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太后寝宫。

    赵鸿煊龙行阔步迤逦而至, 所到之处,宫人尽皆匍匐跪倒,目光低垂直视着身前半寸之地。

    “儿子给母后请安。”赵鸿煊朝太后行过礼,拢了一把衣摆, 便在太后对面的炕几上盘膝而坐。

    “快给皇帝看茶。”原来的李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朝身边随侍吩咐, 她见儿子心情似乎是颇为不错, 笑道:

    “我瞧你今日走路都轻快了几分, 可是有什么喜事,说来让哀家也沾沾喜气。”

    赵鸿煊抬了抬手臂,挥退左右。

    即便是在太后宫中, 身边伺候得都是跟随太后多年的老人,赵鸿煊亦不能全然放心。待到一众宫人全都无声退下, 他方才道:

    “今日朝堂上,施国公以军饷为由朝朕要银子,哼——简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赵鸿煊愤愤地冷哼了一声,继续道:“老匹夫按住国库, 他以为在银钱上挟制朕, 朕便会被他困住手脚?岂不知朕如今另有生财之道。”

    说到另有生财之道, 赵鸿煊目光里闪现出灼热来,他虽不懂生意之道, 但直觉景辰同他所说十分可行。

    “另有生财之道,皇帝的意思是……”听儿子如此说, 太后也来了兴趣。

    赵鸿煊却是微微勾了嘴角, 随手捻起桌上一块糕点尝了一小口,又掏出巾帕擦了擦嘴角, 方才有几分得意道:“此事尚在酝酿中,是否能成尚未可知, 儿子就先不与母后透露了。”

    皇帝不想说,太后再是好奇亦不能强求,娘俩聊了一会儿,太后似是随口道:“我听人说昨日皇帝留宋家那小子用了晚膳。”

    赵鸿煊眼皮耷拉下来,不咸不淡道:“太后的消息到是极灵通。”

    太后假装听不出他语气中的不满,继续道:“听说只是考中个秀才你便召进宫里嘉奖,还赐了皇帝最为喜爱的银狐轻裘,皇帝难道不觉如此抬举宋家有些过了么?

    还是皇帝以为单单一个宋家便能令赵家江山稳固?

    外面的朝臣都看着呢,皇帝最近对宋家未免太过宠信了些。

    不是哀家要干预朝政,实在是有些事情哀家不得不提醒你。”太后语重心长道。

    赵鸿煊神情淡淡地,无可无不可道:“儿子恭听太后训告。”

    李太后抿了抿唇,意识到自己之前对太子的教养上可能太过严苛了些,以致于他如今对自己心怀怨恨。

    可先皇本就偏心,她若不严苛,儿子如何能做稳这太子之位?

    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按下心思,太后坐直了身子,正色道:

    “依照皇帝现下的安排,宋文远坐镇南州府,一为控制朝廷的重要税收、二为掌地方之兵权,达到与京城兵权互相牵制的目的,与此同时亦能震慑南方士族,巩固京师。

    宋景茂作为议政阁大学士,也是皇帝的心腹之人,一定程度上可对宰辅分权,甚至进一步架空也不是没有可能。

    此二人皆为可用之才,这样的安排现在看是不错。可皇帝你往长远里看——

    他们宋家人内涉相权、外涉兵权,若他日如施家人一样不能为皇帝所用,那便成为悬在皇帝你头上的一把刀,皇帝你不得不防啊。”

    赵鸿煊闭目不言,太后所说,他又岂能不知,甚至情况可能比太后所说还要严重些。

    ——因为他打算栽培宋景辰。

    景辰如今年龄尚小,他还没想好以后怎么安排他,现如今肯定是让其帮助自己搞钱,

    如此一来,宋家便是军、政、财三方面均又染指了,且不是一般的染指。

    这对于一个帝王来讲,简直细思极恐。

    但他眼下有什么办法不用宋家吗?

    没有。

    文远这枚棋子很重要,不能动。

    宋景茂亦不能动,如今借着先帝留下来的议政阁尚能与施国公分权,若是动了宋景茂,施国公必不会再给他分权的机会。

    至于宋景辰,与公与私赵鸿煊都不想动。

    既是不能动,那便只有想办法加强控制了……

    ——宋家。

    屋中,宋景辰正对宋景茂道:“……爹爹才升任南州巡抚兼任兵部尚书衔不久,哥哥你前些日子又获封太子少傅,皇帝眼下还不得不依赖我帮他搞钱,即便咱们宋家毫无谋反之心,皇帝陛下又如何敢不提防咱们?

    所以,不管我二哥一个月后的殿试表现如何,或是他以后的表现如何,皇帝都不会重用他。”

    宋景茂微微闭了眼——

    这对睿哥儿来讲太过残酷,他从小到大那般努力读书,如今还考中贡士第七,且他这贡士第七还并非因他才华不如人。

    实在是睿哥儿的运气太差了些,偏偏就考试那几日扭伤了手腕,以致作卷时字迹较之平时差了些。

    若非如此,便是那解元睿哥儿也拿得……

    “咣当——”

    站在屋外的宋景睿神情呆滞,手中的瓷盘应声落地!

    盘中洗好的桑葚四散滚落,原是他回去之后觉得弟弟虽言语不当,归根结底是他不当在弟弟心情如此不佳的情况下还同弟弟讲什么大道理。

    道理什么时候都可以讲,弟弟眼下最需要的是他的安慰。

    他这般做事实在不近人情,便是有理也不该如此。

    想明白了,他便去外面卖了弟弟喜欢的桑葚,辰哥儿这小子其实最好哄不过,拿些他喜欢吃的,什么不开心都散了……

    景辰是装晕,景睿却是郁急攻心,真的晕倒了。

    他比辰哥儿大三岁,也不过是个才将将十九岁的少年人,天资聪颖他是有的,但这世上天资聪颖之人多了去。

    正如陈宴安所说:此子并非真正绝顶聪明之人,但胜在坚韧不拔且持之以恒。

    这么多年他从未放松过对自己的要求,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朝着自己心中的目标前进,终于他就要到达他想要达到的地方。

    甚至他已经到达了,周围所有人都在恭喜他,现在却让他接受这样的结果。

    没有品尝过科举之难的人,无法体会那些日日夜夜的付出,况且他考科举亦不只是想做官,他更想通过做官去实现他的人生理想,如此方不枉活一世。

    现如今呢?

    现如今一切都成了泡影,更让他难受得是他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现实。

    因为这个家里三叔也好,大哥也好,辰哥儿也好,宋家的每个人都在悬崖之上。

    未入官场,宋景睿第一次深刻领悟到什么叫权力争斗,以及权力争斗的残酷。

    景睿晕倒自然不能同家里人说真正原因,宋景茂只说景睿上台阶时没注意脚下,滑倒磕到头了。

    景辰亦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二哥,因为无论说什么都不能减轻二哥心中半分痛苦,亦不能改变什么。

    反倒是宋景睿,坚强得出乎景辰预料,他反倒握住弟弟的手安慰:“天生我才必有用,便是不做官,便不能做事了么?”

    景辰无言地回握住哥哥的手:有些时候,个人的命运渺小到微不足道;可有些时候微不足道的个人亦会强大到不可战胜。

    假如有一天用他一人能换整个宋家的平安,他亦会从容去做。

    他生在这个家,长在这个家,门前桃树,屋后水井,长满蔬菜瓜果的小菜园,娘亲的絮叨,父亲的怀抱,与二哥蹲在墙角数蚂蚁,牵着大哥的手捉知了。

    他怎能不爱这个家,不爱他的家里人。

    还是那句话,身处局中人人都想活,人人又俱都身不由己,被情势推着、逼着、不得不一直往前走。

    皇帝要自保、施家要自保、宋家亦要自保……

    三月份的殿试如约而至,或许是因为早知道了结果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宋景睿在殿试时发挥极好,是所有答辩人中最为从容亦答得最好的。

    然,并不能改变任何结果。

    高坐龙椅之上的帝王看向他的目光中露出些许惋惜之色,不过却是一闪而逝,未曾有更多波澜。

    站在宋景睿的角度,考中状元是他一生中最为荣耀之事,站在帝王的角度,人才年年有,多宋景睿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自然是大局为重。

    或许是顾虑到宋家人的感受,皇帝给了一个不前不后的名次,也算是给宋家人一个交代。

    只不过宋景睿若想在官场上出头,基本没这个可能。

    景睿默默接受了事实,他是否接受这样的命运,只有少年自己心里明白自己所想。

    无论怎样,生活还要继续,日子该过得过。

    说着走着,一晃眼的功夫便进入到了四月份。正是春暖花开、花红柳绿之时,到处一片生机勃勃之色。

    按照原本的打算,景辰是要同秀娘一同回南州府,宋三郎从未跟娘俩分开这么久,催促的信件一封接一封。

    宋景辰不得不硬着头皮给三郎写信,将与皇帝做交易的实情原原本本告之父亲。

    至于他家爹收到信件会如何发火,反正隔山隔水隔了千里之外,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还有一点宋景辰没敢说实情,他感觉他大概是不能离开洛京城了。

    眼下皇帝应该是把他当成了控制他爹的人质。

    有他这个父亲最为在意的独子放在京城,如此皇帝才能放心让他爹掌控南州府的军权、财权。

    宋景辰忍不住想:赵鸿煊实在不是一个自信之人,他一直在试图控制朝臣,在寻求安全感。

    秀娘这边把宋三郎一人扔在南州府她不放心,可他们夫妻二人都在南州府把儿子一人扔京城里,秀娘更加不放心。

    倒不是对自己家里人不放心,实在是儿子这胆大不羁的性子不好管,她担心儿子闯出祸事来,尤其这小子还有前车之鉴!

    临去南州府前,秀娘先把儿子叮嘱一番,又特意跑来茂哥儿屋里,拜托宋景茂同何氏管着点景辰。

    秀娘的原话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三婶三叔不在他身边,你们该教训就教训,该揍就揍,不用手下留情。”

    景茂夫妻应允。

    拜别老太太以及一家人,秀娘登上南下船只,宋景辰站在码头同自个儿娘亲用力挥手告别。

    远远地,他似乎听见娘亲的声音隔着河水传过来,隐约能听清楚是“听你大哥话,莫闯祸。”

    比起上次送他爹时的没心没肺,少年眼里氤氲着湿意。

    站他旁边的景茂递过帕子来,景辰接过胡乱在眼睛上抹了一把,闷声道:“大哥,我们回吧。”

    他觉得自己这么大个男人掉眼泪儿什么的有点儿哪啥,转身欲往回走,不想才刚一转身,迎面一人背着沉甸甸的麻袋,重重向前踉跄几步,就要摔倒在他身上——

    景辰有功夫在身,反应极快,几乎是下意识地,迅速闪到一旁。

    眼看着扑上来的人就要摔个狗啃泥,景辰感觉不出手扶一下有点不地道,在对方即将要摔倒之时用扇子将对方接住了。

    一把扇子能接住一个一百多斤的大活人外加他身上百十斤的大麻袋,景辰是有点真功夫在身上的。

    对面人骤然止住往前扑的趋势,抬起头来,四目相对——竟然是你!

    对面人赫然是被赶出施家的施志安。

    俩人都有些尴尬。

    施志安尴尬是因为他好容易鼓足勇气出来找份活计干,却冤家路窄碰上宋景辰。

    宋景辰尴尬则是因为感觉他自己之前做得有点过了。

    这件事也让他明白,即便以牙还牙,也应有分寸才是,他对施志安那番话解气是解气了,实际上是将矛盾上升,事态严重化到难以平息。

    这才引得施志安后面造谣报复他。

    倘若施志安非庶子,而是施家的嫡子,这事怕是会为家里惹出更多事端来。

    即便如此,爹爹也为他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拿南州盐税来说事,确实能威胁到施家,可如今想来,这何尝不是变相的要挟皇帝呢。

    爹他当时一定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可他仍旧毫不犹豫的做了,亲爹。

    第222章 说正事

    施志安在国公府不受宠, 上次他是替他大哥出来办事,所以身边才跟着几个家丁仆从。

    他没怎么体验过这种前呼后拥的感觉,心里正得意,瞧见何氏身边的丫鬟长得合心思, 便想仗势欺人一把。

    不成想第一把就踢到铁板上为自己招来一系列的麻烦。

    仇人见面除了分外尴尬自然还有分外眼红。

    不过施志安发现眼下他除了分外眼红, 也就只能分外眼红了。

    施志安涨红着脸瞪向景辰, 咬牙道:“你心里很得意吧。”

    “得意?”宋景辰凤眼斜来, 慢悠悠道:“我得意的事情多了,不过你并不在其列。”

    这话听在施志安耳朵里便是:你少跟那儿自做多情!你配得上让我得意?

    施志安青筋直跳,对上景辰一副“不服气你来咬我呀”的嚣张表情, 他真恨不得扑过去一口咬死景辰。

    宋景辰却不再搭理他,顾自低下头闻了闻自己的扇子, 面露嫌弃之色,然后他就扔了。

    扔了、扔了……

    施志安简直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砖缝钻进去。什么意思?那扇子碰了他一下就扔了,难道他身上会有多臭吗?

    他的确好些天没有洗澡了。

    从国公府被赶出来, 他娘身上是有点傍身的银子, 可光给他养伤治病就花去不少。剩下的银钱本来娘俩打算用来置办个容身之所, 这洛京城里寸土寸金的,长期租住房子不划算。

    可让他悲愤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日, 他同他娘不在家,屋里被盗个精光, 一夜赤贫!

    开始他还不明白为何家家门上一把铁锁, 人家都安然无事,偏就自家倒霉。

    后来他才琢磨明白一个道理:不怕贼偷, 就怕贼惦记。铁锁防君子,不防梁上君子。

    他们租住房子的地方本就鱼龙混杂, 而他们娘俩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国公府里,毫无在外面的生活经验,连财不露白的道理都不明白。在这种地方他们身上还敢穿着从国公府出来时的行头,不被人惦记上才怪!

    洗澡?

    有条件谁不想洗澡呀。问题是这不得担水、不得烧水,最重要的是不得花银子买柴火。

    他们娘俩现在连饭都吃不上了,住在透风漏雨的破庙里,娘还生着病无钱抓药,他腆着脸跑回国公府想要“回头是岸”

    可他那所谓的父亲大人说出去的话岂能当儿戏?哪里是他想走就走想回就回,除了领了一顿臭骂,他什么没捞到。

    人活着已经这般不易,谁还有那闲心思洗澡?更没那条件。真以为人人都过得是你宋景辰这样的公子哥儿生活?

    施志安气得眼冒火星要爆炸,宋景辰却云淡风轻挥一挥衣袖潇洒的一个转身。

    施志安恨不能抄起地上的扇子狠狠朝着宋景辰头上砸去,不带这么羞辱人的,何着你扇子碰了我衣裳一下你就不要了,这得显得我有多脏多遭人嫌弃!

    愤怒归愤怒,理智告诉施志安:宋景辰这种贵公子随身携带着的扇子一定很值钱很值钱。

    捡还是不捡,这是个问题。

    对面似是有人瞧见地上的扇子,大步朝这边走来,施志安确定对方一定会捡。

    既然别人能捡,自己为何不能?算了,冤有头,债有主,扇子是无辜的,不能糟蹋了。

    念头不过是一瞬间,施志安的手已经诚实地先一步抓起扇子。

    做决定很难,做完决定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不就是把扇子嘛,捡起来就捡起来了。它又不咬自己手,身上也不会少块肉,他较什么劲儿,白捡的,不要白不要。

    最主要是他有的选吗?

    没有。他娘还等着银子救命呢。

    捡起扇子,施志安忍不住低头闻了闻,“汗臭?哪来的汗臭,宋景辰怕不是狗鼻子才会觉得这扇子沾了自己身上的汗臭味。”

    非但不臭,还很香。这扇子不知是熏了什么香,不浓不淡沁人心肺的。

    只是让施志安想不到的是扇子打开更香!

    能不香嘛,扇子本身的做工材质,加之上面绝非凡品的刺绣山水画,足够买京城一套还不错的宅院了。

    造孽的,他刚才竟想着用京城一套房去砸宋景辰。不对,是宋景辰竟然用京城一套房来羞辱他。

    这样的羞辱——

    干脆来得更猛烈些吧。

    施志安双手捂住了脸,他又不是真傻,人家真的有心羞辱他大可以将扇子直接扔到水里去,何必要便宜他。

    还有,就凭宋景辰之前出手帮他那一下,人品可见一斑……

    远处,兄弟俩先后上了自家马车,车轮辚辚而动,车帘随着马步来回晃动,透过车帘晃动的缝隙,宋景茂瞧着外面码头上做搬运的苦劳力,轻声叹了口气道:

    “你啊,总是心软的。”

    景辰接话:“也不是对谁都心软,施志安为了养活他娘肯在码头做苦力,可见本质并不坏。

    他以前再怎么说也是一个世家公子,不说是锦衣玉食,也是衣食无忧的长大。

    眼下能被逼到出来做苦力,想是遇见了什么过不去的难处,他的事多多少少有我之故,便顺手帮一把。”

    宋景茂觑他,“你那是帮一把的事?这把扇子我见你经常把玩,是你的心爱之物吧。”

    宋景辰顿时小脸儿一垮,心疼状:“是啊哥,我现在心还疼着呢。这不是没办法嘛,我若送他银两,他定觉我是侮辱他,索性就侮辱个大的得了,谁叫我当初嘴欠呢,就当我花钱买个教训。”

    宋景茂哑然。他又道:“以前你做什么大哥不好过问,如今三婶将你交于大哥,大哥便要对你负责,大哥希望你莫要嫌烦。”

    宋景辰嘻嘻一笑,“哥,你尽管忙你自己的事,弟弟这么大的人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我……”

    宋景茂嘴角翘起,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弟弟。

    宋景辰“……”

    宋景茂抬手拍了拍弟弟的手臂,一切尽在不言。他又将身子稍稍后仰靠在椅背上,双手置于胸前,道:

    “昨晚没睡好,大哥眯一会儿,到家还有一段路程,你也躺会儿。”

    宋景辰学着大哥身子往后仰,脑袋放松地往大哥肩膀上一靠,比他哥睡着的还快,昨晚他也没睡好,他娘一直各种唠叨他来着。

    宋景茂朝外面车夫轻声道,“避开闹市,捡僻静的路走,不着急回府。”

    “是。”

    ……

    得益于小宋总的记忆,宋景辰脑子里赚钱的法子有很多,不过摇光坊的事让他得到教训,在没有健全的律法保障前提下,不是所有后世的东西都可以带到这里,那样有太多的不确定性。

    还是稳妥些为好。

    马良这里宋景辰用着很顺手,但光他一个还远远不够,他得培养出一个班底来,把这些人都调教好了,再用这些人去管理下面人,届时他只需把控大方向,具体的事务就不用他自己亲历亲为了。

    景辰令人将王大柱媳妇刘桂花找来,另外还有上次将茶水洒了的那烧火丫头王二丫。

    刘桂花听说三少爷找她,激动地不行,三少爷终于想起她了,她可是一直记着三少爷同她说过的话呢。

    这简直成了她平庸生活中的一种盼头,三少爷说让她帮着赚钱是她想的哪个意思吗?

    琢磨来琢磨去,刘桂花结合三少爷的为人,怎么想怎么觉得三少爷就是这个意思——三少爷抬举她呢。

    可三少爷似乎是贵人多忘事,当时提了一下,后来就……就没有后来了。

    天可怜见,盼星星盼月亮,可给她盼到了。刘桂花忙热情地请知夏里屋坐,知夏笑道:“改日再找刘婶子坐,刘婶子忙紧地换件衣裳别让少爷等久了。”

    刘桂花低头瞅了一眼自己身上做活的粗布衣裳,忙笑道:“要的要的,多谢知夏妹子提醒,咱们三少爷那般爱干净的人儿,可不能污了他的眼。”

    说着话,刘桂花将自己手腕子上的银镯子脱下来往知夏手里塞,这大银镯子是王大柱做了宋府的管家以后给她买的,戴上就没舍得摘下来过。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知夏姑娘是三少爷房里的丫头,这镯子送出去不亏。

    知夏将镯子又塞回她手里,笑道:“刘婶子的心意领了,这镯子你收着,好好替三少爷做事比什么都强。”

    刘桂花见知夏眼睛都没往那镯子上扫一眼便退了回来,明白知夏要么不是那种贪的人,要么是人家跟在三少爷身边见惯了好东西,不把她这大银镯子当回事儿,她也不尴尬,笑呵呵把镯子收下道:“还请知夏姑娘稍等片刻,我速速换身衣裳马上就来。”

    刘桂花随着知夏顺着抄手游廊穿过一道垂花门,进入到景辰的院子。

    对于三少爷的院子她并不陌生,三少爷回来之前大少爷亲自盯着人打扫的,不光盯着他们打扫,还要检查,屋子里不能见一丝灰尘。

    我的个老天爷,当时大少爷用他那雪白的锦帕在三少爷屋里的书桌上擦了一下,皱着眉头道:“是我的错,没有同你们讲清楚,现下就把标准说明白,屋子里的家具物什用我这样的帕子擦过不可有脏污。

    只要天气好,三少爷屋里的床褥每日都要拿出来晾晒,巳时末日头正好时晒出来,申时日头将落时收取……

    如此,我讲得够清楚了吗?”

    大少爷声音不大,目光亦是淡淡地从众人脸上划过,那是刘桂花第一次见识到大少爷的威严。

    “刘婶子且在此稍等。”知夏在景辰屋外驻足,正要掀帘子进屋通传,却见平瑞先一步从屋里大步出来,

    “知夏姐姐,忠亲王来了,正同少爷在屋里说话呢。”

    “何时来的?”

    “刚进屋,说是正好路过,便进来看看咱家少爷,知夏姐姐,咱们是不是要把饭食提前给备上?”

    知夏点头,“你且在这儿照应着,我去支会少奶奶一声,看晌午的饭怎么安排。”

    说完,知夏回身朝刘桂花道:“少爷这里来了客人,刘婶子且先回去,什么时候少爷这边完事了,再去寻你。”

    刘桂花在旁边都听傻了——好家伙堂堂的王爷竟然会主动来看自家少爷,自家少爷这得是多大的面儿啊?

    而自己一个乡巴佬农妇竟然得三少爷看重,想想就让人激动不已,她忙懂事儿的连连称是,又询问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知夏朝她笑了笑。

    刘桂花自知失言,招待王爷这种天大的事儿哪里轮得到她掺和。

    ——屋内。

    因是在自己家里,景辰穿着随意得很,腰带没有束,发冠亦没有戴,只在头顶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用一根白玉簪别住。

    赵敬渊上下打量他,笑道:“我好歹是客,你穿这般随便见我,还真是不与我见外。”

    “我与你是什么关系?连你我都要见外,我累不累呀。” 景辰拽过旁边海棠香几请赵敬渊落坐。

    赵敬渊笑了笑,瞧见身前红漆描金云纹翘头案几上,墨玉籽料兽耳蒜头瓶古朴简约,瓶中一枝含苞待放的杏花斜插着,就只这一支再无其它装饰。

    但这花枝挑选的实在妙,蜿蜒的曲度刚刚好,多修饰一分都显得多余。

    赵敬渊瞅着那花笑道:“你还真是有闲情逸致,这得选了多久才选出这么一支应景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种选是选不出来的,得靠碰,妙手偶得之。无他,唯缘分二字。”

    赵敬渊咂摸着“缘分”二字,忽然抬眉道:“那么姻缘呢?”

    “什么姻缘?” 宋景辰被赵敬渊没头没尾的话问住。

    赵敬渊:“你认为姻缘算不算是缘分的一种?”

    “自然也算。”

    赵敬渊目光凝视着宋景辰一字一句道:“景辰,今日皇后娘娘请求陛下为其侄女赐婚,你可知赐婚的对象是谁?”

    “是——谁?”宋景辰从赵敬渊的神情语气中体味到不太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句就听赵敬渊道——

    “你的孽缘来了,皇后娘娘请求陛下将其侄女许配与你。”

    我天!这位皇后娘娘可真会玩。

    让宋家与施家联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乱成一锅粥,可真是有好戏看了。

    “陛下怎么说?” 宋景辰有些后怕地拍拍胸口道。

    赵敬渊见景辰黑眼珠子贼亮,一副看好戏的神情,不禁道:“你怎么一点都不紧张?”

    “我紧张什么?陛下不可能答应她。皇后娘娘无路可走所以才愿意赌,陛下可不愿意,宋家与施家联手的变数太大了。”

    赵敬渊抬手替景辰倒了杯茶,笑道:“景辰,你果然绝顶聪明,不过陛下不希望宋家与施家联手,同样亦不希望我与宋家走得太近。”

    “上次我情急之下与你求情已经招他不喜,今日皇后求他赐婚,我亦在场,皇帝便问我怎么看。

    当时那等情况下我正吃惊于皇后的提议,皇帝冷不丁问我,我下意识便说你年龄还小,现在议亲有些早了。

    话一出口,我便知道我着了皇帝的道,这等事情如何会问到我头上,皇帝只是试探那等情况之下我会不会为你说话。

    然这恰恰是他不想看到,从他将镇国公府的军权交到我手上那一刻起,他便想要我做一个孤臣。

    你明白吗,景辰。”

    宋景辰轻呼一口气,目光诚恳地朝赵敬渊道:“敬渊,谢谢你。”

    谢谢在你的潜意识里会为我考虑。

    “谢我做什么,除了与你,我还与谁有什么过命的交情么。”

    “你想我做什么?”景辰道。

    赵敬渊目光定定:“景辰,我想你与我联手演一出戏给他看。”

    宋景辰却是摇头:“不可。”

    “为何不可?”赵敬渊挑眉。

    景辰道:“敬渊,你从小陪在他身边,应当了解咱们这位皇帝陛下除了他自己,任何人都不可能相信。

    他不信贴身太监苏公公,不相信自己的亲生母亲李太后,亦不信自己的枕边人皇后娘娘,就算你我演一出反目成仇的戏码,他亦不会全然相信。”

    赵敬渊不由抚额,景辰说得很对,赵鸿煊确是一个疑心到几乎让人发狂之人,可这些他知晓就罢了,景辰是如何得知?

    赵敬渊疑惑地看向宋景辰。

    景辰道:“我观苏公公有个习惯,无论有无必要,他总喜欢多解释一句,换成旁的普通人可能只是性格使然,啰嗦了些。

    但苏公公的言行举止绝非这样性格,所以我猜他是长期伺候皇帝养成的习惯。

    至于太后,看他对太后娘家人的安排便可窥得一二,除去担心外戚做大的缘由,他对太后的娘家人也略显刻薄了些。

    皇后娘娘能提出“施宋两家联姻”的建议,其实是被逼到绝路上才会有此一博,皇后娘娘为何会被逼着绝路?

    只能是因为施家与皇帝都不是她能依靠的退路。

    由此可见,陛下其实只信他自己。”

    赵敬渊完全被宋景辰一番见微知著的分析镇住,他不由握住宋景辰的手道:“景辰,我真是害怕了你。”

    宋景辰就乐,“赵敬渊,我有什么好怕的。”

    赵敬渊摇头,“你不明白,幼时怕你是因为你的鬼主意多,回回都是我吃亏,搁我以往的脾气若是谁让我吃了亏,我就揍他。

    可你不行,我下不去手。”

    “那是为何?” 景辰道。

    赵敬渊:“一来你长得让人下不了手,二来你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好主意,把你揍了,我找不到比你更好玩的。”

    宋景辰:“……”

    我可真谢谢你。

    赵敬渊又道:“后面你长大了,可你不光长大了,你还变得对什么都无所谓,对什么都不在乎。

    我若是不同你好了,你大概也就拍拍屁股潇洒走人。

    总归你是无欲则刚,我却是有所求的。”

    宋景辰长指遮住眉眼,肩膀微微震动,他要笑不活了,他怎么没发现赵敬渊这货内心戏这般多。

    还这般会脑补。

    哪里有人会真的无欲无求对什么都无所谓,只不过小时候他有同龄的睿哥儿陪着玩,后面还有郭午等人,所以有没有赵敬渊他都可以过得很快乐。

    后面长大了,父亲又让他拥有了很多很多世人所在乎的东西,所以他才会不那么执着于某些东西。

    说到底,他只是简单的命好。

    赵敬渊见宋景辰还敢“得意”的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道:“你可是得意了。”

    宋景辰努力止住笑,“赵敬渊,让我得意的事还真不多,不过很抱歉,你正在此列。”

    “你还敢说!”

    “不敢,哈哈哈,不敢说。”

    “笑吧,笑吧,可叫你笑话我了。”

    “没没没,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咱们说正事,说正事……正事是什么来着?

    对对对,怎么应付皇帝。”

    第223章 就不怕我动手脚?

    宋景辰收了笑, 抬首注视着赵敬渊:“敬渊,难道不是谁先难受谁来想办法解决吗?”

    “现在是陛下先着急,不用你我做什么,他自会想办法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 我们只需按照他的意思顺势而为即可, 不是吗?”

    ……

    赵敬渊来去匆匆, 坐了没多久便告辞。

    景辰送走赵敬渊, 用过晌午饭后小睡了半个时辰,这是多年来被他爹强行养成的习惯。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景辰令人将刘桂花叫进来。

    刘桂花趁着晌午的功夫洗了个头,梳理得整整齐齐, 身上崭新的靛蓝色对襟褙子,下面是碎花襦裙,整个人利利落落的,可比上次披头散发的狼狈样儿强。

    景辰开门见山, 问其愿不愿意在外面抛头露面做个女掌柜。

    刘桂花生在乡野, 她脑子里压根就没啥“不能抛头露面”的觉悟, 不出来干活儿吃啥喝啥?她乐意得很。

    景辰看着她又道:“既是在外做事,名字响亮些好, 这桂花亦称作九里香,以后你对外便称九香吧。”

    刘桂花咂摸着“九香”两个字, 顿觉自己整个人都贵气起来, 桂花什么的土气,九香好, 九香好!

    景辰又嘱她要跟着学堂念书的儿子王小宝读书识字,说是会定期考核, 考核不及格便收回让其做女掌柜的承诺。

    九香出去后,烧火丫头王二丫进屋来。

    宋景辰的观念里,没有无用之人,只有没用好之人,二丫难得天生神力在家里做给个烧火丫头有点可惜。

    景辰问二丫愿不愿意去习武,练好了功夫可以做家里的女侍卫,做了女侍卫吃香喝辣不说,每月的月银还能比现在高五倍!

    自打上次宴会上二丫看到景辰单手轻轻松松拎起一百多斤的胖子,自家三少爷便成了二丫心目中的“同道中人”,也是府里二丫最崇拜之人,三少爷说习武好,她信!

    次日,景辰又寻马良过来,令其收购两家酿酒的作坊。

    马良道:“少爷是想?”

    宋景辰:“咱们不开酒坊,你且先照我说的去做便是。”

    就算没有朝廷为节约粮食而颁布的限酒令,宋景辰亦不想引领此风潮,生产力如此落后的时代,粮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经历了上次“摇光坊”的成功,马良对自家的少东家极有信心,二话不说便干脆应下。

    ——施国公府。

    杨睿一家子昨日抵达京城,施国公在家中备下酒宴招待女婿一家。

    按照施国公原本的计划,将女婿调来京城的同时,继续安插自己人任南州巡抚,不成想皇帝抢先一步将南州巡抚的位子给了宋文远,他只得退而求其次将自己人调到中州。

    如此,与皇帝的布局形成犬牙交错之势。将来哪一天真要有什么异动,南州巡抚便是插在宋文远身后的一把尖刀。

    酒足饭饱后,施国公将杨志叫进书房,杨睿亦一同跟着,施崇信对自己这个外甥还是颇为看重。

    翁婿落座,施国公坐在书案后眸中厉色涌动,冷然道:“如今局势贤婿也看到,我那好女婿如今坐上龙位便想翻脸不认人了,若我施家交出兵权,怕是下场比那萧家还不如。”

    杨志亦是面色沉肃,沉吟半晌后道:“岳父,此处没有外人,请恕小婿直言。”

    施国公看他:“你我翁婿如今进退一体,还有何不可说,直言便是。”

    杨志:“自古君臣不相疑,疑则生乱。君疑臣则诛,臣疑君则反,如今皇帝疑心岳父,此疑心一起,岳父不管做任何事,在他眼中恐怕都是有所图谋。”

    “不错,正是如此。”施国公点头道。

    杨志目光中闪过一丝狠色,“既是岳父认同此说法,那小婿想问岳父,岳父以为那太子李建成输在何处?”

    杨睿听着俩人的对话简直是心惊胆颤,闻听父亲此言更是不由惊恐地看向父亲。

    对面施国公面色几变,似是也被女婿的大胆惊住。

    杨志朝他一拱手,“要么架空,要么取而代之,岳父认为您还有第二条路可走?”

    施国公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抬了抬手臂道:“此事需从长计议,局势远还未到先下手为强的那一步,眼下最要紧地是将皇帝身边的杂草清理干净。”

    杨志:“既是要拔草那便先除刺头儿,皇帝最想保谁,谁便是我们的头号敌人,皇帝保不住他想保的,那些惯会见风使舵的便成了不足为虑的墙头草。”

    “宋家。”

    “宋家。”

    施国公与杨志翁婿对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道。

    杨睿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他想到了宋景辰。

    杨志道:“如今宋文远与那宋景茂叔侄一个在内,一个在外,互为依靠,必先除其一才是。”

    施国公冷笑:“不止于此,还有宋家那个叫宋景辰的小子,可是得皇帝宠信的很呢。”

    杨志不由插话道:“外公,在南州府时我与那宋景辰有过相交,不过是一喜好玩乐的小儿,如何会入得了皇帝的眼。”

    “谁知道呢。”施国公冷哼一声,又道:“你小看他了,他可不是只知玩乐的小儿。就因为他,咱们国公府可是点了半个月的油灯。

    非但如此,府里的女眷们中邪似的发了疯地上门给那小子送银子,拦都拦不住……”

    两日后,宋景辰收到一封特殊的邀约,请帖的落款正是杨睿。

    实际上,上次宋三郎利用杨家贪污盐税之事威胁施国公,就等同是同杨家掀桌子打明牌了,两家之间是敌非友。

    另外即便没有此事,因着施国公与皇帝的斗争,两家亦是被放到了敌我对立阵营,如此情形下杨睿相邀,景辰一时亦想不明白杨睿的心思。

    在南州府怎么也算认识一场,就当是喝杯散伙酒吧。

    傍晚时分,宋景辰依照约定出了府,并未带着平瑞,免得让大哥知道了还要一通解释。

    没走多远,就在家门口不远处的玉带河岸边,一艘小型画舫缓缓靠近,船儿带动浆声,轻盈地划过水面,杨睿自船中踱步出来,瞧见朝着岸边走来的宋景辰,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景辰踏上船,笑了笑,朝杨睿拱手道,“杨兄。”

    杨睿见宋景辰并未像在南州时一样称呼他“杨哥”,而是客气地称呼他为“杨兄”,嘴角勾了勾,并未应声,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进入船舱中,舱中空无一人,这本是歌舞舫船,被杨睿包下,在此谈话,应当说私密性极好,不必担心被有心人看到或是听去。

    杨睿请景辰入座,替他倒上一杯清酒,意味深长道:“想不到仅仅是几个月的时间,你我便站到了敌我的对立面。”

    景辰道:“并非是你我所愿。”

    杨睿目光看向他,“固非你我所愿,可若他日吾为鱼肉,尔为刀俎,景辰宥我乎?”

    景辰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无赖道:“换下一个问题,这题本少爷不会。”

    杨睿被他机智的回答逗乐,脸上带了笑,道:“果然是宋景辰式的回答,叫人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拿你没有半点儿办法。”

    杨睿被逗笑,刚才萦绕在俩人间尖锐尴尬的气氛随之消散,桌子上的莲花小碟中放有精致的小点心,宋景辰捏了一块儿填嘴里,唠家常似的口吻随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到京城的,我怎么没有听说。”

    杨睿一笑,“我却是才刚一来京城就听说了你的大名,老实跟哥哥交代,你在南州府时故意藏拙了吧?”

    宋景辰尴尬笑笑,“我演得还可以吧?”

    杨睿也笑:“岂止是可以,我明知你极有可能是卧底仍旧着了你的道,什么都愿意同你说,亲自把我们杨家的把柄送到你们宋家的手上,说,你是不是很得意?”

    景辰摇摇头:“并非如此,能骗过杨兄并非我之故,是因杨兄有恃无恐,并不惧被查到什么,杨兄真想瞒我的,不会让我知晓。”

    杨睿“嗯”了一声,捻起手中酒杯道:“来,喝酒。”

    宋景辰同他举了举杯,一饮而尽。

    杨睿见他喝完,亦仰起头来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他脸上显出玩味,三分真三分假道:“对我如此没有防备,就不怕我在酒中做什么手脚吗?”

    宋景辰:“怕,所以刚才趁你不注意时,我将咱俩的酒杯调换了。”

    杨睿:“!!!”

    杨睿的笑容僵在脸上。

    这次换成宋景辰戏谑地瞅他,“杨兄,你怕了吗?”

    杨睿抚额苦笑。

    宋景辰咯咯直乐,“逗你玩儿呢,你还当真了,杯子并没有交换,我若疑你,刚才你桌子上的糕点都不会吃半口。

    这糕点是我在南州府时爱吃的东西,没想到你竟记在了心里,还特意带来了京城,你待我如此,可见至少现在你并未将我当成你的敌人。

    可眼下情势如此,你我皆不能左右局势,亦不能选择站位,你问我他日你为鱼肉我为刀俎会如何,我现在仍无法回答你,但你的情谊我记在心里了。”

    说完景辰替两人斟满酒,率先举杯道:“这杯酒我敬杨兄,亦敬我们相识一场,饮过之后,我们各为其主。”

    杨睿迟迟没有端起酒杯,宋景辰顾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朝杨睿笑了笑道:“杨兄,时候不走,恐家人惦记,还请杨兄令船只靠岸。”

    杨睿定定地看着宋景辰,沉声道:“景辰,皇帝才一上位就这般急着除掉施家,你焉知你们宋家不是下一个施家?你怎知他对你们宋家就是全然的信任?”

    第224章 我弟弟不就是想要萧楼玩玩吗

    皇帝不是宋家人的出路, 施家就是吗?

    宋景辰只是朝杨睿笑笑,随后便利落地跳下画舫,身形融入到夜色之中。

    杨睿静立在船头站了好一会儿,景辰的坦然与干脆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又似乎本该如此。

    不然还能怎样呢?

    一种想要抓住, 却又不知目标是什么的怅然涌上他心头。洛京城的水远比南州府深太多, 在南州府的地盘上他是掌控一切的土皇帝, 然而在这里他什么都不是。

    这种失去控制的无力感让杨睿极不适应。

    五月初的天气不冷不热,晚风轻抚人脸,送来淡淡的槐花香气, 混合着沿街铺子中的茶酒香气,并隐隐的丝竹吟唱声从河面画舫中飘来, 京城的街道是一片祥和的烟火气息,景辰正欲拐进家门前巷子口,迎面自家大哥的马车粼粼驶来。

    车帘被掀开,景茂探出头来, “这般晚了, 怎地你一人出来, 平瑞呢?”

    “哥,我随便出来转悠转悠, 没让他跟着。”宋景辰站在马车几步远的地方笑嘻嘻道。

    “你站那么远做什么?上车。”

    “没几步就到家了。”

    “也好,大哥下来陪你走走。”

    宋景茂下车来, 闻到弟弟身上一股淡淡的酒味, 仔细分辨似乎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女子脂粉味儿。

    宋景辰酒喝的不多,但杨睿租那画舫乃是歌舞画舫, 难免会有画舫中独有的脂粉香气。

    却是宋景辰先开口了,“哥哥身上好重的酒味。”

    “一时兴起, 与同僚多饮了几杯。”宋景茂语气轻描淡写的。

    宋景辰却知他哥绝非多喝几杯这样简单,大哥这人做什么都克制,大口吃肉大口饮酒对他来说不存在的,除非必要。

    想来是躲不开的应酬,宋景辰没有多问。

    宋景茂也没“追究”弟弟身上的脂粉味,便是问了,弟弟有的是理由搪塞他,反正也听不到真话。

    兄弟俩一路闲话着进了家门,各自回屋。

    回屋后,宋景茂心不在焉地洗漱一番,躺在床上睡不着了。

    他一直都当自己弟弟还是个孩子,弟弟还未完全褪去婴儿肥的白嫩小脸,生气时抿着嘴巴不拿正眼看你,娇气横溢的小模样同幼时一般无二。

    他从未把那方面的事情与他心里率真可爱的弟弟联系起来。现下想想实则只是他自己成亲晚而已,寻常人家像辰哥儿这般大的很多已经成亲。

    同为男人,宋景茂努力换位思考,他回想自己的十六岁,好像那时的他……全部精气神都用在了考科举上,根本就无暇分心。

    所以,景辰这种情况该怎样应对才好呢?

    身旁何氏见他翻来覆去,不由关心道:“是不是不舒服?我叫他们再煮些醒酒汤来。”

    宋景茂坐起身来,“抱歉静秋,扰到你了,我心里有些烦躁睡不着,我去书房睡。”

    何氏跟着起身,“是朝廷的事扰你心烦?”

    “是辰哥儿。”景茂边披衣裳边道。

    “辰哥儿怎么了?”何氏忙关切道。

    宋景茂顿了顿,把方才景辰没带平瑞出去,喝了酒,身上竟还有脂粉味儿的事情同何氏简单说了一下。

    何氏:“……”

    何氏迟疑道:“可我观辰哥儿是个眼光极高的,怎会……”

    宋景茂冷哼了一声,愤愤道:“我们辰哥儿自然是眼光极高的,可他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哪里会是人家那些身经百战之人的对手,今儿能勾得他去喝酒,明儿就能勾得他上床!”

    “不,不能吧。”何氏总觉辰哥儿不至于。

    “没什么不能,夫人是女子,不懂男子在这种事情上接地气得很,这越是低级的欲念越容易通过放纵自身获得,尤其是像辰哥儿这般年龄,心智不坚,最是受不得诱惑。”

    这就不在何氏的理解范围了,不过正如景茂所说,辰哥儿的这个苗头必须得给按死。

    何氏道:“你便是再急,也不过是两条路可行:或是叫人看住他,或是用别的什么事情分散掉他的注意力。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你需得掌握分寸,辰哥儿这年龄有时你越不叫他做什么,他偏就要做什么。”

    宋景茂微微点头:“我心中有数,今日没有着急询问他,正是因并未亲眼所见,不敢确定这脂粉气到底是如何沾染,不想冤枉他。

    辰哥儿有事情不爱同三婶说正是因三婶总是武断给他定罪,且又免不了唠叨他几句,我当以为戒。”

    何氏笑道:“便是父亲也只能做到你这般份儿上了。”

    宋景茂:“长兄如父,况且我大他十几岁。”

    “倒没见你对睿哥儿这般人心。”

    “睿哥儿从小懂事,不叫人操心。”

    “照你这么说,人还是不要太懂事的好。”

    宋景茂嘴硬:“今日换做睿哥儿,我亦是一样的。”

    “你偏心罢了。”

    “哪里就偏心了。”

    “你哪里都偏心了。”

    宋景茂:“并未觉得。”

    何氏瞥他一眼,“牛不知自己角尖。”

    “你——”景茂吃瘪,你了半天,你不出个所以然。

    何氏抿着嘴儿笑。

    宋景茂亦哑然失笑:“近墨则黑,你跟着辰哥儿那坏小子学坏了。”

    何氏一本正经道:“是啊,不光学坏了,还学了真本事,上次春日宴他见我管家记账辛苦,便做了叫做“领料单”和“出库单”的东西给我。

    那上面什么人、什么时间、申领了什么、申领多少、作价几何,都记录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且用那种棋盘线一样的小格子分割开来,再是清晰简单一目了然不过。

    景茂,你说辰哥儿他怎地这般多的奇思妙想,他好像与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景茂就笑:“自小便如此,你不知他幼时有多鬼精灵,我三叔被拿捏地没有一点脾气——时候不早,你且先睡,我叫平瑞过来。”

    何氏:“不然明日再叫他过来问话?”

    景茂摇头:“不可,若我明日再叫,平瑞便以为此事我不够重视。”

    ……

    这日下衙后,宋景茂将平瑞叫到书房,询问辰哥儿这几日都忙些什么。

    平瑞据实以报,说是自家少爷这几日一直在大相国寺附近转悠,好像是要找一处门面,门面必须足够大,最好是“施楼”那等规模的。

    可巧,打听到“施楼”斜对面的一处大酒楼因经营不善正准备找人接手,少爷本来已经与那酒楼东家谈妥了价钱,可今日去找人谈,那家酒楼的东家却死活不肯转卖了,亦不说理由,少爷很是郁闷。

    景茂想到那日辰哥儿叫人做得那“移石见喜”与“虾扯蛋”两道稀罕菜,挑眉道:“辰哥儿莫不是想开酒楼?”

    平瑞挠挠头,“这小的就不清楚了。”

    宋景茂没有再问,他心里想着辰哥儿八成是想要开酒楼。

    弟弟自小就喜欢去萧楼吃饭,后面去了大凉州,听说小孩自己开了座酒楼,远近闻名,号称西北第一楼。

    施楼对面的不成,那便把施楼给他玩好了。

    翌日,赵鸿煊找宋景茂讨论政事,他道:“如今施国公的好女婿杨志进京上任吏部尚书之职,子慎对此怎么看?”

    宋景茂略沉吟片刻,拱手道:“陛下恕臣直言,杨志出身世家豪族,在朝中根基深厚不说,其本人能力亦绝不在施国公之下。

    略顿,宋景茂抬眼看向皇帝,“是以,臣以为有他助力,且是在此等重要位置之上,施国公必当如虎添翼。”

    赵鸿煊闻言冷哼一声,半晌道:“卿以为朕当如何应对。”

    宋景茂:“臣以为吏部侍郎之职必要由陛下的人担任,如此方可一定程度上予以挟制。”

    赵鸿煊皱眉,“子慎认为朕的手下可有与杨志能力相当者?”

    宋景茂肯定道:“有一人。”

    赵鸿煊疑惑:“谁?”

    宋景茂:“陛下,您将范盛晾的时间已经够久。”

    “呵呵”赵鸿煊意味不明的轻笑两声,阴沉沉道:“狗咬狗,子慎这倒是个绝好的主意。”

    范盛被重新启用,大大出乎了施国公的预料,他没想到赵鸿煊这个小心眼为了对付自己这老丈人竟然能对范盛不计前嫌。

    范盛这老狐狸被安插在女婿眼皮子底下绝不是什么好事儿。

    让他郁闷不已的同时还听到了一条不知道是否靠谱的流言。

    说是范盛能够东山再起是因为有高人指点,那位高人说是之前的“范楼”犯煞,就连萧家都压不住,何况是范家,叫范盛卖掉范楼,静待时机。

    施国公忍不住掐指一算,貌似还真都对得上。

    这楼原本是由鼎鼎大名的百年世家亦是大夏权臣的夏家所创办,萧家还真的是自打创建这萧楼之后就开始走下坡路。

    后来萧家倒台,萧楼便落入到范盛手里,似乎是印证了那位高人所说,范家镇不住这楼,非但萧楼的生意不如以前,便是范盛的运气也开始越来越差。

    凡事就怕自己脑补,只要会补,早晚能补到让人怀疑人生,成为心病。

    之前女婿杨志的话让施国公有了危机感,同时这样的危机感也让他的心态悄悄发生变化。

    若是一开始他是只追求自保或是架空皇帝,现在则是生出了谋逆之心。

    既生谋逆之心,却又底气不足,本就相信风水鬼神之说的他莫名就看自家的“施楼”越来越不顺眼起来。

    且说句实话,这萧楼经历范家再落入到自家之手后,已经远不及当年的辉煌,也就是仗着地理位置极好,这才让进项上看得过去。

    施国公有了这块心病,简直是不除不快,凡是影响到自己大业的事情必须要斩、立决!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施国公想到了祸水东引,之前宋家那小子要买对面酒楼,自家儿子得知后没让人卖给他,现下让这冤大头接手自家这烫手的山芋刚刚好。

    不过需得从长计议一番,找些托来设局让他上钩,这块烫手山芋不但要卖给他,还要狠敲小崽子一笔!

    这等小事施国公自然没功夫去做,叫来府上管家全权处理此事。

    这边宋景辰想要在达官富商云集的洛京城打造一座集吃、喝、玩,乐为一体的大型购物中心,开在大相国寺附近无疑再合适不过。

    他正找人调查施楼斜对面那家经营不善的酒楼为何突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且开出三倍价钱对方都无动于衷的原因,突然听到施楼要转卖的消息。

    这可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不能再妙。

    宋景辰让人调查这施楼为何突然要转卖的原因,原因还没查出来,之前施楼对面那家酒楼突然不卖的原因找到了。

    竟然是施家人搞的鬼。

    宋景辰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呵呵,这就有意思了。

    第225章 好东西。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宋景辰吩咐马良务必要调查清楚施楼突然要转让的具体缘由。

    马良作为宋家商行的总管事办事能力不用多说,可以说是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触角渗透的极深。

    令马良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打听不出来施楼出售的真正原因。目前能推算出的就是施楼每日的大概流水。

    按照流水来算, 施楼并无任何亏损迹象, 非但没有亏损, 且应当是盈利尚可, 这就让马良疑惑不解了。

    并不怪马良这等能量大之人打听不出来缘由来,只能说宋景茂做事滴水不漏。

    宋景茂通过一番谋划运作将流言控制在了极小的范围之内,越少人知道, 流言的可信度越高,施国公越不会产生怀疑。

    一旦流言满天飞, 且不说施国公会生疑,他必然会追查到底,查清这背后针对施楼之人。

    谁获益最大谁的嫌疑便最大,届时低价收购施楼的宋家便是头号怀疑对象。犯不着为了贪这点低价的便宜, 吃个大亏。

    所以, 流言只能限于与施国公关系紧密的某一两个人知道, 这些人与施国公一荣居然,一损俱损, 不会致流言扩散。

    只要施楼不贬值,那么施国公便不会怀疑有人针对他做局, 一切皆是因他自己的心病而起。

    宋景茂精明, 马良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就冲自家少爷那句“天下亦只有一个马良,无价之宝配无价之宝有何不可”, 他也不能让少爷失望。

    既然无法从外部攻破,那便攻进施家内部去。

    马良想到了被赶出施家的施志安母子, 娘俩如今的日子想必不大好过。

    马良一番雪中送炭买通施志安母子,得知施国公有一小妾姿容绝色极为受施国公的宠爱,于是马良又重金拿下那小妾的幼弟。

    如此一番关系疏通之后,马良终于借由小妾幼弟从那小妾口中得知这施楼转让的真正原因。

    得知了施楼转让的缘由,马良却欢喜不起来,这施楼可以放开手脚狠狠压价固然是好事,可这风水之说也的确让人膈应。

    不说是施家、宋家这等豪门官宦之家,便是普通百姓对此等事亦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

    尤其萧家和范家接连倒霉还是铁一般无可争辩的事实,你要不往这酒楼上联想确实没什么,可这一旦联系起来之后,这种不好的念头便再也消解不了。

    别说是施国公膈应,便是马良自己都觉得膈应。

    吃过晌午饭,宋景辰正准备到榻上眯一会儿,平瑞进来,说是马管事过来了。

    宋景辰令人将马良请进屋来,请他落座。

    马良见少爷这架势是准备午睡呢,忙拱手告罪。

    宋景辰朝他摆摆手,“别人不行,你这样的做事狂人就算了。”

    马良:“……”

    马良拱手:“少爷抬爱,马良受宠若惊。”

    宋景辰看他一眼,“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我听说你也不逞多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的家人几乎都见不着你几次面儿。”

    马良忙道:“老爷对马良恩同再造,为商行做事马良义不容辞。”

    宋景辰:“马良,你如此做对得起你自己的父母妻儿吗?”

    马良呆愣:“???”

    宋景辰:“咱们宋家商行需要的是人才,不是牛马,亦不需要谁做牛马。

    商行里没有马良还有张良、李良;而你的爹娘妻儿却是不能没有你马良,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马良迟疑道:“少爷我……”

    宋景辰打断他:“知道吗马良,你终有一天会老去,商行却不是你的归宿,你的家才是。我不希望你把商行当家,那样当你老去这个家却不再需要你,你会非常失落。

    所以,我更希望你可以抽出一些时间给你的家人,亦给你自己,你懂吗?”

    马良一听这话,哭了,喃喃道:“少爷是嫌马良老了吗?”

    宋景辰摇头:“你比我爹爹还年轻些,三十多岁,正是当打之年,何谈一个老字。”

    “那少爷是嫌马良做事不中用?”

    “你若做事不中用,谁还敢说行。”

    这让马良实在糊涂了,“可是,少爷您说着话的意思……?”

    宋景辰拍拍他肩膀,请他坐下,笑道:“你看看你,我说的句句都是表面意思,你却这般惶惶然胡思乱想,这说明什么?”

    马良麻愣地抬头:“说明什么?”

    宋景辰直起身子扬声道:“这说明你马良一直在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担心你大总管的位置被取代。

    正因为你担心自己被取代,你便会有意无意压着那些能干的后生不让他们出头,有意无意提拔任用那些平庸听话之辈,有意无意扫除异己,有意无意牺牲商行的利益来保住你自己的地位——

    马良,我说的是与不是,可有冤枉你?”

    宋景辰咄咄逼人,每说一句话马良的脸色便变白一分,等到最后听到景辰的灵魂质问,整个人摇摇欲坠,像是陡然被抽去了筋骨,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宋景辰在他对面坐下,轻声道:“马良,将心比心,今日若你我易地而处,我亦会做出同你一样的选择。

    你为这商行没日没夜的忙碌,付出了你一生之心血,你舍不得乃是人之常情,你担心被替代亦是人之常情,错不在你,错在我们宋家。”

    马良怔怔地抬起头,前几句他听懂了,后面一句没明白,东家怎么会有错呢?”

    宋景辰看着他,认真道:“是宋家没有给你足够的保障,才会使你有如此多的恐惧,所以我决定拟定新的商行章程。

    你对商行的贡献毋庸置疑,这商行理应当有你一份,无论你将来在不在商行,这一份始终都是你的,谁也拿不走。

    你若没有了,那便由你的后人继承。除非你的后人卖掉这份分红的权力,否则只要商行不倒,这份分红一直都姓马……”

    宋景辰将现代的股份制度加以调整化用,用最通俗易懂的方式讲给马良听。

    马良本就脑子转得快,几乎是瞬间就领会了宋景辰的思想,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怎么会有这样好的东家?

    自古以来,从未有人这样做过。

    宋景辰目光直视着他,“马良,三年之后,你信不信咱们商行的规模要比现在翻十倍。”

    少年的豪气,少年的魄力,少年目光中的自信与笃定让马良为之深深动容——

    似是这般激励人的法子,没有人不会为了商行拼命干,为商行干,就是为自己干!

    马良站起身朝着景辰深深一揖,“马良愿追随少爷鞍前马后。”

    上次运作摇光坊的过程中,宋景辰发现下面一名小管事颇为有想法,便夸了几句,后面便再也没见过那名小管事的身影,他当时还特意问了马良一句,马良说是对方生病了。

    宋景辰当时也没多想,不成想后面他陪着秀娘去大相国寺烧香还愿,却是正巧碰见那名小管事在大相国寺外面陪着他父亲卖香烛,他问对方身体可有好些,把对方问得一头雾水。

    后来询问之下才知道那名管事并未生病,是马管事体谅他最近一段时间非辛苦特意放他几天假。

    这名管事言语间对马管事那叫一个崇拜、尊敬外加维护,一个劲儿说是他自己的错,马管事是为了他才说慌,求少东家不要怪罪马管事。

    宋景辰还能说什么。

    后面宋景辰做了一番调查,不得不说马管事为了商行确实兢兢业业没有半点含糊,可同样的,他在铲除异己,排挤新人上也玩儿得很溜。

    这才有了宋景辰今日一番敲打。

    自私是人性,驭人者善用人性而非对抗。

    若说在这之前马良对宋景辰是佩服,那么现在便是又敬又畏又爱,心悦诚服。

    敲打过后,宋景辰问马良关于施楼之事。

    马良便将打听的过程与打听到的结果对景辰据实以告,最后道:“少爷,这风水之事玄之又玄,不过依照经验,大伙儿都是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

    宋景辰乐了,“马良,照你这么说,那皇城不知道易了多少次主,为何没人敢说它风水不好?”

    “这,这如何能相提并论。”

    “如何不能相提并论?无非是人奈何不了皇城,却奈何得了一座小小的酒楼,欺软怕硬人之本性而已。”

    这话说的,马良竟然无言以对。

    不过少爷这般云淡风轻的从容淡定,倒让他一下有了点主心骨,对那玄之又玄的风水之说少了几分敬畏。

    他就听自家少爷又道:“我可不管他这风水那风水,少爷我自己就是最好的风水,这酒楼我要定了。”

    见宋景辰主意已定,马良也不含糊,干脆道:“属下这就去叫人将这酒楼不吉利之事散播出去,届时无人接受,咱们抄个最底价。

    “不可!”宋景辰抬手制止。

    马良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老脸一红,也是他刚才太急于表现,一时未及多想便说了出来。

    他忙道:“少爷,是马良心急了,生意人当诚信为本,无论对谁。

    咱们坑了施国公便等于是在众人眼中树立了不诚信的榜样,以后谁还敢同咱们商行合作,马良失言。”

    宋景辰笑了笑没有多说,马良说的只是其一。

    其二,那施国公岂是个吃素的?吃这么大亏必定要疯狂报复,不是找酒楼的麻烦便是在朝廷上找哥哥的麻烦。

    宋家倒不是怕他找麻烦,只是宋家要占领道德的制高点。

    马良道:“属下这就下去筹备银子,吃下施楼不是个小数目。”

    宋景辰:“不止施楼,施楼周边的几个铺子看能不能谈下来,价钱让他们开,我要将这楼重新整修扩建。”

    马良应下。

    宋景辰打了个哈欠,“你去吧,我睡会儿。”

    马良告退,心里对少爷的心大佩服得紧:好家伙,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出来宋府,马良再难掩饰兴奋之情,用力握了握拳头,幸福地想要原地转圈——

    他是商行的主人了,真正的主人!就算有朝一日他干不动了被人所替代,商行却永远有属于他的那份分红。

    想想商行里一年的收益,再想想自己能得到的,马良听见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景辰少爷就是最好的风水,一点没错!

    施家人一面对外放出消息要卖掉施楼,一面暗搓搓找拖,目的就是要将施楼的价格炒热炒高,然后甩给宋景辰这冤大头。

    宋景茂一直留意着施楼的动静,见施国公玩这种手段,担心弟弟会吃亏,过来找景辰。

    这会儿宋景辰正舒舒坦坦地半躺在逍遥椅里吃冰酪。天气热了他就稀罕这个,一口下去冰冰凉,浑身的汗毛孔都觉舒爽。

    站在逍遥椅旁边,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小丫头看起来不过四五岁,正努力举着勺子往宋景辰嘴巴里喂冰酪,“舅舅,大灰狼可太坏了。”

    “是啊,坏人的脸上可不会写着坏人两个大字,小囡囡要学会自己分辨。”

    “可是舅舅,好人的脸上也没有写着好人呀,那我该怎么分辨呢?”小囡囡歪着头苦恼道。

    宋景辰扬了扬下巴:“来,再喂舅舅一口就告诉你。”

    小囡囡撅着嘴巴道:“舅舅比小肥猪还能吃。”

    “小坏蛋你说什么呢,敢拿舅舅和小肥猪比,反了是不是?”宋景辰佯装凶巴巴,轻轻捏住囡囡的小鼻子。

    小囡囡一点都不怕他,咯咯笑道:“小肥猪才比不过舅舅,舅舅比小肥猪长得好看,舅舅比小肥猪爱干净,舅舅还比小肥猪会写字,舅舅还比……”

    “停停停,舅舅谢谢你。”

    “舅舅不必客气。”

    “平瑞!平瑞!你快把这丫头给我姐姐送回去,一刻钟也消受不起。”宋景辰捂着耳朵朝外间喊。

    小囡囡却拿小手指头戳着自己的小脸蛋道:“舅舅羞羞,还要囡囡喂你,我要告诉娘亲,还要告诉外公外婆,还有告诉大舅舅、二舅舅……”

    宋景辰:“好啊,你去告诉吧,下次你可别想来舅舅这儿听故事。”

    “舅舅,我不说了。”小孩立即抓住舅舅的手服软儿。

    “不说了?不说了就乖乖跟平瑞回去睡觉。”

    “不要!囡囡不困。”小丫头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她还想听舅舅讲故事。

    宋景辰摸摸她小脑瓜,“囡囡乖,你不困,舅舅却困了,囡囡是孝顺乖娃,该不该体谅舅舅,心疼舅舅,嗯?”

    小孩被强行戴了顶高帽子,却很喜欢这样的高帽子,只好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恋恋不舍地被平瑞拉着走了。

    一步三回头的可怜劲儿,看得宋景辰直想笑。

    可怜归可怜,但他可不愿意看小孩子,小孩子什么的,还是别人带着更可爱些。

    不过小侄女从当初自我封闭到不肯讲话,到现在都学会顶嘴了,宋景辰是真心为孩子的变化高兴。

    打发走这小祖宗,宋景辰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准备躺床上补个觉,昨天晚上捣鼓那实验,搞到快天明才成功,他困。

    他正要躺下,景茂的声音便在外头响起,“辰哥儿,大哥方便进去么。”

    “进来吧哥。”

    宋景茂一挑竹帘进屋来,见弟弟模样,道:“是午睡才起还是正要睡?”

    “刚才小囡囡在这儿缠着我陪她玩,才刚把这祖宗哄走,正想睡会儿哥你就来了。”

    “以为你这会儿起来了呢,是大哥的不是。”

    见弟弟眼下淡淡的疲惫,宋景茂关心道:“昨晚没睡好么?”

    “嗯。”景辰随口道:“昨晚折腾到凌晨才睡,这会儿还腰酸背痛呢。”

    宋景茂立即敏感地抓住关键字眼——折腾,腰酸背痛。

    还是没看住吗?

    平瑞,平瑞,要你有何用!

    宋景茂咬着牙根在心里默念这俩字儿,把平瑞走了一遍十大酷刑。

    宋景辰见大哥脸色突然间难看,忙关心道:“大哥,你怎么了,是有那不舒服吗?”

    宋景茂调整好情绪,他抬眸笑道:“大哥无事,倒是你——”

    宋景茂抿了抿唇,道:“倒是你,做什么折腾了一宿。”

    宋景辰神秘一笑,“哥,我昨晚上折腾一宿捣鼓出来个好东西,给你看看。”

    宋景茂:“……”

    宋景辰转身去给大哥拿他捣鼓来的神秘好东西。

    见弟弟转过身去,宋景茂忍不住双手一捂脸。

    他既自责又尴尬,亦不知道三叔是怎么管好景辰的,他实在是关心则乱,唯恐因着自己的关心不够让弟弟受到任何外界的伤害。

    宋景辰可不知大哥心里的纠结,美滋滋拿出自己昨晚的得意之作,准备向大哥献宝。

    第226章 景辰公子到!

    “京城第一楼要转卖了!”这一消息在洛京城引起不小的动静来。

    宋景辰也没闲着, 在京城朋友圈大放豪言,说他对施楼势在必得!

    人家问他若是拿不下来怎么办?

    他说:“哥哥们来来来,咱们兄弟打个赌。我若能拿得下施楼你们每人便给我宴安师傅的书院捐银一千两,我若拿不下施楼便输你们每人一千两。

    在坐诸位没胆子赌的请举手, 让我瞅瞅都有谁没胆?”

    一群年轻气盛欲与天公试比高的热血少年谁愿意承认自己没胆, 他们不光有胆, 还有银子。

    再说了, 景辰牛皮吹破天,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宋景辰闹得动静太大,京城里几乎各家都知道这小子有多狂了。据推算, 这狂小子目前已经与二十多人打过赌,也就是说人家输了至多输一千两, 这狂小子至少输掉两万两!

    白纸黑字的,还按了各自的手印,这狂小子就算想抵赖都不成。不过倒也不用操心人家抵赖,如此好胜的小子, 砸锅卖铁也不能丢面子呀。

    如果说春日烛光宴那夜, 万千烛光中墨发红唇, 白衣胜雪的吹箫的少年俘虏了数不清的少女心与丈母娘的偏爱。

    那么此时这个败家玩意儿便令这些少女同丈母娘对他的滤镜掉一地,原地粉转黑。

    好家伙, 就这种坑爹儿子的败家速度,有多少家产能抗得住他造?

    几乎所有人都不看好宋景辰, 只有少数几人心里明镜儿似的。

    陈宴安同李逸之以及陆淮之仨老头一起喝酒, 陈宴安感动地老泪横流,他知道自己这小弟子从不做无把握之事, 这是变着法子给自己送钱,又不想让自己有心里负担。

    大理寺卿吴正也是个明白人, 他可太清楚宋景辰这小子的财力,随便一件衣裳上千两,他视若珍宝的红丝石砚人家打眼一扫就说是赝品,转头就送了他个真的。

    送礼的理由也是叫他无法拒绝,人家说是提前预交“伙食费”,免得下次再来借住时受罪。

    宋景辰动静闹得太大,以致于连皇宫里的赵鸿轩都听到了消息,问宋景茂是怎么一回事儿。

    宋景茂恭敬答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家里哪有那般多的银钱吃下一个施楼,这孩子打小顺风顺水的过来,性子太傲,索性叫他受一次教训。”

    赵鸿煊却是微微摇头,道:“景辰傲是真的,有本事也是真,不过你说得不错,美玉亦需雕琢方可成大器。”

    “陛下太过高看他了。”

    “有没有高看,朕心中有数。朕且问你,你可知施国公为何突然要卖掉这施楼?”

    宋景茂目光沉了沉,抬首道:“回禀陛下,最近关于施楼的议论很多,据臣听来的消息——”

    宋景茂故意顿了顿,果然就听赵鸿煊耐不住性子追问:“子慎听到了什么?”

    宋景茂杨声道:“陛下,据臣所知,这施楼每日的进账不错,并非是因亏损转卖。”

    赵鸿煊眼中的凌厉一闪而过,“依卿之间,他是为何?”

    宋景茂拱手道:“臣大胆猜测,施国公想是缺银子之故。”

    “他会缺银子?”赵鸿煊冷笑几声,压着声音恨恨道:“朕看他是想学那司马懿,缺银子养私兵吧。”

    宋景茂嘴角不易觉察的勾了勾,抬头时眸光中却是一片震惊之色:“陛下……”

    宋景茂稳了稳语气:“陛下,是否要阻止这桩买卖。”

    赵鸿煊摇头,“你我心中有数即可,就算他不卖掉施楼也有的是法子捞银子,那中州巡抚是他的亲信,中州盐税便是他施国公的钱袋子,他有心谋反,还差捞银子的手段吗,这里捞不到,手便会伸向别处。

    如今彼此顾忌着点脸面,他尚不会做得太过分,若真捅破这层窗户纸,那他便真的是横行无忌了。

    “陛下英明。”

    赵鸿煊摆摆手,“不说这事,对了,朕有日子没见着景辰了,他最近可有好好念书。”

    宋景茂面露为难之色。

    赵鸿煊了然,失口笑道:“两个哥哥都是上进的,偏就出了他这么个会玩的。”

    宋景茂想到睿哥儿心里发堵,却是抬眉笑道:“陛下了解他。”

    ……

    五日后——

    辰正才过,洛京城最繁华的大相国寺街道,大相国寺街道最中心、最显眼的施楼顶层包间内已经聚集了不少衣着华贵的大人物。

    在寸土寸金的洛京城,一座不错的宅院约莫要四五千贯银子,若是豪宅则是万贯起步,想要买下京城最为黄金地段的施楼,保佑估计也得百万贯。

    所以,能进这间屋子的俱都是洛京城里排得上号的巨商富贾,个个身价不菲。自然,背后的势力也都不俗。

    且无一例外,这些人的年龄大都在四五十岁左右,都是有经验、有见识,叱咤多年的老狐狸。

    既使这些人都是见过大风大浪之辈,上百万银子的买卖对他们来说也是头一次,一众人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者。

    施家这边的主事人正是施国公小儿子施志平,杨睿在旁边陪着,依照施家对宋景辰的了解:

    第一、此子胆子大,敢花钱。

    第二、此子上次买断全京城蜡烛所需动用的银钱绝不是个小数目,但人家爹还是给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根独苗苗在家里要星星不给摘月亮,宠到没边了。关于这一点施国公从上次宋文远千里救儿就看出来了。

    上次之事宋景辰了不起坐三个月的牢也就顶天了,但就这 宋文远也舍不得,为了儿子不受罪竟动用那么大一张底牌。

    实话说,他儿子多,他可做不到。

    第三、这小子极其狂妄自大。

    是以,施家制定的策略是利用宋景辰年轻气盛、狂妄自大的性格,采用激将法对其轮番攻炸,使其在极不理智的情况下签订契约。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屋中的滴漏指向巳正时分,要参与出价的各路人马均已到齐,唯独不见宋景辰身影。

    施志平微微皱眉,戏台子搭起来了,正主不到场这戏唱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朝旁边人投去询问的一瞥,那人忙躬身低语道:“属下去看看。”

    一刻钟过去了,

    两刻钟过去了,

    眼瞅着一个时辰都快要过去了,宋景辰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派出去查看的人倒是跑回来了报告了。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平爷,小的打听清楚了,宋家那小少爷好像是没凑齐银子,听说是家里不同意他买施楼。

    这位少爷性子倔,非要买不可,今儿早上拉着一车子珠宝首饰、文玩古物跑了好几家典当铺子,小的回来时看到他还在当铺与人讨价还价呢。”

    施志平:“这……”

    很难评。

    不光是难评,施志平更觉难办。你想啊,家里不支持,他一个黄口小儿兜里能有几个银钱?

    靠他典当变卖得来的那点银钱?

    开什么玩笑。

    施志平怀疑这宋家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同自家一样忌讳施楼不吉利,所以才如此极力反对。

    没有宋景辰这个年轻气盛的冤大头参与,其他冤大头是否买账,能买多少帐这就不好说了。

    施志平拿不定主意,这可是几百万两银子的生意,他不敢擅自做主,一面以宋景辰还未到场为理由拖延众人,一面令人回去速速请示施国公的意思。

    施国公听完下面人的回禀也是郁闷至极。

    他没想到宋家人玩这出,他同施志平的想法一样,怀疑是宋家人也知道了这施楼的猫腻,嫌弃不吉利。

    看中的肥羊不上套,但羊肉该吃还……得吃呀。

    且施国公担心这酒楼的猫腻知道的人越多对自家越不利,现下是宋家人知道了,那往后呢,会不会越来越多人知道?

    必须要尽快出手,免得夜长梦多最后砸自家手里。施国公思虑再三,最终写下两个价位:一个是他心中的理想价位,一个是能够接受的最低价位。

    施志平得到授意,也只好如此,谋划时有多得意,失意时就有多沮丧。

    也不等宋景辰这不靠谱的公子哥儿了,直接开出最低价位,让参与竞拍者叫价。

    宋景辰不来,提前找好的托也就没了作用,京城的林子总共就这么大,叫得上名号的鸟统共就那么几只,谁还不知道谁几根毛几两肉呀。

    你想当托,你也得有当托的资格,谁还不了解你有没有这个实力?

    再说了,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你家有没有搞酒楼生意的底子,是不是真要意向,你到底是真向买还是凑热闹,别人也不是傻子。

    在坐的那个不是坑人无数也被坑无数的老江湖,你当人家傻子呀,能同宋景辰这种初出茅庐的黄毛小儿一样好骗?

    再说了,这酒楼只要你有出手的意思,那肯定就是你觉得它不香了,不香了你还想卖多高的价钱?

    可以说愿意出价者觉得还香,大部分冲的都是这块京城中独一无二的地皮。

    至于酒楼本身,施家这些年没把酒楼干倒闭全靠这楼的地段和以前萧家积累下来的名气。

    到了施家这里,曾经京城第一楼的好感也败得差不多了。

    叫价过程可以说是毫无惊喜,每个人加价都极为谨慎,加的幅度也极小。

    这些老狐狸在来之前不知道推演过多少遍,早就定好了心理价位,几乎没人像宋景辰那般势在必得,大多是能买最好,不能买也无所谓的态度。

    最终,这施楼一锤定音,被人以高于施国公心里最低价位两千一百两的价格成交。

    几百万的楼,多这么两千一百两跟没多有何区别,这楼卖的当真叫施志平闹心,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呆,正要甩袖子走人,却听楼下有人嚷道:“景辰公子到——”

    第227章

    闻声, 屋内众人目光不由齐齐看去,只觉眼前白光一晃,顿时屋内蓬荜生辉。

    门外少年翩然而至,一袭飘逸的宽袖广身白袍, 外罩素色薄纱, 素纱的袖口衣摆处绣着银丝暗纹, 行动间如月华流荧其上, 缟素皎洁,清贵如玉。

    好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贵公子,真挺贵, 也真挺好看,怪不得人在家里受宠呢, 长成这样美貌搁谁家都稀罕。

    宋景辰在门口站定,一双顾盼生辉的星眸朝着屋内扫视一眼——

    众人就见他双手一拱,含笑道:“宋某来迟了,不知现下叫价几何, 宋某愿意在此基础上加价一万两。”

    哗啦!

    滤镜碎一地, 刚才一定是眼花了, 哪来的仙气?哪来的仙气?

    分明是一股子豪横的败家子气!

    宋景辰这话一落地,屋内的气氛顿时就微妙了。

    看热闹的继续看热闹, 买下施楼的李掌柜下意识拍拍胸口,幸好刚才这祖宗没来:开口就是一万两的往上加价, 这货是真不把银子当银子呀。

    对面施志平瞬间感觉自己损失几百万两银子, 憋得一口气儿差点没上来!

    杨睿陪在表哥施志平身边,自始至终神情淡淡。

    在他看来, 人只有在不确定时才会信所谓鬼神风水之说,外公老了, 比起博一个更好的前途,他更愿意守住现有的一切。

    宋景辰的目光与他对上,又自然而然地移开。

    杨睿却开口道:“宋公子来晚了,这位李掌贵已经买下施楼。”语毕,他抬手一指,朝着人群中的李掌柜道:“李掌柜出价一百六十五万三千六百两。”

    宋景辰反应多快,立即听出杨睿的话外音,敢情这帮人叫价到最后竟然是一百两、一百两往上加的,不然不可能出现六百两这个数字。

    这足以说明,在场诸人均是能吃得下就吃,吃不下也不会硬吃,换句话说没有一个是抱着势在必得之心来的。

    估计还是考虑这施楼回本时间漫长,不确定因素也多,不值得放手一博。

    心中有数,宋景辰朝着那位李掌柜扬唇一笑:“李掌柜久仰。”

    “不敢当,老朽才是久仰宋公子大名。”李掌柜抱拳回礼。

    宋景辰也不绕圈子,直接了当道:“实不相瞒,在下先前与人打了赌,丢不起人。这酒楼多少钱卖李掌柜直接开个价吧。”

    李掌柜:“啊?这……”

    旁边众人:“啊这?……”

    怎么觉得你小子挺丢得起人呢,好家伙,翻箱倒柜把你家里睡觉的床都拖去当铺里卖了,这事难道不比你打赌输了更丢人?

    李掌柜瞅宋景辰这豪横劲儿,他还真想一倒手就赚个盆满钵满,但他哪敢,旁边施志平可还看着呢。

    李掌柜不由偷偷瞟了一眼施志平青白交加的憋气脸,却听宋景辰扬声道:“你看他干嘛,你还怕施家找你麻烦不成?”

    李掌柜同施志平不由齐齐瞪向宋景辰:有你说话这般直接的吗?

    宋景辰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找你麻烦对施家名声不好,放心吧,施国公他老人家和我一样丢不起这人,还是你认为施国公他老人家的名声是可以用银钱来衡量的?”

    不等李掌柜开口,宋景辰突然道:“李掌柜可知我今日为何跚跚跚来迟?”

    李掌柜眨了眨眼,有些为难道:“老朽听说小宋公子好像是没凑够银钱。”

    “嗤——”宋景辰轻蔑一笑,“我宋景辰什么时候缺过银子,我便是要座金山我爹也想办法给我搬来,不过是我家里找了人看了风水,死活不同意我买。”

    “看风水?”

    李掌柜嘴里念叨着这三个字,慢慢地,脸色难看起来。不怕人说就怕人引导,李掌柜一下子就想到了这酒楼的前两任主人,还有这施家为什么要卖酒楼。

    施家对外说是不善经营酒楼,想转行做其他,这种敷衍之词本来也没人信,不过是看酒楼的价位实在合适,再加上相信酒楼到了自己手里必将会发扬光大。

    他想到了所有可能,却独独没有想到风水,不是他不重视风水,有哪个开酒楼的会不重视风水,是他全不会去想施楼会风水不好。

    首先萧家人当初建这么大一酒楼不会不请风水大师来看,其次要知道这楼在萧家手里、范家手里,以及现在的施家手里都是赚钱的。

    可事实就是赚钱是真赚钱了,但最后两家的下场都不咋地,等于是赚来的又都还回去了不说,下场还不大好。

    李掌柜心里发毛,不由道:“那风水先生如何说?”

    宋景辰:“财气冲天,亦煞气冲天,唯大仁大德大才大运之人方可驾驭。”

    宋景辰这话其实说得很中肯,并未一味说这楼不好,只说这楼不好整,不然你看看萧家,再看看范家,再想想施家为何要卖。

    你要信财气冲天,那你就留着;你若心里犯嘀咕担心煞气,不如卖给真正懂它价值之人。

    李掌柜自认比不上萧家、范家、施家更有福气,他苦笑道:“那公子为何坚持要买?”

    宋景辰理所当然道:“因为本公子命里亦是煞气冲天亦福气冲天,这楼本来就在等我。

    还有,本公子不信风水不信命,本公子只信自己。”

    少年这最后一句话豪气冲天,让人不由为之动容。

    思忖一番,李掌柜朝宋景辰一拱手,“宋公子豪气,李某佩服。李某今年五十有六,拼搏半生,如今年纪大了,便是有天大的机缘等着,也比不上安度晚年对李某重要。

    李某自忖非大气运者,愿意成人之美,原价卖与宋公子。”

    宋景辰却摆手道:“不可,我们宋家商行做生意讲究公平,李掌柜仅用一百六十五万两银子买下这楼是凭本事,我却有强买之嫌。

    这样吧,我给你加二十万两,这两十万两我可以当场给你现银,亦可以给你折算成股,李掌柜每年可领分红,或是不想领了随时将本金一并取出。”

    宋景辰这般做派大大出乎众人的预料,宋景辰的人品与施家的人品简直高下立判。

    施家人明明知道这楼有猫腻,却隐瞒想要卖高价。

    宋景辰不但据实以告酒楼利弊让你自己做主,更是不沾人便宜,非但不沾人便宜,还出手豪气大方,那可是二十万两啊!

    李掌柜看宋景辰这番做派魄力,又想到少年那句“我只信我自己”。再想想人家虽然狂,可在他的运作下摇光坊它确实赚得盆满钵满。

    让人钦佩的是就在摇光坊赚钱赚得让所有人眼热之时,这小子跑去自首,自己给自己定罪,只因他察觉到这垄断之举对天下百姓不利,对天下的小商户不利。

    如此有魄力又有底线有担当之人,他才仅仅十六岁,人家后面还站着权臣爹,宠臣哥,外加皇帝亦是对他喜爱有加,自己为何不结交呢?

    李掌柜哈哈一笑道:“老朽看好宋公子,愿意将这二十万银子入股。”

    李掌柜一带头,其他人也都不傻,买下萧楼是每个生意人的梦想,如今虽说梦想不能成真,可如李掌柜这般买个盼头也可以呀。

    反正这楼赚钱是实打实的,犯煞也只会犯到小宋公子身上,稳赚不赔的买卖。

    这帮老狐狸心里的帐算得门儿清,对他们来说其实银子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银子是桥梁,可以同宋家挂上关系,平时你想送人家还不要呢。既然今日对方开了这个口,还不趁火打劫等什么。

    一众京城有头有脸的商界大佬,一个个脸上褶子开了花,对着宋景辰露出狼外婆般的热切笑容。

    宋景辰见这帮老狐狸个个都上了钩,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巴不得这些人与自己合作,酒楼有了这些人的股份,都不用自己说,这些人就会免费为酒楼卖力。

    再者他以后要与这些人合作的机会多着呢,先搭上关系慢慢经营着。

    此情此景落在施志平眼里,想杀了宋景辰的心都有。他想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甩袖子走人就是,但却不能。

    显得他们施家恼羞成怒一般,不正中宋景辰的下怀,平白让人看笑话。

    施志平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作为场中尴尬的存在杵着。

    宋景辰这边忙得不亦乐乎,跟在他身后的马良心里只有一个大写的“服”字。

    自家少爷这番简直神仙操作,你施家不是要针对我吗,对不起,咱偏不按你的套路出牌,压根就不给你针对的机会。

    买下施楼总共是一百八十万两银子,众人入股八十万两,宋景辰自己凑了八十万两,还差二十万两银子没着落。

    众人不由瞪大眼看景辰:合着你小子刚才那般豪横的喊价,其实身上就只带了区区八十万两!

    宋景辰的底牌都亮出来了,这他们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他们这些人早就在人家的算计之中,甚至人家“姗姗来迟”也是在等待时机。

    被算计归被算计,这些人却毫无怨言。无他,因为现在他们跟宋景辰是一伙儿的,宋景辰这般有脑子,他们何愁酒楼生意不火爆。

    说不得开个大的,就像当时的摇光坊那般牛气!

    众人正想着二十万两也好凑,不行就多入些股呗。正这时,门外噔!噔!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却是郭午气喘嘘嘘地跑上楼来,他本来就胖,正晌午天气还热,跑得满脸满手都是汗。

    宋景辰忙上前帮他擦了擦脸上汗道:“出了什么事儿,叫你急成这样。”

    “我,我……我刚刚又凑了五万两给你送来,怕,怕耽误事儿。”

    宋景辰气得捶他一拳,“我在你心里就这般愚蠢,带不够银子我来这儿干嘛,自取其辱吗?”

    众人:“……”

    你银票藏哪儿了?我们怎么没瞅见。

    众人就见宋景辰从容地自桌上取了一根干净的、没有使用过的木筷。

    “???”众人好奇地瞅他。

    就见宋景辰慢条斯理地将木筷别进发髻,顺手将头上的簪子干脆利落地抽出来,豪横地往桌上一放,“这根虎纹玳瑁簪子价值五万两,只多不少,是我爹请珠宝匠师鲁师傅亲手打造。”

    众人不由齐齐侧目——玳瑁,号称宝石中的妖孽,宋景辰这只簪子黑亮中透出暗红,乃是年代最久远,也最为纯血的玄武龟身上背甲鳞片所制。

    这些背甲每一片的花纹都独一无,便是皇宫中都不见得有几件这样稀罕的宝贝,再加上鲁大师出手,确实值五万两,只多不少。

    宋景辰继续凑钱,他又把腰间的玉佩摘下来,“这玉佩亦是鲁师傅亲手打造,籽料出自南越国,我爹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价值三万两。”

    玉璧琼据双鱼佩,极品帝王绿翡翠,温润柔和,色泽浓郁,光线下宛如翠绿流淌,这么大个儿的帝王绿翡翠,的确是可遇不可求。嗯,三万两没有多要。

    接着,宋景辰又将拇指上的羊脂玉板纸褪下,“我爹送我的生辰礼物,玉扳指一万两。”

    这玉扳指晶莹洁白、细腻滋润、是状如凝脂般的顶级软玉,值!

    你爷头的,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上缺宋三郎这么个好爹,下缺宋景辰这样的大儿。

    众人羡慕嫉妒恨,愤愤不平之余,替宋景辰算了一笔帐。

    别急,捋捋啊。五加三等于八,八再加二等于十,十就算加上郭午送来的五万两也才十五万两,那还差着五万两呢?

    众人不由齐齐看向宋景辰。

    宋景辰亦扫视众人,笑道:“诸位稍安勿躁,我还有一样好东西。”

    第228章

    言毕, 宋景辰朝身后马良递了个眼色,马良会意,转身出去安排。

    众人拭目以待中,马良很快回屋来, 比之出去时手里多了个平平无奇的竹篮子。

    唰!一众好奇的目光瞬间集中在这似平平无奇, 内里不知有何玄机的竹篮上, 就连憋了一肚子火气的施平志也不由侧目。

    他倒想看看这破篮子里到底装了什么了不起的好东西竟然敢言价值五万!

    没让他久等, 宋景辰冲众人抬眸一笑,“今日天气炎热,却是因我之故让诸位久等至此, 景辰心中过意不去,小小礼物略表歉意。”

    众人:“???”

    不是, 别打岔,咱们现在不正在讨论五万两银子的问题么?

    未及他们多想,就见宋景辰利落地扯下了盖在篮子上的蓝布,待见到篮中之物, 众人不由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平平无奇的篮中放了约摸十几把平平无奇的折扇, 真就是平平无奇,都不必打开扇面, 光瞅那扇骨的材质以及做工就知不是什么好货色。

    打眼看去,这扇子与街头货郎叫卖之物并无差别。

    马良不理会众人脸上的表情, 当初他看到这些扇子时同这些人的表情一个样, 却不知惊喜在后头,前面有多嫌弃, 后面就有多香。

    马良胸有成竹,笑呵呵取了扇子, 一个个双手奉上。

    有那心急之人,接到扇子的第一瞬间就迫不及待唰得打开扇面,这扇骨肯定不值钱,倒要看看这扇面上有何玄机?

    “啊这……”

    普通的扇纸,扇面洁白无瑕,既无题字亦无任何画面,主打一个平平无奇——

    不过“平平无奇”这种念头也不过是刚浮上来,一众人几乎不约而同齐齐变了脸色。

    宋景辰出品怎么可能会平平无奇呢,人家不都告诉你们,丢不起那人。

    也不过是刹那间,随着一把把扇子接连打开,屋内宛如百花盛开,香气萦绕鼻间,沁入肺腑,让人不由自主深深吸气,——

    好闻,好香!

    惊叹声四起……

    “如此清雅恬淡的茉莉花香!不知是何种手段调制出来,竟能达这般纯粹而沁人心肺。”李掌柜好香料,他是制香的行家,亦是品香的行家,这茉莉花香还原度之高,简直匪夷所思!

    “李兄这扇子是茉莉香味,我这却是栀子花香中带一点松针香,我眼前仿佛看到了真的栀子花,张兄你的呢?”李掌柜旁边的王掌柜亦是一脸惊喜。

    王掌柜呵呵笑,“两位,我是个粗人,不懂这香那香,我就知道若能知道这配方,必能发财,你们倒说说小宋公子手上握有这十几二十几个配方,值不值五万两吧?!”

    “!!!”

    交头接耳的惊叹议论声中,众人恍然大悟明白了宋景辰送扇子的用意——好吧,这扇子还真是好东西!

    大夏人喜香,香粉、香囊、香丸,香露等等各种制香手段,制出的香亦是各有千秋,这制香之法不是什么秘密,制香的香方才值钱。

    宋景辰前几日搞出来的好东西便是酒精,用酒精作为溶剂萃取香料制作成香水,这可比古人制香的法子简单有效多了。

    酒精可以将香料中的非水溶性物质很好的溶解,又能杀菌防腐延长保质期,酒精的易挥发特质更是利于散香,不似这个时代制作出的香水离近了香气太浓,离远了又闻不到。

    另外很重要一点,实际上诸多香料都有一定的致敏成分,就比如那鹅梨帐中香,直接焚香浓度大,易过敏不说。

    一个不小心还可能有失火的风险,用酒精稀释过的香料香味浓度不减,香料的浓度却是大大降低,既降低成本又降低过敏风险。

    那今日宋景辰为何只带了喷上香水的扇子却不直接上香水?这还真不是他故弄玄虚,主要是时间来不及。

    酒精好弄,蒸馏法即可获得,但这样的酒精却是无法直接制作香水,那还不一股子酒精味。

    须得对酒精进行除醛处理,除醛的纯度越高越好,现有条件下宋景辰能用到的办法就是蒸馏、加生石灰、利用活性炭,以及陈化。

    宋景辰须得使溶液再“陈化”一段时间,才能拿出来见人,现在的香水别看洒在扇面上不显,原液却是能闻出些许的。

    何况他这香水一上市,那些有心人还不得捏着鼻子分辨其中成分?

    在座之人都是识货的行家,立即分辨出这香与他们平日里接触到的香大为不同,味道更纯正,香气传播更远,且离近了闻与离远了闻并无太大区别。

    更为神奇的是纯白无暇的扇面上既无浸泡痕迹,亦无香薰痕迹,更无喷洒香露的痕迹,要知道这等浓度的香气,这般持久的时间,绝非是滴上几滴香露就能达到的效果。

    且香露乃是用蒸煮之法获得,并非无色透明,滴在这纯白的纸张上干涸后如何能没有痕迹?

    面对一屋子热切好奇的目光,宋景辰笑道:“目前我们共计十二种香方,不过这不算什么。”

    一屋子人直想揍这狂妄小子,“十二种香方都不算什么,你还让不让别人活?”

    宋景辰朝众人一拱手,“实不相瞒,景辰有一神奇制香术,若是诸位感兴趣,咱们不妨移步他处细谈……”

    瞬间一屋子人哗啦啦跑个精光,他们都是商人,钱在哪儿,他们便在哪儿,能让他们赚钱的才是真大爷。

    你施家再能耐,你还能管得了人家开门做生意,你管得了一家,你能管得了这么多家,就算朝廷还法不责重呢。

    你施家还没到代表朝廷的份儿上,再说了,那个大商贾上面没供着神,你施家敢把朝廷里各路神仙全都得罪喽?

    包间内只留下施志平与杨睿,杨睿仍是面无表情波澜不惊的。施志平则脸色铁青咬牙切齿,毫无预兆地,腾一下站起来,手中紧攥着的茶杯猛往桌上用力一砸,又重重一脚踹翻椅凳,蹬蹬蹬甩袖离开。

    宋、景、辰!他施志平记住了。

    宋景辰的意图很简单,他不卖香水亦不卖香方,他只卖制作香水的脱醛酒精,也就是他口中所谓的制香仙水。

    用了他的制香仙水,只需将香水利润的五成给他即可。

    众人并不觉得宋景辰有多黑,在商言商,换做他们自己手中握有这等利器,七成的利润亦敢开口。

    其实有这等利器,他们更愿做独家,钱全赚自己兜里不香吗……

    宋景辰之前在京城商圈一战成名,二战名气更大。

    无他,这狂小子可太有谈资了,尤其还长得好,就更容易为人所津津乐道。

    不说先前他与人打赌有多狂,咱就说人家砸锅卖铁有多敢“砸”吧。

    人把他爹收集的文玩、他娘收集的珠宝、他自己收集的字画,就连人家自己睡觉的床、吃饭的碗、喝茶的杯子全都拉出来给当了。

    就这波骚气操作,换别人家早就将这不孝“败家逆子”打个半死逐出家门,你再听听他家里人怎么说的。

    他大哥宋景茂:“舍弟这般做定有他的道理,虽不认同,但亦理解。“

    他二哥宋景睿:“我弟弟败的是他自己的家产,关卿何事?卿亦不姓宋。”

    他祖母:“岁数大了,管不了这么多,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去吧。”

    他大嫂何氏:“景辰是个好孩子。”

    他伯娘:“我们拦了,可拦不住啊。”

    总而言之,人宋家人都没意见,你们一帮子看热闹的操得那门子心。

    再说到这狂小子盘下施楼的谈判过程那可就更精彩了,好家伙,拿着区区八十万两银子,愣是盘下了价值一百八十万两的施楼。

    关键还合情合理,非是强买强卖,甚至京城一众商圈大佬追在他屁股后面求合作。

    施楼如今改名为“上善楼”,意为水善助万物而不与万物争。

    宋景辰亲手书写的匾额,运笔酣畅,既有楷书的古朴遒劲又兼行书之洒脱豪迈。

    于是宋家狂小子的书法又成了京中热议话题。

    围绕着宋景辰居高不下的话题热度,使上善楼赚足了眼球与期待值。

    众人都隐隐都有一种不约而同的期待——这上善楼在宋景辰手中会变得很不一样。

    毕竟,这位景辰公子从来不按套路出牌。

    宋景辰这番“砸锅卖铁”之举名为缺钱,实际上是另外一种变相的炫耀。

    宋文远宠子之名可谓是“名动京城”。

    赵鸿煊想以景辰为“人质”拿捏远在南州的宋三郎,宋景辰干脆将计就计。

    唯有赵鸿煊相信他这个“人质”的重要,才会舍得真正放权给他爹。

    时间过得飞快,就在上善楼的重装改造中,迎来了端午佳节,皇帝在宫中设宴,宴请亲近的宗室以及朝中有头脸的大臣。

    宋景茂、宋景辰自然也在被邀请之列。

    因是正式的宫宴,入宫前免不了一番沐浴焚香更衣,宋景辰不喜那种浓郁的带有些微烟火气的熏香味,只在手腕、脖颈等裸露处涂抹了些自制香水。

    让人挑不出毛病,是那么个意思就行了。

    他还未到正式束发的年龄,便只用金冠套住头顶的发髻,浓稠似墨的青丝瀑布般散在身后,丝滑得可以让知夏的梳子一梳到底,因着才刚洗过澡,少年湿润的唇瓣在黑发的映衬下透出稠艳的光泽来。

    美的雌雄莫辨,却并非女性的阴柔,纤长优美的骨架中蕴含着无法言说的力量感。

    平瑞以前伺候景茂,觉得大少爷已经够叫人移不开眼,大少爷却时常说自己不及弟弟十分之一,如今他跟在景辰身边,才明白大少爷所言非虚。

    大少爷的好看就是好看,三少爷的好看他不知道该咋说,反正三少爷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让人稀罕劲儿,让人不由自主想对他好,觉得他做什么都是对的。

    收拾利落,景辰出门,宋景茂已经在车里等着。宫宴是在夜里进行,酉时初入宫,现下申正,到宫中的路程倒也用不了半个时辰。

    兄弟俩都是一身正式的官服,宋景茂着紫袍,宋景辰红袍,宋景辰的官服是皇帝交代下去令人专门缝制,四品爱民使也是官,皇帝暂时想不到把宋景辰往那塞,就想着在宋景辰的品级上作文章。

    左右这“爱民使”都是虚职,品级封得高一些想必也无人反对,届时再赐他一把尚方宝剑之类,方便其为自己办事。

    宋景茂还是第一次见弟弟穿官服,绯色的袍服穿在景辰身上还挺好看,衬得人更加唇红齿白眼睛明亮,莫名还有股子克制内敛的味道。

    克制内敛?

    宋景茂不由失笑,他大概是眼花了,他怎么会把他家肆意活泼的弟弟同克制内敛联系起来呢。

    说三叔克制内敛还差不多。

    宋景茂不知道有一个词儿叫“禁欲”,甭管真内敛还是假内敛,人家景辰的仙气儿配合这身衣裳就是能唬住人。

    唬得赵庆渊、杨睿以及韩骏这些与他相熟之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天,宋景辰这小子正经起来可真你爷头好看得不是人!

    赵鸿煊也是第一次见景辰穿官服,不得不说,这妥妥就是大夏朝的门面担当,会见使臣什么的,带出去是真有面子,长帝王脸面,扬大夏国威。

    唯有施家父子看到宋景辰进场,活像吞了个面团子,咬他粘牙,吞下去噎得上不来气,吐出来又不甘心。

    上次施楼之事实在是太让他们憋屈了,这就好比你精心准备好鱼饵,狡猾的鱼儿把饵吞掉,鱼钩子给你吐出来,末了还无辜地瞅着你问:味道不错,还有吗?

    第229章

    皇极殿内灯火通明。

    红毯铺就的甬道两侧, 参宴众臣依照品级高低依次落座,施国公与赵敬渊列群臣之首,坐在赵鸿煊下首左右两侧。

    宋景茂的座位自然靠前,宋景辰则与杨睿、韩骏等人坐到一处, 他们这些小辈属于是受皇帝的恩典, 跟着家里人出来见见世面, 顺便在皇帝面前混个脸熟。

    宋景辰挨着韩骏坐下, 倒也没有特意避开旁边杨睿,朝他礼貌地笑了笑。

    杨睿微微颔首,敛眉拈起桌上的茶杯轻啜一口, 他就听旁边韩骏嬉笑道:“景辰,你穿上这身官服, 叫我好生不适应。”

    宋景辰乐:“实话说,我也好生不适应,不过看到骏哥儿你这般羡慕嫉妒我的模样,我又觉可以了。”

    韩骏哈哈笑:“我是吃饱了撑的才会去妒忌你, 我那不是自讨苦吃么。”

    “哦, 那骏哥儿你多吃些。” 宋景辰夹了一块点心放到韩骏前面的小碟里。

    韩骏:“……”

    杨睿在旁边用力咽下口中茶水, 他怕他会忍不住喷出来,造成殿前失仪。

    与前排那些重臣一人一桌相比, 他们这些家属则是四人一桌,桌上摆有四个点心果盘、四个荤菜、四个素菜、还有一个压桌大菜, 另有各种口味的粽子一小提篮。

    宋景辰拿勺子轻抿了一口韩骏递过来的虫草鸡汤, 味道确实鲜美,赵鸿煊注重养生, 虫草鸡汤是他爱喝的,宫中御厨自然是下了大功夫研究做法用以讨好皇帝。

    韩骏忽地凑近宋景辰的肩膀处, 鼻尖扇动嗅个不停,宋景辰一把推开他大脑袋,“闻来闻去,你属狗的么。”

    “不是,景辰你身上熏的什么香,怎地这般好闻,清雅柔和中又带点说不出的微醺,令人闻之神清气爽又沉醉着迷,实在是绝妙!”韩骏毫不吝啬自己的溢美之词。

    宋景辰抬起眼皮瞅他,“你想要?”

    韩骏忙点头。

    宋景辰拍拍他肩膀:“回头儿我卖你。”

    韩骏脸皮厚:“好家伙,咱们什么关系,你送我不就行了。”

    宋景辰勾唇一笑:“我用的这种香比较贵,五十两银子一小瓶,你说我送你几瓶合适,一瓶够你用吗?你确定你家里的哥哥弟弟、姐姐妹妹、叔叔婶婶见到这样的好东西不想要?

    他们管你要,你好意思不给吗?”

    “五、五十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钱。”若不是在大殿之上不得高声喧哗,韩骏差点儿要叫出来。

    旁边几人也都闻到了宋景辰身上淡淡的雅香,和韩骏一样好奇,一直都竖起耳朵听着呢,这会儿听闻宋景辰说要卖五十两银子一瓶,比韩骏的反应有过之而无不及,俱都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宋景辰。

    杨睿突然开口,“五十两银子不多,黑笃耨一两价值一万钱,白笃耨一两高达五万钱。他身上有白笃耨的香气,卖五十两简直便宜到不可思议。”

    一帮人中,杨睿是唯一一个有机会闻到并用过白笃耨香的,他是识货的。

    杨睿不开口还好,他这么一解释,周围一帮人眼睛比刚才瞪得更大,脸上的神情比刚才更震惊——这也太、便、宜、了吧!!!

    宋景辰看了一眼杨睿,呵呵一笑,淡定道:“我这香可保持至少半天的时间不会散去,且一次仅需要露珠大小的凝露便可达到这样的效果,另外我这香露放在瓷瓶中可保三年不腐不臭不变味,难道不值五十两?”

    宋景辰一开始就盘算好了,他这香水非生活必须品,就是要走高端限量奢饰品的路线,刺激大夏朝的有钱人消费,变相增加普通底层人的收入。

    当然这也受制于他萃取香水的溶剂是高浓度酒精,对于这个时代来说,粮食太过珍贵,香水不可能大批量生产。

    一帮小辈看向宋景辰的眼神不由火辣辣,火热到像看到了财神爷下凡尘一般,宋景辰这也太能搞钱了吧。

    不用宋景辰说,他们也能想象到价值五万两的白笃耨香卖五十两银子一瓶,再加上宋景辰说到的那些好处,不敢想象开卖之时的火爆场面,这还不得抢破头?

    都是年轻人,谁还不缺点零花钱?纵然没有宋景辰那样的好爹,可眼前正坐着宋景辰这个活财神呀,谁又不想跟在财神爷旁边沾点儿财气呢。

    杨睿瞧着,发现景辰无论是在南州还是在京城,都是人群中最亮眼最招人稀罕的那个。

    宋景茂一面同人寒暄,一面注意着弟弟那边的动静,见弟弟被人众星捧月,嘴角翘了翘。

    赵鸿煊同赵敬渊笑道:“我瞅景辰这小子同韩家小子似乎很是要好,也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

    赵敬渊想到景辰所说皇帝会出手挑拨王府与宋家的关系,心中冷笑,嘴上道:“原本一同在宴安先生的书院念书,后来臣进宫到了陛下身边,他们俩在一块儿念书的时间倒更长些。”

    赵鸿煊点点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要挑拨赵敬渊与宋家的关系自然不会傻到做得太过明显,时不时来这么一下,时间长了,赵敬渊自然心中会有刺。

    皇宫端午宴无非是一些老套路,觥筹交错间,君臣一番客套,互拍马屁的环节过后,皇帝赵鸿煊提议作诗助兴。

    施国公朝上边拱手道:“陛下,往年这端午作诗来来回回都是几张老面孔,今年不若给在座的小辈们机会,图个新鲜热闹。”

    施国公对自家外甥杨睿有信心,外甥喜好诗文在南州府是出了名的,他誓要让杨睿压过宋景辰一头。

    赵鸿煊岂能不知施国公的那点小心思,但施国公开口,他不能不给施国公这个面子,微微点头道:“那么,就依国公所言。”

    语毕,赵鸿煊目光向下扫视一圈,扬声道:“景辰,你便抛砖引玉,以端午为题赋诗一首。”

    随着赵鸿煊话落,殿内众人的目光齐齐汇聚到一身红袍的宋景辰身上。

    聪明人谁看不出赵鸿煊同施国公两人这是又斗上了,你施国公想让你外甥出风头,我偏就要宋景辰压你外甥一头。

    就算你外甥作得好诗又怎比得上宋景辰圣眷正隆,得皇帝亲口点名。

    被皇帝点名的宋景辰:“……”

    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吃个饭了,你们俩打架非要把我拉扯进来助个兴?

    宋景辰在南州府就知道杨睿对诗词有种病态的执念,在施楼一事上他又被动欠了扬睿一次人情,是真不想同杨睿对上。

    另外杨睿作那诗,他实在不敢恭维,施国公简直是在坑外甥而不自知。

    算了,谁叫他欠杨睿人情呢,这把还是他来吧。

    在一众注视下,宋景辰硬着头皮起身,朝皇帝的方向拱了拱手,“臣不敢欺瞒陛下,比起作诗,臣对赚银子更有研究些,臣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赵鸿煊听他支支吾吾着急。

    宋景辰厚脸皮道:“能不能让臣捐银免去作诗之苦。”

    捐银免去作诗之苦,

    免去作诗之苦,

    作诗之苦,

    之苦…

    一殿寂静无声。

    杨睿低头不语,宋景辰会不会作诗他心中最清楚,不会作诗能说出“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

    景辰是不想让他难堪,外公提出让小辈作诗之时,他就只能赢不能输,实际情况是他到了京城才知道以前的自己有多么可笑。

    不是他诗做得真有多好,是他身边那帮人太会吹捧逢迎,让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几斤几两了。

    御案后,皇帝赵鸿煊以手遮脸笑得肩膀抖动,好半晌他才稳住,抬首笑道:“作诗对你来说就这般难受?”

    宋景辰脸上的表情再认真不过,他抬眸道:“陛下,作诗确非臣之所擅长,臣观今年京城的雨水似是较往年多,依照经验,端午过后汛期到来,雨水将会更多,落京城,尤其南城地势低洼隐患犹多,所以臣愿捐银修缮京城的排水。”

    众人:“!!!”

    满朝文武就数你最会。

    韩骏抬头仰望宋景辰,脑门上一个硕大的“服”字,咱就说谁能做到景辰这般收放自如的?前一刻你以为他是笑话,后一刻你发现自己才是笑话。

    ——人家宋景辰是神话。

    龙椅之上赵鸿煊的表情略微妙,顿了顿,他道:“朕听说你为了买下那施楼将自己睡觉的床都拉去当铺当掉了,你手里还有银子?”

    宋景辰拱手道:“陛下不必忧心,我爹有。”

    赵鸿煊:“……”

    众臣:“!!!”

    好一个“我爹有!!!”

    宋景辰补充道:“陛下,我爹就我这这么一个儿子,他不会见死不救。”

    赵鸿煊就乐:“你买施楼之时你爹貌似袖手旁观了吧?”

    宋景辰:“陛下,这不一样的,这次臣若不兑现承诺便是欺君之罪,我爹输不起。”

    好一个“我爹输不起!”

    你可真是你爹的好大儿。

    就连赵鸿煊都有些同情宋三郎了,他笑道:“如此做倒显得是朕同你合起伙来坑你爹,这样吧,你若能将此事做成,便是功德一件,我便加封你为二品爱民使。”

    “景辰谢陛下恩典。”宋景辰走出来从容叩头谢恩。

    大殿上一片抽气声,从四品到二品,谈笑间官升两级,虽说是虚职,可人家品级摆在那里,就算是黄口小儿,你见了他不行礼便是不尊,甚至某些正式场合你还得给他磕头见礼。

    施国公活这么大岁数就没见过宋景辰这般不按套路出牌的,不管你出什么牌,他都是你出你的,他打他的,一顿乱拳打死老师傅,没地儿说理去。

    作诗?现在还作个屁的诗,便是杨睿做出再好的诗也及不上人家官升两级威风,再说了,现在谁还有心思听外甥作诗,注意力全被宋景辰吸引去了。

    施国公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宋景辰,忽然开口道:“陛下,宋文远溺爱其子本是他个人的私事,只是有一件事老臣不明。”

    第230章

    最高明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宋景辰终于等到施国公这只老狐狸上钩。

    就听施国公道:“陛下,宋景辰身上随便一支发簪便可抵银五万两,再加上玉佩、扳指等饰物,他这一身行头林林总总加起来竟然有十万两白银之多。”

    话音一转, 他扬声道:“宋景辰如此之奢靡, 可据臣所知他们宋家起家不过才短短数年, 做得也不过是普通的买卖营生, 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聚集起如此财富,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呀,陛下——”

    “陛下, 施国公所言不假,想是对我们宋家或是臣本人已经做过一番调查, 不过调查却不够深入,表达亦不严谨。”

    毫不掩饰话语中的嘲弄之意,宋景辰一张俊脸骤然冷下来。

    景辰打小爱笑,小嘴儿一咧能把人笑化喽, 在场熟悉景辰之人, 甚至包括宋景茂这个大哥都极少见景辰冷脸对人, 他这冷不丁来这这么一下子,周身的气势像换了个人一样。

    你别说, 配合他那一身严谨的绯色官袍,还真有那么一股子不怒自威。

    宋景辰朝皇帝的方向拱了拱手, 扬声道:“陛下, 臣为拿下上善楼连睡觉的床铺,喝茶的杯盏都拿去典当, 那日臣身上所佩戴之物均是臣最后的底线,乃是这些年父亲送臣的生辰礼物。

    绝非是什么随便一支发簪, 随便一枚玉佩!

    这些东西无一不是我父亲花费了大力气搜寻来,是父亲对臣的拳拳爱子之心,施国公如何敢用‘随便''二字辱我父亲一片爱子之心?

    我看施国公你一个不高兴便将自己的庶子逐出家门任其自生自灭,生而不养,养而不教,你才叫随便。”

    你才叫随便!!!

    满殿抽气声四起,是他们太过肤浅了,敢花钱的叫什么狂人,敢当众骂施国公的才叫真狂人!

    咱就说你敢骂?我敢骂?还是龙椅上坐着的那位敢骂?

    人家景辰是真敢上,他替皇帝做了皇帝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呃……就不知道皇帝陛下能不能保住他一条小命。

    人群中宋景茂脸色很不好看,赵敬渊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就连张璟、吴正等人都忍不住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寻思着如何替宋三郎保住这根独苗苗。

    旁边韩骏都被吓傻了,他当然知道景辰胆子大,胆子不大当年怎么敢暴打驸马侄子呢,要知道那会儿宋三郎还只是个八品小官。

    但对面站着的可是施国公呀!

    杨睿眉头紧皱,他外公的脾气性子他很了解,众目睽睽之下,景辰让外公失了面子,此事怕是不好善了了……

    上头坐着的赵鸿煊看到施国公被景辰怼得吃瘪,心中不由解气,解气之后他又头疼,直觉这事不好善后,施国公一把岁数了,如何能忍得了一个小辈如此怼他。

    施国公内心再如何暴跳如雷,也不可能真就吹胡子瞪眼怒气外放,那可就真成了跳梁小丑,他强压怒火,冷冷道:

    “小子无状!老夫的家事岂容你指手画脚,且你言语简直自相矛盾,既是长者所赐,又如何敢随随便便当掉?!”

    “施国公身为朝廷重臣,怎地总喜妄加推测他人,莫非您在处理国家大事上也是这般全凭主观臆断,全不尊重事实么?

    况且,谁说我是随随便便当掉?

    首先,我是活当并非死当。

    其次么……

    宋景辰挑衅地看向施国公,“我想什么时候赎回便能什么时候赎回,怎么,国公对此有意见?”

    施国公这次成功被宋景辰激怒,厉声道:“小儿休要太过张狂!”

    “张口小儿,闭口小儿,我乃是先皇亲封四品爱民使,与你同为朝廷官员,岂容你随意侮辱!”

    “四品爱民使,你也敢称本官!”

    “如何不敢,先皇金口玉言所赐,圣旨尚在我家中供着,你是在质疑先皇?”

    “你放屁!”

    “人皆放屁,如国公这般满嘴污浊用嘴放屁者不多。”

    “小儿安敢-!”施国公气得浑身哆嗦,怒指宋景辰。

    不是他不够精明,也真不是他嘴皮子不利落,是到了他这个层次的人,说每句话都是三思后行,且互相察言观色,说半句留半句。

    他又位高权重,平日里俱都是人家揣摩着他的心思同他对话,唯恐那句惹了他的不喜。

    他何曾似刚才这般与人唇枪舌战过?

    况且宋景辰完全不给他反应思考的功夫,又言辞尖刻压着他打,直挑衅得他失去平日理智。

    施国公在宫宴上连“你放屁”这种话都能说出口,除了证明他气急败坏口不择言,还隐晦地显出他不够把赵鸿煊放在眼里。先帝在世之时,他便是再气急败坏也不敢这般口不择言。

    赵鸿煊目光冷冽不发一言。

    宋景辰见施国公失去理智,正要进一步刺激他,杨志突然站起身来,扬声道:“陛下,臣有话讲。”

    正在气头上的施国公被女婿打断,翁婿对视一眼,施国公的理智回笼,惊觉他不小心着了宋景辰的道。

    他是什么身份?宋景辰又是什么身份,他与宋景辰从一开始对峙,他就输了。

    杨志道:“陛下,宋景辰对国公爷言语不恭,肯请陛下予以惩戒。”

    “下官只听到国公爷张口小儿,闭口放屁,不知舍弟哪句对国公爷不恭,还请杨大人明示。”宋景茂站起来冷声道。

    杨志却不是施国公,被人牵着鼻子进入到自证怪圈,他只需要“以势压人”就行了。

    杨志淡淡道:“是非公论,自有陛下来定夺。”说完他朝上面拱了拱手。

    陛下能怎么定夺?

    赵鸿煊还真能当着众臣的面说是施国公错了?

    赵鸿煊正为难之际,宋景辰主动开口,“陛下,臣年轻气盛言语间若真有什么顶撞国公之处,还望国公爷爱护小辈,多担当一二。

    不过在这之前施国公质疑我父亲钱财的来路,臣不能接受。恳请陛下彻查臣的父亲,还我父亲清白。”

    宋景茂福至心灵,瞬间领会到弟弟的意图,忙近前一步接口道:“陛下,既是要查,对朝中财产来历不明,或来历可疑者均当一视同仁,对那些贪污舞弊者绝不姑息轻饶!”

    图穷见匕,到了这一步,在座的少数聪明人包括赵鸿煊在内,终于看清楚了宋景辰的真实意图。

    宋景辰这是在故意激怒施国公,目的是要激得施国公失去理智,要彻查他爹宋文远,进而趁机要求皇帝不能只查一个,要查都得查!

    实际上施国公之前说那话,还真没有要彻查宋三郎的意思,因为真要查起来他自己最不干净。

    他这是利用赵鸿煊的多疑,故意给宋三郎上眼药,宋三郎贪不贪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怀疑宋三郎贪就行了。

    他不知道的是赵鸿煊通过那日与宋景辰一番畅谈,毫不怀疑宋景辰的吸金能力,谁都有可能贪,宋三郎有这么个摇钱树儿子,他还真没必要贪。

    众人再想到之前宋景辰的种种炫富之举,现下想来,这全都是针对施国公精心布下的饵呀。

    目的就是要逼着施国公自己提出查贪腐,再顺理成章去查施国公本人,届时宋文远若真无问题,有问题的就是施国公了。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没有逼得施国公查贪腐,宋景辰也赢麻了,不仅替皇帝出了口气赢得君心,更是巧妙向皇帝证明了他们宋家的清白,他们宋家人不怕查!

    想通这些关窍,众人只觉细思极恐,再不能用看待黄毛小儿的目光看待景辰,这小狐狸完全不逊色于他爹他哥。

    恢复理智的施国公自然也不傻,后背惊出一身冷汗来,刚才他差点挖个坑自己把自己埋了。

    龙椅上的赵鸿煊惊艳景辰才智之余,不免眸中闪过一丝遗憾,若是刚才施国公自己先提出查宋文远,那么反过来连他的人一起查,他亦无话可说。

    话是你自己提出来的,没道理只能查人家不能查你的人。

    可如今是宋家人提出来都要查,施国公与杨志便有的是借口推脱。

    赵鸿煊能怎么办?

    他只能是息事宁人和稀泥。

    施国公自知理亏,也只好大度表示自己不与小辈计较,捏着鼻子认下宋景辰的嚣张。

    宋景辰也没指着就真能拿下施国公,就算皇帝真要查施国公,施国公有里有兵他怕什么?

    他现在有所顾忌,无非是他不想在无把握之时与赵鸿煊翻脸。

    宋景辰的目的是要做给满朝文武看,他们宋家不惧怕施国公,施国公也并非不可战胜。

    酒宴还在继续,众人的心思却各有不同……

    亥时的更鼓敲过,宫宴散去,皇宫东南角的朱漆大门缓缓洞开,参宴众臣鱼贯而出,三三两两看似走得随意,实则内有玄机,保皇派、保施派还有中立派之间泾渭分明。

    施国公父子同杨志、杨睿父子走在前面,并排不远处则是赵敬渊为首的宋景茂、宋景辰,以及张璟吴正等人。

    施国公脚步顿了顿,侧首扫过宋景辰,阴沉沉的浑浊老眼中闪着阴寒,他皮笑肉不笑道:“出生牛犊不怕虎,今日老夫算是见识了。”

    “国公爷谬赞。”宋景茂淡淡一笑,回头朝弟弟道:“景辰,今日之事你可得了教训?若非国公大人宰相肚里能撑船,可有你的好果子吃?”

    宋景辰瘪瘪嘴巴,嘟囔道:“哥哥,国公爷又非那等倚老卖老之人,他老人家还能真与我置气不成?”

    说完,宋景辰眨着无辜的漂亮眼睛看向施国公,“国公冤枉我爹,景辰当时在气头上,国公您不会真生景辰的气了吧?”

    施国公被噎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与宋景辰作口舌之争吧,他落了下乘;不争吧,他也落了下乘;最关键这小子伶牙俐齿,他还真不一定吵得过。

    施国公死死盯住宋景辰,双眼喷火,撕了对方的心都有了。

    施国公位高权重,常年积威,寻常人在他的威压之下很难不恐惧,宋景辰却理都不理施国公的脸色变幻强压怒火,他自顾自拉着宋景茂的袖子道:

    “大哥我饿了,刚才宴会上光顾着同施国公吵架,我饭都没顾得上吃,又累又饿的,哥哥陪我去吃点东西。”

    他这般孩子气的撒娇模样,配上婴儿肥的俊俏小脸,哪还有半分宴会上的咄咄逼人,让人更觉施国公倚老卖老欺负小孩了。

    只不过这孩子也实在毒舌,什么叫你光顾着同施国公吵架又累又饿的,合着还累着您,委屈着您了呗。

    话又说回来,人家骂完施国公还能全身而退,确实也挺劳心劳神,说累也可以理解。

    赵敬渊遮住抽动的嘴角,张璟同吴正努力憋笑,主要是笑出来太不给施国公面子,人家景辰惹得起施国公,他们此时还是少火上浇油为妙。

    宋景茂朝几人拱手笑道:“王爷、张大人、吴大人,不如一道去上善楼小酌几杯,景辰叫人酿了一种新酒,神仙醉比之不及。”

    张璟同吴正都好酒,一听说神仙醉都比之不及的好酒,瞬间来了精神,哈哈笑道:“可。”

    赵敬渊道:“本王今日有些乏累就不去了,改日再与诸位畅饮。”

    几人都是明白人,知道赵敬渊手握兵权,皇帝提防他,不喜他与众臣交往过深,同他拱手道别。

    宋景辰道:“这酒是我昨儿才捣鼓出来的,现下还是半成品,等我改进好了,再找人给你送去。”

    吴正一听这话胡子顿时翘起来,“景辰,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合着你给殿下喝成品,给我们俩喝半成品?”

    宋景辰点头道:“是啊,我宴安师傅他们喝得也是半成品,没有你们这帮老酒鬼提意见,我哪里知道如何改进?”

    吴正:“……”

    竟然无言以对,这是夸他们呢,还是夸他们的呢?

    宋景辰送赵敬渊上马车,赵敬渊看着他,不无担心道:“景辰,你今日这般实在是太冒险也太着急了,虽你占了口舌之利,施国公此人极为记仇,他必不会与你善罢甘休的。”

    宋景辰点头道,“敬渊,你所说我都知晓,可这却正是我求之不得。”

    赵敬渊拧眉,“这又是为何?”

    宋景辰冷冷地轻笑一声,凤眸微敛,“敬渊,王府同宋家是拦在施家面前最大的两只拦路虎,你这边他一时奈何不得,那么你猜杨志放弃南州府回来京城是来做摆设的么?

    他必然要先拿我哥哥开刀,没有我哥哥在京城做内援,我爹远在南州山高皇帝远,解决起来岂不是更容易?

    我只是这盘棋中无关紧要的小卒,但谁说小卒就不能顶车杀帅。”

    赵敬渊闻言不由伸手用力抓住景辰手腕,“可是小卒亦是炮灰,有进无退!”

    宋景辰:“敬渊,我还有的选吗?陛下就是要我们宋家来做这马前卒,你来压后阵。

    若我能牵制住施国公的注意力,我大哥同我爹爹还有你便能施展开手脚对付施国公,我们的胜算便会更大一些。

    “景辰我不管皇帝如何想,我定不会让你有事。”

    “你我什么关系,就不用说这些了,你且瞧着吧,买下施楼只是第一步,你看我怎么把那老匹夫气得上蹿下跳,让他无暇顾忌其他。”

    “那你定要把握好分寸,你看不出来吗?关键时刻皇帝靠不住。”

    宋景辰点头,目送赵敬渊上了马车。

    是夜,张璟同吴正两个喝得酩酊大醉,景辰酿的酒实在太香了。

    就连一向克制的宋景茂都不由得贪杯,有了些醉意,他道:“辰哥儿,有了这酒压阵,上善楼便不愁了。”

    宋景辰却摇头道:“大哥,这酒我不是酿来卖的。”

    第231章

    不觉夜深, 白日喧嚣的街道安静下来,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雨,细密的沙沙声让人听着既放松又很舒坦,宋景辰懒懒地斜靠在丝绵软垫上, 闭目养神。

    掺杂着湿意的冷空气间或从晃动的车帘缝隙灌进来, 不觉冷凉, 反倒有些舒爽。

    刚才宴会上宋景茂一颗心上上下下, 如今见景辰这般悠然自得模样,亦不免感叹弟弟真是胆大心也大,不过却是极有分寸的, 看似鲁莽实则步步都算计好了。

    就是有些不把银子当钱财,修缮整个京城的排水沟渠管道, 还要解决南城低洼蓄水的老大难问题,三叔这次是真的要出血了。

    翌日一早,宋景茂起来上衙,出门时与景睿碰上, 景睿考中进士之后被直接安排到了工部任职, 分在工部下面的都水司任主事。

    大夏六部之中, 工部最不受重视,没有什么实权。名义上官方的土木水利工程全归他管, 实际上银子都在户部手里捏着;说是搞基建的,实际上主要职责就是为皇帝修建寝殿园林、寺庙皇陵等。

    除去皇家这些大工程, 民间最大的工程也就是修河道了, 但朝廷无钱,不到迫不得已, 河道不会大修。

    但唯有大工程时他们才有油水可捞。

    宋景茂同景睿一道往外走着说起昨晚宫宴之事,着重说到景辰要替皇帝修缮京城排水之事。

    景睿大吃一惊, 结巴道:“大、大哥,此事好像与我有关。”

    宋景茂倏然挑眉。

    景睿解释道:“大哥,我现如今不是在都水司任职么,最近查阅一些文书时发现咱们洛京城每隔三五年便有一次水灾发生,大小不一,最严重的一次发生在七十年前,京城竟然连连下了二十七天大雨,那次水灾死人无数,还引发了瘟疫,百姓伤亡严重。”

    换了口气,景睿继续道:“令我难以理解的是洛京城的排水布防竟然十年都未曾有修缮记录,我自觉此非小事,亲自带人去实地勘察,发觉实际情况比我所想象更加糟糕,便连夜将此事报了上去——”

    话到此处,景睿脸上显出愤愤之色,“不成想却久久得不到回应,我心急直接去问,得到的答复竟然是说我太过杞人忧天。

    事关民生大事,我自是据理力争,许是被问急眼了,他们竟然说只要淹不了皇城便不是天大的事,朝廷用银子的地方多着呢,顾及不到这等还未发生之事……”

    景睿的声音低下去,宋景茂心中了然,接口道:“你心中郁闷,便在闲聊时同辰哥儿说起此事?”

    景睿点点头,又着急摇头,“大哥,我真没想到辰哥儿他……”

    “此事睿哥儿你无需自责。”宋景茂倏尔轻笑,抬手打断景睿,道:

    “我昨日总觉哪里不对,原来关窍在你这里。”

    景睿:“???”

    宋景茂正了神色,“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睿哥儿,你须知命由天定,事在人为。你还年轻,后面的路很长,机会总会有的,但在那之前你要修炼好己身。

    大哥会同工部那边打好招呼,这次的修缮事宜便由你全程参与主导。”

    景睿慌忙摆手,“大哥,这不行,我才刚刚进到都水司,对许多事务还不了解……”

    “这你不用操心,他们自会安排好有经验之人从旁协助你。”

    “大哥,还是不行,我……”景睿脸涨得通红,大哥也太高看他了。

    “你什么?你比他们任何人都有责任心,这就已经胜过他们千倍百倍,咱们宋家的银子亦不是大风刮来的,在你手里才能真正花到实处,而不是被人贪墨了去。”

    一听大哥这话,宋景睿的责任感瞬间拉满,但他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原则性问题,“大哥,我这是不是越级了?”

    宋景茂意味深长地拍拍二弟肩膀:“辰哥儿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景睿挠挠头:“有,有钱的是大爷?”

    “聪明,钱是咱们宋家出的,自然咱们说了算。”

    宋景睿:“……”

    算了,难道规矩还比人命大,难道要把京城数百万民众的性命交到那帮推卸责任的人手里?

    插科打诨,茶楼听曲儿那些人还更在行些。

    有了事情可做,且是这样的重大事业,宋景睿一时也顾不上他的不得志抑郁了,满脑子俱被修河道之事占据。

    ……

    这边日上三竿,宋景辰才睡醒,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扯开帐子招呼知夏进来伺候。

    穿衣洗漱完毕,小厨房那边送了饭食进来,一小碗冷热刚好的燕窝红枣莲子梗,两碟爽口小菜,两块精致的小点心。

    宋景辰刚起床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一小碗粥,便叫人撤了,令平瑞进来伺候笔墨,他得写信管他爹要银子。

    虽然是自家亲爹无疑,但要钱这事总归是门技术活儿,讲究策略。

    信纸铺好,笔墨备齐,宋景辰坐在书案后酝酿了一番措辞,提笔开写——

    开篇自然是一番想念之词,洋洋洒洒,肉麻得宋景辰自己都有些脸红,不过他爹就吃这一套,所以铺垫必须有。

    中间写了整个事件的起因经过,以及自己为何这样做。

    书信结尾怕他爹火气太旺,又继续加深铺垫儿子对爹的想念,末了在信纸的最下方写下一句:十万火急,爹爹救我!

    写完信,宋景辰自己读了一遍,感觉应付自家爹问题不大,待到墨迹晾干,小心折叠起来塞入信封。

    搞定了自家爹,接下来便是搞定京城这帮富户的钱袋子。

    上善楼所在的大相国寺街道乃是洛京城的商业中心,也是京城第一繁华之地,因为毗邻着皇城以及大相国寺,周边遍布豪门大户,又有运河要道玉带河贯通,每日里自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不止有京城本地人,更有许多进京外地人,诸如经商谋事的、科举述职的、或是投亲靠友的,总之,但凡来京城之人均会到这里游历一番,或是吃上一顿馆子,或是买些喜欢的物件,或是到鼎鼎大名的大相国寺游玩上香,方算不虚此行。

    上善楼位于这等寸土寸金人气汇聚之地的中心地段,一百八十万两买下一点不亏,仅靠广告费就能赚回来。

    首先第一步,是要把上善楼修建成洛京城的地标性建筑。

    现在的上善楼规模有,高度有,但还远称不上标志性,不足够美观,不足够吸引眼球。

    两日后,上善楼门口竖了一条巨幅的“招贤榜”

    言明上善楼现要改造重装,召集天下能工巧匠重新设计上善楼,凡其所绘图纸入围者可得银十两、图纸优秀者得银五十两、图纸被最终采纳者得银一千两!

    围观群众们都被吓傻了,一张图纸价值白银一千两?

    我的老天爷,什么时候咱们大夏工匠们的图纸能与文人士子的书画相媲美了,便是萧衍宗的得意画作在他活着的时候也未见得能卖出这个价来!

    一纸砸起千重浪!

    整个洛京城的工匠们都被宋景辰这一千两的赏银砸得晕头转向摸不着头脑,耳听为虚,非得自己巴巴跑到上善楼门前,对着那条幅仔仔细细读上三五遍,才敢相信这事儿确实是真的,自己没做梦。

    士农工商,大夏朝的工匠地位低下,普通匠人每日的收入不过五十文上下,便是那些能力出众的熟练工每日收入也不会超过两百文,只有达到了大师地位的匠人才会收入高些。

    还有就是某些珠宝匠人比较特殊,他们敢于接受客人的私人定制,与客人签订契约,若是做出的东西不能令客人满意,等价赔偿。

    不过敢这么干的整个大夏朝也找不出一两个来,权把他们当疯子便是了。

    眼下只画张图纸便给一千两银子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莫不是这位景辰公子也是个疯子不成?

    “我的祖宗儿,你莫不是犯邪犯糊涂了,画一张图纸你竟给人家一千两银子,便是你爹再能赚钱,咱也可不能这般糟蹋银子呀。”王氏急匆匆跑来宋景辰的院子,一脸着急。

    她本是去找相熟的串门儿聊天,结果人家都在谈论自家小侄儿,问她给一千两银子的事是不是真的。

    她当时就急了,冲人家嚷道:“说什么胡话呢,你们都跟哪儿听来的瞎话,简直是胡咧咧!除非那纸上画条龙点个眼珠子能活过来,不然我们家辰哥儿怎么可能做这等蠢事。”

    对方几人信誓旦旦:“我们原也不信,可你们家上善楼门前的大条幅上都写着呢,林娘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王氏着急回来问清楚怎么回事,走得太急,她又上了岁数,满头大汗,呼哧喘气的。

    宋景辰看着她,不由心头一热,看着他长大的大伯娘老了,不光是长了白头发,明显体力也不胜从前。

    景辰忙扶着大伯娘坐下,又掏出帕子递给她擦汗,令知夏端了茶水过来。

    王氏顾不上喝茶,拉着景辰袖子道:“辰哥儿,你告诉伯娘,这到底咋回事?

    不是大伯娘要多管闲事,便是你娘在这也不能同意你这般做吧?”

    宋景辰请她稍安勿躁,便把上善楼的风水之说讲了一遍,告诉她重建上善楼亦是为了改善风水。

    王氏最是迷信鬼神风水之说,一听说是为了风水之故,没有刚才那般着急了。

    宋景辰又道:“大伯娘,咱们这楼光请人画图纸就敢花去一千两银子,你能想象咱们把这楼重建会花多少银子吗?”

    王氏迟疑道:“辰哥儿,就照你这么个花钱法,这楼建下来还不得花个上百万两?”

    王氏刚才听说给人家一千两银子心都在滴血,这会儿从她自己口里说出上百万两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宋景辰顺着她的话笑道:“大伯娘以为全京城可还有比咱们上善楼更贵的酒楼?”

    王氏忙摇头,“辰哥儿,这花银子的事谁也不敢跟你比。”

    宋景辰:“那么我就要问大伯娘,你说那些达官贵人若是没有在上善楼吃上一顿,丢不丢人,掉不掉面儿?

    还有那些求人办事,请客送礼之辈,是带人来这最贵的酒楼用饭,还是去那些最实惠的酒楼用饭?”

    “自然是最贵的酒楼才体面。”

    “咱们这么一折腾,大伯娘你说全京城还有不关注咱们上善楼的人么?”

    “自然没有,现下若是京城的老鼠识文断字都得跑出来看看热闹。”

    “那么大伯娘还觉得咱家这一千两银子是亏了吗?”

    王氏激动地一拍掌,“哎呦,我的小祖宗!你脑袋瓜咋就跟人这般不一样呢,上哪亏去?

    咱家这是赚翻了,区区一千两银子而已,随便来几桌客人咱就赚回来了!”

    “还是大伯娘聪明,一点就透。” 宋景辰竖起大拇指。

    王氏老脸一红,忙道:“快别羞臊你大伯娘了,大伯娘在你大伯同你大哥眼里就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宋景辰递了茶杯给王氏,替王氏愤愤不平道:“我大伯同我大哥也真是的,大伯娘就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又怎么了嘛,大伯娘为这个家操劳一辈子,老了老了,祸祸他们爷俩又能怎样嘛,凭大伯娘的本事还能把天捅个窟窿不成?”

    王氏一口茶水差点儿没喷出来,作势要揍眼前的坏小子:“你这混小子,你这是夸你大伯娘呢,还是损你大伯娘呢。”

    宋景辰一歪头,嘻嘻笑道:“大伯娘我有样好东西给你。”

    “什么好东西?”

    “能在你那帮老姐妹面前显摆的好东西。”

    “说什么浑话,大伯娘是那种人么?”

    “那大伯娘你要还是不要?”

    “你这孩子,没大没小的”

    ……

    短短几日的功夫,洛京城甚至是洛京城周边的工匠们奔走相告,喜大普奔,每日前来上善楼报名的人从上善楼门口排队排出三五里地去,成为洛京城一大奇观。

    因为上善楼的东家景辰公子说了,不拘任何工匠,都可来上善楼报名成为上善楼“人才库”里的一员,就冲宋景辰这出手的豪横劲头儿,想为他干活儿的人简直挤破头。

    天气炎热,刘桂花也就是现在的刘九香,负责现场的茶水甜汤供给,指挥着妇女们给排队的匠人送水。

    都是三四十岁的中年妇女,不讲大户人家女人那多规矩,活着更重要,就端个水而已,一天给二十五文钱,打着灯笼找不着的好事,傻子才不干!

    全京城的人也是开了眼界,怪不得人家敢叫“上善楼”,这上善楼的东家景辰公子做事是真仁义!

    上善楼内,一帮从陈宴安的数理书院请来的学生们正在忙碌地做记录,同样不白干活,每人一天五十文。

    他们负责记录报名工匠的基本情况,诸如年龄、住所、从业经历,有何擅长等等之类。

    宋景辰将动静闹得这般大,施国公府想不关注他都不行。

    端午过后本就一天比一天燥热,施国公气得连摔好几个心爱的茶盏,就连身边两个双胞胎侍女也看着不顺眼了!

    他当时怎么就没想到风水不好可以改造呢?

    上善楼?上善若水,善压邪,水为财,这名字起得就能镇住这楼。再加上这小子这般大张旗鼓的改造一番,说不得当真能扭转风水。

    要知道这酒楼最贵的并非上面的木头,而是下面的地皮呀。

    想到自己竟然处心积虑将施楼拱手送人,甚至以那般低的价钱送人,施国公气得想吐血。

    东西不在自己手里那便成了香的,其实若当初真有人建议他改造,他自己心底的疑虑也是不能够消除的。

    自从对上宋景辰之后,没有一件事是顺的,施国公找人占卜,不成想,那卦象竟显示宋景辰贵不可言!

    宋景辰是贵不可言,那自己是啥……

    第232章

    施国公不信邪, 又接连找京城内有名的卦师占卜,占卜的结果却是大同小异,皆言从生辰八字上来看确实如此。

    一时间施国公如临大敌,除掉宋景辰之心犹胜除掉宋景茂。

    怪只怪施国公太过迷信风水占卜之术, 以致一叶障目钻了牛角尖儿, 却不想卦师也是人, 也得要吃饭过日子, 越是高明的卦师越会玩心术。

    上次他问施楼风水,既然他有此一问,必然是心有芥蒂, 那风水师便只能顺应他的意思,坚定他的卖楼之心, 如此方能皆大欢喜。

    若是寻常人家,或许还会说些实话,可遇到施家这般权贵,若说这楼的风水没问题, 到时施家却有了问题, 那便是他这风水师的问题了, 所以唯有说这楼有问题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这次他问生辰八字,谁又能猜到他费尽心思偷了人家孩子的生辰八字来问?

    都以为是他自己的子孙后辈, 自然是挑好的说,施家都已经这般富贵了, 再说大富大贵就没意思了, 可不就说贵不可言呗。

    说到底,无非是他想听什么人家就替他说出来罢了。

    都给你□□了, 还不许人家图你钱?

    施国公将卦象之事说与女婿杨志听,杨志听后大感无语, 凡事都要占上一卦,那还要自己干什么?

    当做之事卦相显示不可行那就不做了?

    杨志发现自从打败靖王一党,太子顺利登基之后,自己这位岳丈就变得越发患得患失起来,既想要更进一步,又不想承担任何失败的风险。

    世上哪有这等好事?

    杨志压下心中不快,问施国公:“岳父,如今我们的对手是皇帝,宋家是我们必要扫除的障碍,宋景辰小儿是什么命并不妨碍我们的计划,我等眼下最紧要是解决宋文远与宋景茂叔侄。

    没有了他爹同他哥罩着,宋景辰不过一黄毛小儿,岳父想要收拾他还不是易如反掌之事。”

    施国公听杨志如此一说,心思从宋景辰身上收回来一些,沉吟片刻道:“这宋景茂为人极其谨慎,寻他把柄却是不易。”

    杨志点头:“但凡世间男人所好者,不外乎钱、权、色。宋家既然不缺钱,剩下的无非权、色二字。”

    施国公摇头道:“宋景茂此人亦不好色,我曾找容色身段,才艺一流的绝代佳人诱他,结果却是铩羽而归,另坊间传闻他似乎是有难言之瘾,却不知是真是假。”

    杨志摆手,“岳丈此言差矣,但凡是人,无论男女,哪有不好色之人,便是那宫里的太监亦不能例外,只不过他宋景茂所好与岳父您所好不同而已。”

    杨志继续道:“依我拙见,所谓美人计亦要投其所好,对症下药。”

    施国公:“如何对症下药?”

    杨志冷笑道:“我在找人调查宋景茂的过程中倒是了解到一桩趣事,说是十多年前宋景茂为救一女子不惜伤了当时镇国公府二公子的爱马……”

    施国公捋着胡须道:“啧啧啧,冲冠一怒为红颜,果然都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想那十多年前宋家尚未发迹,宋景茂敢同镇国公府对上,确实真爱,老夫不及,老夫不及啊,哈哈哈。”

    杨志也笑,“正是十多年前年轻气盛才可能做出那般蠢事,若放如今,怕是不会了。

    不过也正因这等挚烈的情感一生之中只能有一次,才可成为男人心中的朱砂痣与意难平。”

    施国公眼珠子一转,似笑非笑地瞅着杨志,道:“贤婿说得如此头头是道,莫非年轻时也有这么一段儿?”

    杨志哈哈大笑,“岳父说笑了。”

    施国公亦哈哈大笑,拍拍女婿肩膀,“别掩饰,掩饰贤婿就是有。”

    “岳父说有那便有吧,即便是有什么意难平也不抵我与睿哥儿娘多年的夫妻之情。”

    施国公对杨志的回答颇满意。

    杨志正色道:“控制这女子成为我们的内应只是第一步,下一步便是要这宋家乱起来,最好是让宋景茂焦头烂额,无暇他顾。”

    施国公扬眉:“你的意思是——”

    “宋景茂为人谨慎不假,可不代表他们宋家人人都如宋景茂这般,这其中任何一个出点问题,宋景茂都得管不是?”

    是夜,施国公找来小儿子施志平吩咐一番,不管杨志怎么想,他都必须得先教训教训宋景辰这小崽子,以解他心头之恨,否则堵着这口气他吃不下饭去。

    ……

    宋景辰想要将上善楼建成大型娱乐休闲购物中心,将四层高的主楼作为餐饮中心,另在主楼周边四个方向建三层高的副楼,四座副楼各有不同功用,分别为购物、玩乐、住宿、文化交流。

    主楼与副楼之间有飞桥连接,另引玉带河水入园,打造楼与楼之间空白地带的人工景观。

    一千两银子不白花,吸引来的都是京城里的顶级人才,这么大个工程,敢来报名的哪个没有两把刷子,其中不少人更是有着皇家园林的修建经验。

    宋景辰成立“上善楼工程指挥中心”,他自己任总指挥,马良任副手,负责整个上善楼的统筹安排工作。

    另在指挥中心下设技术、施工、质量、采购、财务、招商等部门。

    宋景茂见弟弟小小年纪,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就能运筹帷幄将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除了说弟弟妖孽,他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宋景辰搞出来的这套构架让宋景睿大感兴趣,他认为修缮京城的各处排水河道亦是同样的道理,完全可借鉴弟弟的这套法子,使众人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便找哪个环节负责之人,可事半功倍。

    傍晚时分,西窗余晖收尽,房间里光线暗淡下来,不知不觉中宋景辰已经写写画画忙乎一下午,饭都没顾得上吃。

    知夏见他神情专注,不好上前打扰,便故意没有把灯点上。

    屋内逐渐朦胧的光线终于让宋景辰抬起头来,他看了眼外面天色,放下手中纸笔,站起身来揉了揉发酸的手腕,道:“饿了,知夏姐姐叫她们摆饭吧。”

    知夏吩咐人端饭进来,宋景辰站在洗漱架前净手,知夏一面递上松软干爽的巾帕,一面笑道:

    “少爷您一忙起来便什么都顾不得了,若是老爷在这儿定要心疼的,说不得知夏也要跟着您挨骂。”

    “你说我爹么?他那人的性子忙起来比我还过分,起码我还知道饿,我爹忙起来可以一天不用饭。”

    似是想起什么,他又道:“对了,最近怎地没见我爹给我来信?”

    知夏抿着嘴儿笑。

    宋景辰瞅她,“你笑什么?”

    知夏笑道:“少爷您只有要银子的时间才会想起给老爷写封信,知夏想便是老爷再好的脾气也是会着恼的。”

    “我有吗?”宋景辰挠挠头笑道,“你说得我都有点替我爹鸣不平了,他怎地养了我这般一个大孝子。啧啧啧,我爹真是好福气。”

    他正笑着,平瑞挑门帘进来了,神色焦急,“少爷,不好了,上善楼出事了。”

    宋景辰眉尖轻挑,“上善楼出了什么事,怎么个不好了,说清楚。”

    平瑞:“马管事派来送信的人说,楼里的厨子们闹事不肯做饭,整个楼里的客人们都被晾着呢,马管事想要免了各桌的饭钱,请人改日再来,那些人却是不依不饶,说是不能白让他们饿着肚子等半天。

    马管事与他们妥协,说是双倍赔偿,可那些人仍旧不依。”

    宋景辰冷冷一笑,“不依不饶,那便是来者不善了。”

    宋景辰又道:“现下看热闹得人多吗?”

    平瑞:“???”

    宋景辰:“你让人去告诉马管事,就说少爷我用完饭,小睡一会儿便过去处理。”

    平瑞:“!!!”

    宋景辰:“找人去告诉马良,叫他将事情闹大。另外,你再叫人安排一台戏班子在咱们上善楼免费唱戏,你给我请京城最有排面的角儿来唱,就叫他们唱《铡潘仁》”

    《铡潘仁》是大夏朝的民间故事,讲的是青天大老爷不畏强权,铡下当朝国丈脑袋的故事,施国公亦是国丈,要说映射的是谁不言自明。

    平瑞再傻也听出宋景辰的意思来了,喏喏道:“少,少爷,这,这合适么?”

    宋景辰:“不能再合适,你现在就去给我安排,天塌了有你家少爷顶着呢。”

    平瑞咬了咬牙,决定先去报告宋景茂再做定夺,不想他刚刚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宋景辰幽幽的声音:

    “平瑞,我允许你说的,你才能告诉我大哥。眼下这事我自己能处理,你就不必去劳烦我哥了。“

    平瑞脚下一个踉跄,慢慢回过头来,哭丧着脸道:“少爷您都知道了。”

    “我大哥不放心我,放你在我身边是他的一片苦心,不过如今你是我的人却身在曹营心在汉,那便是我的问题了。”

    宋景辰身长如玉,站在背光处负手而立,眼角微微往上一扬,他道:“我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吗?”

    熟悉的声音如往常般不高不低,少爷的眼角眉梢也如往常般氤氲着温和的贵气,但善于察言观色的平瑞看到少爷的嘴角向下压了一个微乎其微的弧度。

    平瑞果断背叛宋景茂,反正大少爷也是个被三少爷拿捏的,他道:“我都听少爷吩咐。”

    “那你便速速去安排。——知夏你叫人去将井里的冰镇西瓜给我捞上来,少爷我要消消火气。”

    上善楼,马良正等得着急,派去送信的人终于回来了。

    第233章

    施国公因忌讳风水之说将酒楼卖出, 酒楼卖出后又舍不下京城酒楼的红利,施家势大,便是光靠着亲信故交来酒楼吃用也亏不了本钱,遂将施楼对面酒楼买下。

    施志平得了施国公吩咐要寻宋景辰的麻烦, 首当其冲, 他能想到的便是从上善楼下手。

    一番谋划之后, 他令人收买了上善楼的主厨, 又令上善楼主厨煽动楼内众位厨子,说是宋景辰舍得花一千两银子买那泥瓦匠的一张破烂纸,却舍不得给他们这些做饭的厨子长一点工钱, 又暗示这些人对面恒祥居酒楼愿意双倍工钱挖他们过去。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上善楼在萧家人手上之时, 行是萧家人的规矩;后面落到施家人手上自然要按施家人的行事做风来管理。

    因此,酒楼交到宋景辰手上之时,酒楼中多是善钻营的阿谀奉承之辈,反是勤勤恳恳老老实实做事之人, 在这里待不下去。

    宋景辰眼下还没有功夫腾出手来整顿这帮人, 不成想这帮人倒先闹起事来。

    选择的闹事时机不早不晚, 刚刚好,月底了, 今晌午才给这些人发了工钱。

    除了楼里主厨这个内应,今日施志平还特意安排了不少自己人过来喝酒, 里应外合, 给宋景辰一个下马威风。

    ——好叫人知道全京城最好的厨子都被他们恒祥居挖走了,上善楼留不住人。

    宋景辰才不急着去酒楼, 那些真正的食客谁会饿着肚子等,自然是领了赔偿寻别处用饭去。

    现在留下来的要么是好看热闹之人, 要么是专门跑来闹事之人,

    既然是专门跑来闹事之人,他这个正主不出场,那些人戏还怎么继续唱,等到天亮也得给爷老老实实等着。

    上善楼里沸反盈天,宋景辰顾自悠闲惬意地品着一小瓤冰镇西瓜,沙瓤的,口感甜而绵密。

    大夏朝的西瓜可不似现代的麒麟瓜个个沙甜,包熟不包甜,包甜不包沙。

    因此开瓜就像开盲盒,想要赶上一个又甜又沙的得靠运气,宋景辰吩咐知夏给各房送去尝尝。

    说起来这西瓜挺不容易,人家可是嗯。翻山越岭来的,是霍占山令人从西北运来京城,也只有大西北那般昼夜温差大的环境产出的瓜才更甜,出沙也高。

    霍占山今非昔比了,带着山寨里的人跟着宋三郎学做生意,如今已经是边塞第一富商,不仅是边塞第一富商,人家还收编了边境三不管地带的十几个山头,妥妥的土皇帝一枚,威风得紧。

    因他行事彪悍狠决,却又极讲江湖规矩,在江湖上极有名望,内陆人与外族人有了生意上的纠纷,或者是外族人与内陆人有生意上的纠纷都喜欢找他出面调解。

    他手下兄弟数千之众,个个都是打起来不要命的亡命之徒,所盘踞的虎牢山更是易守难攻,地方官员不想招惹他,边境一些小部落亦不敢招惹,即便是势力最为强大的西戎都要给他几分薄面,见面称一声“霍二爷”

    实在是霍占山这货将光脚不怕穿鞋演绎到了极致,他自己非但无爹无娘无儿无女无妻妾,他甚至连九族都没有,灭九族的事儿别人不敢干,他抄家伙就上。

    至于为什么自称二爷,这不是他打赌输给了宋景辰么,愿赌服输,认宋景辰做老大,他老二。

    霍占山论杀人没得说,实际上却并非做生意的料,奈何宋三郎舍得给他砸钱又砸人,一手将其扶植起来。倘若真有大厦倾灭那一日,便是万军之中霍占山也能夺回儿子的一条命。

    霍占山是宋三郎留给儿子的最后一道防线。

    宋景辰晚上饭食用得少,吃完西瓜简单吃了杏子大小的一块松茸糕,盅口大的白萝卜丝羊肉馅小包子两个,末了又喝了一小碗鲜汤。

    用罢饭食,宋景辰合衣躺下在榻上浅歇了小半个时辰,起来梳洗换衣,令人备了车,慢悠悠赶往上善楼。

    今年才刚一入夏便酷热难当,闷在房里也是睡不着,洛京城里出来夜市消遣的人极多,听说上善楼门前免费唱大戏,请的还是京城第一名角,这等热闹谁不去看。

    因此,等宋景辰的马车到达上善楼门前时,戏台上唱兴正酣畅,戏台下早已围个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这些人边看戏边听乐子,有消息灵通人士在人群中积极散播小道消息——

    “你道这上善楼门前为何要免费唱大戏,唱得还是《铡潘案》?”

    “却是为何?”

    “这你们就不懂里面的门道了吧?”

    “阁下灵通,到底是何门道,快给说说?”

    “我告诉你们吧,人家是故意唱给当朝施国丈听呢,这宋家同那施家对上了!”

    平民老百姓哪里懂朝廷之事,好奇问道:“因何会对上?”

    “还不是因为这上善楼的缘故,听说这施家将楼卖了之后见宋家把楼搞得风声水起又后悔妒忌了,便令人来酒楼寻衅滋事,听说今儿晚上楼里的厨子全体撂挑子,客人们不依不饶便是那施家人搞出来的。”

    “这……”众人唏嘘。

    “施家人不好惹,可人家上善楼的东家景辰公子也不是个受气的,且瞧着吧,一会儿那景辰公子来了,可有热闹瞧呢。”

    ……

    众人不由翘首以待,等着景辰公子来,来了好看更大的热闹。

    咱就说洛京城里第一权贵施国丈,遇上京城第一风云人物狂人宋景辰,到底鹿死谁手……呃,实在很令人期待。

    “诸位老少爷们,劳烦让出条道来,咱们上善楼的东家景辰公子到了。”平瑞朝着人群大声吆喝。

    真正的主角登场,四下里的议论声戛然而止,便是台上唱戏的也不由暂时停下,众人循着声音齐刷刷转头,目光火热地聚焦在宋景辰乘坐的马车上。

    稍顷——

    车厢轿帘掀开一半,年轻得不像话的上善楼少东家稳稳地坐在车中,一张脸半映在灯火下,半掩在阴影里,不待众人细看清楚,人已踩着踏板下车,明眸一闪与围观众人对上,嘴角微微翘起,朝众人一拱手道:

    “在下正是上善楼的东家,需到楼里办事,还请诸位让出道路来,景辰多谢。”

    众人只觉眼前的小公子玉树临风、彬彬有礼,直教人如沐春风,人家哪里狂了?哪里狂了?

    简直一派胡言!

    人家孩子做事是大胆了些,可做人明明礼数周到又谦逊恭谨,便是对他们这些平民百姓都这般有礼数。

    三观跟着五观走,在哪里都一样,众人不由自主向两侧避让,人群中空出一条道来。

    轻风荡起衣角,一阵若有似无的清冽掠过,眨眼间宋景辰已步上上善楼的台阶,他转身朝着众人一抱拳,“天气炎热,咱们上善楼请诸位喝茶。”

    末了他嘴角一翘,补充两字——“管够!”

    刹那间众人发出一阵狂呼,“公子仁义!”

    宋景辰笑了笑,又低头吩咐平瑞,叫人唱戏的也喝口茶歇一歇。

    对面恒祥居三楼靠窗包间内,咔嚓一声巨响,施志平又摔烂一把椅凳!

    他万万没想到宋景辰这次还是不按套路出牌!

    正常人遇见这种事儿,难道不是赶紧得息事宁人跑来善后么?

    哪有宋景辰这样反着来的,唯恐事情闹得不够大一样,还你爷头的请来戏班子指桑骂槐,铡潘、铡潘、铡你娘的潘!

    刚才看到宋景辰那般云淡风轻胸有成竹的模样,施平志心里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他好像把事情搞砸了,而且是砸得不轻——

    他那会儿从窗子里亲眼看到京城豪门各家的打着来上善楼吃饭的名义,兴冲冲跑来看热闹……。

    确实如施志平所料,京城里的年轻人谁还不爱看个乐子,尤其是施国公跟宋景辰斗,多带劲!

    要知道前不久的端午宴上施国公可是被宋景辰气得差点儿升天,就这种高手过招,巅峰对决才有意思不是。

    韩骏首当其冲第一个赶来,怕来晚了看不上热闹,人家骑大马来的。

    紧跟着就是关心景辰的好兄弟郭午,后面陆陆续续还有其他各家的,有男有女,这上善楼又不是女子不可以进来吃饭。

    宋景茂与宋景睿也闻讯赶来,只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都到了,自家弟弟竟然没到???

    还有那来晚了挤不进来的,在外面干着急,好在贴心的景辰公子为他们想的周到,自己进去后也方便后来人,令人拉了两道红线,如此中间腾出一条过道来,方便众人进入。

    平民百姓想要进楼里看热闹也行,你只要脸皮够厚。

    老百姓们也不傻,就看进去的这些人一个个锦衣华服的,哪里是他们小老百姓能凑得热闹?在外面热闹热闹得了。

    一下子呼呼啦啦涌进来如此多的权贵,施平志找来闹事的一众地痞混子不由得胆怯,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但眼下他们想出去也不能了,马良早就令人盯紧了这些人,一个也别想跑!

    不光这些地痞傻眼,带头闹事的主厨也傻眼,他想闹事不假,但并非是想惹事呀。

    原本他是打算闹完事拍拍屁股就走人,谁成想捅出这么大个篓子来。

    宋景辰进入酒楼大厅之后,先是朝着众人一抱拳,扬声道:“诸位还请稍后片刻,容景辰去后厨处理点事情,一刻钟后,必给诸位交代。”

    说完,他便带人径直往后厨走去,留下一双双贼亮的吃瓜群众眼,众人好奇他如何一刻钟内搞定那帮厨子。

    很快,厅里就热闹起来,以韩骏为首的众人纷纷下注,赌宋景辰一刻钟内能不能解决好后厨那帮厨子,毕竟这帮厨子有施家人撑腰,有恃无恐!

    ——后厨。

    见到宋景辰面无表情进屋来,一众厨子对上宋景辰审视的目光,不由心虚躲闪,更有胆小之人低下头去。

    一而鼓,再而衰,三而竭,宋景辰故意将他们晾了这么半天,亢奋时的挑衅渐成强弩之末。

    宋景辰勾了勾唇,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冲众人客气道:“都别站着了,坐下说话。”

    说完此话,他自己却纹丝未动,没有一丝一毫要找地儿坐下的意思,那怕马良令人从外间搬了干净没有油污的软凳进来。

    宋景辰不坐,这些人哪里敢坐,他们就是个厨子而已,能有多大胆量,比外面那些地痞混子还不如,尤其之前叫唤得最欢的主厨都没吭声呢。

    众人之前的想法都一样,拍屁股走人之前阴人一把,但他们没想到的是主家都答应多给他们工钱了,钱主厨还不让他们做饭,说是若是谁敢动手,别怪施家人不客气。

    屋内气氛凝滞,宋景辰一笑开口,冲为首的钱主厨道:“钱主厨,上善楼可还欠你工钱未结?”

    钱主厨喏喏摇头。

    宋景辰挑眉瞟他:“既不欠你任何工钱,何故赖在上善楼里不走?你是在等宋某亲自来送你出去?”

    宋景辰看了身后马良一眼,马良笑呵呵上前,朝钱主厨做了个请的动作:“钱主厨,快请吧。”

    钱主厨灰头土脸落荒而逃。

    没了钱主厨,一帮子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没了主心骨,满眼迷茫之色。

    宋景辰早就听下面人反应过钱主厨的情况,只是耐于钱主厨在楼里做了多年,熬到主厨这一步不容易,没有功劳有苦劳,正愁着如何妥善安置他,不成想闹出今日这一出。

    这到是求仁得仁了。

    剩下这些跟着起哄的从犯,宋景辰无意太过为难他们,道:“上善楼没有亏待诸位,诸位却做出背刺东家之举,若我将你等名单公布出去,怕是全京城的酒楼都不敢雇佣各位。

    我念各位练就一身谋生的本事不易,亦不想为难你们,想留下的上善楼欢迎,想另谋高就的宋某亦不拦着,天子脚下尚有王法,你等倒也不必担心某些人的报复。”

    说罢,宋景辰侧头朝马良吩咐道:“甭管他萧楼、范楼、施楼,还是如今的上善楼,酒楼能有今日名声,这些人功不可没,莫要亏待了。

    想走的,根据其在酒楼的做工年限长短补偿相应的钱财;想留的,目前工钱不会涨,但上善楼的月底分红有他们一份,另,给他们设置旬休,每旬可休息一日。

    不理会旁边听傻了的众人,宋景辰又朝马良道:“明日你便准备新的用工契约,将我所说一一写在纸上。

    记住,不止是这些后厨之人,是针对我们上善楼里所有雇工。”

    宋景辰说完便转身出屋,留下一众傻眼的众人。

    都不用马良开口说啥,反应过来的众人切菜的切菜、颠勺的颠勺,瞬间整个后厨里一片热火朝天,施国公与宋景辰选谁,傻子才会选错!

    给你两倍工钱?

    说不得要把人往死里用!

    还旬休?

    可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最重要,景辰东家做人靠谱,做事更地道,月底分红,那可是连之前的钱主厨都不敢想的东西。

    众人越想越是心头火热,觉得自己这般不仁不义不讲规矩,东家还能如此待他们,再不能有比这好的东家,一个个恨不能使出看家本事,为东家,也为自己的月底分红。

    尤其是其中那些有真本事之人,笃定现在的东家是个眼亮的,干得好一定能被看到。

    宋景辰走出后厨不远,闻到炝锅子的香味儿传出来,抿唇笑了笑,唯诚可以破天下之伪,唯实可以破天下之虚,给他人机会,亦是给自己机会,相信今日之后,上善楼不愁大厨投奔。

    处理了后厨这帮闹事的,宋景辰寻思着,外面这帮看热闹的还挺多,来都来了,他可不能让这些人白来。

    看他宋景辰的热闹可以,但得收费!

    第234章

    “让诸位久等了!”

    正当前厅众人或窃窃私语看热闹, 或兴致勃勃下赌注之时,一道清亮的嗓音在二楼大厅响起。

    大厅中央高台处,宋景辰长身而立。

    众人不由收声侧目,就见他含笑朝着四下里一抱拳, 朗声道:“方才上善楼出了些纰漏。景辰在这里代上善楼向诸位赔个不是。”说罢便躬身下去深深一揖。

    宋景辰身份贵重, 自打回京城后所做出的事情又一件更比一件嚣张狂傲, 冷不丁见他这般谦谦下士, 众人只觉浑身不适应,毕竟人家可是连施国公都敢怼的主儿。

    不适应归不适应,就还挺受宠若惊。

    就听台上宋景辰又道:“诸位俱都是上善楼的衣食父母, 若无诸位捧场便无今日之上善楼,为答谢诸位对上善楼之厚爱, 亦为今日之故向诸位赔礼,景辰便开个特例——”

    说到此,宋景辰顿了顿,笑道:“今晚不止各位饭费全免, 上善楼还要送诸位一张五折, 三张七折、六张九折的削价餐券, 认券不认人,一个月内均可使用。”

    “好!”

    宋景辰话音未落地, 一声响亮的吆喝,郭午人胖中气足, 咧着大嘴抚掌叫好, 韩骏紧随其后,瞬时酒楼里叫好声一片——

    “上善楼大气!”

    “景辰公子仁义!”

    “这还因祸得福了, 今儿没白来。”

    ……

    能不好嘛,来看个热闹, 白吃一顿上善楼的饭食不说,还白得了十张上善楼的削价券。

    “乖乖,五折!这要是请人吃上一顿大餐,不得省个五百两?”

    “说得不错,上善楼的饭菜贵,吃得越贵省下得越多,若是只进来花个十两银子,白白浪费了这削价券。”

    ……

    众人掰着手指头算帐,三楼靠窗位置,宋景睿与大哥坐一处,也在替弟弟算帐,他挠挠头朝景茂道:“大哥,我怎觉得辰哥儿如此处理,非但客人们没有吃亏,咱们酒楼亦赚了,不止赚了口碑,还赚了更多的银子。”

    宋景茂轻轻一笑,“不止。”

    宋景睿惊奇:“不止?”

    “嗯,不止。”宋景茂肯定地点点头,笑道:“睿哥儿你想想他为何规定这些削价餐券只能在一个月内使用?”

    宋景睿先是怔愣,随即恍然大悟,脱口而出道:“还有人气!”

    宋景茂赞许道:“不错,还有人气,上善楼刚一到景辰手上就有如此高的人气,你说这叫某些人情何以堪?”

    宋景睿自然知道大哥口中的某些人是指哪个,抿着嘴儿乐。

    正这时,楼下传来一迭声的报菜名:“三鲜鱼翅、佛手海参、冷片羊尾、羊唇龙须、松花小肚儿虫草鸡、什锦豆腐酱瓜丝儿来了——!”

    听见跑堂的报菜名,又见满脸带笑的伙计端着餐盘鱼贯而出,韩骏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赚翻了,赚翻了,小爷我赚翻了!给钱给钱,快给钱,你们谁都不许赖账!”

    ——刚才下赌注他赢麻了。

    郭午在旁边看热闹咯咯乐,其实不管他对景辰有没有信心都会买景辰赢,与输赢无关,这是对兄弟的支持。不过他却没有参与到这帮王孙贵族的赌注当中去,以他的身份赢了这帮公子哥儿得罪人。”

    一帮人正热闹着,楼里又响起吆喝——

    “诸位,咱们酒楼新酿的醉云边,不售不卖只赠有缘人,今日让各位久等,咱们东家特请诸位喝上一杯。”马良吆喝着,抱了一大坛酒出来。

    “醉云边?这名字起得妙……”

    某位客人嘴里念叨着,一个“妙”字还没等说出口,就听得耳边“扑通——哗啦!”

    一声脆响,马良一个“不小心”没抱住,酒坛子摔碎一地,酒液横流,瞬间一股浓郁的酒香席卷整个酒楼大厅。

    韵味之深厚,令人闻之欲醉,韩骏顾不上收银子,鼻尖动了动,细细辨别气味。

    他老子好酒,他自己亦是个能喝的,什么好酒他没喝过,琼酥酒、瀛玉酒、兰芷酒、玉沥酒、金波酒、香泉酒,就连神仙醉他也不是没喝过,但凡有名气的,就没有他韩骏没喝过的。

    “好浓好香的酒气,骏哥儿你最懂酒,可闻出这是何美酒?”

    韩骏蹙眉道:“这酒味初闻同留春酒有一点点像,却远比留春酒醇香浓郁百倍。”

    “怎么可能是留春酒?!留春是什么品级的,勉强称得上中上品,如何会有此等浓郁酒香?”

    真叫韩骏说对了,这酒还真就是留春酒,正是之前宋景辰吩咐马良高价收购的两个酒坊之一。

    话说这提纯酒精同酿酒完全是两码事,不是说你来瓶四十三度茅台,蒸馏提纯一番秒变五十三度飞天。

    这制曲、蒸煮、发酵、取酒等多道工序,整个过程需要至少三五年时间的沉淀,各种微生物的微妙平衡才能发酵出独特的酒香,宋景辰不过是买下留春酒坊,利用蒸馏法改进了留春坊的取酒工艺。

    马良脸色一白,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宋景辰“适时”上前。

    “东家,我……”马良一脸苦相,欲言又止。

    宋景辰一抬手,“先下去吧。”言罢,他转身朝众人解释道:“诸位,今日楼里的伙计们太忙,马管事好心帮忙,不成想出了这档子事。

    无妨,这醉云边酿造不易,说是可遇不可求也不为过,不过好歹这次总共成功了五坛,送人两坛,摔坏两坛,还有两坛的存货。

    景辰亲自取来一坛与诸位品尝。”

    宋景辰一波三折吊足了众人胃口,待众人亲自品尝到这“醉云边”的真味,恨不能将马良碎尸万段!

    暴殄天物,简直是暴殄天物,抱不动你逞得那门子能,这下好,如此美酒就剩下一坛了、一坛了!!!

    马良心里“苦”,他也舍不得摔呀,这不是没办法奉命行事么。

    以韩骏为首的众公子哥儿呼啦啦蜂拥而上将宋景辰团团围住……

    马良瞧见一队衙差进楼,悄然退下,是该处理那几桌带头闹事的了,这帮子人只要进了衙门,哪个身上查不出点事来,治一个聚众闹事还不容易得很?

    还想免费吃喝?做他的春秋大梦去。

    楼里人人都有酒菜吃喝,唯有这几桌人无酒无菜不说,更被几个彪形大汉暗戳戳挡住不让走,明眼人谁还看不出这是怎么回事儿来。

    上善楼不惹事,亦不怕事。

    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虎豹的来了,也绝不客气!

    ——与此同时,施国公府。

    “蠢货!我要你暗地里寻他麻烦,没让你做得如此明目张胆,你只怕全京城的人不知道事情是我们国公府做的!”

    施崇信怒火中烧,手中茶盏用力砸向小儿子,施志平吓得忙躲闪到一旁,心里委屈至极,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并非他所愿,谁能想到宋景辰这厮狡猾至此。

    闻讯赶来的杨志劝阻:“岳父先消消火气,此事亦不能全怪志平,宋景辰在经商一道确是奇才,我等用己之短攻他人之长,本就非明智之举……”

    ……

    京城里的饭局应酬多,韩骏几个都是身经百战之辈,是真能喝,也是真狠人,上来自己咣咣咣先干三杯,给你倒一杯,就问你喝还是不喝?

    宋景辰尽管悠着喝,也抵挡不住人家敬酒的热情,多饮了几杯,从酒楼回来后倒头就睡,宋景茂同宋景睿没见过他喝酒,更没见他喝醉过,不放心,景茂让景睿回去睡,他宿在辰哥儿卧房外间照应着。

    宋景睿亦不放心,道:“大哥,咱们三兄弟还没在一屋睡过觉呢,我也一起陪着吧,大哥睡不着,我还能陪大哥说说话呢。”

    宋景茂笑道:“也好,那我先回房告诉你嫂子一声,免得她等。”

    “好。”

    宋景茂回房同何氏说明情况,何氏问醉得要不要紧,是否要请郎中过来看看。

    景茂笑道:“没什么大碍,不过若我三叔在这儿,景辰醉了,他必是要整宿陪着的,如今三叔三婶都不在他身边,半宿若是醒来,孤孤单单的,他心里定不好受。”

    “辰哥儿当真是被娇养大的孩子,却难得能这般懂事这般为他人着想。”

    “嗯,亦不是什么事都惯着他。时候不早,你早些休息,我去换身衣裳。”

    宋景茂回到景辰院子时,宋景睿正坐在茶几旁饮茶,他睡不着。

    “大哥,你回来了。”

    “嗯。”

    “大哥你与大嫂的感情可真好,若我以后有了娘子似大哥大嫂这般就好了。”

    ……

    夜已深,一艘艘画舫彩船三三俩俩散落在玉带河面上,流水被船上富丽的灯光映得拖出长长的暧昧光影。

    画舫内,金杯盈满,红烛交映,锦幄飘垂,红粉凝面。

    极端的厌恶与极端的禁忌将男人焚烧,赵鸿煊残存的色、欲竟以这种极端而又刺激的方式唤醒。

    想他堂堂九五至尊,吃了那么多丹药无济于事,竟在如此风月场所,在如此卑贱之人身上重新找回男人应有的尊严。

    没有快感,只有恨意,赵鸿煊极端屈辱,他心里燃着一把火,他能有今日全是拜靖王母子所赐,皇后亦罪不可恕,害死了他那未出世的孩儿。

    不对,也许不止一个……。

    他要施家同靖王一般下场,凡害他者,罪不可恕!

    乔装打扮的苏公公带着大内侍卫站在外面船头,他亦不清楚自己给皇帝出了这么个法子是对还是错,是不是有用他亦不清楚。

    可大皇子最近的病犯得越发频繁了,太医言语间总是支支吾吾说一些没用的屁话,大皇子这样的身子骨怕是活不长久,若大皇子的真出了问题,难保赵敬渊不会多想。

    皇帝太需要一个太子,皇帝他必须得行,他亦是不得不出此下策。

    里面之人会得多,兴许会挑起皇帝兴致……

    不久后赵鸿煊唤人进来,只冷冷地丢下一句:“处理干净。”

    苏公公不由喉头一梗,不敢看那才刚刚与皇帝交颈而卧的美人,只低声说了句:“是。”

    翌日,京城教司坊第一美人急症身亡的消息传出来,苏公公做得干净,该料理的全都料理干净,便是第一美人,也不过是个官妓,死便死了,掀不起多大波澜。

    即便有人心存疑惑,亦不会多管闲事,不想想这第一美人招待的客人都是什么来头,楼里不深究,谁想惹事上身,想着多半是哪个客人下手狠出了意外。

    宋景辰二气施国公,再一次成为京城热议话题,这次施国公的老脸不止丢在上层贵族之间,就连京城里的平头小白姓都知道施国公用下三滥的手段欺负小辈。

    赵鸿煊用早膳的时间,听苏公公说了此事,阴沉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慢条斯理道:“如此一说,朕昨晚倒是错过一场好戏。”

    说完,他忽地开口问苏公公:“你说宋景辰对朕忠诚么?”

    苏公公忙陪着笑道:“小宋大人为国为民,对朝廷对陛下您自然都是极忠诚的。”

    “是么?”赵鸿煊半撩起眼皮道:“那你猜猜他将唯二的两坛子酒都送给谁了?”

    苏公公听得一噎,忙替宋景辰找补道:“兴许是小宋大人觉得陛下您身体不宜饮酒——”

    赵鸿煊自嘲一笑,“你看见了吧,便是他亦认为朕的身子骨不行,你倒说说这满朝文武之中有多人盼着朕早死呢。”

    自知犯了皇帝的忌讳,苏公公吓得慌忙跪倒在地,一边用力扇自己嘴巴子一边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惹陛下不高兴。”

    赵鸿煊不理会他,径自抬手轻轻揉了揉眉弓,叹气道:“赵敬渊不可信,宋景茂亦不完全可信,宋文远让朕琢磨不透,至于景辰么……?”

    第235章

    赵鸿煊半耷拉着眼皮子, 嘴角微微勾了勾,道:“朕就且当他是为朕的身子骨着想了。”

    停顿半晌,他撩起眼皮问苏公公道:“对了,之前番邦进贡来那酒叫什么来着?”

    “回陛下话, 老奴记得是叫木什么萨什么思的, 说是同咱们中原山西府酿的葡萄酒不大一样。”苏公公赶忙接话道。

    赵鸿煊点点头:“既是你们都认为朕的身体不宜饮酒, 便拿去赏了宋景辰吧。”

    “这……” 苏公公面露为难之色。

    “吞吞吐吐, 有话便说。”赵鸿煊语带不耐。

    苏公公忙解释:“陛下,这葡萄酒统共就进贡上来四坛,陛下当时对这酒不大感兴趣便着内库自行分配, 内库先给皇后娘娘送去一坛,可巧皇后娘娘品尝后极为喜爱, 听说每晚睡前都喜小酌一杯。”

    略顿,苏公公觑着皇帝神色,小心翼翼道:“若是都赏给了小宋大人,奴婢担心皇后娘娘那边不好交代。”

    谈到施皇后, 赵鸿煊眼中的厌恶一闪而逝, “内库那帮子人除了孝敬皇后就没得人可孝敬了。”

    这话苏公公不便接口, 他就听赵鸿煊幽幽道:“说不得朕用过的东西都是他们施国公府挑剩下的呢,那你便给她留下一坛, 剩下的送去宋府……”

    ……

    陈宴安为宋景辰酿的新酒起名“醉云边”,果然是名不虚传, 把宋景辰自个儿都放倒了, 一觉睡到大天亮。

    起来后听到知夏说两个哥哥在外间陪了他一宿,因着要上衙去, 才提前走了,宋景辰心中感动, 哥哥们自来都疼他的。

    知夏问他是先用饭还是先沐浴。

    宋景辰才刚睡醒,还不饿,在浴室洗浴一番,出来时只觉神清气爽,正要令人摆饭,前面院里来人说是苏公公奉旨来家了。

    宋景辰忙换上衣裳出去迎接,苏公公把这葡萄酒的来龙去脉同景辰简单说了一遍,景辰只听得头皮发麻:皇帝这是给他送葡萄酒来了,还是送麻烦来了?

    他宋景辰就缺这两坛子葡萄酒喝么。

    算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烦,施国公都得罪透了,也不怕再加上一个皇后。

    苏公公见他仍不明就里,好意提醒道:“小宋大人可知陛下因何要赐酒给你?”

    宋景辰挑眉。

    苏公公点拨他:“陛下这是挑您的理呢?”

    “挑我的理?”宋景辰不解,朝苏公公拱手道:“景辰糊涂了,还望苏公公明示。”

    苏公公笑了笑道:“陛下当小宋大人是自己人栽培,既是自己人,有什么好东西便会想着小宋大人您,反倒是小宋大人酿出了好酒,却忘记了孝敬咱们陛下。”

    宋景辰眨了眨眼给自己找补道:“我只是担心陛下身体不宜饮酒——”

    “话是这般说,老奴也是这般替您说话的,不过自古君心难测,小宋大人需知陛下越是对您寄予厚望,对您的期待和要求便也愈高。

    毕竟这喜不喜是陛下的事,送不送是咱们做臣子的心意。”

    宋景辰内心:你爷的,这宠臣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宋景辰嘴上:“多谢苏公公提点,是景辰的错,没能想得周到。”

    诚恳谦虚得没一点毛病。

    苏公公笑道:“小宋大人理解就好,老奴该回去复命了。”

    “苏公公还请稍等片刻。”

    “小宋大人还有事?”

    “景辰这里新研制出来的香露,劳烦公公给陛下带回去。”

    宋景辰取了几个小瓷瓶出来,放入锦盒中装好交于苏公公,顺手塞过去一沓子银票。

    苏公公眼角余光瞥见那银票上的数额,心头一跳,便要往外推拒,宋景辰按住他,笑道:“若无公公在陛下面前替景辰说好话,陛下不定怎么挑我的理呢,景辰年幼,许多事还要劳苏公公多提点我。”

    宋景辰话说到位,苏公公也不再假客套,收下宋景辰的银票满意而归。

    也正是因为宋景辰懂事又出手大方,他才愿意冒风险替宋景辰在皇帝面前说好话,毕竟赵鸿煊喜怒无常,指不定那句说错就惹祸,这可不是顺手帮忙的事。

    还有就是宋景辰看他的目光里没有鄙夷嫌弃,不似施国公张口阉人闭口阉人。

    阉人又如何?阉人亦有阉人的生存之道,还不是随随便便说句话就能摆他女儿施皇后一道。

    宋景辰撒出去的削价券起了作用,上善楼的客流量比平日里稳中有升。

    对面施府开的恒祥居照葫芦画瓢同样也搞削价打折券,且恒祥居比上善楼更加大方,他们发出去的削价券不止比上善楼多,价格还更实惠。

    一时间上善楼的客人被抢去不少,下面人过来请示如何应对,景辰给出波澜不惊的三个字:“不应对。”

    应什么对?

    这本来是就给施国公挖的坑,不怕他学,就怕他不来学。

    施国公见自家的酒楼客似云来,上善楼门可罗雀,忍不住抚掌大笑,拍着儿子的肩膀,赞其孺子可教也。

    杨睿总觉依照自己对景辰的了解,事情没有这般简单,想要提醒几句,但见表哥的兴奋模样,又觉自己说了平白讨表哥记恨,便没开口。

    施国公问杨志事情安排的如何了,杨志表示已经安排妥当,很快宋家就会有好戏看了。

    这日,宋景茂下衙后没有直接回家,令轿夫转去西城后街柳条胡同。

    此时日头已偏西,街道上归家的行人熙来攘往,喧闹拥挤,转进柳条胡同后则是另一番清幽景象。

    轿子在一处青砖小宅院门前停下,宋景茂上前敲了几下门,很快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传来,大门向两侧拉开,一个婆子出来,朝着宋景茂福了一礼,退至一旁,宋景茂抬脚进院,那婆子便又将院门闩上。

    这座宅院里安排着施家人为宋景茂精心准备的“心上人”,              宋景茂是真佩服施家人的本事,连他十三年前的事情都能挖到。

    只不过有些人也太过自作聪明,太过自以为是了些,认为人人都如他们那般没有好处的事情不做。

    宋景茂勾了勾一侧嘴角儿,挑门帘进屋,

    屋内自然不能是十三年前宋景茂所救之人。

    宋景茂当初所救的娘子如今已经三十有余,两个孩子的娘了,杨志找到人时,人家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呢。

    杨志太过了解男人,男人不是喜欢某一个女人,而是喜欢某一类型的女人,宋景茂的心上人是十三年前的少女,而非肚里揣一个,手里牵着两个的妇人。

    于是眼下这位柔娘便被安排了下来,自然悲惨身世什么的都是假的,为的就是引起宋景茂的怜惜。

    柔娘是昏倒在宋景茂轿前的,宋景茂令随从去寻医馆的人过来救人,这位柔娘却“适时”的清醒过来,拉住宋景茂的衣角求救。

    对方的所作所为,再配上这张脸,宋景茂瞬间心有所悟,自然他能记住这张脸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这件事对他影响太大,其中的涉及到的所有人面貌他都记得,何况是他所救之人的面貌。

    室内,琉璃盏灯芯的烛火被一阵凉风带动,是紫色官服的衣摆掠过紫檀木几的边角,一双黑色皂靴不染纤尘,缓步而来。

    对面的柔娘像是看见了鬼罗刹般,小脸儿煞白。

    宋景茂在她对面的椅凳上坐下,桃花长眸横扫过来,却并没有说话,食指一下一下轻叩着桌面,也一下一下锤击在柔娘不堪重负的心脏上。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宋景茂缓缓开口,“这几日你可都想清楚了?”

    柔娘用力点头。

    宋景茂:“你想清楚了便好,本官说话算话,说保你性命必能保住你性命,前提是你要好好听话配合本官,听明白了?”

    “听,听,听明白了。”

    ……

    宋景茂出来时同两名“照顾”柔娘的婆子交代几句,俩人低头称是。

    出来柳条胡同,已是华灯初上,透过轿帘,不远处上善楼的重角飞檐挑破漆黑夜幕,一片锦绣华彩。

    宋景茂的目光在这片华彩上停驻许久,落下轿帘。

    回到府中时,时候已经不早,何氏却不在屋里,宋景茂褪下官袍换了一身便衣,净过手脸后问何氏身边的青儿,“你们夫人去哪了?”

    青儿掩唇笑道:“三少爷在后边园子里哄着小囡囡摆摊子卖羊肉串儿呢,家里边人都跑去捧场了呢。”

    宋景茂笑道:“那我便也去凑个热闹。”

    青儿道:“那您得带上些铜钱,不给钱小囡囡谁的帐都不买。”

    宋景茂不由失笑,青儿递过来一串铜钱,“奴婢借您的,一共三十二文。”

    宋景茂带着借来的三十二文铜板往后面园子里走,他想起十多年前,自己好容易攒了几十文钱,带着两个弟弟出去街上玩,俩孩子满足又快乐的小模样。

    景辰当时好像还使坏故意诓他吃辣来着。

    还未穿过月洞门儿,宋景茂便闻到了一股羊油特有的“膻腥味 ”,是那种很勾人食欲的膻香。

    后花园中的空地上,宋景辰同宋景睿两兄弟忙得不亦乐乎,小囡囡迈着小短腿儿兴奋地往返与烧烤摊子与不远处的八角凉亭间,送出去的是肉串,揣回来的是铜钱。

    小姑娘可太稀罕这种“赚钱”的感觉了。

    宋二郎嘴里咬着一根羊肉串儿道,“辰哥儿,我瞅这羊肉能烤,鱼也能烤,蘸上你这秘制调料,指定能香。”

    宋大郎坐在旁边矮凳上边用竹签子串肉块,边揶揄道:“老二,别光说不练呀,你不是总吹牛你自己能钓吗,去拿你的鱼竿子跟池子里钓几条上来给我们瞧瞧呀。”

    “哎呦我的亲大哥,您可真舍得,咱这池子里可是锦鲤,您弟弟我一条一条挑出来放进去的,都是弟弟的宝贝,金贵着呢。”

    宋大郎朝宋二郎瞪眼:“咋?囡囡管你叫亲二姥爷呢,还不能吃你两条宝贝?”

    “那您还是叫她把她亲二姥爷给烤了吃吧。”

    “我才不要把二姥爷烤了,二姥爷烤出来不好吃。”小囡囡听见俩姥爷说话,插嘴道。

    “为啥不好吃?”宋大郎、宋二郎异口同声问道。

    宋景辰可是领教过这小丫头的童言无忌,抢在小丫头前面童言无忌道:“二叔,您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因为您都是二姥爷了,肉都没烤呢就老了呀。”

    宋二郎哈哈大笑,宋大郎也乐,小囡囡不知道俩姥爷为什么乐成这样,不乐不合群儿,她也咧着小嘴儿跟着乐。

    宋大郎见自家小外孙女笑得见牙不见眼,怜爱地摸了摸孙女的头。

    不远处凉亭里一众女眷簇拥着老太太坐一块儿吃着羊肉串儿乐呵,老太太道:“囡囡能有现在这般活泼伶俐,多亏了辰哥儿这孩子有耐心。”

    竹姐儿听到祖母说辰哥儿“有耐心”抿着嘴乐,辰哥儿不是有耐心,他是鬼点子太多,随便掏出个鬼点子就能把小囡囡哄得团团转。

    王氏由衷感激老三一家子把自家闺女还有外甥女照顾得这般好,忙道:“老太太说的是,秀娘把竹姐儿同囡囡当亲闺女亲外孙女儿看呢。”

    老太太:“老三有段时间没来信了吧?”

    王氏:“是有日子没来信了,兴许是最近忙。”

    老太太微微叹口气,“也不知什么年月能调来京城一家子团聚,景辰在京城里弄个上善楼算是给绊住了。

    孩子没跟他爹娘分开过这长时间呢,我瞅过段时间让老大或是老二谁的陪景辰回一趟南州,老三俩口子不定多想他呢。”

    姜氏道:“娘说得是,大哥岁数大了,这一路坐船的折腾他,便让二郎陪辰哥儿去一趟就是。”

    何氏不似其她人,她本身是关注朝局之人,宋景茂一些事情也不瞒她,她心里明白景辰大抵是出不了京的。

    听景茂说三叔现在不止管着南州的兵马,就连周边两省的兵马也一并归他管了。三叔在外面的权势越大,皇帝越不可能放景辰离京。

    心里明白归明白,她亦不会扫众人的兴,只在一旁笑着听。

    闲聊着,老太太又忍不住提起俩孙子的亲事来,辰哥儿年龄还小可以暂时放放,主要她瞅这孩子玩心还重着呢,早早成亲俩人都不懂事儿,说不得鸡飞狗跳成一对怨偶,还是等大点儿再说。

    辰哥儿玩心重,睿哥儿这孩子却是个稳当的,十岁年纪也不小了,若有那合适的,还是早些订下的好。

    老太太朝何氏道:“静秋,你看人准,亦人脉宽,给咱睿哥儿留意着些,若有哪家不错的丫头,不妨相看一番。”

    何氏应下。

    宋景茂进园子时,景辰同景睿两个如同看到救星一般,几乎是同时上前过来一左一右拉住他,一个给他往脖子里套围裙,一个往他手里塞肉串儿——

    “大哥您请——”

    “大哥你来——”

    哄孩子玩儿什么,还是让给自家大哥比较好,这小囡囡卖上瘾了,不让停呀!

    宋大郎同宋二郎老哥俩一见景辰同景睿闲下来,撒丫子就跑,边跑边道:“睿哥儿,辰哥儿,串肉串的活儿就交给你们兄弟了,大伯二伯老了,眼神儿不好使。”

    宋景辰同宋景睿俩难兄难弟风中凌乱。

    宋景茂笑道幸灾乐祸,只这幸灾乐祸没维持多久,他就笑不出来了,外甥女精力咋能这般旺盛呢,咋就不困呢?

    宋景茂对玉白俊脸上的黑炭印一无所知,认命地替自家外甥女烤肉串,他这人向来干净整洁得很,等到小囡囡困觉,叫下人们收拾了摊子,他盯着花脸回屋里去,惹得何氏同两个丫鬟忍俊不禁。

    宋景茂黑脸:他敢肯定那俩坏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夜已深,笑声散去,如水的月光极尽温柔地洒满院落。

    翌日一早,天光大亮。

    若不是窗外恼人的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宋景辰这会儿还睡不醒呢。

    长头发铺了半床,凌乱地散于身下,半张脸埋在蓬松又软塌塌的鹅毛枕里,倒显得小脸更嫩,眼睛更无辜,甭提多么人畜无害,任谁看他这样都只能联想到没啥攻击性的食草动物。

    宋景辰自来没有睡醒就起床的习惯,他得墨迹一会儿才想动弹。

    就他这样的,要他每日天不亮就爬起来上朝,那得要了他的小命。

    在床上墨迹够了,困意消散地也差不多,他这才挑开纱帐,唤知夏进来,洗漱用饭。

    马良知道景辰睡懒觉的习惯,特意等到日上三竿过来找景辰,说是全京城的酒楼都学会了玩打折券,萧楼的人快被抢光了。

    第236章

    马良所说的种种情况, 早就在宋景辰的意料之中。

    上善楼并非是面对大众的平民酒楼,它的客人乃是京城中的豪门贵族,打折促销对于求实惠的平民老百姓来说自然是多多益善,但对高端酒楼却恰恰相反。

    神仙是不能走下神坛的, 下来容易, 下来了就上不去了, 会失去神格, 失去众多信徒的忠诚度。

    所以他非但一再对众人强调发折扣券是开特例,仅此一回,且严格控制打折的力度与打折券数量。

    施家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盲目跟风,用低端局的玩法来经营高端酒楼简直是自取灭亡。

    宋景辰使马良稍安勿躁, 请他坐下喝茶,“我新得的梁野山雪螺翠芽,你尝尝。”

    马良可坐不住,这会儿子就算让他喝仙茶他也品不出味道来, 他从平瑞手上接过茶盏, 勉强笑笑, 心不在焉地啜了一小口,赞声好茶, 面忧心重重道:

    “方才担心少爷着急上火,马良没敢把实情全都说出来, 现下见着少爷您临危不乱, 咱便也不瞒您了,上善楼现在的情形很糟糕。”

    “能有多糟糕?”

    宋景辰笑笑, “无非是咱们上善楼没了客人,楼里的自己人人心浮动, 与我们上善楼供货的那帮子人有点小想法,同行看咱们笑话,外人看咱们热闹,还能怎样嘛?”

    “……”马良噎住,“都这样了,还不够您喝一壶吗?”

    宋景辰道:“强风知劲草,你这样吧,趁这段时间你将楼里几个主要管事的表现记录下来,回头报给我。”

    “少爷是想看他们中那些是对上善楼忠心之人,后面加以重用?”

    宋景辰摆摆手,“并非如此,忠诚固然是一种美德,但一个人很忠诚并不代表他就很能干,一些迂腐的忠诚甚至会起到反作用。

    那些积极为自己找下家之人说明人家有危机意识,可以使其做一些开拓性的事务;犹豫不决之人虽缺少决断,但懂得权衡利弊考虑周全,则可用在后勤;至于不计个人得失的忠诚之辈则可用在与钱财有关事务上,诸如账房,采购之类。”

    宋景辰的人才论让马良的认知再一次被颠覆,在他刻板的认知里,下属的忠诚才是第一可取之处。

    只要够忠心,便是不那么能干,也比那些极为能干却也极有可能背叛自己之人强。

    这个时代的人把忠心看得极重,便是宋三郎亦不能跳脱。

    宋景辰却是深受小宋总经历的启发,无所谓忠诚,只不过是背叛的筹码够不够大。反而是利益远比人性好把控多了。

    虽说那些能干之人往往都不怎么忠诚,但以能“利”驾驭住,就是好下属。

    马良虽说一时有些不能适应宋景辰的论调,却也无法反驳,点头应喏。

    宋景辰又道:“另外便是楼里只有一人吃饭,亦不可怠慢半分,你需记住一句话,咱们酒楼里卖得从来都不是酒菜。”

    “酒楼卖的不是酒菜,那是什么?”马良感觉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

    “咱们卖的是情绪价值。”

    “???”

    马良一脑门子问号,情绪价值……那是什么东西?

    宋景辰笑道:“简单来说就是一个人的面子与里子,这样说你可明白?”

    马良若有所思道:“所谓里子便是吃好吃饱,所谓面子便是有排场,凡能进咱们上善楼用饭的非富即贵,是那些普通人想吃而吃不起的。”

    马良只说对一半,其实这高档酒楼还隐藏着一个很重要的功能——那便是高端人脉社交的桥梁。

    尤其是在京城这种高官遍地的地方,每日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交际应酬,这种功利性的结交自然得去有档次的地方,方显出对于对方的尊重。

    比菜好不好吃更重要的是菜价够不够贵,这既代表了己方请人的诚意,也代表了对方身份的高低。

    所谓利益交换,一切都是明码标价的。

    当然,除去人脉结交,这文化交流亦很重要,贵族式的高雅需要金银铺路,就好比皇帝好喝茶,除了茶金贵,他那一套茶具亦是讲究到了极致。

    冰瓷莹玉,金缕鹧鸪斑,光是赵鸿煊那只几近完美的鹧鸪斑茶盏就价值千金,据说官窑耗费近十万两银子造这鹧鸪斑茶盏才得了三盏极品。

    上善楼的茶具、笔墨纸砚都是一流的。

    宋景辰并不想一次同马良说太多,点头道:“若要客人吃得好,这厨子的手艺、食材的好坏,用餐的环境与氛围,楼里伙计的贴心服务缺一不可。

    你便以此为基础,制定出一套上善楼的管理方案来,比如菜品上咱们要大胆创新,食材咱们要讲一个诚字,诸如此类等等。”

    “马良明白。”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你来牵头此事,令他们集思广益。”

    “是。”

    “另,关于如何为客人们提供更好的情绪服务,你叫楼里所有人都要写一份建议上来交与我,告诉他们若是提的建议若被采纳,东家有赏。

    哦,对了,你最好找一写字好之人代笔,不要给我送上来一堆狗爬爬,要我连猜带蒙的受罪。”

    马良“扑哧”乐了,忙道:“不敢。”

    “下去办吧,你无需理会别家,做好你该做之事,半个月后那些跑了的客人自然会一个不少的回来。”

    马良被宋景辰淡定自信,谈笑间藐视一切的态度所感染,亦因景辰那些异于常人的新奇想法而精神振奋。

    人家都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他感觉自家少爷比啥书都厉害!

    ……

    申时光景,一艘南边来的客船穿过外城门进入到内城。

    冯仑站在船头处,但见河道两侧酒楼茶馆瓦肆勾栏遍布,河岸上人群熙熙攘攘川流不息,极目眺望,更可望见远处华丽的翘角飞檐直入云霄。

    冯仑只觉入目处一片锦绣,洛京城比他想象中更加繁华。

    旁边谢旭更是激动地叫嚷起来,“表哥,表哥,你快看——”

    冯仑顺着他所指侧目看过去,就见不远处一富丽堂皇的双层画舫缓缓游戈在河面上,船头几个衣着艳丽的歌舞姬正在翩翩起舞。

    冯仑的父亲嫖妓差点害他前程尽失,对这些人全无半点好感,面色一沉,瞪了谢旭一眼。

    谢旭反应过来,摸着后脑勺讪讪笑道:“表哥,在南州的时候我便听说这洛京城最大最气派的酒楼便是萧楼,这萧楼的排蒸栗子鸭和虚汁垂丝羊头极负盛名,许观来京城时就吃过,咱们去尝尝呗。”

    冯仑斥他,“姨母是叫你随我来京城吃吃喝喝的么。”

    谢旭耷拉着耳,“表哥你又来了,人是铁饭是钢,总要吃饱饭才有力气读书呢。”

    “先办完正事再说,今日先找到落脚之处,明日一早你与我去宋府拜见,后日带着宋大人的信去拜见宴安先生。”

    谢旭听不进表哥的正事儿,他抓心挠肝想去萧楼见识见识,难得机智道:“表哥,不如咱们去萧楼住一宿呗,萧楼乃是洛京最大的酒楼,肯定也是消息最灵通之处,见识到萧楼,咱也就见识到什么是京都了。”

    此话倒也有些道理,冯仑点头应允……

    翌日,冯仑租了一顶二人小轿,带着谢旭往宋府去,谢旭顶着两只熊猫眼,他心情就很微妙。

    他本来就好八卦,昨儿晚上花银子在上善楼听了一夜八卦。

    给他讲八卦的伙计是宋景辰的脑残粉,大肆向谢旭同冯仑兄弟宣扬了宋景辰在京城的光辉事迹。

    谢旭把自己代入到宋景辰身上,他简直爽爆了!

    兴奋之余,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重大问题,指着对面灯火辉煌笑语喧哗的恒祥居大酒楼道:“为何对面这般热闹,咱这上善楼却冷冷清清?”

    伙计朝他诡秘一笑,道:“这你就不了解我们东家的路数了。”

    谢旭眼巴巴道:“快说说你们东家什么路数?”

    伙计嘿嘿一乐,笑而不语。

    旁边冯仑递过一锭银子来,伙计眉开眼笑道:“我待会儿叫人给您送一份点心上来,算我请二位的。”

    谢旭摆手道:“点心不重要,你快说说你们东家什么路数?”

    伙计神秘兮兮道:“依我对我们东家的观察了解,我们东家最擅长的路数便是学、他、者、死!”

    谢旭抱紧胳膊:“宋景辰有这么狠?”

    “客人说这话就不中听了,怎么能叫狠呢,那是我们东家想出来的法子,他们凭啥白用?既然是贪了人家便宜自然后果自负,天王老子来了也是这个理儿。

    咱把话撂这儿,过段日子若是对面恒祥居不倒,你来找咱,咱把银子五倍退您!”

    想到昨晚听到的这些关于宋景辰的传闻,谢旭眨巴眨巴眼朝冯仑道:“表哥,要不你看这样,你去宴安先生的书院念书,我跟着景辰学学做生意?

    咱们兄弟俩一个升官一个发财,岂不是两全其美?”

    冯仑斜睨他一眼:“姨母希望你能考上功名。”

    谢旭苦瓜脸:“我娘大字不识一个,她总以为念书跟种地一样呢,吃得苦中苦方成人上人。

    实际上,真是那么回事儿么?

    我看也不尽然,这读书看似公平,实则也是老天爷赏饭吃,得有那脑子才行。

    我娘不理解我有几斤几两,表哥你还不清楚我有没有那脑子吗?

    我去读书考科举累死累活十几二十年,再加上祖坟冒青烟勉强能弄一个举人的名头,那时候我都三四十岁,人生的一大半都过去了,了不得谋一个□□八品的小官。

    要是命不好死得早,岂不是更惨?

    不对,这还不是最惨,最惨的是辛辛苦苦念书十几二十年,竹篮打水一场空,连举人都考不中——

    这也太不划算了,我这么累图什么呀?”

    平心而论,冯仑亦是不太看好表弟考科举,可姨母一片苦心期望,他总想让表弟拼一把也就无遗憾了。

    但是他从未考虑过表弟自己真正想要做什么。

    牛不喝水强按头,你还能指望他膘肥肉壮不成?

    想到此,冯仑朝谢旭正色道:“表弟当真对仕途毫无兴趣?你须知天下士农工商,商排最末,若要改换门庭,唯有科举一道是正途。”

    谢旭见他表哥口气松动,忙趁热打铁道:“表哥,你这就不会算账了,等我赚足了银子娶他个三五个,我再辛苦点,生他个十个八个的,再用我赚的钱送这帮小子去念书,十个里面有一个出息的,我娘的愿望不就实现了!

    儿子不成,咱不还有孙子吗,咱赚他个几辈子花不完的钱,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冯仑:“……”

    冯仑嘴角忍不住抽搐,“你还真是把聪明劲儿都用在读书以外的地方了。”

    俩人说话的功夫,宋府到了。

    一进五重的带园大宅子,朱檐青墙,描金漆的朱红大门,门侧设有拴马桩,门旁一棵华盖如亭的大柳树,投下一大片荫凉,门前的青石板路打扫得不染纤尘。

    冯仑驻足片刻,上前敲门。

    门房看到他递上来的名帖,拱手一礼,笑道:“原来是冯公子,我家主人早有交代,说是这几天有好友来访,您先请茶室稍待片刻,这就去回禀。”

    冯仑来之前是给景辰写过信,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景辰竟这般细心周到,不但推算到了他到京的日期,竟还提前交待了门房。

    想到彼此身份这般悬殊景辰却如此厚待,再想到之前为杨睿做事之时的卑微,冯仑心中涌起难言的感慨。

    没让他等多久,宋景辰迎了出来。

    景辰今日上着一件白色交领窄袖襦衣,扎进时下最流行的藏青色褶裙里,束腰的逍遥飘带在腰侧打了漂亮的结,一长一短飘曳在腰侧。

    这种褶裙是京城里最近才流行起来的样式,腰身扎得略高,更显腰细腿长有气度,尤其是腰身两侧数十道精致的细褶子,随着主人的走动坐卧,变化万千。

    玄机就在于那褶皱中的银丝线绣图会随着褶皱摊开的幅度呈现出不同效果。

    这种裙子男女皆可穿着,只不过是男女的制式略有不同,景辰习武,他腰身既有力量又很有弹性,走路时轻捷带风。

    于是这褶裙在他身上别样的不同,布料又用的是最为上乘的的流光锦,轻盈流动宛如流水浮云般飘逸,贵公子的风范尽显。

    谢旭瞧着这样的景辰,突然就有点儿不敢上前。

    不过是半年没见,景辰不仅又长高了一截,便是气度亦与从前有所不同。

    倒是宋景辰一脚跨进门槛,先笑着开口:“我这才离开南州府多久,你们便与我这般生疏了么?”

    第237章

    宋景辰将冯仑谢旭两人让进内厅, 落座之后,大家许久不见自是寒暄一番。

    冯仑笑道:“万万没料到,景辰你竟是这般经商奇才,我才一到京城, 京城四处皆是你的传说。”

    宋景辰莞尔, 作苦恼状:“冯兄快别取笑我, 全京城的人都等着看我热闹呢。弟真是如履薄冰, 如临深渊,唯恐一招不甚,便成满城笑谈。

    好在如今你们来了, 冯兄白手起家撑起诺大一份家业定有过人之处,往后还要请冯兄多指教。”

    冯仑忙道:“我自愧不及你之一二, 如何敢谈指教二字,但凡你有所需,我必当全力而为。

    宋景辰笑了笑俩人又聊起其他。

    谢旭在一旁觑着自家表哥言语举止,总觉表哥在景辰面前拘束了许多, 浑不似在南州时那般不介意身份, 自在随意。

    他不知道的是经历一番变故之后, 冯仑才深切明白一个道理,人若要是想混仕途, 有贵人相助是何等之重要。

    父亲惹上那等事,在他看来天都要塌了, 但在景辰父亲那里, 不过是略施手段便将他从泥潭深陷中捞了出来。

    如今景辰父亲又亲笔写了书信,推荐他来京城宴安先生门下读书, 南州书院再好又如何能与京师中顶流的书院相比较,何况还是拜在陈宴安的名下。

    景辰在南州之时与他们打闹随意, 那是因为人家的目的便是与他们打成一片,打消他们这帮人的戒心。

    如今人家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上,父兄皆权臣,景辰自己又深得圣心,你凭什么敢与人家平起平坐随随便便?

    冯仑估摸着时间,与景辰聊了约有半个多时辰,主动起身告辞。

    一来他不知宋景辰是否还有其他事情要忙,不敢耽误人家太多时间,二来待得时间晚了人家留饭,你是吃还是不吃?

    不吃有负人家盛情,吃吧又显得你脸大,毕竟双方不是什么真正的至交,在南州相处的时间亦不过是短短半年。

    宋景辰也不强行挽留,笑着将人送出大门口,又安排一家仆这几日帮顾冯仑兄弟,毕竟俩人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做什么都不方便,身边有个熟悉京城事务之人要方便许多。

    冯仑忙再三道谢,心中感叹景辰虽是娇养的贵公子,却真真将世态人情揣摩的透彻,处处不失礼数,却也处处不失身份。

    以前应对杨睿只要投其所好就行了,如今要取得景辰的信任与好感,他却脑中一片茫然,完全无从下手的感觉。

    正常来言,似景辰这般年纪的少年最禁不住便是别人的吹捧夸奖,方才他一番试探,人家却淡定得很,脸上完全瞧不出一丝得意之色。

    这一点,冯仑还真是把景辰捧得太高,再能耐宋景辰也是个正值青春期的少年呢,又没经历过什么大挫折,他哪来那么的多波澜不惊。

    不过是他比别人更会装。

    他心里得意着呢,只不过这得意没必要给无关人等看到。

    谁要瞅见他给他爹娘写那信,准保颠覆认知。他若真有这般谦虚,秀娘的口头禅便不会是“你咋不上天呢?”

    出来宋府,谢旭有些担心:“表哥,杨睿一家子来了京城,听景辰刚才说杨睿他爹还升了什么吏部尚书,那吏部尚书不是管着所有大小官员的任免么?

    表哥,你说他们不会报复咱们吧?”

    冯仑目光中掠过一丝复杂,道:“他们自然会报复我们。”

    “啊???”谢旭大惊失色,道:“表哥,那咱们来洛京城岂不是蚊子寻蜘蛛自投罗网吗?”

    冯仑哼笑了一声,道:“我们这些小鱼小虾米,根本不是杨家人所在意,宋大人既然敢让咱们来京城,自然不会让咱们有事。”

    “哦——”谢旭拍拍胸脯长出了一口气,忽地又道:“可是表哥,将来考科举你早晚还是会落到他手上呀。

    他一个堂堂的吏部尚书想要为难表哥,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冯仑瞥他:“那不然呢?你要我现在去同杨家人跪地求饶?”

    谢旭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加思索道:“那肯定行不通。”

    冯仑:“是啊,肯定行不通,所以我们没得选,只能紧紧抱住宋家这棵大树,至于将来……将来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历朝历代新皇登基都是要经历一番人事更替的。

    谢旭深表赞同,道:“表哥说的极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与其担心将来生死未卜,不如及时行乐,将来死了也不吃亏。”

    谢旭两只眼贼亮,嘻嘻笑道:“表哥,咱们去京城大相国寺逛逛呗,我听说那里有一条小食街各色风味不输大酒楼的味道,什么王婆婆包子铺十八褶的包子、李老才家的五香熏鹅、曹家的鸽脯兔头、还有那什么各色粉羹甜酪,咱们全都尝他一个遍,绝不绕过任何一家!”

    “你也不怕撑着。”

    “撑不着,今儿吃不完,咱们明儿咱继续。”

    “呵呵,洛京欢迎你。”

    ……

    施国公想要玩“剩者为王”的游戏,试图以赔本赚吆喝的方式,将上善楼的客人一网打尽,全都捞进自家的恒祥居里。

    届时等到上善楼人心涣散,宋景辰成为全京城笑柄,抗不住压力要卖楼之时,他再恢复原价。

    他想象很美好,事情看起来也正逐步朝着他所想象进展。

    但若真这么简单,便不叫商场如战场了。

    这日傍晚,正是用晚饭的时间点,恒祥居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饭菜香气混和着酒气吆喝声,使整个酒楼都弥漫着一股让人心燥的嘈杂。

    尤其是这种酷热的天气里,这份嘈杂就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恒祥居打折太狠,直接五折,甚至还有打四折的时候,这就让许多平日里吃不起这种大酒楼的普通百姓也想来开个荤。

    有些是想尝个鲜,犒劳犒劳自己,也尝尝人家这大酒楼的饭菜到底啥味道。

    有些则是好炫耀,甭管来吃了个啥,便就只吃了个包子,那他也是去过恒祥居吃饭,有了与人吹牛的本钱。

    还有些本来就是恒祥居的客人,只不过是在请人吃饭撑场面的时候才会来,眼下见价钱如此合适,便也来吃上一番。

    总而言之,恒祥居低价引流,引入了一大批本来不属于它的客人。

    而它原本真正的精准客户却是叫苦不迭。

    因为此时的恒祥居酒楼大厅里不止人满为患,且用饭的客人极杂,有讲究的,亦有那不讲究的。

    一些人喝起酒来吆五喝六,说话也是大大咧咧,亦不管声高声低是否会影响到他人用饭,甚至还有莽汉因占座问题一言不和便撸袖子互骂。

    包间内的情况要好一些,可也没好到哪里去。

    酒楼的生意好,酒楼里的厨子、伙计以及帮工便会比往日里忙碌上数倍,他们忙得脚不沾地,东家却舍不得多给一文工钱。

    活多钱少,是个人就会心生怨气不平衡,再加上最近天气酷热,这些厨子在热气腾腾的大火灶前颠勺烧菜,体力同精神本就绷到了极限,再加上前面客人不断催促,管事儿的顶不住客人催,便来催厨子。

    那些贵客等急了对管事的发脾气,管事的着急便对厨子们没有好脸色,言语间又硬又冲。

    如此压力之下,这帮厨子那里还有心情和能力如往日般对菜品精益求精,只想早点完事,早点睡觉,各种敷衍了事。

    一开始出于对自身的要求以及干这行的职业道德,厨子们敷衍得还不那么厉害,后面见东家如此不是东西,简直就不把他们当人看,权当牲口来使唤,他们气性也上来了。

    管他三七二十一,能吃就行!

    京中豪贵俱都知道这酒楼背后的主子是谁,大部分即便对菜品不满意,大不了下次不来了,也不想闹事,传到施国公耳朵里得不偿失。

    可也并非人人都是好脾气的,总有那气性大的。终于三楼包间内哗啦一声巨响——有客人掀桌子了!

    “简直欺人太甚,爷我花银子就是为了来你这楼里尝个苍蝇腿儿!”

    一位客人怒气冲冲,手里的银筷子上挑着一只死去多时的苍蝇尸首,还非全尸,另外半个不知道在哪里藏着呢。

    既然配备的是银筷子,自然是花费不低,这位客人今日请重要友人吃酒,本想着去对面上善楼,但见上善楼门可罗雀,总觉还是人气旺的恒祥居应当更好些,何况现下还打五折。

    他本就豪气,再加上楼里打折,所以点的全都是镇楼的硬菜,不成想结果却令他大失所望。

    楼里乱糟糟也就罢了,这菜的味道简直是大失以往水准,食材不新鲜,甚至一些食材都处理得不够干净,火候也有问题,如果说这些他还能看在施国公的面子上使劲儿忍一忍。

    当他看到盘子里的那半只苍蝇后,实在忍无可忍了——

    因为比发现一只苍蝇更可怕的是,他都不能确定另外半只苍蝇是否被他或者是对面朋友吞进了肚子里。

    ……

    与此同时,对面上善楼最大的一处包间内,屋门口竖有檀香木作底架,巨幅花开富贵蜀锦作面的大屏风,即便有人推门进屋亦不会使屋中情形一览无余为外人所窥见分毫。

    绕过屏风,就见屋子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十六人座红木八仙大桌,上面铺了象牙白色的细腻绢丝绸布,桌上已摆好镀金边的汝窑白瓷茶盏、天青色莲花小碟,还有银筷子以及擦手的丝帕一应俱全。

    桌子正中央一束时令插花娇艳欲滴,芬芳宜人。屋顶悬挂坠有珠玉以及金丝银线坠子的六角绢纱灯笼,灯笼内儿臂粗的蜡烛将屋内映照出柔和温馨的氛围感。

    今晚宋景辰邀请一众好友吃酒赏月。

    第238章

    一众人陆陆续续进屋, 有以韩骏为首的世家贵族子弟,亦有郭午,冯仑以及谢旭等人,都是同宋家关系较为亲近之辈。

    韩家同宋家一样, 都是明确且坚定的保皇派, 其他各家的则态度略暧昧, 不敢得罪皇帝, 亦不想招惹施国公惦记,不过总体上还是偏向保皇,否则他们早就同宋景辰以及韩骏等人划清界限了。

    随着客人来到, 店伙计开始上菜,这些伙计穿着统一, 俱都是头戴黑色瓜皮小帽,身着青灰色半袖短衫,腰上系了同帽子相同颜色的黑绸带,整洁干练不说, 长相也讨喜面善, 连高矮胖瘦都是大差小不差, 让人见之心喜。

    先上开胃菜,酒宴开始前给客人用的, 主要是些鲜果切片、蜜饯糕点之类,诸如鹅梨、葡萄、香莲、榛子、蜜糕、豆糕、酥叶、梅花雪酥等等。

    正值炎炎夏日, 自然亦少不了冰雪冷元子、酸梅汤一类的凉品。

    在宋景辰的指导下, 这些菜品需放置在什么颜色什么形状的盘子里,摆放时颜色该如何搭配, 果盘如何高低错落疏密有致,均有讲究, 主打一个令人赏心悦目。

    上菜的同时,另有店伙计拎了竹篮进来,篮子里放有折叠规整,湿过水又不至滴水的干巾,分发给客人们作净手之用。

    这些日子酒楼生意不好,酒楼内的厨子伙计们每日闲得发慌,东家非但没有克扣他们半文工钱,竟还给他们发什么“夏暑补贴”说是最近天气热,辛苦他们了。

    祖奶奶呀,若他们这样的叫辛苦,对面恒祥居那帮人简直不配做人,那全都是被人使唤的牲口。

    都是干这行的,同行之间哪能没有交流呢,尤其两家子酒楼还离得这般近,甚至两家酒楼里不少伙计厨子之间还沾着亲戚邻里的关系呢。

    两相对比之下,恒祥居的那帮子人想破口骂娘,上善楼这边的人则想管宋景辰叫爷。

    佛祖保佑,爷您可千万得顶住——别让咱们上善楼倒喽。上善楼若倒,他们也得跟着做牛马去,天下东家一般黑。

    就咱们景辰公子白,长得就白。

    什么是风水?

    人气便是最好的风水。情绪是会传播感染的,上善楼众人心怀欢喜,待人接物时自然笑容真诚不做作,怎不叫客人看了舒坦。

    众人到齐,宋景辰客套一番,顺便将冯仑,谢旭兄弟介绍给众人认识,倒也没有多说,只说是自己很要好的朋友。

    其实这一句话就足够份量,言外之意便是不给冯仑面子就是不给我宋景辰面子。

    冯仑微微一震,没想到景辰这般照顾他们兄弟,忙站起身来与众人见礼。

    寒暄过后,酒菜上桌,谈笑宴饮间,一穿蓝色锦袍的少年忍不住叹道:“我看还是咱们老祖宗说那话在理儿。”

    “什么理儿?”旁边人好奇问他。

    “一文钱一文货呗。”

    他这话一出口,众人都心照不宣地呵呵笑。

    他们中不少人都在恒祥居吃过饭,那感觉觉,简直了。

    这么说吧,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呃,有了对比才显得伤害更深。

    韩骏接过话头儿,“这天下就没有一粒大米饭是白给人吃的,对面那恒详居的价钱是下去了,同样打折的还有他们家的菜品和氛围。”

    “骏哥儿说得没错,我听人说他们家菜品价钱低了,便使劲儿压榨那些供货的商家,可那供货的商家也不肯赔钱呢,便在货品上做手脚以次充好。

    他们倒是都会打算盘,谁也不肯吃亏的主儿,合着把亏都留给咱们这些食客吃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恒祥居的种种不是,宋景辰不好插话,看了旁边郭午一眼。

    郭午心领神会,扬声笑道:“诸位,咱别光顾着说话,景辰今日可是备了硬菜给大伙儿儿尝尝。”

    “噢,硬菜?有多硬?景辰,够硬吗?”

    此言一出,众人憋笑。

    宋景辰:“……”

    宋景辰瞥了韩骏这个混不吝一眼,面露可惜之色。

    韩骏道:“景辰,你这是何表情?”

    宋景辰:“我心疼我这一桌子高雅,全都让你个混货给搅和了。”

    韩骏哈哈大笑。

    宋景辰摸了摸下巴尖,朝他道:“不过若要说咱们酒楼这道菜有何特别之处——”

    众人巴巴等着下文呢,宋景辰不说了。

    韩骏催促:“有何特别之处,你快说呀?”

    宋景辰撩起眼皮瞥他,“你这人怎地处处都是急性子?”

    韩骏:“我天生就是急性子,干啥都急。”

    宋景辰:“无妨,咱们酒楼这道菜对急性子很有益处。”

    韩骏:“吃完败火?”

    宋景辰:“吃完补肾。”

    韩骏:“补肾就补肾,跟我急性子……急——”

    韩骏突然反应过来宋景辰嘴里那“急性子”是什么意思,又好怒又好笑,指着宋景辰道:“你嘴巴可真毒。”

    宋景辰瞥他:“换别人与我这般胡咧咧,我叫他趴着同我说话。

    韩骏知道景辰这是真动气了,想想人家年龄还小呢,家里又管着,不似他们这帮人见多识广,不把这等荤话当回事儿,他心下后悔自己嘴巴欠,嬉皮笑脸委婉同景辰说好话。

    宋景辰并非开不起玩笑,只是不喜这等玩笑,尤其前段时间自家大哥还被人各种说道。

    冯仑在一旁观察着,明白这帮人以景辰为尊,众人言语间多有讨好之意,韩骏地位也不低,说话放肆随意,不过却也是让着景辰的。

    而郭午虽出身不高,在景辰心中位置却远高于韩骏,与景辰的关系最好。

    由此可见景辰品性,比起利益,景辰更为看重兄弟朋友间的情谊。

    众人正热闹着,两名伙计抬着一特色红木物什进屋来,有点像是把长条桌倒过来的样子,两桌腿之间有一抬杠,俩人抬着保证平衡。

    “落轿子”后,两名伙计为众人奉上酒坛模样的小罐子,众人正纳闷那瓷罐盖子上为何坐一笑眯眯的弥勒佛。

    一名与俩上菜伙计明显穿着不一样的酒楼伙计笑盈盈上前,弯腰一礼,许是被专门训练过的,瞧着这礼仪姿态颇为雅致。

    众人就听他娓娓道:“诸位贵客,此菜名曰佛跳墙。坛启荤香飘四邻, 佛闻弃禅跳墙来 。”

    众人闻言精神一震,好一个“佛闻弃禅跳墙来”听着就有食欲。

    就见讲解的伙计顿了顿,继续朗朗道:“咱们店里这道菜肴用料极为考究,选用的是上等的海八珍、山八珍。

    所谓海八珍,海参、鲍鱼、鱼翅、燕窝、干贝、鱼唇、鱼子、鱼肚;所谓山八珍,猴头、花菇、驴窝菌、银耳、竹荪、羊肚菌,以及黄花菜、云香信。

    另还有花胶、瑶柱、乳鸽子等做补充。

    几十种食材需提前八天分别处理熬制,最后再一同文火慢煨 ,使各种食材香味融合一体,却又保持自有风味。”

    说完,讲解伙计再次躬身一让:“还有,这道菜乃是京郊灵隐山上取来的山泉水煮制,诸位贵客请慢用。”

    好家伙,真够讲究的,这还没吃呢,先被伙计把馋虫钩起来了,众人迫不及待品尝——不消片刻,赞叹声四起。

    “汤清味厚,层次分明。”

    “浓而不腻,酥而不焦。”

    “柔润软嫩,浓郁鲜香。”

    众人大饱口福咋舌之余,纷纷好奇起创造出这道菜的厨子来,要求见一见,尤其韩骏叫唤得欢。

    谢旭亦是眼巴巴,那盛放“佛跳墙”的坛子,太过精致,他牛嚼牡丹,没几口就吸溜完了。

    宋景辰:“……”

    呵呵,咱手里就有这一道菜的菜谱,小宋总又不是个厨子,他会吃不会做呀,至于为何小宋总独独有这道菜的菜谱?

    对不起,宋景辰想不起来,他并非拥有小宋总的全部记忆。

    想不起来没关系,宋景辰呵呵一笑,开始将故事——

    毕竟每一道名菜都需要一个经典的故事来加持。

    宋景辰:“此菜谱并非厨子所创,乃是因我前些日子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了一个和尚,那和尚……”

    吧啦吧啦一顿瞎忽悠。

    “这……”

    众人只觉这简直是太扯了。

    可就算再扯也总比眼前十指不沾阳春水这位会做菜让人更能接受些。

    且不管故事是真是假,这道菜是真真好吃,一帮子人纷纷叫嚷着要再来一坛。

    再来一坛?

    那可不行,牙缝里的美食才能让人念念不忘,才能让人无限脑补,吃饱了可就不香了。

    宋景辰呵呵一笑,表示无奈:“菜谱咱虽有,可这楼里仅有主厨一人掌握了火候,因此今日总共就出了两锅,另一锅派人送去了我家里了。”

    景辰都这般说了,众人无法,总不能厚脸皮跑人家家里吃去吧。

    这帮人见佛跳墙吃不成,又馋宋景辰的“醉云边。”

    宋景辰说“还得再等等。”

    韩骏一脸不满足,“好你个景辰,把咱们的馋虫、酒虫全都钩起来了,却一样都不满足,你太不地道了。”

    宋景辰哈哈笑道:“别急嘛。”

    又提“急”字,韩骏过敏,因为前面那出,众人对这字敏感,哄堂而笑。

    宋景辰语塞……

    这次他真不是有意的。

    韩骏怒瞪众人,一副他要同这个“急”字不共戴天的急吼吼模样,逗得众人又笑。

    其中谢旭的身体略显扭曲,今日的饭菜简直绝了,茶也是极品,他哪样都没想放过,因此憋得内急,但眼前的瓜太好玩儿,他暂时还舍不得去茅厕,唯恐错过什么更精彩的。

    宋景辰止住笑,出来解围道:“今日我请各位来,正有一事商量。”

    第239章

    众人不约而同侧目过来, 凝神倾听。

    就听宋景辰道:“我前些日子调制出来的香露你等都见过了,诸位以为这营生如何?”

    听他这般问,众人不由互相对视一眼,心说这还用说吗, 你那香露有多好你自己心里不比我们更有数。

    “辰哥儿何故有此一问, 莫不是要分一杯羹给咱们兄弟?”韩骏笑嘻嘻半真半假替大伙儿问出心里话。

    宋景辰笑而不语, 却是微微点头。

    “啥?”众人齐齐惊诧:“竟还有这等好事儿!!!”

    韩骏咽了咽口水, “不是,辰哥儿,这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呢, 你这……你这有点儿让哥哥不好意思了。”

    宋景辰不高兴白他一眼,“哦, 在你们眼里,我宋景辰不过一外人矣,亏我把你们当成是自己人,原是我自作多情了。”

    韩骏:“!!!”

    冤枉啊, 这怎么又成我的错了。

    一屋子人却被景辰的幽默笑得不行, 趁着欢乐的气氛, 宋景辰诚恳道:“诸位与我不是同窗便是好友,都是顶顶要好的关系, 我也不瞒你们,我这香露利润惊人。

    至于有多惊人, 这么说吧, 就以当下的蔷薇香露为例:若是采用古法,数十朵蔷薇花方可蒸出一滴花露, 而同样数量的蔷薇花用我们的法子确可提取出五百滴花露之多。

    且我们的花露留香更为持久,散香效果亦更佳, 几个时辰内香味都不会散去,且仅需在肌肤或衣物上涂抹数滴便可达到这样的效果。

    最紧要,咱们的香露放在瓷瓶中三年不腐,不受时令限制,携带也更为方便。”

    在座众人俱不是傻人,光听到一滴对五百滴就已经惊讶到说不出话来,更不消说宋景辰这香露在其它方面的各种优势。

    而香料在大夏朝贵族中的受欢迎程度更是有目共睹。

    这真真是肥得流油的营生。

    可这般好的营生,宋家为何不自己独赚呢,谁还会嫌弃银子烫手不成。

    宋景辰自是知道这帮子人心里想什么,笑了笑道:“景辰做人不喜欢吃独食,做生意只信奉一句话——我为人人,则人人为我。”

    我为人人,则人人为我?冯仑细细品味着这句妙语,不由看向宋景辰。

    宋景辰继续道:“诸位当清楚,我大夏朝的土地共计一百二十六府、一百八十三州、一千四百余县市。

    便是我宋家的胃口再大,也决计不可能将这香露卖到咱们大夏的每一处角落。

    若我等共同合作定下规矩,一家负责一区域,既可避免彼此竞争消耗,又可共同致富,岂不两全其美?”

    “妙,妙,妙啊!”

    宋景辰话音未落地,韩俊便忍不住哈哈大笑,抚掌叫好,

    冯仑眼中更是异彩连连,他既为景辰的格局叫好,又为景辰的策略叫好,另外他还隐隐意识到一些更为深层次的东西。

    若是景辰与这些家形成了利益共同体,那么宋家在朝中获得的支持……

    思及此,冯仑只觉景辰之深谋远虑,远超他的年龄。

    景辰这番话让一众人满眼兴奋,跃跃欲试。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谁不喜欢赚钱呢,谁又不想做出点事情来让家族中人对自己刮目相看。

    如今有这样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自然是要紧紧抓住。关键是他们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宋景辰赚钱的法子不止这一种。

    宋景辰简直像是为赚钱而生,说他是财神爷转世也不为过。

    对于众人的反应,宋景辰早有准备,令马良将提前书写好的合作方略分发到众人手上。每人一份,叫众人拿回家中细细查看,若有意合作,择日正式签订合约。

    发到众人手中的一沓子纸张,约莫十几页,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有关权力与义务的条款,以及遇到争议的解决办法。

    众人拿到手里看着都觉眼晕,不知道景辰是如何一条条事无巨细想出来的。

    时侯不早,酒宴散去。

    隔日晌午,宋景辰发放给众人的那份合约呈放在皇帝的龙案上。

    同样的错误,宋景辰不会再犯第二次,这次皇帝赵鸿煊是第一个品尝到佛跳墙之人。

    佛跳墙味道确实不错,便是赵鸿煊这等不好荤腥之人亦忍不住比平日多用了一些,同苏公公说笑“这次倒是懂事儿了,玉不琢不成器,该敲打的还是要敲打。”

    只是昨日才夸过人,今日见到宋景辰写的那份合约,脸上便看不出喜怒来,他在想宋景辰此举是有心还是无意。

    一旦这些人家的营生与宋家的营生捆绑在一起,那么他们之间便形成了利益共同体。

    这是宋景辰自己的主意,亦或是宋景茂的主意?

    宋家也要结党营私,成为第二个施国公吗?

    他转念一想,又觉这名单上之人除去韩家,其他各家均是些扑腾不起什么水花的小鱼小虾,倒也不必如此过于紧张。

    他正思忖着,内侍进来禀报,说是宋景辰递了牌子求见。

    赵鸿煊宣人进来,顺手将那沓子纸张压到书桌最下面。

    得到宣召,宋景辰大步进殿来,进到殿中似乎是想起“规矩”二字,忙刹住脚步走慢些,上前规规矩矩给赵鸿煊行了一礼,“景辰见过陛下,问陛下安。”

    “起来吧,苏全,给他看坐。”

    “谢陛下赐坐。”宋景辰起身走到苏公公放好的座位前,这次只敢坐了半个身的位置。

    赵鸿煊觑他,“怎地今日倒这般拘束起来。”

    宋景辰经历过上次进宫之事,哪里还敢把赵鸿煊当正常人看待,自然是恭敬无大错,脸上略尴尬道:“陛下是天子,臣之前不懂事,还望陛下恕罪。”

    见他这般小心谨慎的样子,赵鸿煊一时倒有些怜惜,笑道:“你这般讲规矩,朕倒有些不适应了,你过来,坐朕的塌上来。”

    闻听此言,宋景辰小脸儿都吓白了,忙惶恐站起来,“陛下,上次的事臣知道错了,求陛下翻篇儿吧。”

    赵鸿煊哈哈大笑,他左看右看,宋景辰都不像是那等心机深沉之辈,料想宋景辰与那些人合作应该是没有别的想法。

    “看把你吓得,倒像是个小鹌鹑一样,你与他们不同,你在家里怎样,在朕这里便怎样就是了,无需太过拘束。”

    宋景辰听他这话浑身起鸡皮疙瘩,可真太虚伪了。

    宋景辰亦虚伪地朝皇帝笑笑,重又坐下,这次坐得结实了一些,不忘向皇帝谢恩。

    他一笑,嘴边的小酒窝就特别天真烂缦,眼睛亦很澄澈,让人很容易对他放下防备。

    赵鸿煊令苏公公给他看茶,笑道:“坛启荤香飘四邻, 佛闻弃禅跳墙来。你那佛跳墙味道不错,诗亦有趣,朕心甚悦,你想要什么赏赐?”

    宋景辰真诚道:“陛下的喜欢便是对臣最大的赏赐。”

    赵鸿煊斜睨他:“你真这般想?”

    宋景辰回答地斩钉截铁:“天下人都如臣这般想。”

    赵鸿煊乐了,朝旁边苏公公道:“你说说,满朝文武若都如他这般嘴巴甜,朕得少生多少气,下去后你把那冬桂蜜赏他两坛。”

    这冬桂蜜乃采自冬天的野桂花,号称是“蜜中之王”,色泽乳白,有淡淡桂花香味,极为稀有难得。

    苏公公忙应是,暗道皇帝对宋景辰果然格外不同,愈发认定要与宋景辰搞好关系,这宫里宫外互相照应,对彼此都好。

    宋景辰又是一番谢恩,赵鸿煊道:“景辰今日进宫可是有事禀报?”

    宋景辰拱手道:“正有一事要同陛下禀报。”

    赵鸿煊:“你且说来。”

    宋景辰将前天晚上之事与皇帝汇报一番,又道:“陛下,这香露利润甚厚,臣发出邀请后,昨日他们无一例外俱都与臣签订了合约,依照合约,臣要从各家抽取一半的抽成。”

    稍顿,宋景辰又道:“这一半的抽成中,景辰拿出一半来支持陛下的新军,另一半则留作本钱周转,则可有源源不断的银两供陛下的新军使用。”

    宋景辰此番话落地,赵鸿煊的神情极其不自在,眼前的少年目光坦坦荡荡,一片赤诚的忠君之心,他却那般猜疑他……

    他只是一个才十六岁的孩子呀。

    对面十六岁的孩子,脸上真诚的不能再真诚,心里面却是碎碎念:上钩,上钩……

    你不是缺银子吗,我都给你送银子来了,你可倒是来拿呀。

    只要皇帝肯与他合作,那么主动权便掌握在了自己手上。

    政治他玩不过赵鸿煊,玩经济,他有的是法子糊弄赵鸿煊。

    即便赵鸿煊心冷如铁,此时也不由得拉起宋景辰的袖子,喃喃道:“朕得景辰,如鱼得水。”

    隔着薄薄的衣袖,宋景辰只觉赵鸿煊的手一点儿热乎气儿都没有,莫名地,他心头跳出一个荒唐的念头来——

    大皇子朝不保夕,眼前皇帝陛下的身体似乎也比想象中要差,若皇帝与皇子都留不住,那么大夏朝的下一任主人……

    赵敬渊!

    好哥们儿的名字冷不丁跃上心头,画面太美,宋景辰有点儿不敢想。

    若是赵敬渊做了皇帝,莫说是坐一坐皇帝的龙榻,便是他在龙榻上打滚儿,赵敬渊敢有意见??

    他敢有意见,自己就敢做摄政王,谁怕谁。

    赵鸿煊见宋景辰呆愣,以为他是受宠若惊,拍了拍他道:“你待朕忠心,朕亦不会亏待了你。”

    宋景辰内心:呵呵,我信了你个鬼,皇家无父子,我算个老几。

    宋景辰面儿上:“陛下如此待臣,臣愿为陛下孝犬马之劳。”

    赵鸿煊龙心大悦,要留宋景辰一道用饭。

    宋景辰的小脸儿瞬间便垮了。

    赵鸿煊皱眉,“怎么不愿意陪朕用膳?”

    宋景辰实话实说道:“能同陛下一道用膳,乃臣莫大的荣耀,亦是臣家里莫大的荣耀,那必是要写入族谱记事的,云:某年某月某日某天,祖上宋景辰得陛下赐宴……。

    后面是各种对臣的溢美之词,臣怎会不愿意陪陛下一道用膳。”

    赵鸿煊笑了:“这倒怪了,既是愿意,又为何面露难色?”

    宋景辰咬了咬牙,道:“上次陛下赐膳,施国公已然看臣不顺眼了。”

    赵鸿煊哈哈大笑:“你都敢当众怼得他下不来台,你还会怕他?朕不信。”

    宋景辰面露一丝不屑之色,“哼”了一声。哼完方觉不妥,愣了愣。

    赵鸿煊掩唇,笑道:“恕你无罪。”

    宋景辰松了一口气,气壮道:“臣有陛下撑腰,还会怕他不成?

    只是臣为陛下立功外人并不得知,在众臣眼里,臣不过一小儿,却两次被陛下留膳,恐有人心生不平,让陛下难做。”

    赵鸿煊见他小小年纪,面对无上隆宠,却能保持一颗本心,把自己这个皇帝摆在最重要的位置,不由愈发感动,看向宋景辰的目光愈发温和。

    苏公公在旁边看得心惊,他还从未见皇帝对谁这般温和过,便是大皇子也并不得他喜爱,至于太后那边,母子的关系一言难尽。

    大部分时间赵鸿煊的目光都是带着一丝冷意的,便是在大臣们面前应酬,笑意也不达眼底。

    苏公公对宋景辰在家中得宠忽然就有了一丝明悟,这孩子简直太会拿捏人心,他的每一句话都能说到帝王的心坎上。

    苏公公感叹宋景辰拿捏帝王,却不知宋景辰第一次见他就将他拿捏稳了。

    解下随身的玉佩给他,既是可怜高公公,更是做给苏公公看,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若无靠山,苏公公早晚也有高公公那一天,如此知恩图报的景辰就站在他的眼前,他选还是不选呢。

    宋景辰自小得宋三郎悉心教导,八岁随父兄中州赈灾,十岁父亲被贬凉州,他又跟随爹娘从京城最繁华之地背井离乡迁去大凉州生活,后又辗转南州,再次回到京城,阅历远超普通京中子弟。

    再着,慈不掌兵,义不理财,宋三郎从小小的八品主事一路升到二品大员,岂能是无手段之辈。

    从小跟在爹爹身边长大,五岁便被教导驭人之道,他上哪儿天真单纯去。

    赵鸿煊思忖一下,对宋景辰道:“朕听说你那上善楼的生意最近不大好?”

    宋景辰心中微动,皇帝日理万机竟还知道他上善楼的生意不好,莫不是宋家被皇帝派人监视?

    不及多想,景辰忙道:“劳陛下操心,臣的上善楼还好。”

    赵鸿煊嗔他一眼,心道年轻人就是爱面子,想必在他这帝王面前更是要面子,不过这事也怨不得景辰,实在是施国公那老匹夫太过卑鄙。

    思忖片刻,赵鸿煊道:“不然这样,朕为你那佛跳墙提一副字联?”

    第240章

    赵鸿煊话许出去以后, 随即意识到不妥当,且不管私下里他如何偏袒景辰,明面上却是要一碗水端平的。他为上善楼题字,无疑会令施国公颜面尽失。

    可他金口玉言话已然出口, 对上景辰一双期待的明亮双眸, 他亦不好意思收回, 便令苏公公铺纸备墨。

    他本欲作诗一首, 又觉任何诗句都不及那句“坛启荤香飘四邻, 佛闻弃禅跳墙来。”来得生动贴切,思忖片刻, 索性挥毫写下“佛跳墙”几个大字。

    皇帝亲自赐字,无疑会令“佛跳墙”的身价倍增。宋景辰小心从苏公公手上接过赐字, 笑道:“陛下赐字,是上善楼之福,亦是臣的福气,不过臣要将这份福气先收藏起来, 改日再拿出来人前炫耀。”

    赵鸿煊被他末了这句“改日再拿出来人前炫耀”取悦, 既为这句话本身愉悦, 亦为宋景辰的体贴圣意愉悦。

    皇帝心情不错,宋景辰陪着说了会儿子话, 有内侍进来禀报,说是吏部侍郎范盛大人求见, 景辰起身告退。

    赵鸿煊令苏公公送他出殿。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 迎面遇上进来面圣的范盛,宋景辰略略一礼侧让, 范盛瞅见景辰心情极为复杂,尤其是看见苏公公亲自送景辰出来, 这种复杂之中又掺杂了说不出的妒忌。

    经历一番沉浮,眼下的范盛能曲能伸,冲宋景辰一笑,回了平礼,笑道:“之前逆子对景辰公子多有冒犯,范盛代不孝子同公子陪个不是,还望公子宽怀大度,不与他一般见识。”

    伸手不打笑脸人,宋景辰冲他轻淡一笑,“侍郎大人严重了,景辰从未将此等小事放在心上,侍郎大人又何须耿耿于怀。”

    范盛用“宽怀大度”给宋景辰戴高帽子,宋景辰也不客气,讽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范盛脸皮厚,佯装听不出来,哈哈笑道:“景辰公子大度。”

    宋景辰弯了弯嘴唇,“范大人请。”

    “景辰公子请。”

    双方擦身而过,范盛咬牙。

    宋景辰同苏公公走出一段路去,苏公公状似随意道:“这位范大人最近颇得陛下的赏识,时常被陛下召见。”

    宋景辰不动声色笑道:“为陛下分忧的臣子多了,陛下便能省心些,景辰亦为陛下高兴。”

    苏公公微一怔愣,一时摸不透景辰心思,只得顺着景辰的话道:“是这么个理儿,老奴也为陛下高兴呢。”

    宋景辰自然能听出苏公公这是在向自己提醒提防范盛,只是苏公公最近有些太过放大他自己对宋景辰的作用了,景辰不喜。

    ……

    正如宋景辰所料,有了韩骏这帮子人的大力吹捧,“佛跳墙”这道菜的大名迅速在京城贵族之间流传开来。

    尤其这菜名起得妙,还有那句关于佛跳墙的诗句更是应景,引得各方垂涎欲滴跃跃欲试。

    与之相反,前几日恒祥居吃出苍蝇之事亦同样在京城内传得沸沸扬扬,

    更可怕的是随着苍蝇一事的发酵,恒祥居的更多猛料被挖了出来,诸如上桌客人吃剩下的饭菜回锅给下桌客人吃、后厨脏乱差苍蝇乱飞、食材以次充好,饭菜缺斤少两等等各种负面消息层出不穷。

    风水轮流转,不过才短短几日功夫,恒祥居便门可罗雀,说门可罗雀都抬举他了,应当是空无一人。

    与之相反,对面上善楼却是客似云来蒸蒸日上。关键人家还没降价!!!

    上善楼的厨子、伙计以及一众帮工们卯足了劲儿干,来的客人越多,酒楼收益越好,月底他们的分红便也越多,累些也值呀。

    酒楼走上正轨,宋景辰便将酒楼交于马良、九香等人打理,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他要搞香水生意绝不仅仅是为了帮宋家拉拢关系,帮皇帝搞钱,最重要的是他要帮助父亲搞定南方的士族。

    制作香露需得大量鲜花,京城的花田肯定不够用,且京城因气候问题,花卉种类有限,且花期短,不宜作为原料基地。

    反而南州府无论从种植气候,还是香露运输的便利程度,都更为合适。

    但要控制花田,防止老百姓们看到种植鲜花赚钱便一股脑放弃种粮。毕竟在生产力如此落后的时代,粮食才是一个国家的根本,万万不能动摇。

    所以,最好是有自己的鲜花种植基地。

    那么南州府拥有土地最多的人,自然是那里的豪门旺族,若与这些人达成合作,既解决了鲜花问题,又与这些人形成紧密联系。

    另,侍弄鲜花可比侍弄秧苗费事儿,某种程度上还可以拉动当地就业,提升父亲的政绩。

    这也是他拉拢看重冯仑的原因。

    冯仑长期跟在杨睿身边,又长袖善舞,若论对南方士族的了解,非他莫属。

    宋景辰令平瑞去请冯仑过府小聚。

    冯仑自进入陈宴安的书院后,在书院里听说了宋景辰的许多趣事,诸如景辰大名鼎鼎的“牛论”,诸如景辰爆打驸马爷的亲侄子,诸如当年忠亲王殿下跟在景辰屁股后面当小弟。

    据说忠亲王甘拜下风的原因是俩人比赛谁能让小蚂蚁听话,宋景辰画了个圈,那些小蚂蚁果然全都吓得不敢出来了。

    忠亲王愿赌服输,后面大家才发现不管谁画个圈小蚂蚁都不敢出来。

    又说宋景辰年仅八岁,面对一头大野猪临危不惧云云。

    冯仑想不到自己眼里的翩翩佳公子竟然有这般彪悍的童年,心下叹服。

    平瑞过来请,冯仑认得他,是景辰的身边人,忙换了身衣裳跟随平瑞上车。

    冯仑甫一进入到车厢内,便觉一阵清凉宜人之意,低头看去,原是座椅下提前放置了冰鉴,散发出丝丝缕缕的凉气。

    冯仑不由心中感动,这是他在杨睿那里从未感受过的尊重与厚待。

    平瑞引着冯仑进屋时,宋景辰正哄小外甥女儿,小囡囡缠着他讲三打白骨精的故事,宋景辰耐心被耗耗得差不多了,开始吓唬小丫头。

    他自己幼时害怕鬼,便故意把白骨精形容地很可怕,不成想小丫头又怂又爱听,身体吓得瑟瑟发抖,大眼睛却兴奋地差点儿冒绿光。

    “救命啊——”宋景辰哀嚎一声,长指遮脸,往逍遥椅上重重一躺,朝屋外嚷:“来人啊,快把这小丫头给我叉出去!”

    冯仑站在珠帘外:“……”

    平瑞忙跑进屋去。

    宋景辰见冯仑站在门外,略尴尬,便令平瑞将人让进来,他进屋去换件衣裳,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没让冯仑等多久,宋景辰换了身看上去肃谨的衣裳出来,垂首摸了摸鼻尖道:“小孩子磨人得很,让你见笑了。”

    冯仑绷着笑道:“令外甥女可爱得紧。”其实他觉得这句话同样适用刚才的景辰。

    宋景辰笑笑,亲自倒了茶给冯仑。

    冯仑忙接过。

    宋景辰亦不绕弯子,直接道:“冯兄,今日我请你过来,是有要事相商,你知这香露的生意事关重大,半点马虎不得。”

    冯仑点头赞同,“若这香露真能卖到大夏下面的每一处州县,回报不可估量。”

    宋景辰笑笑:“高回报同样意味着高风险,若这生意搞砸了,韩骏这帮子人得把我吃喽。”

    冯仑拧眉:“这世上就没有包赚不赔的买卖,契约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愿者入局,怎可——”

    “冯兄,这帮人就没有一个真正的商人,他们不会亦遵守商人的那套规矩。”宋景辰抬手打断冯仑的话。

    “这……”

    冯仑一时语滞,他只能说宋景辰胆子真大,敢利用这帮子人。

    宋景辰道:“冯兄以为自己考中进士有几成把握?”

    冯仑不明白景辰为何突然没头没尾问起这个,苦笑一声道:“便是日夜苦读,亦不敢说有五成把握。”

    宋景辰点头,道:“若我将你引荐给皇帝陛下呢?”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震地冯仑一哆嗦,他猛地抬起头来,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景辰——

    冯仑用力咽了下口水,压下砰砰心跳,他道:“可我冯仑何德何能敢奢望入得了陛下眼?”

    宋景辰一笑:“冯兄,我不光要将你引荐给陛下,我还要送你一场为陛下立功的机会,你可愿意?”

    冯仑的双目中情绪翻滚,无法掩饰内心的野心和激动,怔怔地望着景辰,倏然站起身来,朝着宋景辰深深一礼。

    宋景辰笑道:“你无需感激我,我是在帮你,更是在帮自己,你可知这香露的生意,有咱们陛下的一份,所以咱们只准胜,不准败。”

    说着话,他站起身,扶住冯仑胳膊,“冯兄,你可愿与我一道建功立业?”

    ……

    这边宋景辰正筹划香露之事,上善楼却先出事了,楼里一名厨子被衙门的人带走。

    却说上善楼与恒祥居两家酒楼如此鲜明的对比,施家人如何能忍,暴跳如雷的施国公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宋景辰在背后使坏!

    暴怒之下,施家一纸诉状将上善楼的厨子告到洛京府衙,状告这名厨子恶意散播谣言,诽谤恒祥居!

    正常来讲施国公不至于如此鲁莽冲动,堂堂当朝宰辅,又是国丈国公跟人家酒楼一个厨子过不去。

    实在是宋景辰前期铺垫得太好,加上这次,等于是三气施国公,次次将施国公气到人仰马翻,成功让施国公狂化成一头发怒的狮子。

    另外,还有一个隐藏很深,不为人道的原因,那便是上善楼的风水之说成了施国公的一块心病,若上善楼真的在宋景辰手中发扬光大,那就真应了宋景辰乃大福大贵之人的谶语。

    这是施国公最不想看到的。

    施国公原本想要告的是宋景辰,但他实在找不出宋景辰诽谤的证据,费了半天劲,差到上善楼这名厨子当众说过恒祥居的坏话,便想小题大作,借题发挥。

    宋景辰接到消息的时候,简直是气乐了,对不起,他这人护短,厨子怎么了,上善楼的厨子也不是你们能随意欺负的。

    施国公,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