重嘛,他身上的灵光散去,她心里的担忧便越来越深,这可是靠近他心脏的位置啊!
她抬起手,用灵力为他疗伤。
怎知少年却好似看出她心中所想,轻道:“伤在此处与其他地方一样,我虽有莲藕心,却算不得命脉。”
时青寻的眼皮颤了颤。
抚过他的伤口,指尖也在颤。
这是她与他的不同,也不知他到底怎么让她穿越又活过来的,他完全依附佛莲而生,时青寻却有自己的肉身与魂魄。
这点不同,让他曾经的死亡变得更加深刻。
“别逞能了。”
她怕他不当回事,之前也是每次说没事没事,实际多上点心可能就不是那样了。
于是她特地佯装出一丝不悦,严肃道:“伤得重就是伤得重,再说,你先前的伤也没有养好吧?现在是伤上加伤。”
哪吒本想说“已在灵山休养好”,可时青寻不过是一点不虞的神色,他顿时有些慌乱起来。
“……问过如来世尊,还得调理一阵子,不过在云楼宫调理就够了。”这次是真的坦然,甚至像是恳求着她相信。
时青寻看了出来他这次没搪塞,可因为他的伤口太狰狞,还是没能松下一口气,只是一遍遍道:“那就好…那就好……”
“寻寻。”哪吒忽然有些错愕。
被他唤声,她无意识回应,“嗯?”
才仰头,少年也正虚弱地抬起指尖,为她拭去眼角止不住的泪。
第99章 心中执念
她哭了。
哭得无知无觉,又似乎心知会哭,却没有打算憋住情绪,任由这不明所以的泪水流淌。
她一点也不想看见哪吒受伤,从来都不想,而且最怕他这样浑身浴血的样子。
——这好像是埋藏在心里的执念,是不到某些关键的时刻,连自己都很难察觉的执念。
“你怎么会来?”她问哪吒。
“青云洞有我先前布下的守护法阵,忘了?”他柔声道,“感知到你遇见危险,便赶来了。”
方才她自己打伤了扮成哪吒的六耳,看着那张“哪吒”的脸被划破,看着“哪吒”的身上有了伤痕,她的内心都没有任何波动。
可是,当真正的他一出现。
他的身上出现了伤口,血迹浸满他全身,几乎是一瞬间,难以言喻的心疼与关切就漫上心头。
这样的感觉根本无法忽视,以至于泪水止不住滑落,又被他无措地不断拭去。
“寻寻。”他轻颤着声线,似乎不安,“别再哭了,我没事……”
“你天天没事。”时青寻凶了他一句,“被蛇咬了没事,被蝎子蛰了也没事,被枪戳穿了心口也没事,甚至当年削肉剔骨都没事!”
她的语速很快,到最后已成为一句有些口不择言的话。
时青寻自己也愣了。
为何此时好端端提起他自刎的事……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提,看着他也有些怔愣的神色,情绪没有收住,反而更是汹涌而出。
她紧接着哽咽开口,“这样也没事,那样也没事,可是明明就有事。被蛇咬了会疼,被那个蝎子精的倒马刺蛰了更会疼,被戳穿了心窝更是疼上加疼,更别提削肉剔骨,那该有多疼……”
“而且,你看,不止会疼,可能还会导致一些不好的结果。”没等哪吒回应,她又道,“就是因为你没在意,没有好好去疗伤,弄得黑化了,还差点把我伤害了。”
千年前,他也是以自刎结束了一切,也因此彻底死在了十六岁那年。
他们也因此在那一年道别。
当年的她一定很伤心吧,不然怎么会现在还在掉眼泪?还要听他说着自己只有一颗莲藕心的话,可恶,这样想就更难过了。
“对不起,云楼宫的事是我伤害了你,我让你害怕了,对不起……”
哪吒的神色已经是显而易见的慌乱,他失力至极,也不敢去拥抱她,生怕他的触碰再次带给她阴影。
“你得照顾好自己,我不是早就说过吗?不要把自己弄得一身伤……”她只是如此道。
扯住她袖子的手使劲到发白,少年抿唇,手足无措地解释着:“寻寻,方才…方才我是想护住你……”
时青寻沉默了一瞬。
她将头靠在他清瘦的肩上,手本来是垂下的,此刻松开了攥紧的拳头,主动拥抱住了他。
他的体温还是如此冰凉,生机自千年前流逝,仿佛成为了一种无法补全的遗憾,可是他的怀抱在悄然无觉里早就给予过她温暖。
“……我知道。”时青寻道。
刚开口,忽然感觉清凉的灵力笼罩着她,熨烫了原本火辣辣的伤口。
她身上也有伤——可恶的六耳猕猴,希望猴哥赶紧去好好治治他,送他去西天。
一旦察觉了自己的伤势,那些伤口带来的疼就越发显著,但是很快,那些伤口都被彻底治愈,有许多灵力往她身上涌来。
时青寻怔了怔,想推开他,又怕推得太重,他真的又倒下去了,她正起神色来教训他,“你干嘛?自己伤重还替我疗伤,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无事。”他习惯性如此道,“不必担忧,我很快会好。”
时青寻:……
泪水在悄然无觉中再次浸满眼眶,她觉得这样子的自己很狼狈,没有真的推开她,干脆再次将头抵在他肩上。
泪濡湿了他的肩膀,她闷着声道:“我知道你是想护住我,我也知道彼时你不是真的想伤害我,我知道……所以我心疼啊。”
这一刻,难过掩埋了所有的理智。
也或许,她已经理智地思考了无数回,终于想在此时放纵一回。脑海里闪过无数的思绪,对他的恐惧,对他的怜惜,对他一切好的或不好的情绪……
而后,她发觉了一件事。
在看到哪吒受伤的那刻,心头的惶恐远超于当日在云楼宫的恐惧。
潜意识里原来从未觉得他真会伤害她,可当他被伤害时,她根本无法抑制自己的关怀。
时青寻恍然惊觉,她早在心里有了那个确切答案。
一个不必等待最终的审判,不必强求着一定要全部恢复记忆,不必让他无止尽等待的答案。
一个不必去谈忧虑,也不该去顾念别人如何叮嘱的答案。
“哪吒。”哭过后的声线有些哑,鼻音浓重,她靠在他肩头,瓮声瓮气的。
哪吒看不见她的神色,却能蓦地感觉出她语气里的严肃,不免再次浑身一僵,“怎么了?”
“你很喜欢我么?”
总是沉默的少年,此刻却毫不迟疑,就像承诺不会伤害她一样的坚定,他道:“很喜欢。”
人间沧海桑田,爱却亘古不灭。
他用千年的时光,用一点一滴的精血与永恒的执念,才终于唤回了时青寻。
在这世上,他没什么害怕,唯独害怕失去她。
没有人能再像她一样值得喜欢了。
“是承诺过我的,永远不会伤害我的喜欢?是真的非我不可的喜欢?”
“是。”
“那……”时青寻的决定很快,她一向决定快,轻声道,“那我们在一起吧。”
“……”
“不说话什么意思,不是说很喜欢我?”时青寻在他脖子上蹭了一下,因为准备偏头去看他。
哪吒浑身都僵住了,他似乎不可置信,却很少露出什么很夸张的神色,唯有回抱住她的手猛地一紧,又蓦然松开。
他与她拉开距离,似乎想看看她,又茫然地眨了下眼睛。
“还不回神?”时青寻道。
少年的眼尾蓦地红了,乍然回神后,下意识想要拥抱住她,又担心她还有在云楼宫里的阴影,他握紧了拳头。
“喜欢。”他努力回应着,“真的很喜欢你。”
“咳,那就这么说定了?”感受到他灼灼的目光,时青寻忽然开始不好意思了,她轻咳一声。
手上突然传来拉扯的力道,他终于松开拳头,转而握紧了她的手。
时青寻悄然发现,缠金莲竟是还被他戴在手腕上,他没有打算再取下,可满布荆棘的藤才探出头,又立刻收敛回去。
少年的力度不算重,却也可以猝不及防地将她拉进怀里。
“寻寻。”他的语气在颤,能感受到他的激动。
时青寻还发觉了他隐藏在激动之下,声线里一丝几不可察的委屈,他道:“你或许难以想象……我期望这一天,期望了多久。”
她回抱着他。
因为一只手还被他扣在怀里,于是她只能伸出另一手拍了拍他的背,“我会慢慢想象的。”
短暂的安静后,忽然又有点不自在起来。
就这样突然的确定关系,她会不会冲动了。
不知道哪吒会不会不自在,反正她有点不自在了,脸好像在发烫,有点心跳加快,但因为紧张还有点耳鸣,所以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心跳很快。
不过偷偷拉开一点距离,她侧目看着哪吒,他正垂着眸,好像特别冷静,还很安静,一句话都不打算再说的样子。
还说很喜欢呢,不可以表现得再激动点嘛,时青寻腹诽着。
——至少还应该再说几句“超爱她”这种话。
“哪、哪吒……”
他不说话她说话,但是一开口,又没忍住羞涩。
此时哪怕是对视,好似都会惹得心跳变得更快,在哪吒回应前,时青寻就低下了头去,却因此看到他被她治愈过后的伤势。
虽然没再流血了,可他胸膛那大片血迹仍旧触目惊心,这伤并不算完全好了,还需要修养。
“确定不用再去灵山?那你也应该回云楼宫调理下。”
好在这伤虽然可怖,但冷静下来后就能想明白,对神仙而言这只是皮外伤,治愈起来比较方便,总比之前怪异黑化的精神伤害要好。
哪吒仍旧没回应她。
时青寻这下疑惑抬头,拍了拍他的肩:“哪吒?”
“你说什么?”少年眨了眨眼,这下是真的回神。
时青寻:……
合着不说话,是根本没有完全回过神来是吧。
她又把方才的话叮嘱了一遍,终于得他点头,但事情并没有完全解释,时青寻又看向了不远处的莲花池。
“哪吒……”她轻轻皱起眉,“昔年你放在这里的那片真身莲瓣,后来你收回去了吗?”
追随着她的目光,哪吒也看向了莲花池,旋即微怔:“并未。”
果然,时青寻的心更沉了些。
她心里有些猜测,是一条条线索串联后的假象,不确定一定是对的。
“你忘了?”时青寻追问着,“那对你自己的真身莲瓣,你能有所感应吗?”
她自己的,其实能有些感应。不过若是别人炼化了的花瓣,渐渐地就彻底和她没关系了,比如她给过嫦娥的,还有让月昙重归仙身的。
那些花瓣她无法去影响,也影响不到她,但没炼化的就另说了。
“不能。”怎知哪吒摇了摇头。
时青寻看他。
“我无魂无魄。”哪吒解释着,“因此花瓣与我分离后,便不再能感应。”
时青寻有些语塞:“那,万一有人用它对你施展魂术呢?”
她担心的就是这件事,本来到青云洞来只是随便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怎料还真发现了端倪。
顺着这条线想,就更觉得哪吒的黑化和这事也有关系,只是菩萨竟然不说,不然她根本不用一直猜了。
按时青寻的性子,有仇最好是当场报,等不到的再另说。
这种明明可能有参考答案,却不能照抄的,真的会令人有点烦闷。
“我无惧魂术。”哪吒摇头。
无惧个啥啊,现在她最怕的就是他这个“无惧”。
抬头看着少年,时青寻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梅开二度’,什么叫‘掉以轻心’,你之前也说你无惧毒素无惧毒素的,结果呢?”
“……”哪吒一下被怼到哑口无言。
时青寻轻轻叹了口气,“你多注意下吧,没事就感应感应你的花瓣,看看有没有回应。”
虽然真的感应不到了,但哪吒看着时青寻,还是乖巧应好。
时青寻又搜寻了一遍四处,没再发现有什么有用的证据,她迟疑一瞬,主动牵起了哪吒的手,“我看看你之前的伤是不是都好全了。”
言罢,她就去扯他左臂的袖子。
哪吒微微瑟缩,好像当日的事他自己也有阴影,左臂的肌肉一下紧绷起来。
他也有迟疑,可也很快,他乖乖地袒露手臂给她看。
“看上去好了。”时青寻反复揉搓着他的手,看得很认真,没放过他每一寸肌肤。
还将他的手拎了起来,放在阳光下反复确认,看看有没有什么隐藏的毒素。看完左手后还觉得不够,又捉起他的右手。
缠金莲玉串好好戴在他手上,从前的伤痕都不在了,也没有新的伤痕。
确定两只手都没有一点痕迹后,她才彻底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走吧,回天庭,去疗伤。”
“寻寻。”哪吒却还有迟疑,“你要随我去云楼宫么……”
时青寻果断摇头:“我暂时不去,你自己回去调养下吧,好了再来莲池找我。”
眼见着,哪吒竟然自己先松了口气。
“你……”
“我……”少年的睫毛在阳光下颤动着,似翩跹的蝶,难得坦然,“我也害怕,寻寻。”
在内心曾幻想过再多恶劣的行为,心存过多少贪婪的幻想,可他曾经从未真的付诸行动。
对时青寻所说的“更害怕失去你”,从来都不是假的。
而且……
他看着时青寻,耳边悄然重现的是她当日说过的话。
她说,他并不是那般恶劣,是他一直在设想自己恶劣,是世人都如此言说。久而久之,他自己也如此认为了。
是这样么?或许他仍会迷茫,仍不能很快转变这样的思路,可——若她在身边,若如她所说彼此在一起,他一定永远不会再那样想。
哪吒在心中对自己道,他向时青寻承诺,也向自己承诺。
他绝不再生恶念。
他主动碰了碰她的小指。
突如其来被对方触碰,时青寻还在心事重重着,有些被吓了一跳,指尖微颤,“怎、怎么了?”
“我们在一起了。”他轻声道,像认真而执着地征求她的同意,“可以牵着你的手么?”
时青寻:……
不是,之前牵过她都数不清多少回了。
“啊,哦哦。”慌忙回神,时青寻佯装自然道,“牵呗,这有什么的,以前又不是没牵过……”
可当抬起手,将手交予他手心时,她的手还是有些颤,是紧张。
此刻这一次的牵手莫名郑重,反而少了一丝暧昧,却多了一丝其他虔诚的意味。
少年只是虚虚牵着她,连掌心都没有相贴,彼此的指尖堪堪勾着,好像下一刻就会牵不住对方而松开,却又始终没有松开。
穿行在云间时,身边是萦绕不散的莲香,还有始终牵着的手。
刚在一起,好像真的会有一种莫名的难为情感。
时青寻一路都正视前方,哪吒也没有说话,两人坚定地像马上要拜把子。
可就是这样平淡又心照不宣的氛围下,她的脑海里蓦然间生出了一个和千年前一样的想法——
若是可以,好想一直这样走下去。
第100章 待那一日
在云楼宫前落定,对视一眼,才发觉彼此的脸都红了。
可两个人又都眼神坚毅,好像已经拜完把子了。
哪吒要向她道别,时青寻忽然又叫住了他:“对了,关于之前在云楼宫发生的事……”
再次提及这个话题,少年心中一紧,却见她仿佛在深思,煎熬等待半晌,她终于再次开口。
“我真觉得,那个事或许与你的真身莲瓣莫名失踪有关。”时青寻想了好一会,才沉吟道,“所以你真的多注意注意,万一有感应呢?或许派些家兵下界去,看看能不能搜寻到。”
哪吒望着她,听出她语气的严肃,更察觉出了她的关切,他认真点了点头,“好。”
“还有,我应该要去找敖烈一趟。”时青寻又道。
哪吒顿了顿。
时青寻从乾坤袋里重新掏出了那枚龙鳞,坦然地摊开手心,给他看。
“这枚龙鳞是很早之前阿烈与我通信留下的,彼时我还挺感兴趣这种传信方式的,就留了下来。”时青寻缓缓解释着。
又将那日他受蝎子精蛰了一下时,龙鳞曾有异动的事告知了他。
或者更该说是蝎子精甫一靠近他们俩,这龙鳞就开始动了。
“我心里觉得不大可能是阿烈,他并非那样的人,可证据面前少讲情分,一切得问过他后再说。”时青寻道。
哪吒眨了眨眼,看着她坦然讲述这些,观察着她有时过分冷静不讲人情的神色。
这一刻,心却没有不似从前那般怨,他恍然间越来越明白,许多时候,时青寻并没有不偏向他。
比起情分,她总是更相信证据。对他是那般,对任何人当然也是那般,不偏向他,也没有偏袒任何一个他所不喜的人。
“但是——”时青寻看着哪吒,迟疑了一下,“其实,我更觉得是敖丙。虽然他现在没有出现,可一旦出现了,你还是好好提防他吧,不,应该是我们得一起提防他。你若是喊家兵去下界,也顺带找一找他。”
少年眼皮微颤,抬眸看她。
“最好是,待你的伤好后……”她微顿,“我们一起去找找敖丙。”
他再次应了好。
顿了一瞬,他察觉到了她的那丝迟疑,又轻声询问了句:“寻寻……你为何迟疑?”
时青寻还在思考着,他们到底有多久没有见过那个油腻版的敖丙了,她随口答着:“因为千年前你误会了我啊。”
哪吒愣了愣。
回想着梦境里小少年饱含怒意,却又委屈不甘的眼神,时青寻心知他恐怕至今还记得当年那出事,解释便也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那时,我也喊过你去找敖丙吧?没别的意思哦,其实彼时我是在担心你,就是可能没和你解释清楚,毕竟那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我怕你会去抽敖丙龙筋,更怕你会因此引来惩罚……”
虽然也有担心敖丙吧。
可当记忆逐渐回来,沉下心静静去想,自己曾经的答案和如今的答案——都是更担心哪吒。
他是真正在她身边相伴过很久的人。
经历过乾元山的离别后,又默默回到东海边,之后几乎与她寸步不离的人,是他。
此刻,哪吒却沉默了好一会儿,不曾接话。
“怎么了?”她反问他。
少年又被她唤了一声,这才回神,看着她,他道:“寻寻,你现在过分坦诚。”
“我们现在在一起了诶。”时青寻没想到他想的是这个。
怎么?还没领悟过来“在一起”意味着什么?
明明一开始嚷着要在一起的也是他,她轻笑起来。
想表示亲近一点,看着云楼宫巍峨的大门突然又有点出戏,更多的是后知后觉涌上心头的难为情。
时青寻想去捏他手的动作,最后变成了好兄弟一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所以往后凡事要多一起商量,要好好说,因为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应该是一条心上的人,知道不?”
哪吒原本还有些复杂的眼眸,蓦然化开一点柔情,可他眨了眨眼,却好像因为被她拍了一下,而有些瑟缩。
顺着她的力,他往后退了一步。
时青寻觉得奇怪,她现在还是有点怕也担心奇怪的事发生,顿时有些紧张,“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可他分明也开始紧张,甚至语气都停顿了。
时青寻上前想观察一下他,可少年蓦地慌张般错开身,他扭过头的瞬间,露出原本白皙此刻却通红一片的耳廓。
很快,那点红从耳朵一直红到颈脖,莹润的脸更不必多说。
时青寻:……
“我晓得了。”哪吒努力叫自己开口平静一下,“寻、寻寻,那我便先回去了。”
言罢,他转过身去,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喂!”时青寻下意识喊。
正巧他又重新转过身来,似乎想起了什么,与她做了告别,“回头见。”
都没等她说“再见”,少年已然独身走进了云楼宫,再眨眼,连他的人影都瞧不清了。时青寻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终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拍他一下肩膀都能脸红吗?
回想他黑化时候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谈了恋爱反而会更纯情吗?
想不太通,时青寻转头离开,直到此刻又恍然发觉——自己拍过他的手也有些紧绷着,心跳得很快。
她…她竟然也……
时青寻拒不承认自己也那么容易害羞。
*
有打算去找敖烈,但不是现在。
这几日要么是心绪紧绷,要么是长途跋涉,时青寻是真有些累着了。
不管怎么说不能亏待自己的身体,不如先休息休息再说,于是她动身回瑶池。
如今,瑶池对她而言已经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工作场所的概念,更像一个温暖的大家庭,这里还有了她的一条小鱼朋友。
先是和收到小莲花的三青鸟姐妹解释了下先前发生了什么事,时青寻没有说很细,这事既然已经过去了,她并不喜欢总揪着一件事不放。
而后小锦鲤红云就围了过来。
三青鸟也逗了逗小姑娘,便离开了。
留下时青寻和红云,两个人一起在瑶池里玩了一会儿莲花逗鱼,时青寻用莲茎去追红云,惹得小鱼儿咯咯直笑,疯狂甩尾。
很快,时青寻就有些累了,她躺在她常躺的莲叶上,有些昏昏欲睡。
“姐姐,我觉得现在真好呀。”红云没看出她累了,还在兴致勃勃与她聊天。
时青寻轻哼着应了一声,“为什么?”
“当年你闷闷不乐的时候总喜欢找我说话,可我不会说话,能说话的时候回去找你,你却都不在了。”
时青寻微顿,意识清醒了一分,轻声问道:“你是何时回来找我的?”
自己的梦里,东海边的小水湾干涸后,她就将红云放走了。
“我找过你两回。”红云道,“两次去都没遇上你,姐姐,第一回我记得是哥哥抽了青龙龙筋的时候……”
红云口中的哥哥便是哪吒,时青寻怔了怔。
“那时我没在么?”为何不在,因为有些惊,所以下意识反问。
“是呀。”红云还是小锦鲤的模样,在瑶池里绕了个圈,声音笃定,“我肯定不会记错,那天下了一场很大的暴雨,东海岸边的水湾终于蓄了水,我游回去找你,可你没有在木屋里,我可是喊了你好多声呢。”
“然后我看见哥哥飞身在空中,他将那条龙的龙筋抽了出来,又剖了龙的心,你不知道,龙的心真是璀璨晶莹,一下将天色都照亮了。”
“我还听到好多人在欢呼,他们都在感激哥哥,我也甩了甩尾巴,就是不晓得哥哥有没有看见我。”红云越说越起劲,又摇着尾巴,问时青寻,“姐姐,你晓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呀,若是你在,你会感激哥哥吗?”
时青寻没有回答。
她太困了,这几天好似是太过消耗心力了,体力上的累倒是其次,主要是心情一直和坐过山车一样上下起伏,精神消耗反而会让人陷入一种极致疲惫的状态。
她迷迷糊糊合上了眼,昏睡了过去。
*
“真的那么想回家吗?”
她又做梦了。
睁开眼,时青寻往旁边看,正是少年哪吒微微垂眸,他询问着她,神色有些落寞。
她听见自己十分果断回答道:“真的,我真的很想回家。”
“你说我们是朋友……”哪吒的神色更加黯然,黯然中还带着不甘和委屈,“回家就要抛弃朋友,这样你也乐意吗?”
经过上次的事后,两个人好像是闹矛盾了,时青寻感受到了小时候的她的心情,这几日他们互相都没有说话,这次倒是他主动找她搭话,好像有破冰的意思。
但很快,他们又要吵起来了。
“当然乐意,亲人和朋友的重要程度根本不一样。”小青寻道。
怎么一个二个都喜欢问这种问题,没有意义的问题。
敖丙问了,哪吒也要问。
小青寻意识到了哪吒的问句更加茫然,他与亲人生疏至极,交朋友也是第一次,因而朋友在他心中可能真比亲人重要。
可她当然不是这样觉得。
亲人,那是血脉亲缘,是她世上最亲近的人,没有人比得上她家人在她心里的份量,也根本不用去相提并论什么,两种感情的概念根本就不一样。
“所以,你是真的想抛弃我。”哪吒的表情更受伤了,眼底还有一丝阴沉,“回家就这么重要——”
“哪吒。”小青寻打断了他的话,她不想再听,心里也有了委屈。
“你根本没有明白回家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长久以来的委屈,在面对这个自己在异世界里最亲近的人时爆发了。
“在这个世界,你们都神通广大,能飞天能遁地,能呼风唤雨,能一下打败妖怪,连小水湾里养的小锦鲤,你都能一眼看出它是条有灵性的鱼。”
“可是我没有……”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没有灵力,没有你们的能力。”
“我不吃饭会饿,不喝水会渴,稍微吹点风淋点雨就会生病,去一次乾元山就吃尽苦头,我每天都在担惊受怕,每天都觉得很不习惯。”
“我住的是破烂的木屋,穿的是粗布麻衣,面对的是比我强大得多的人,可能还会面对一只手就能把我捏死的妖魔鬼怪。”
“我想做的事做不到,去找敖丙都找不了,因为我既不会上天,也不能入海,只能求助你。但是,要和你吵架还得掂量下,你万一生气了会不会做些不好的事。”
亲人重要,能回家则更重要。
不是这个世界就不存在一点美好的回忆,而是这些经历要用更不好的经历去换,那不值得。
小时候憧憬童话故事,可真的穿越到童话故事里,她发现……
——一切根本没有那么童话。
少年哪吒愣住了。
好一会儿,他才颇有些无措道:“青寻,我……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些感受。”
他当然不知道,因为时青寻并不是个很喜欢传递负能量的人,她更希望生活是积极向上的,在此之前,所有的话都闷在心里,她根本没有提过。
天生强大的人,是很难注意到弱者的需求的。
哪吒看不到,敖丙更不可能发觉,她也一直觉得既然来了这里,怎样也要好好活着。
可是终究会有这么一天,面对异世界里最亲近之人的不理解,她的无助与难过积累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所以在此刻爆发。
“所以我想回家,家的概念不止是想与我的亲人团聚,更是回到我熟悉的世界,在那里我才是真的好好活着。”她道。
回家,她就不用再揣揣不安,也不用面对这些本不该面对的孤单与无助。
再说句更狠心也更现实点的话,神仙的寿命那么长,她只是个凡人,至多活个百年,哪吒现在和她是朋友,百年之后他也会把她忘了。
缘分终有尽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为了朋友留在这里,根本没有必要。
宣泄完这一切,她忽然又有些茫然。
说这些又怎样,又回不去……
“我明白了。”哪吒抿了抿唇,他只说了这四个字便再次沉默下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小青寻也渐渐冷静下来,她瞧着不发一言的他,问道:“你明白什么了——”
“我帮你去找回家的方法。”他正好在这一刻回答了,“若你真的想……我替你去找,我去问师父,去问西方佛祖,哪怕去天庭问玉帝王母,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回家的路。”
小青寻愣住了。
“待到那一天……”哪吒又道,颤了颤眼皮,像恳求,“你能带我一起离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