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鸿意,你一直都醒着么……”
古鸿意慢慢睁开眼睛,“嗯。”他的声音哑哑的,像醉了一样。
白行玉心中叹了口气。不过,没时间尴尬了,趁着醉真散的药效,他有正事要问古鸿意。
白行玉抓起古鸿意的手,便在他手心飞速写道:“你可看清了梅一笑的脸?”白行玉还是怀疑,古鸿意受的剑伤,并非梅一笑的山河一剑。
古鸿意既不摇头,也不点头,目光愣愣的,只是盯着白行玉的脸。
白行玉蹙眉,便换了个问题,垂眸继续飞速写道,
“你的师兄袖玲珑,和绣阁阁主有什么过节?”
这个问题更加紧迫。
老板娘要是真把他们两个小粽子打包丢出去可就完蛋了。
总不能俩人一块卖回明月楼吧。
古鸿意依旧不回答。却盯着白行玉的眼眸,笑了。
白行玉有些无奈,叹了口气,用了几分力气往古鸿意手心上写着,还特意写到他掌心的疤痕上。
故意要他痛,要他清醒。
“古鸿意,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白行玉写的专注,古鸿意只觉得掌心疤痕被一片羽毛挠着似的,有些痒。
白行玉尚未写完,古鸿意便一把把这片羽毛捏住,钳在大手里。
古鸿意盯着羽毛的主人的脸,日光下,他像一块润润的琥珀。
古鸿意眼睛亮亮的,答非所问地喃喃了一句:
“你真好看。”
“……”
古鸿意果然一句都没有听。
白行玉茫然。他摇摇头。
他从不觉得自己长的多好看,不然,也不至于在明月楼如此不受待见。
客人点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锁住他的手脚,然后捏起他的脸来,把烈酒灌进他的喉中,看他呛的痛苦的咳嗽,满面都是酒水,一边欣赏他扭曲的表情,“啧,你还是这副堕落的样子更好看。”
白行玉便挣开古鸿意的钳制,抄起他的手掌,继续重重写道,
“快回答我的问题。”
古鸿意竟然一副迷茫的表情,有些不安地垂下眼眸。
“白行玉,残月好像把我打聋了。”
“为什么我听不见你。”
白行玉:“……”
白行玉第一次为自己不能说话感到如此烦躁。
叹了口气,白行玉面色平静地飞速打了一串珠连炮般的手语。
含义很丰富,概括一下便是:你有病。
古鸿意眼睛一亮,“这是你新创的剑诀吗。”
说着,古鸿意有样学样,把他这一套含义丰富的手语,分毫不差地学做了一遍。
白行玉按了按太阳穴,便翻过身去,背对着古鸿意。
算了,这个醉真散,不用也罢。
两人这样沉默地躺着,午后阳光明媚,晒得白行玉面颊泛起潮红,感觉快要睡过去了。
双肩忽然被一把抓住。是古鸿意。
因为醉真散,古鸿意全身都是麻木的,完全脱了力,只是虚虚地抓住白行玉的肩头,贴了上去,小声说,
“对不起,我想起来了。”
“我忘了,现在不是在华山了。你后来遇到了坏人。”
白行玉心里笑笑,“想起来我是哑巴了。”
古鸿意的声音却戛然而止,一句不提之后白行玉受到的折磨。
古鸿意从白行玉背后,穿过他清瘦的左侧腰身,将自己的大手递了过去。
“给。”
白行玉叹了口气,并不翻身,就这样拉住古鸿意从背后伸来的手,开始往上写着。
梅一笑的事,稍后再议,如今最当紧的是:
“绣阁阁主,与盗帮有什么过节?”
绣阁?古鸿意思索片刻,答道,
“千红一窟吗?没什么大过节。”
“她只是追杀了我师兄袖玲珑十年而已。”
白行玉面无波澜,只是心说,“收拾收拾准备一块被卖回明月楼吧。”
白行玉长叹一口气,拍了拍他的手背,想着醉真散应当物尽其用,便换了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加入盗帮?”
白行玉想过,如果来救自己的人,不是恶名昭著的大盗,而是盖世的英雄,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若古鸿意自幼加入剑门,或是别的名门正派……
也许,他们会成为并肩作战的双杰。
而不是如今这样,奇怪的救风尘关系。
“因为我师父给我算过命。我这个人,命运不好,我天生应该去当贼……”古鸿意速速答道。
古鸿意忽然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的讲起师父是如何给他算命的。每个卦象、卦辞,都不厌其烦,讲的极其详细。
白行玉却只觉得他跑题。
聊到“命运”二字,古鸿意的话比之前十日加起来都多,且极为虔诚。
白行玉长叹一口气,又叫停了他的发言,再换了个问题:
“华山论剑,你为什么要特意指名我下战书?”
在华山论剑之前,白幽人从未留意过,有这么一号人物,叫衰兰送客手。
白幽人本觉得,一个盗贼,哪里懂剑。
盗帮,从没出过一个剑客。
因此,白幽人觉得没必要赴约,便找到梅一笑,让他派别人去华山剿灭衰兰。
梅一笑却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衰兰是特意指名你,向你下战书;不是向江湖联盟下战书。
唉,幽人,你知道,我和公羊弃素来不和,盗帮的事,江湖联盟不愿意掺和。”
梅一笑的表情有些为难。
于是,白幽人还是赴了约。
那衰兰,果然是个当贼的,剑使的毫无章法,只是徒有必死一般的气魄。
白幽人一剑贯穿他的肩头,居高临下地对衰兰说:“你,不适合练剑。”
白幽人只是说实话。衰兰送客手,看起来没什么大天赋。“他更适合练轻功,或是暗器。”白幽人心说。
衰兰怔怔地颔首,眼睛里闪烁着说不清的光彩,也许是泪花。“我恨你……”
白行玉好奇了许多年,衰兰到底为什么指名素来与他无冤无仇的自己。
“你我素不相识,为何要特意向我下战书?”
古鸿意马上答:“因为我师父给我算过一卦……”
“停。”白行玉蹙眉掐了一下古鸿意的手背。
还是那一套命运论,听烦了。
“你就那么相信命运。”白行玉轻笑一声。
古鸿意很乖地“嗯”了一下。
古鸿意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那些卦象了。白行玉懒得反驳他,便默默听着。
什么雷山小过……什么飞鸟不止……听不懂,听得白行玉困意沉沉。
讲到不知道哪个卦象,忽然,古鸿意噤了声,顿了顿,
“我十二岁就认识你了。”
“你说什么?”白行玉微微蹙眉。
“师父算的果然都是对的,”
古鸿意有些不安的蜷了起来,发丝正好摩擦着白行玉的颈窝。
“我按师父的话来,一步一步,终于做成了通缉榜榜首的大盗,
……然后,你真的答应,来华山见我了。”
……
古鸿意的体温熨帖着他的后背,虽声音一起稳稳传来。
白行玉困意刹那消散了,他再拍拍古鸿意的手背,示意他讲下去,古鸿意却慢慢道,“讲完了。”于是把手轻轻抽走,拢在自己胸前。
两个人这样静静地躺着,许久无话。
过了很久很久。日光已经斜斜的落下,几乎暮色四合。
终于,白行玉不想等了。
踌躇着,他拉起古鸿意的手,从自己腰侧的凹陷穿过。
他最在乎最在乎的问题只有一个。
“古鸿意,你到底为何要救我。”
白行玉垂下眼眸,写这行字时,指尖很轻。
他本以为,古鸿意是天下最盼着他死的人。
古鸿意想也不想,答:“想杀了你。”
得到了个意料之中的答案,白行玉有些解脱的笑笑。
古鸿意性子执拗,认定的事情从未变过。从头到尾,古鸿意的说辞只有这一句。自己为什么要反复确认呢。
古鸿意却话锋一转,“现在,好像有些不想了……”
“不想了?”
“嗯,不想了……”
“为什么。”
古鸿意手掌稍稍蜷起,把白行玉的指尖松松垮垮地团起来。
“因为,好像有点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