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牧远看见云泆的瞬间,心就像是一下被人按进了冰水中,刺骨的寒和后怕侵入四肢百骸,挥之不去。
他盯着屋内那个身影,目光一秒都不敢移开。
云泆遇袭发生在凌晨两点,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查明出手的是什么人,前去救援的士兵们先将他送来了医院。
两点四十分,抢救结束。
三点整,首都通过了秦羽提出的救治方案。
三点二十,云机筛选出闻牧远。
现在不过是四点十分,闻牧远已抵达北境,站在离云泆咫尺远近的地方。
南北两境相隔两千千米,军用飞行器要飞行一个小时左右。秦羽可以想象闻牧远几乎是在结束通讯后没有任何迟疑就赶来了北境。
秦羽走近开口道:“将军目前仍在昏迷,他的生理状态不稳定,信息素一直失控地向外释放,这不是好兆头。”
闻牧远直言:“需要我做什么。”
秦羽的目光捕捉到闻牧远袖口下若隐若现的蛇鳞,同类最懂同类,秦羽知道这是他控制不住情绪的标志。
于是他说:“你需要释放出浓度稍高于他的信息素,并且控制它们包围腺体,减少上将信息素的释放,刺激神经活力。”
“只是这样的治疗需要你把控好信息素的强弱,最关键的是,一旦开始就绝对不能中止。”
“你必须坚持到将军醒过来。”秦羽告诫他,神色严肃。
闻牧远闻言缓缓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后压下身上蛇变的表征。
他垂眸道:“我会做到。”
没有耽搁一点时间,闻牧远全身消毒后马上进入了病房。
越是靠近云泆,他越是能清晰感知到这次他身上的伤口有多严重。
空气中有许多气味,成分很复杂。
既有浓郁的血腥味,也有看似浅淡实则强势的青藤的气息。
蛇类对气味的敏锐在此刻无限放大,闻牧远不敢靠得太近,生怕自己会因血的味道而失态。
他在病床的一米外站定,静心控制自己的腺体,开始缓缓向外释放信息素。
那青藤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企图入侵它的领地,正准备发起攻势。
可在接触到雪柏气息的瞬间,那躁动的敌意竟自发平息下去,末了还晃晃悠悠地缠了上来。
9.9的契合度实在太高,他们二人的信息素甫一相触就难舍难分。
闻牧远按照秦羽和他说的,将浓度一点点提高,直到将青藤完全包裹并送回了云泆的腺体周围。
此刻,整间病房都被雪柏占据,而那不久前还霸道非凡的青藤,此刻已经彻底偃旗息鼓,沉溺在雪柏的怀抱之中。
这间icu病房有独属于它的数据监管室,秦羽看着面前骤然变化的数据,通过传音器对里面的人说:“腺体的波动指数降低了,信息素很有效,闻上校请继续吧。”
趋于好转的指数只是开始,要等到云泆苏醒还有很长一段路。
闻牧远不担心时间,也不担心自己的身体是否吃得消。
只要云泆还没醒来,他的信息素就不会消散。
十天一晃而过,闻牧远一直留在病房内不曾离开。他的身体不同于一般人类,长时间高强度的释放信息素对寻常人来说无疑是慢性自杀,但于他而言还远不足以构成危险。
不过腺体毕竟是最关键的部位。
闻牧远的后颈微微发烫,身上裸露处也依稀可以看见蛇鳞的痕迹。
现在的他因为过量释放信息素,身体正一点点趋向蛇化。这可以平衡他身体的能量,蛇化的部位占比越多,他的生理机能就会越强。
或许等到云泆真正醒来那天,他会完全变成一条黑蛇。
这些天里秦羽不断记录着云泆的的腺体数据,军医团队推论腺体神经已修复了大半,醒来可能就是下一秒的事。
时间来到半个月时,闻牧远已经彻底变成了一条黑蛇。粗壮的蛇身骇人地盘在云泆床头,漆黑的蛇尾下垂,落在柔软的枕头上。
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和军官,黑蛇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在秦羽告诉他云泆的身体状况时才会抬起蛇头以示了解。
这半月里,alpha的信息素一直以极为平缓的状态输出,包裹云泆的身体。
黑蛇盘踞在病房里,像是在守护什么稀世珍宝。
傍晚时分的病房不算太明亮,只有窗外透进来的自然光。
黑蛇轻动,忍不住将蛇头凑近云泆的脸。
夜晚来临,蛇类的视力也会达到最佳状态,那双墨蓝的蛇瞳注视着眼前的人,维持着一个姿势很久没有移动。
突然,闻牧远对上了一双迷蒙的眼睛。
云泆睫毛颤了颤,不甚清明地看着眼前的巨蛇,他恍若身在梦中,直直盯着发亮的蛇瞳。
昏迷了半月,云泆一下分不清眼前的蛇到底是真是假,想要抬手去摸却浑身无力,转醒数十秒后又体力不支地睡了过去。
众人欣喜于云泆醒来的消息,闻牧远却有点忐忑,他怕自己这副可怖的模样会吓到云泆,有些心虚地吐了吐蛇信,不敢再轻举妄动。
黑蛇盘回床头,静静地释放信息素。
接下来两天里云泆醒来的时间越来越长,从十几秒拉长到半小时。
断断续续的清醒使云泆弄明白了目前的状况。
他能感知到病房内有很浓郁的雪柏气味,含蓄而充盈,将他倦怠的躯体包围萦绕,让他的心都安定不少。
刚醒来时他无法动弹,也说不出话,就只能睁眼看床头的黑蛇。
看它身上黑亮的鳞片,看它时不时朝自己吐信子,舌尖的分叉搭在一起,上下晃动着。
联盟里可能没有多少人知道,看起来清心寡欲的云上将其实对蛇类生物很着迷。
他知道当蛇的舌尖并拢时意味着它现在正处于轻松愉快的状态。
云泆的脑子仍有些混沌,目光直勾勾的。
而被他盯着的闻上校心乱如麻,生怕看见云泆露出任何不满的表情。注意到他只是单纯看自己后稍稍松了一口气,等到回过神来又有些羞赧。
闻牧远庆幸自己现在他是蛇的形态,什么都看不出来。
待云泆恢复到可以开口时,他说的第一句话是:
“辛苦你了,闻上校。”
许是有力气了些,他笑着向闻牧远道谢,整个人在洁白的被单中看起来很温和,没有一点军人的凌厉。
联盟的媒体在政府的授意下称呼他为“战神”,实际上云泆更多的是一个“儒将”。
常和他共事的人从不会觉得有压力,他待人很是亲和风趣,只是一涉及与联盟战况有关的事,云泆又会变得不太一样。
那周身的柔软会倏然消失,转而变成果决。
有几个军官会时不时戏谑他,说要不是还在打仗,云泆这样的人应该在首都的学校里教书才对。
他说话做事有条不紊,胸中自有城府,哪怕是遇上极其危急的军情也从不慌乱,这些在他这里都可以解决。
黑蛇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心脏砰砰直跳,忍不住在床头盘得更紧了些,鳞片摩擦发出细小的动响。
云泆的恢复状态牵动着北境所有人的心神,自他能坐起身开始,就有络绎不绝的军务送到病房来。
显然近来边境不算安宁,帝国在他昏迷期间发动了好几次袭击。幸而有陆兆兴上将等人坐镇,云泆重伤的消息虽没能完全封锁,但北境也没有发生太大的动乱。
只是有一件事,令军官们颇为苦恼。
每当他们要去见云泆时,都要顶着那满屋子高压的信息素,哪怕只待了几分钟,出来的时候腿也是软的。
他们一个个都扶着病房外的墙喘粗气,竟还排成了一列,那模样好不狼狈。
至于汇报军情的时候就更吓人了,那黑蛇幽幽地盯着走进来的每一个人,像亟待捕猎的野兽一样让人汗毛倒立。
后来他们学乖了,知道进去前要喷阻隔剂,不然根本没法集中注意力。
云泆看他们这副发怵的样子觉得好笑,人一走就忍不住摸摸床头的黑蛇,冰凉的鳞片在他的手掌下微微起伏。
蛇类形态下闻牧远没办法说话,无人时云泆也不爱出声,二人就这么和谐地待在一张床上。
黑蛇的每一个细节都让云泆觉得有趣,尤其是那最为修长的尾尖。
他每天醒来就能看见尾尖耷拉在他右侧的枕头上,但当他靠近又会不由自主地收回去,屡次尝试失败的云泆心底升起惋惜,回过神来又在默默谴责自己不知分寸。
秦羽告诫过那些军官要少来打扰,可无奈战事繁忙,就算是病人也不得闲。
这天云泆正仔细看着新送来的文书,秦羽走了进来,对着黑蛇说:“第一阶段的治疗先到这,接下来要戒断一周左右。闻上校,你可以休息了。”
黑蛇闻言抬起了头,整体的治疗方案他是清楚的,所以他知道在云泆情况稳定后需要让二人的信息素剥离一段时间。
按捺住心中的不舍,他从床头缓缓游下来,无声地进了一旁的监护室。
不出片刻,穿戴整齐的闻牧远从中走出来。
身为顶级的alpha,他肩背宽阔,身形颀长,薄薄的衣服透出肌肉的形状,两臂上属于上校的肩章清晰可见。
他的头发是同蛇鳞一般的深黑,深邃的眼眸隐隐泛出墨蓝色,轮廓分明的面容看起来有些不好接近。
此时这张脸上因为长时间地释放信息素挂着淡淡的疲倦。
云泆看着他的面容,苍白的脸上笑意清浅,玩笑般说:“没想到闻上校本人这么帅。”
然后,刚才还一脸淡定的闻上校怔愣了一瞬,蓦然红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