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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夜谈

    季薄雨洗完澡出来, 外面大灯已经关了,只留下两边郁金香形状的床头灯。

    林知微换了个位置,从阳台对坐的两个皮质矮沙发离开, 靠在了床头。

    她手里空空如也,没有手机,也没有别的东西,只是看着自己的手, 以及修剪得很整齐的指甲。

    季薄雨走过去:“姐姐,在看什么?”

    林知微:“小雨,我觉得我在做错事。”

    “嗯?”季薄雨没明白, 以为她还在想之前蒋争那件事, 一身宽松短袖短裤爬上床, 安慰说,“姐姐, 不用太在意, 他要是真抓到什么把柄早就来了,但现在都还在医院躺着没发难, 说明你那天做得很完美啊, 他活该的。”

    林知微:“不是这个, 我是说……别的。”

    季薄雨把自己放进被窝里, 睡姿标准得像个双手合十被放进棺材的木乃伊, 拉起被子。

    听到这个,她更不明白了。

    “别的?别的什么错事?姐姐最近不是每天都和我在一起吗?你连做错事的时间都没有啊。”

    林知微:“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季薄雨努力回想。

    她的脑回路还没有那么弯弯绕绕,弯弯绕绕到可以第一时间把这个喜欢的人定位到自己身上。

    她只是觉得姐姐好厉害,整天待在家里也可以跟别人谈恋爱。

    也不对, 说不定姐姐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交了个女朋友。

    季薄雨:“喜欢一个人怎么会是错事呢?”

    林知微:“和她待在一起的时候……我会想看她的手机,虽然最后也没有看。”

    说起手机, 季薄雨想起自己的手机,四处找了找,原来被林知微放在了床头。

    林知微似乎没有希望她能回答,只是在床头灯下看着自己的手,继续说:“她和你一样,手机很久不熄屏,就那么放在床上,我拿起来……又放下,再拿起来,再放下。”

    季薄雨:“姐姐最后不是没有看吗?”

    林知微:“……嗯。虽然我最后也没有看,但我想看,而且想看的不得了。”

    我想知道你的一切。

    你的朋友,你的社交,你周遭发生的每一件、可能在你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就是这么欲壑难填。

    其中固然有躁狂期的影响。

    双相情感障碍来到躁狂期时,精力和欲望都在上涨。

    林知微从前都忍住了,这次却像溃了堤,来势汹汹的洪水淹没她的一切,包括理智和道德。

    季薄雨没明白她的逻辑:“姐姐,可你说了,你最后也没有看啊。”

    林知微:“可我都拿起来了,如果当时她在我身边,她肯定会发现,我不想她讨厌。”

    季薄雨:“?”

    高层酒店外,夜海涨潮,狂躁地冲撞礁石,轰隆轰隆,地动山摇。

    房间里,床头灯散发着不刺痛的热度,映亮季薄雨枕在枕头上的侧脸。

    季薄雨一向很有能量,也很特别。

    她的思路和其她人都不一样。

    季薄雨:“可你最后没有做,不愧对自己的心就可以了,假如她怀疑你看了,那就好好解释。”

    林知微偏了偏头,把视线转向她这边:“什么叫不愧对自己的心。”

    季薄雨:“就是自己的心。”

    她似乎很疑惑为什么别人会问这样的问题,耐心地解释说:“你没有做,你的心也知道你真的没有做,这就可以了。别人不太重要的,假如她对你很重要,你也解释了原因,而她无法接受,那分开不就好了吗?”

    “妈妈和我说,两个人在一起需要磨合,不过真的磨到双方都鲜血淋漓的,那也没有必要。毕竟在和别人建立关系之前,我先是我自己。我要从这种痛苦的磨合中保护自己,所以选择了离开,怎么说我都不是错了,而只是做了选择。”

    林知微:“那样不是……不够爱吗?”

    季薄雨更困惑了:“说不够爱的人居心好不良。如果在一起苦痛地磨合才算爱她,那我问姐姐,你如果那么爱她,怎么舍得让她被一段感情磋磨成这样痛苦的样子呢?”

    “这本来就无关对错,也无关爱不爱,只是如果要改变现状,就势必要做出选择。谁痛苦谁改变,两方都痛苦的感情,肯定有双方都没意识到的问题。”

    林知微许久才说:“小雨,你之前说自己没谈过恋爱,这些都是干妈教的吗?”

    季薄雨躺在枕头上,因为说了太多话而有些困倦,半阖着眼,说:“嗯……妈妈教了我好多。有时候妈妈也会替我很头痛,这世界上有好多要学啊,她教会了我这些,却没教会我学习。明明妈妈上学时理科成绩很好的,可惜没有遗传给我。”

    林知微:“干妈教得很好。”

    季薄雨:“嗯,我也这么觉得。”

    林知微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才稍微打开一道口子,选择和季薄雨袒露自己难解的欲望:“小雨,你的意思是不用为想看喜欢的人手机负罪太多,可我不会只有那一次想看。”

    季薄雨似乎很困了,拖着一道长长的鼻音,拉到底没气了,才吸了口气,睁开眼睛。

    她还记得说话时要看着对方的双眼,所以即使有些困,也强迫自己不睡下去。

    季薄雨:“很难改吗?”

    林知微:“嗯,一旦喜欢上了就很难改。我会想随时随地想看到她的一切。”

    季薄雨:“啊……从本质上来说,这不是个坏事,姐姐,你只是太喜欢她了。”

    她真的对林知微毫无想法,以至于在她杜撰一个所谓的女朋友时什么反应也没有,还能在旁边旁观了半天,都想不到那是自己,甚至还摩拳擦掌给林知微分析来分析去地出主意。

    季薄雨回答说:“当然不是鼓励姐姐偷看,只是说……如果姐姐的女朋友不喜欢你这么做,就找一个可以理解你这样做的女朋友。”

    林知微没想到她的回答是这样的:“什么?”

    季薄雨:“换一个可以理解你的,比如我就不会介意你翻我的手机,你也可以找一个不介意你翻她手机的女朋友,这样事情就解决了。”

    林知微:“可这样治标不治本。”

    林知微:“我会想知道她随时在哪,我想知道她一整天都和谁说了什么……”

    林知微抛出一个又一个难题,想听她的回答。

    季薄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皱起脸,是有点生气,但也只是小小的,说:“姐姐,不可以欺负另一个姐姐。”

    林知微有些想笑:“我欺负谁了?”

    季薄雨:“你这样就是在欺负她。”

    她下意识把林知微杜撰出的女朋友放在更年长的位置上,补充说:“这样的想法要和她说,不要和我说。你今天想看她的手机,就衍生出这么多想法,却一点也不让她知道,这样她很可怜的。而且你不告诉她,怎么知道她不能接受呢?”

    说完这些,她再也抵抗不住睡魔,被其拖着沉入梦乡。

    她怕林知微不明白似的说了一长串,睡着之后却完全安静下来,安静得这房间像掉入了一个洞穴。

    季薄雨的外表其实极具欺骗性。

    表面上看,她一头到肩的黑发,还有点婴儿肥,眉眼有了些初长成的棱角。

    她眼神清亮有神,但更多时候都被长长的睫毛掩饰,反而显得钝钝的,像幼崽没长成前的可爱期,让人误以为她很好欺负。

    实际真正接触时才发现,她就像一块坚硬不可撼动的行星,待在自己身处的轨道,按部就班地围绕着由自己意志组成的恒星转动,不为任何人、或者事物所动摇。

    林知微就这么看了她很久。

    看到海水沉寂,岸边退潮,天边由黑转蓝,变粉变紫,云层向太阳退让,洒出一大片灿烂的金黄。

    她只是看了季薄雨一会儿,没想到再抬头一看钟点,就六点多了。

    林知微松了松自己麻木的肩膀,小心翼翼俯下身,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她竟然庆幸了一下自己头发很短,不至于搔到她,将她弄醒。

    那吻很轻,很软。

    吻季薄雨的人一夜没有进水,所以干燥,连一点湿润都没有留下,像被摸了一下,但又很不同。

    非常不同。

    季薄雨刚有点醒,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身边人已经起身走向盥洗室——

    林知微去刷牙了。

    季薄雨从被子里伸出手,捂住自己额头盯着天花板发呆,好半天才明白那是个吻。

    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不明白为什么。

    那吻里很珍爱,又很喜欢,虽说只是亲的额头,却绝不单纯。

    季薄雨头一次有一天早上一起来心情就跌到了谷底,比听到季怀心说搬家那天脸色还要糟糕,面色发白地想。

    姐姐……是不是出轨了……?

    不然亲她干什么?

    难道昨晚说的换一个女朋友她真的听进去了?

    她打算换掉前女友来喜欢自己?

    季薄雨越想越不着边际,想着想着觉得自己的思路实在跳跃,要是做数学时跳跃得有这么快就好了。

    盥洗室里,一声响亮的喷嚏传来。

    整个客房都静了静。

    季薄雨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想,下床去穿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