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苏培盛将人都送出去后,御前就只剩脸色不太好看的胤禛,和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耿舒宁。
胤禛在她房里都不见外,没了外人,她也不见外地坐在窗前的罗汉榻上。
胤禛揽住她的腰肢,“是朕低估了皇阿玛的戒心,叫你受委屈了。”
耿舒宁撇嘴,“太上皇警惕红颜祸水那不是应该的吗?我只是好奇,张鹏翮在密折里写了什么。”
要是那小老头在她跟前,她能给他个大比兜。
康熙做了四十多年皇帝,不至于沉不住气,但凡张鹏翮不危言耸听,老爷子也能等到他们归京再发作。
耿舒宁倒不意外,大清卫道士举世闻名,后世骂人都用‘大清早亡了’做代表呢。
她只思忖该怎么报复回去,个恩将仇报的玩意儿,真当她没脾气呢。
胤禛也想到这一茬,面沉如水,“张鹏翮确有才能,为人却过于迂腐,南地治河乱象,半数是因为他的不作为。”
靳辅和于成龙还健在时,两人虽也各有各的毛病,起码手底下的官员管得没那么乱。
耿舒宁转身,抱住胤禛的腰身,樱唇轻吐着香甜气息到胤禛耳畔。
“爷~他不将您放在眼里,还挑起您跟太上皇的争斗,您就打算这样算了吗?”
胤禛浑身一紧,不动声色将耿舒宁往怀里摁,原本被密旨申斥后的恼怒都消了大半。
他低头用鼻尖轻蹭耿舒宁脸蛋,“你想怎么做?”
耿舒宁语气更娇滴滴的,小手在龙袍上画圈圈。
“南下这一路,爷看到了不少乱象吧?”
“为何非要等回京再收拾他们呀,咱们来个恼羞成怒,收拾他们个措手不及不好吗?”
“爷身为九五之尊,能用的人多了去了,既张鹏翮管不好下属,爷替他找个能管得住下属的上峰就好了嘛~”
胤禛叫她这甜腻的动静惹得心窝子像被羽毛搔过一样,又痒又麻。
不是心里麻,是头皮发麻。
胤禛憋着笑,总觉得耿舒宁不太对劲,她说话还从来没这么腻歪过。
耿舒宁没发觉胤禛的异样,下巴抵着他胸膛,噘着小嘴儿哼哼。
“再说了,先前人家遇到刺客的事儿,少不了要怪张鹏翮御下不严,就该治他的罪!”
“与爷一起南巡的官员和皇阿哥们也不老实,人家受那么大的罪,都怪他们,爷得给人家做主~”
胤禛实在忍不住,笑得浑身打颤。
他捏着耿舒宁下巴,轻咬这张矫揉造作的小嘴儿,含笑问,“岁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耿舒宁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努力送秋波,“这您都看不出来?我正在吹枕头风呀!”
“张鹏翮那糟老头子说我是红颜祸水,我才不白担着这名声!我这就祸祸他!”
胤禛:“……”
他注视着耿舒宁理直气壮的小脸儿,片刻工夫,抱着她哈哈大笑。
哪家的红颜祸水这么活宝,他实在无法想象。
被耿舒宁锤了两下,胤禛压下笑意,握住她的小手轻捏。
“那你就不怕皇阿玛知道了,回头一杯毒酒了结了你?”
胤禛想要收拾允祉和允禟他们不是一天两天了。
南地这些贪官污吏也必须办。
之所以要等到回京,是因为想彻底处置他们,不只是砍脑袋那么简单。
各方势力的纠缠,太上皇那里的忌惮,还有处置完贪官污吏后该如何安定地方,这些都需要六部和内阁慢慢商议。
耿舒宁露出个高贵冷艳的笑,“哪个红颜祸水还没有点看~家~的本事了!”
伴随着‘看家的’三个字的重读,耿舒宁从衣袖里拽出几张纸,‘啪’一下拍在胤禛胸前。
“我跟随皇上南下,是图御前安全嘛,南下的目的却是为了黎民百姓,太上皇又不是老糊涂了。”
胤禛微微眯眼,将这小狐狸拢到自个儿身边以后,她怎么还愈发嚣张了呢?
耿舒宁还没嚣张完呢,得意抬着下巴示意胤禛看纸。
“就算是我狐媚惑主,结果是好的,前有玲珑炭,后有这番棒子,叫百姓吃饱穿暖的狐媚子都要被毒死的话,那这世道可就太糟糕了。”
胤禛定睛一看,猛地坐直了身子,颇为震惊。
若不是揽着腰肢的手没松,差点把耿舒宁从罗汉榻上撅下去。
他暂时顾不上耿舒宁鼓起的腮帮子和绵软的小拳.头,目露精光,一目十行地将她整理出的‘番棒子种植前景和计划书’飞快看完。
胤禛呼吸比刚才青动的时候还要急促,迫不及待追上耿舒宁的目光。
“高产耐旱好伺候,且不需要休耕?亩产能达三四百斤?”
耿舒宁知道胤禛重视这个,先放下刚才差点被他撅下去的脾气,耐心解释。
“这其实也叫休耕啦,只是算……轮作休耕?”
耿舒宁回忆着上辈子的知识,温声给胤禛解释。
她的方案里,一部分是老梁氏的经验,她老人家勤快,种完了一季玉米,爱种些青菜什么的养地。
三年下来,玉米的产量比开始的一百多斤几乎翻了倍,这就是地力增强了。
但耿舒宁知道,南北两地的农田情况不一样,养地方式也不能一概而论。
前景部分是她根据上辈子给农科院做研讨会的时候,记得的内容写出来的。
她记得有教授说过,种植萝卜或者大豆等绿肥作物,就可以肥田。
如此一来,田地不用种一季空一季,更不会因为连番耕作产量越来越低。
这种轮作休耕的方法,好像是二十一世纪才系统提出来,广为人知的,现在还得慢慢尝试。
可后世玉米产量能高达六百到九百公斤,在这里两百公斤总是能有的吧?
胤禛还没做皇帝的时候,闲暇时候也会去庄子上种地,思忖如何提高粮食产量。
他对地里的事儿比耿舒宁知道得还多。
如今土地最肥沃的地方,种植小麦或者水稻,亩产也不过两百斤左右,还要休耕,否则经年累月农田总会变成荒地。
若是这番棒子真能叫亩产翻倍,还不用休耕,能养活多少吃不起饭的老百姓,胤禛想想都激动。
老爷子若知道了,别说斥责耿舒宁,赐她个郡主爵位都有可能。
他看着得意等着自己夸奖的小狐狸,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先叫人过来讨论,还是先将她揉进身体里。
耿舒宁见胤禛目光闪烁着感动,有些不适应这种肉麻的眼神。
她捂住胤禛一双丹凤眸,“如何,万岁爷现在可能叫我吹这枕头风了?”
胤禛心里火热,轻笑着拽下她的小手。
他起身将几张格外重要的纸收入御案的匣子里锁上,而后疾步走回罗汉榻,伸手捞起耿舒宁就往卧寝去。
耿舒宁被他急迫的动作唬了一跳,脸颊微红娇嗔,“您干吗呀?我们还没聊完……”
“等等再聊。”胤禛将她轻巧扔到龙床上,挥手打落明黄色的幔帐,低沉的声音模糊了许多。
“你要吹枕头风,难道不知道最合适的时候是何时?”
耿舒宁:“……”知道,事后,枕头边。
不然她刚才夹着嗓音腻歪人作甚?就是为了进幔帐睡他嘿嘿~
男女之间的涩也是有讲究的,她可以理论知识知道得多,却不能实操比胤禛强。
毕竟有三宫六院的是他,她只是‘做了’个庄周梦而已。
所以耿舒宁娇笑着躲开胤禛灼热的吻,气喘吁吁继续勾他。
“人家不要~说了是南下办正事的,万一揣个崽回去,人家怎么跟太上皇交代呀……嗷!”
胤禛翻身叫她在上头,脑袋埋在她颈侧被逗得直笑,巴掌毫不留情落在她身上。
“好好说话,不许怪模怪样的!”
耿舒宁捂着腚,满脸不可思议坐起身瞪他,“这种时候你打我?你……你继续素着吧!”
她翻脸要下床:“放开我,我走!”
胤禛笑得叫耿舒宁都跟着颤,好一会儿才故意使坏动动身子,叫她软身下来。
嘶哑灼热的嗓音吹入耿舒宁耳郭,“朕急着伺候咱们岁宁居士,才不想听你在这儿装说书先生。”
耿舒宁嘤咛着在心里骂,她怎么就说书了,她分明是魅惑他啊死直男。
过去她哼哼唧唧的时候,小狼狗和小奶狗分明很受用的,难不成她撒娇的功夫减弱了?
耿舒宁干脆咬住胤禛的薄唇,贴着他发脾气,“我不管,反正要是没有避子的法子,我不干!”
胤禛:“……”最后一个字他听懂了。
他早想要这小狐狸给他生个小阿哥,总觉得她生的孩子会给他更大的惊喜。
听到她想避子的话,胤禛心里不是很痛快,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她怀身子的好时候。
只能无奈忍着身体的灼热,控制欲念。
“朕回头叫常院判给你诊脉,配一副不伤身子的避子汤方子。”
“这还差不多。”耿舒宁要的就是这个。
但她这会儿也不打算放过胤禛。
她眼珠子乌溜溜转悠了下,躺到一边,真切吹起带颜色的枕头风来。
“爷可知道紧要关头……还有别的法子叫爷满足?”
她的小手游鱼一样在龙袍上造作,“就像温泉庄子上那样,只要您控制得住自个儿……”
“刚才您挡在我面前护着我的样子真是俊朗,叫岁宁心折,您不想……唔!”
是个男人就忍不了耿舒宁这带着钩子的挑衅和蛊惑。
胤禛将龙袍、小太监袍子、黄白两色的里衣……一一扔出幔帐,两个坦诚的身影在幔帐内若隐若现。
好一会儿,才传出胤禛咬牙切齿的问话声,“你在梦里都学了什么,来,说给朕听!”
回答他的是克制不住的低吟和娇嗔,断断续续才把话说明白了。
“唔~风流小寡妇……嗯……该学的都学了~”
胤禛:“……”
他气笑了,这混账什么时候都忘不了气人。
他干脆堵住耿舒宁微张的小嘴儿,直到她筋疲力竭昏睡过去,再没能说出一个字儿来。
*
耿舒宁抱着锦被昏天暗地睡得香甜时候,胤禛没有休息。
他令人从其他船上把负责拟诏的张廷玉,还有大学士陈廷敬、工部尚书王鸿绪等人都召到了御前。
胤禛先前思虑得不算错,想要处置地方官员和与之勾结的京中势力,他需要隐忍,慢慢来。
可谁叫他家小狐狸为了‘狐媚惑主’,又拿了大杀器呢。
俩人性子差不多,在有底气的情况下,谁愿意受委屈?
打那起子混账个措手不及,叫他们乱中出错,也不失为一种好手段。
六月初十傍晚,离杨柳青还有二十里地,无数旨意从龙舟上传出去,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四面八方。
皇上下旨褒奖江宁按察使张伯行为官清廉,治下有方,将之提拔为两江总督,总管治河之事。
张鹏翮依然为治河总督,但剥去对治河官员的管辖权。
所有治河方针和策略都需要得到张伯行的监管和允准,才可执行。
张鹏翮递交上来的证据,由刑部尚书陈廷敬和工部尚书王鸿绪确认,审问,签字画押。
皇上下旨申斥廉亲王府、九贝勒府和敦郡王府,并勒令三府所有主子闭门三月反省,无诏不得出。
连在五台山的八福晋郭络罗氏,也被谕旨申斥,由山西派驻兵看管,不得与外界联络。
这几乎算得上是幽禁的旨意,刚一发出,就叫几个大臣和被扣押在船舱内的皇阿哥震惊不已。
六月初三,皇上旨意在京城传开后,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直没歇了心思想法子望畅春园跑的佟家人都老实了些,再不敢有大动静。
康熙都叫儿子这乱拳打死老师傅的行为,惊得摔了茶盏。
他问梁九功的徒弟李德全,“老四这是想干什么?”
李德全小心谨慎地猜测:“许是师父话没说明白,惹了万岁爷不喜,万岁爷……生了恼?”
皇上小时候就是喜怒不定的性子,虽然多年隐忍,叫别人以为他是冷面阎王,康熙和身边人是知道皇上什么脾性的。
康熙气得又摔了个茶盏:“糊涂!为了个女人他江山不要了吗?”
康熙自然明白,胤禛这番旨意,跟他让梁九功送过去的密旨不无关系。
一定程度上来说,张鹏翮那些上眼药的话,康熙没放在心上。
可胤禛为了耿舒宁以身犯险,让他起了警惕。
爱新觉罗家太容易出情种了,那耿氏又有点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本事在身上,等老四真左了心思就晚了。
康熙不想再有朝一日叫弘皙或者其他阿哥,面临他和皇阿玛曾经面临过的困境。
他这密旨申斥,是试探,也是警告,并无跟胤禛抢夺权力的意思。
但胤禛的反应,叫康熙很失望。
不管是误会了他的意图也好,还是为了护着个女人猪油蒙了心也罢,康熙都觉得胤禛此举有失为君之道。
康熙越想脸色越难看,“去,传朕的旨意,叫耿氏跟皇帝一起来见朕!”
李德全面对太上皇的盛怒,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赶紧叫人去办差事。
等梁九功回到畅春园后,康熙的火气就更止不住了。
“叫托合齐和老五避开人过来一趟,若是老四抗旨不遵,叫他们把人给朕压也压过来!”
老四要不知道好歹,就别怪他这个做皇阿玛的不给他面子。
他倒要看看老四在江山和女人面前怎么选,如果老四不知悔改,趁他还活着,也不是不能换个皇帝。
*
耿舒宁和胤禛在龙舟上没羞没臊了没两日,就下了龙舟。
他们还没顺利登上御驾,就又看见了梁九功。
耿舒宁还是那副小岁子的打扮,就伺候在胤禛身侧。
见岸上一排排的禁卫和畅春园銮仪卫,跟在梁九功身后,明显来者不善。
耿舒宁心里哦豁一声,风雨来了。
第72章
换个皇帝只是康熙盛怒时闪过的肆意念头而已,他深知以胤禛如今对朝堂的掌控,除非不顾国祚安稳,否则是不可能的事。
越是清楚,康熙越对自家四儿子失望,但明面上,却没想着让外人看皇帝的笑话。
梁九功见到圣驾后,过来见礼时,比过去还要恭敬三分。
“老奴见过万岁爷,主子这几日贪凉,身子有些不适,格外想念皇上和几位阿哥爷,特令老奴请您带着几位爷去畅春园聚一聚。”
胤禛心知跑不了这一遭,没给梁九功多说什么的机会,扫了耿舒宁一眼。
“皇阿玛身子不适,我们自该去探望。”
“苏培盛,你先回宫,替朕给皇额娘请安,叫额娘别等着朕。”
“赵松,你将南地贡上来的东西仔细送去慈宁宫和永寿宫,妃嫔那里由皇后来安排。”
苏培盛和赵松不在跟前,仅次于二人身后的小成子和‘小岁子’也就理所当然伺候在皇上左右。
小成子过去在内务府受过钮祜禄氏的恩情,却也不算是钮祜禄氏的人。
经过九洲清晏差点没命那次,知道是谁救了他,小成子已经将耿舒宁当做了主子。
听到皇上吩咐,这会子很自然就站在‘小岁子’身边,替她挡住些许异样的打量。
梁九功冷眼瞧着耿舒宁的动作,太上皇可是特意吩咐了,必须带这位耿氏女进畅春园。
*
允禟和允俄被下旨申斥,勒令闭门思过,这会子胤禛也没叫他们跟着,只叫允祉和允祐跟着去畅春园。
大伙儿心中各有思量,允禟和允俄气得脸色发青,心里还惦记着怎么搞风搞雨,都没在耿舒宁身上放多少注意力。
耿舒宁就只当不知道这些人暗地里的打量,做个称职的小太监,躬着身,踮着脚,麻溜伺候着胤禛进了皇撵。
放下竹帘子后,小成子手脚利索伺候着两个主子用茶。
皇撵内非常宽敞,还有屏风隔开了内外。
耿舒宁绕过屏风,一屁股歪在龙榻上,在胤禛坐下后,脑袋很自然枕过去。
“老爷子请动了托合齐,诚郡王和恒郡王都被召到畅春园,一个不小心,您这皇位都要成为别人的啦!”
耿舒宁怕被人听到,声音接近于气音,但态度却格外嚣张,小脸上全是得意。
她这‘红颜祸水’感觉比陈圆圆有牌面,这可是世宗诶。
胤禛似笑非笑捏了捏她脸颊,“皇位会不会成为别人的,倒用不着小岁子你操心。”
“你还是操心操心自个儿的脑袋,记得跟紧了朕。”
他不会低估自家皇阿玛的心狠手辣。
为了江山社稷,一旦有机会,老爷子会直接无声无息要了耿舒宁的命。
“在朕跟皇阿玛条陈清楚之前,你别离开朕的视线。”
耿舒宁瞪大眼,翻个身,小嘴叭叭对着龙袍上龙尾的位置吐息。
“难不成还会有人突然捂住我的嘴,直接……”她伸手在自己脖子上横了一下,小小打了个哆嗦。
说着,她脑海里就不自觉浮现出上辈子看过的某些恐怖电影来。
这会子都下午了,到畅春园估计要傍晚,虽然这会子天黑得晚,可……万一呢!
天儿热了,身上穿得少,胤禛叫她逗弄得起了心思,要提她起来。
耿舒宁可不想车.震,她赶紧抱住胤禛的腰肢哼哼,“您可看紧了我,别叫我落单啊!”
胤禛叫她这哆哆嗦嗦的笑模样逗笑了,“这会子倒知道害怕了,先前抱着朕挠的时候,怎不知道好歹呢?”
耿舒宁表情复杂抬起头,“你敢说自己不喜欢?”
是谁被挠了以后更激动,起伏像海浪一般汹涌,叫她喘不过气来。
胤禛:“……”是挺喜欢,就是不能叫人发现,不然这小狐狸更活不成。
口花花两句,胤禛如愿看到自家狐狸略苍白的脸蛋儿重新红润起来,没再继续招这个满肚子坏水儿的混账。
他轻轻拍耿舒宁脑袋:“睡会儿吧,有朕在呢。”
*
耿舒宁在胤禛怀里心大地歇了个晌。
胤禛没睡,闭目凝神在心里酝酿跟太上皇的交锋。
从皇撵上下来的时候,耿舒宁是被胤禛叫醒的,脸蛋上还带着龙袍的印子,眼神迷蒙,差点没站稳。
一直沉默的小成子恰到好处扶住耿舒宁,耿舒宁笑着拍拍他以示感谢。
左右瞧瞧,见所有人都给皇上请安,没人敢抬头看,她赶紧拧拧自己的脸颊,以最快速度清醒过来。
而后耿舒宁重新恢复恭敬,跟在胤禛身后往里走。
梁九功始终观察着耿舒宁,见到这一幕,唇角抽了抽。
他有些怀疑张鹏翮那折子里‘此女心机深沉……意图拉拢朝臣’的话。
比起红颜祸水,以他多年御前大总管的眼力,怎觉得……这分明是个脑子没长全的憨货。
*
虽然康熙说是想儿子,可允祉他们进了畅春园后,直接叫李德全请到了偏殿里,跟已经坐了大半日的允祺一起喝茶。
只有胤禛进了清源书屋正殿。
耿舒宁要跟着进门,梁九功眼疾手快在门口拦了下:“居士……”
胤禛打断他的话:“朕要禀报的事与小岁子有关,梁谙达不必管,我会跟皇阿玛解释清楚。”
梁九功想起龙舟上被打得半死扔去安平堂的嬷嬷,迟疑了下,还是没敢拦,躬身让开了地方。
屋里只有康熙自个儿,捏着棋子下棋。
胤禛和耿舒宁一前一后跪地请安——
“请皇阿玛/太上皇圣安。”
康熙格外平静,甚至没抬头,只温声对胤禛招手。
“过来陪朕下盘棋。”
胤禛微微蹙眉,老爷子不叫起,这一盘棋还不知道下多久,耿舒宁这膝盖……
耿舒宁从背后戳了戳他,她这时候可不需要狗东西怜香惜玉,别给她增加活命难度好吗?
胤禛是个冷静之人,只僵了一瞬就自然起身,坐到了太上皇对面,与他慢条斯理下起棋来。
耿舒宁知道,太上皇这是给她下马威呢。
其实在历史上,康熙的名声和脾气都比四大爷好特别多,但耿舒宁敢在胤禛面前放肆,却不敢挑衅康熙的底线。
因为她记得很清楚,爱新觉罗家几个出名的皇帝,都有心中所爱,努尔哈赤有喜哥,皇太极有海兰珠,顺治有董鄂妃,四大爷有小年糕……啧~
只有康熙和乾隆,做到了雨露均沾,以看似温柔实则铁血的手段创造了康乾盛世。
乾隆好歹还多情呢,女子于康熙而言,跟饮鸩止渴的毒药差不多,皇祖母他都下得了狠心防范。
所以,来畅春园之前,耿舒宁就做好了另外的准备,也没想只凭借胤禛的保护来保命。
*
父子俩下棋时候不短,梁九功甚至都无声无息进来掌了灯,怎么着也得有一个时辰了。
耿舒宁看起来伏低做小乖巧得很,实际上早就偷偷换了姿势,跪坐在了地上。
康熙吃掉自家儿子半壁白子后,眼角余光看到耿舒宁甚至百无聊赖到在地上写写画画,气笑了。
随手捻起一枚黑子,弹到耿舒宁脑袋上,在耿舒宁的哎哟声中,他冷下了脸。
“在朕面前都敢大不敬,你可知罪?”
耿舒宁捂着剧痛的脑门儿,眼泪汪汪,委屈坏了,“回禀太上皇,奴才有幸得见您天颜,脑海中又回想起一种能叫百姓填饱肚子的高产稻谷,忙不迭加深记忆呢……”
康熙眼眸微眯,“又?”
胤禛立刻取出耿舒宁递到御前的那几张纸,“皇阿玛,您先看看这个。”
康熙冷哼了声,不知道两个人在卖什么关子,但笃定两人在装神弄鬼,打定主意要处置了耿舒宁。
可一低头,瞧见番棒子的前景规划和种植计划,甚至还有试验数据后,他唯一能动的左手颤了下,差点没拿住手里的纸。
这会子康熙比起胤禛第一次见到这几张纸的时候,好不到哪儿去,叠声问——
“三四百斤?还不用休耕?不是开玩笑?”
胤禛点头,“此次岁宁南下,就是为了这番棒子,朕知道事关重大,不放心叫她一个人南下,就带在身边,那些番棒子的种子也收到了朕身边。”
康熙早就怀疑耿舒宁的那些本事了,这会子干脆问个清楚。
“你敢说你没对耿氏起什么心思?到底怎么回事,今天你若是不说明白,朕也有法子叫人从她嘴里问出实话来!”
耿舒宁缩了缩脖子,看吧,康师傅就是比儿子狠。
胤禛沉默片刻,坦然抬头看康熙,“皇阿玛教过儿臣,最重要的东西自然是要掌控在自己手里的。”
“岁宁确实有些奇遇,不如叫她自己跟您解释?”
康熙冷眼看向耿舒宁。
耿舒宁心里哐当一声,敲响了唱戏的锣,这可是她自己争取来的机会。
忽悠四大爷和忽悠康熙,肯定不能是一种法子。
见康熙不说话,耿舒宁立刻直起身叩首,而后口齿清晰解释——
“奴才在康熙四十二年地震的时候,被砸了脑袋,太医说是无碍,岂料后头又一次差点病重而亡的时候,竟听到仙人的声音,说岁宁与皇家有缘,引得岁宁看到了其中的各种缘法。”
“只是病好以后,奴才就什么都想不起了,也就没敢跟人说。”
“神奇的是,后头奴才每次面见万岁爷,都能想起点跟万岁爷有关的事儿来。”
“那寿果凤柚、轮椅甚至玲珑炭,实则都是奴才梦里被仙人指点,得见万岁爷所为。”
“上次奴才跟着太后见过太上皇您以后……就回忆起这番棒子来,只是奴才记忆里,这东西不叫番棒子,您老人家亲自给赐了名。”
康熙心下略动,也格外好奇,脸色不自觉和缓了些。
“叫什么?”
耿舒宁扬声道:“此为玉米,黄玉的玉,乃是太上皇忧国忧民,特地为百姓寻得的高产粮食。”
“百姓感激太上皇功德,特地送上万民伞,将其称之为御米,意为御赐之米。”
康熙愣了下,虽然眸底还有审视的冷光,面上的冷色却是彻底维持不住了。
万民伞,代表百姓们都认可他这个曾经的皇帝。
御赐之米,能叫人吃饱的同时,时刻都记得他的恩德。
对格外注重名声和功绩的康熙来说,耿舒宁这话不亚于一记彩虹屁呼在马屁股上,妥帖得叫他想大笑几声。
不过康熙也没那么容易相信耿舒宁,冷静继续问。
“既看到朕和老四就能想起利国利民的东西来,你又何必非要出宫?”
出宫也不好好待在外头,还要勾着老四专宠,尽做些帝王不该做的事。
耿舒宁迟疑着看了眼同样丹凤眸微眯,似笑非笑的胤禛,缩了缩脖子,装出怯生生的样子。
爷,您倒是给我捧个哏啊!
胤禛是知道耿舒宁这胡说八道哄老爷子呢,心里有些不痛快。
在他面前,这混账可从来没这么会说话。
康熙顺着耿舒宁目光看了眼儿子,以为是胤禛威胁耿舒宁不许说。
他重重哼了声,“你只管说便是,有朕在,还能叫人反了天不成!”
耿舒宁立刻诶了声,痛快解释,“奴才心悦万岁爷,想要在万岁爷身边伺候,却自知身份卑微,不敢奢望。”
“而且……奴才惦记着能有机会,多求见您天颜几回,怕外头人误会,干脆出家为皇家祈福,这样就不会让人误会啦!”
看耿舒宁一脸‘瞧我多聪明,快夸我’的模样,康熙唇角抽了抽,这脑子确实够不上红颜祸水的级别。
不过想想也是,他身为胤禛的老子,功绩肯定比老四多。
这小丫头看见他想起更多仙人叫她看过的事儿来,岂不是很正常?
可她是老四的女人,哪儿有儿媳妇频繁见公公的,就是天家也不成,那更叫人笑话。
如今耿舒宁受戒成了居士,既能伴老四左右,又不耽误给他讲讲经,倒也是个办法。
康熙面色温和道:“起来吧,坐下说话。”
耿舒宁恭敬起身,乖巧坐在圆凳上,偷偷松了口气,以为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往后她再拿出什么好东西来,老爷子都会以为是爷俩的功德,反倒会更骄傲。
毕竟自己做过的事情,总比纯粹是她苏出来的强,她这个搬运工也能平安……
但康熙最擅长在人放松警惕的时候捅刀子,冷不丁突然笑问——
“那你跟朕说说,朕如今这模样,是怎么下江南寻到御米的?”
耿舒宁没防备他这问题,下意识抬头,“梦里地震也不是这时候啊……”
康熙猛地坐直身体,目光如炬看着耿舒宁:“什么叫不是这时候?”
连沉默的胤禛,都收了酸溜溜的心思,紧紧盯着耿舒宁,这混账竟还瞒了他不少事儿吗?
耿舒宁小脸微微发白,有些无措,重新跪回去,嘶嘶抽气。
声音都虚弱了些,“回太上皇的话,奴才能记得的东西不多,只隐约记得,地震应该在很早之前。”
“仙人说什么平定乱世,真龙传续,功德感天,大灾延后,直至传续长成。”
耿舒宁做出努力回忆的模样,“奴才有一次在养心殿面见过万岁爷后,脑海中好像记起来有个小卷毛……咳咳,小孩子从痘所出来。”
胤禛脸黑了,康熙回忆了一下,突然拍着矮几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平定乱世,这说的是平三藩。
吴氏璠是康熙二十年十月底自杀的,那会子胤禛四岁,刚种完了痘出来。
康熙记得向来冷清的表妹,看到瘦削的老四回去,难得还哭了一场。
那时候,老四可不就是一头小卷毛。
康熙脑子转得快,又记起来一件事,应该就是胤禛出生那一年,乾清宫和奉先殿其实是有过地动迹象的。
康熙带着满宫的人到南苑避了几个月,好在是虚惊一场。
他心里隐隐清楚,这怕就是耿舒宁说的平定乱世,真龙传续了。
康熙眼神复杂看了眼垂眸沉默的胤禛,那时他认定只有胤礽才是他的传续。
却没想到,老天爷定下的天子,竟是他不怎么上心的老四,那他的胤礽就该死吗?
胤禛抬头,温声安抚康熙:“皇阿玛,岁宁所言也未必就是真的,朕叫她受戒礼佛,是想让佛祖看着她一些,别叫什么魑魅魍魉钻了空子。”
耿舒宁偷偷撇嘴,这是说她是鬼呗!
她拼命给这狗东西抬咖,他倒是敢pua她,给她等着!
但最了解康熙的还是自家儿子,康熙闻言,失笑摇了摇头。
“真真假假也无妨,耿氏想起来的事利国利民,你也已经是真龙天子,无论做什么,你们都要谨言慎行,别辜负这份机缘就是了。”
康熙不愿意听儿子废话,转头慈善问耿舒宁,“刚才你说那什么高产稻谷是怎么回事?”
耿舒宁委屈摸了摸脑袋:“……您刚才赏奴才一颗棋子,奴才太激动,记不起来了。”
您给我打傻的,您自个儿想去呗。
康熙:“……行了,耿氏在温泉庄子祈福一年,回头还是到乌雅氏身边伺候吧,慈宁宫也有大佛堂,不耽搁你祈福。”
无论如何,康熙是不能够看着耿舒宁独宠御前。
只是看在耿舒宁功劳的份上,没必要拿出来说,回头他自有办法叫胤禛想明白。
康熙不动声色想解决另一桩糟心事儿——
“你们赶路也辛苦了,早些回去歇着,过几日乌雅氏千秋,叫老九……”
胤禛见耿舒宁叭叭将老爷子脾气压了下来,心里哭笑不得之余,却不能眼睁睁看着耿舒宁一个人挣扎。
他轻声打断康熙的话:“皇阿玛,张鹏翮给您进密折一事,他特地告诉了朕。”
他微嘲轻笑,“就在朕告诉他,皇阿玛和朕都知道耿氏的事情,并且耿氏有大用处,绝不可泄露半分出去以后。”
他定定看着康熙,“儿臣那日在龙舟上发作皇玛嬷的人,甚至发作廉亲王府还有老九、老十他们,不是恼羞成怒,是不得不为之。”
张鹏翮密折能送来御前,谁也保不准他身边的人能守口如瓶,不会被人知晓。
明知道耿舒宁重要,明明被皇上再三叮嘱,张鹏翮依然要给太上皇上密折。
这已经不是头铁的问题,他是丝毫不把胤禛放在眼里。
是挑拨太上皇跟皇上争斗,让其他人知道胤禛这个皇帝连个总督都管不住。
一旦传出去,胤禛想留张鹏翮的命也是不能够,除非他不要自己身为皇帝的威严了。
为了护住这个秘密,胤禛只能将所有人都发作了,暂时幽禁,引得人人自危,压下泄露的可能,免得事态扩大。
康熙蹙眉,“治河一事暂时还没人能替代他,过去朕将他从刑部贬到兖州做知府,就是因为他不知变通,他身子骨又不是多康健……”
一时之间,连太上皇都拿这小老头束手无策。
耿舒宁恰到好处小小声建议:“太上皇和皇上若是做什么,动静太大了,不如叫张总督的家里人劝劝他嘛~”
康熙没听懂。
被耿舒宁吹了几天枕头风的胤禛听懂了,眸底闪过一丝笑意。
他轻咳几声,轻声建议:“张鹏翮给您上了密折,都是不实言论,若人人都如此,岂不是要累坏了皇阿玛?”
“可毕竟是密折,小题大做也容易叫人说嘴,皇阿玛若是以密旨取消张家女眷的诰封……唔,反正张鹏翮对女子也不放在心上,对他也算大惩小戒。”
康熙:“……”再不放在心上,家里老子娘和夫人的诰命没了,也得跟他拼命吧?
不过……反正是一家子在后宅里闹,张鹏翮绝不会拿这种家宅不宁和丢脸的事儿传出去。
康熙看胤禛和耿舒宁的眼神愈发复杂,这俩混账玩意儿……倒是挺配,坏都坏作了一堆儿。
等两人一前一后出去,在门口甚至都不避着他这老子,相视而笑,明显是打了胜仗的样子。
康熙莫名被撑得想骂人。
于是,在李德全从外头进来,问主子要不要见其他几位爷的时候,康熙冷笑。
“叫他们滚回去闭门思过!”
康熙越想越觉得叫耿佳德金这闺女出家,实在有点浪费。
人老成精,他不是看不出耿舒宁故作娇憨的傻样儿。
瞧那张嘴多会说,几句话就把他们爷俩都哄得发自肺腑地高兴。
想狠心收拾她吧,又拿什么高产稻谷勾着人,叫爷俩不得不护着她,好叫她早点想起来。
康熙摩挲着下巴思忖,这丫头要生个小阿哥出来,说不定比弘皙还叫人稀罕。
正好,不是跟爱新觉罗有缘法吗?康熙心里哼笑。
他叫李德全回来,低声吩咐:“叫人传消息给乌雅氏……”
第73章
御驾六月初八归京,满京城的权贵都知道皇上入了畅春园,都袖手瞧热闹。
在众人看来,皇上虽已御极几年,皇位愈发稳当,但大多时候行事都太莽撞,完全比不上太上皇。
身为皇帝,御下过于严苛,叫谁都讨不了好,动辄还会打别人脸,掌握部分权柄的皇亲国戚怎能不一直跟皇上作对。
倒是没人敢抗旨,可廉亲王府与安郡王府关系亲近,安郡王掌正蓝旗。
九贝勒是镶红旗的旗主,敦郡王是正红旗的旗主。
剩余镶黄旗在太上皇手里,正白旗正黄旗在皇上手里,正红旗在简亲王手里,镶白旗在诚郡王手里,镶蓝旗在恒郡王手里。
简亲王和恒郡王都跟九贝勒亲近,诚郡王则听太上皇的,可心里对自家四弟这个新帝也不服气。
这相当于皇上以两旗之力,一下子得罪了三个旗主,实则对抗四旗。
周边准噶尔和云南土司还虎视眈眈,一个不小心,导致八旗不稳,江山都有可能丢在皇上手里。
众人笃定,这回皇上定讨不了好。
可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翌日一大早,畅春园里就出了数道谕旨。
康熙取消了张鹏翮家眷的诰命,且并未以密旨的形式,反倒光明正大以张鹏翮治家不严的罪过,下了申斥旨意。
同时,康熙还谕旨五台山、廉亲王府、九贝勒府、敦郡王府四处,剥去他们的一切差事,令其好好反省。
谕旨没那么正式,只叫梁九功带着太监们以口谕形式传达,可康熙的刻薄劲儿分毫未变。
新任廉亲王弘旺被训斥得痛哭流涕。
允禟和允俄两人满头雾水,被训得面红耳赤。
连五台山一直静心礼佛的郭络罗氏,不解之余都没忍住敲碎了好几个木鱼。
最傻眼的是张鹏翮。
他满心以为太上皇会警惕红颜祸水,万万没想到被皇上骂一顿还不够,又叫太上皇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埋汰了好一通,家中老母和夫人的诰命都丢了。
当地还有其他诰命夫人,平日里都捧着张家婆媳俩呢。
这回眼睁睁看着畅春园太监将诰命服侍抬出大门,张老夫人当时就气晕过去了。
太监还没忘了私下告诉张夫人,她夫君都做了什么蠢事。
特地强调,皇上此次南下欲行利国利民之举,却因手下人救了张总督,张总督恩将仇报,于太上皇面前挑拨,差点皇上坏了大事,导致朝廷要用更多时间才能完成这一举措。
太上皇念在张总督于治河有功的份上,小惩大诫,若将来张总督治河有功,诰命还能回来。
张夫人知道是自家老头子犯了蠢,臊得想跟婆婆一样晕过去,奈何她身体太好,只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伺候在婆婆跟前。
等婆婆醒过来,张夫人立马把自家夫君做的蠢事,恨恨跟婆母说了个一清二楚。
夏季正是治河的关键时期,张鹏翮差事忙碌,天上下刀子那也得在张伯行的督促下去衙门和河堤当差。
很快就有人发现,在张家的诰命没了以后,及至夏季结束之前,好一阵子,张总督脸上脖子上总有些抓挠痕迹。
最严重的时候还有巴掌印儿,瞧大小怎么也不可能是男人打的,叫属下臣工和河畔的兵吏看了一整个夏天的热闹。
这样光明正大闹了一出,张家态度又格外愧疚,消息不免就传到了京城消息灵通的耳朵里。
太上皇和皇上态度都强硬,知内情的不免纷纷猜测,皇上南下到底办了什么了不得的利国利民之举,心生忌惮,反倒不敢闹事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
*
耿舒宁从畅春园出来后,一点没表现出对热恋男盆友四大爷的眷恋,拍拍屁股就回了温泉庄子。
好不容易把康师傅敷衍过去,这会儿腻歪就是顶风作案,她还不想那么快入宫。
她忙着呢。
回到温泉庄子,耿舒宁先将巧荷和晴芳安置妥当,叫巧静收拾出了东偏院的侧房,给老梁氏祖孙俩住。
九卫死伤不少,耿舒宁也去了一趟附近给暗卫供奉香火的寺庙。
内务府的盈利一直有她的半分利,她额娘的嫁妆铺子,还有那些情报铺子也都有她的分红。
她现在手头不缺钱,给暗卫上过香后,耿舒宁大手笔地添了好些香油钱,请庙里师父给她记得的那些暗卫都点了长明灯。
既然有穿越,应该也会有投胎吧?只盼着这群忠心为主的暗卫下辈子投个好胎。
回到庄子上以后,耿舒宁忙里抽空,还抄了《往生经》,供奉在西院里。
林福给九卫补充了一个蓝翎卫的人过来,但这部分人还得先训练,她无法放心让他们近身伺候。
她只能叫先前的老人在身边护卫,让巧静带人南下,去寻老梁氏的儿子梁辰。
顺路可以将齐温澄给找回来。
玉米已经不用找了,土豆和番薯还得找。
晴淑脑子好使,听耿舒宁念叨,小心翼翼问,“主子,这什么土豆和番薯既然于国于民都有好处,为何不请万岁爷安排人去寻呢?”
他们九卫人再多,也没有皇上可用的人多啊。
而且这分明是功劳,放到御前,还有助于皇上施恩。
耿舒宁拍了拍脑门,“我都忘了我俩……咳咳,那啥,还以为是以前呢。”
以前她习惯跟四大爷掰手腕,还总作死,觉得手里有点东西才能保证日子潇洒,也只能相信自己。
现在嘛,耿舒宁在屋里得意笑了好一会儿,已经从暧昧对象变成蓝盆友,信任是必须的,该用就得往死里用。
否则他指不定以为自己对他不上心呢!
晴淑被主子这得意的小模样逗笑,见主子歪在软榻上格外放松,也敢多问几句。
“主子,万岁爷请您去圆明园住几日,那里离庄子近,也不耽误您出来办事,您怎么……”
晴淑委婉提醒,“您走的时候,万岁爷瞧着面色可不大好看。”
耿舒宁懒洋洋回忆着上辈子大山里的事儿,闻言淡淡哦了声。
“我以什么身份去圆明园呀?”
若是小岁子,还要对人卑躬屈膝,一旦被后宫的女人们发现,被为难的时候都没个讲理的身份。
若是岁宁,待在太后身边还好说,若是待在皇上身边,没几日皇后就该给皇上上中宫笺表,将她送后宫里去了。
那狗东西都叫她等几年,她傻了才不要这样的逍遥日子。
耿舒宁轻哼着瞥晴淑一眼,“谁叫你打听的?”
晴淑僵了下,“是小成子跟我说的,应该是万岁爷的吩咐。”
耿舒宁挑眉,“那要是有人问,你就直说,他要想我,自有办法见我!”
“想叫我狗狗祟祟凑他身边去就别想了,我还怕太上皇不乐意呢。”
晴淑仔细品了品,觉得主子这话有点不大对味儿,莫名有点酸溜溜的。
她小心试探,“主子可是在意……宫里的后妃?”
“您既是在太上皇面前过了明路,万岁爷的后宫其实算得上清静的了,应该不会有……过于蠢笨的。”
耿舒宁又哼了声,“是啊,过于蠢笨的现在还没出生呢。”
晴淑:“?”
耿舒宁没解释,她总不能说自己是在吃历史上小年糕的醋。
吃醋这件事呢,不影响感情和双方的生活品质那是情趣,反之就叫人讨厌了。
她拿一个不存在的未来跟胤禛闹腾,一则没法解释她怎么知道的,二来就算拿梦来说,胤禛也会觉得她无理取闹,影响她形象。
与其说是吃醋,不如说是占有欲作祟。
正好小别一番,她忙其他的事,也可以消化掉这股子情绪。
“你去帮我把干娘请过来,我把土豆和番薯的样子画出来,你叫人送去御前。”耿舒宁换了话题道。
“对了,给我准备一下认亲的东西,过几日我跟家里说一声,再正式认亲。”
晴淑见主子坐直身体开始忙碌,便不敢再问,紧着出去安排。
耿舒宁跟老梁氏商量了一番。
太上皇因为耿舒宁的话,接过了玉米种植一事,秘密种植的皇庄离温泉庄子不远。
比起庄子上的老庄稼把式,老梁氏更有经验。
太上皇的意思是叫老梁氏偶尔过去指点一下,先种出一部分玉米来做种子,也种出个结果来。
给文武百官看看,谁也不会嫌粮食多,耿氏名垂青史的好机会,叫他们积极安排百姓们种植。
“老天爷!给天子办差,我老婆子不是做梦吧?”老梁氏一听是太上皇吩咐的差事,腿都软了。
“哪个敢不愿意!我们梁家祖坟都冒青烟了,有事儿只管差我便是!”
耿舒宁被逗得直笑,“那就劳烦干娘啦!”
“只是得辛苦您警惕些,除了种地,其他的事儿不管谁问,您都一个字别说,只管叫他们来问我。”
老梁氏猛点头:“贵……宁儿你放心,老婆子知道轻重,多余的话我保管一个字都不说!”
*
墩儿年纪还小,由老梁氏带在身边。
耿舒宁给祖孙俩安排了粗使嬷嬷伺候着,出行则跟着两个暗卫。
不是她不想安排更多,老梁氏习惯了乡下的日子,死活不肯过老封君的生活,不习惯身边有人伺候,耿舒宁便随她去。
安排好了老梁氏,种植这一块算是交了出去,有太上皇和皇上操心,她不用再管太多。
也就空出功夫来做其他事情。
南下路上,耿舒宁虽没跟在胤禛身边出行很多次,沿途也见到不少难民和灾民,见过日子极为清苦煎熬的河工,知道南地水患有多严重。
夏季雨多,治河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一旦遇上大的水患,百姓们日子就更不好过。
若非怜悯这些百姓和河工,她当时也不会死命护张鹏翮。
可能是落水叫河水冲刷的,耿舒宁脑子反而更清醒了些,记起了上辈子小时候的不少事。
其中一桩就是洋水泥,山里人都叫石灰泥。
沥青马路和玻璃什么的,要么配方完全不知道,要么太复杂她根本没记过,实在无能为力。
可洋石灰,她记得就是熟石灰加矿石磨成粉。
当时村里做这个的时候,她大概五岁,只隐约记得,村长大伯叫人挖了大坑。
往里面倒很多水,再倒生石灰,裹着兽皮大衣拿撑竹筏的杆子绑上铁疙瘩搅。
水坑里跟煮面疙瘩一样反应很久,才能得到熟石灰。
而后用小孩子平时在外面打火玩儿的滑石磨成粉,跟熟石灰粉掺在一起和泥。
铺平了以后,差不多十天半个月,能变成灰白色的水泥地面。
看着跟大城市灰色的水泥路是不一样,经年累月还会出现小裂纹,但总体来说非常结实,不会有大的开裂。
耿舒宁不是个贪心的人,这样的程度足以让马车平稳前行,提高运输和行进效率。
若是造价不算高的话,甚至河堤也能用得上。
她努力回忆着过去的步骤,一点点细化,准备叫人安排在庄子里做实验的时候,太后跟前的乌雅嬷嬷突然来了。
*
许久不见,乌雅嬷嬷比以前客气了许多,一见面就给耿舒宁蹲礼。
“老奴请居士安。”
耿舒宁赶忙过去将人扶起来,“嬷嬷这是做甚,可折煞我了。”
她心里有点不妙预感,抢在乌雅嬷嬷前面把好话说全。
“我刚还想着,过两天是太后娘娘的千秋,正好我抄了好些《长生经》,在佛前供奉了九九八十一天,想叫人送去圆明园,贺太后娘娘福寿安康呢。”
长命百岁只是说说而已,老人信奉活到九十九就是大福,供奉佛经也是九九之数为上佳。
而且算日子,乌雅嬷嬷听出来,耿舒宁这是南下之前就抄好了的,面上笑意更真切了些。
她扶着耿舒宁坐下,笑道:“居士如今身份不同往日,为何不亲自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呢?”
“您出宫后,主子时常念着您呢,总说别人没有您贴心。”
耿舒宁一听这个‘您’字,头皮就有些发麻,乌雅嬷嬷这是把她当后宫主子看了吧?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赧然笑着应对,“我曾在佛前祈愿,只要太皇太后、太上皇、太后和皇上能平安顺遂,愿虔诚供奉佛祖,若非实在不得已,不该出这庄子的。”
“再说……太后是主子,我是奴才,千秋节主子那么忙,我哪儿敢过去给主子添腻烦呀。”
乌雅嬷嬷对耿舒宁跟过去一般无二的恭顺略有些诧异,但心里还是忍不住点头。
主子愿意给耿舒宁造化是一回事,却不愿意后宫里多个嚣张跋扈的宠妃,只希望耿舒宁能一直保持这份恭顺才好。
她话里有话地坚持道:“话儿不是这么说的,您为皇家祈福,这是天大的功劳,在主子跟前那可是头一份儿的体面。”
“主子最是赏罚分明,今日特地叫我过来,就是想叫您在千秋节那日陪在身边,也好叫人知道,您身后有太后撑腰,可不是好欺负的。”
耿舒宁见乌雅嬷嬷话里话外,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这是替太后带口谕过来。
她心里腹诽,莫不是狗东西暗示自家额娘,替他把人提留过去吧?
耿舒宁垂眸思忖片刻,偷偷问候爱新觉罗家的祖宗几句,抬起头便是满脸的激动和感恩。
“能得主子惦记,是岁宁的福分,后日一大早,定到主子跟前讨赏去。”
乌雅嬷嬷被逗笑了,“老奴来之前主子还说,小库房定得打扫妥当了,好叫您亲自去挑呢。”
“那说好了,后日一早,老奴派人在大宫门处等着居士,回头您也在宫里多住几日,好陪陪主子。”
耿舒宁眼神闪了闪,多住几日?
看来进去了没那么好出来……
*
因为离圆明园有十几里地,千秋节这日,耿舒宁只觉得刚睡下没多久,就被晴淑和养好了大半的晴芳给薅起来了。
晴芳替她准备了鲜亮的旗装,都是胤禛示意暗卫送过来的。
耿舒宁拒绝:“不必,我今日是以居士的身份入宫,就着居士袍子便可。”
先前她想出宫,就是觉得那地方像是张着嘴的猛兽一样危险,打扮得越鲜亮,就越像香甜的羔羊,随时都会有被生吞活剥的危险。
若不能做最鲜亮的那个,就得谨慎低调,居士袍就是她保护自己的铠甲。
*
但耿舒宁没想到的是,哪怕她打扮得再低调,太后见了她,看她肚子的目光还是格外灼热。
耿舒宁一进门,乌雅氏就起身,拉着她坐在罗汉榻上,只叫周嬷嬷她们伺候着。
“快叫本宫好好瞧瞧!”
“本宫听太上皇说,你跟着禛儿一起南下,吃了不少苦,还落了水,身子没有大碍吧?”
耿舒宁脸蛋上的酒窝都顿了下,而后才跟过去一样甜软着嗓音撒娇。
“瞧您说的,为了主子爷办差,是奴才的福分,怎么谈得上吃苦呢。”
“有太医同行,奴才这身体好的都能打虎了,回头行猎的时候奴才演给您看,您可得多赏奴才些彩头!”
乌雅氏被逗得直笑,“好好好,身子骨康健就好,这宫里康健的女人少,本宫就盼着你能给禛儿生几个康健的小阿哥。”
耿舒宁:“……”
她瞪大了眼,憋着气涨红脸颊,猛地站起身来,垂眸做局促模样,声音讷讷。
“太后……”
乌雅氏笑着打断耿舒宁的话,只意味深长安抚她。
“舒宁你安心待在本宫身边,太上皇说你要用一年时间起伏,长春仙馆后头可以起个佛堂,慈宁宫也有大佛堂,不耽误。”
“既然伺候了皇帝,待在外头却是不像话,万一有了身子说不清楚,若委屈了本宫的孙儿,本宫是不依的。”
耿舒宁:“……”您儿还没内设过呢,哪就来的您孙儿啊!
她疑惑看了眼含笑站在一旁的乌雅嬷嬷。
她和胤禛睡了的事儿,到底是御前传出了消息,还是宫里的嬷嬷真能看出女人是不是雏啊?
这两者要面对的问题,可完全不是一回事。
但耿舒宁不会打没准备的仗,当即就想开口解释:“太后娘娘误——”
“皇后娘娘驾到!”
“齐妃娘娘到!”
“熹嫔娘娘、懋嫔娘娘到!”
嫔位以上才会通传,但皇后身后跟着的却是后宫所有妃嫔。
伴随着浓郁的香气和环佩叮当声,摇曳进门,打断了耿舒宁的好戏。
耿舒宁心里不耐烦地轻啧,微微蹙眉,自觉起身站到太后一旁,在后妃们给太后行礼贺寿的时候避开身子。
太后笑着叫了起,“你们今儿个来得倒是早。”
皇后含笑看了耿舒宁一眼,笑着解释,“儿臣听闻岁宁妹妹来给皇额娘贺寿,跟妹妹们提了一句。”
“大家都想岁宁妹妹想得紧,催着儿臣早些过来呢。”
耿舒宁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岁宁妹妹?呵……
不用她多想,只要莺莺燕燕一上场,口舌官司立刻就叫她知道了到底是什么情况。
最不叫人失望的,永远都是齐妃,她的嗤笑来得也一如既往地及时。
李氏拿捏着腔调附和皇后的话,“哎呀,听闻万岁爷南下一个姐妹都不带,身边竟添了新人,臣妾心里羞愧难当,迫不及待想看看新妹妹的本事嘛!”
懋嫔温柔得多:“岁宁妹妹过去是太后娘娘跟前的解语花,如今又讨了万岁爷欢心,咱们便想着早些过来,也能跟岁宁妹妹亲近一二。”
熹嫔总是‘心直口快’,抚掌冲耿舒宁笑得灿烂。
“懋嫔姐姐说的是,嫔妾等人得知御前有了新宠,着实汗颜,实在愧对太后娘娘和主子娘娘绵延子嗣的叮嘱,自要跟岁宁妹妹多学学!”
连宁贵人都敢跟一句岁宁妹妹开头。
“妹妹这是害羞了呀,今儿个说起来,可是再吉利不过的日子,岁宁妹妹不如今儿个给主子娘娘敬茶,也沾沾太后娘娘的福气嘛!”
耿舒宁记起上次胤禛在众人面前埋汰她的事,微微扯了扯唇角,学着殿内女人那般始终如一,低眉顺眼不吭声。
还不到她吭声的时……
她脑海中思绪还未落下,门外就响起了静鞭警跸声,伴随着太监扬声喊——
“皇上驾到!”
“太子驾到!”
“大公主、二公主、三阿哥、四阿哥到!”
除了太后,所有人都起身。
皇上带着太子和怀恪公主,并三个抱着小团子进门的嬷嬷踏进门。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胤禛一进门,目光就落到了耿舒宁身上,定定看着她走近。
耿舒宁始终没抬头,但皇上这‘目中无人’的模样,刺痛了所有女人的眼。
皇后脸上的笑淡了几分。
昨日太后跟她说了耿舒宁承宠的消息。
意思是过了重阳节,或者耿舒宁有了身子,就要给耿舒宁位分。
如果跟楚格和嘎鲁代那般只是个常在,乃至贵人,太后都没必要告诉她。
提前跟皇后通气儿,至少也是妃位,甚至贵妃都有可能。
这两者都能分她的宫权,太后只要不想明着打她的脸,就肯定会提前说。
皇后怎么可能允许一个做过宫女的贱人,靠着在外头挂羊头卖狗肉地爬床,就登上高位呢。
今儿个请安,她故意将这消息和自己的猜测,假作是太后的意思,告诉满宫妃嫔,就等着李氏她们将耿舒宁踩下去。
可惜话还没说几句,皇上就来了,想必是长春仙馆有人报信。
这叫皇后和在场众多妃嫔心里都更想撕了耿舒宁,过去万岁爷何曾这么护着她们!
胤禛不在意后妃怎么想,他见耿舒宁一直不理会他,蓦地也想起她去温泉庄子那一次了。
也不知怎的,胤禛心窝子又像是被蜇了一下似的疼,疼得他略有些心虚。
胤禛抬头笑看着太后,状似调侃般,替这脾气大的狐狸把当初的脸面找回来。
“朕怎么瞧着岁宁有些委屈,可是额娘又提起儿臣先前对岁宁的误会了?”
太后脸上笑意不明,只凉凉应道:“你知道自个儿误会宁儿了便好。”
“本宫身边再妥帖不过的人,到了御前竟是叫你横竖看不顺眼,可算有你承认看走眼的时候了。”
胤禛笑着点头,“岁宁差事办得好,难免话就少了些,南下时朕才明白,额娘教得好,是朕误会了。”
在场的妃嫔脸色都格外不好看,尤其是熹嫔和瓜尔佳常在。
当时她们怎么看笑话的,这会子听着皇上给耿舒宁做脸,心里就多难受。
连皇后都捏紧了帕子,笑容都快保持不住了。
李氏将撕了的帕子塞进袖口里,再忍不住,“万岁爷既喜欢岁宁妹妹,何必叫妹妹出宫呢?要我说还是早些接回来的好。”
等这贱人进了后宫,才有她们发挥的余地。
熹嫔看了眼三阿哥,跟懋嫔对视一眼,也笑着附和。
“好叫万岁爷知道,刚才咱们还在说,既已伺候了万岁爷,是该叫岁宁妹妹给主子娘娘敬杯茶,过了明路才好。”
懋嫔温温柔柔点头,秋水剪眸深深看皇上一眼,贴心地示意婢女替耿舒宁倒茶。
胤禛蹙眉,他虽然对后宫争斗不甚在意,也听懂了。
他进门之前,这些女人是逼着耿舒宁认下妹妹的身份,给皇后敬茶,认下婢妾的身份。
他差点气笑出来,这狐狸他招了且还没哄好呢。
这群不省心的,倒是会替他增加难度。
只是顾虑着今天是什么日子,胤禛压着火气,还算温和开口,要给耿舒宁继续做脸面——
“谁说——”岁宁要给你们做妹妹了……
“太后娘娘怕是误会了!”耿舒宁瞅准了时机,当机立断,把快要被摁后宫里头的话头拉回自己的战场。
她微微抬头,面上含羞带怯,在胤禛不解的注视中轻启樱唇,扔下一颗炸.弹——
“岁宁虽非完璧之身,这茶却是已经敬过婆母了的。”
太后手里的茶盏‘啪’的一声跌在了矮几上,撒了一桌子的水。
太上皇不是传话说,耿氏伺候了皇上,要她下懿旨,给个高点的位分,将人留在后宫吗?
皇后和妃嫔们也都瞠目看着耿舒宁,眼里全是迷茫,似是没听懂她的意思。
只有胤禛一个人黑了脸。
耿舒宁笑眯眯扫过他黑着的俊脸,屈膝蹲礼,声音清脆。
“还请万岁爷还岁宁一个清白,在龙舟上,您可是金口玉言,允准了岁宁与夫君的亲事呢。”
“即便岁宁夫君下落不明,可婆母与长子犹在,倒也全了岁宁做寡妇的心肠,您说是也不是?”
在场除了三个还不懂事的奶娃儿,其他人全傻眼了。
连看热闹的太子和怀恪都张大嘴,呆呆看着耿舒宁,又呆呆转头去看皇阿玛。
在宫廷长大,即便孩子也知道,后宫争斗不算稀奇。
可稀奇的是,大家你来我往算计一场,算计的是别人家的媳妇?!
第74章
太后和后妃都哑然无语,事关女子名节是大事,她们觉得谁也不会在这上面撒谎。
可——
太后叠声问:“舒宁你南下嫁了人?什么时候的事儿?你不是跟在皇帝身边吗?嫁了谁?”
怎么就下落不明……莫不是皇帝将人投了河吧?
转瞬的功夫,太后脑海中闪过好几场大戏。
耿舒宁微抿着唇,幽幽看胤禛一眼。
该这位爷捧哏的时候,他总是哑巴,这样的男朋友怎么留着过年?
胤禛发现耿舒宁的目光,握着佛串子的手掌上青筋勃发,带着强行压抑后的无奈。
他知道,这小狐狸又伸爪子挠人,就是不知她生什么气,能从畅春园气到现在。
胤禛淡淡开口:“皇额娘,今儿个是您的大日子,命妇还在大宫门外等着,朕也该带人去正大光明殿了。”
至于耿舒宁,千秋节人多眼杂,胤禛怕叫人钻了空子。
起身的功夫,他吩咐:“既已给皇额娘请过安,以岁宁居士的身份也不便留下。”
“苏培盛,你安排人送岁宁居士回庄子上清修。”
太后也反应过来了,笑着颔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拉着耿舒宁的手,笑得温和。
“本宫给你准备了回礼,待会儿叫周嬷嬷安排好,一块送你出去。”
“有功夫多进来看看本宫,若有不长眼的欺负你,只管来找本宫,我给你做主。”
耿舒宁乖顺谢过太后的恩典,又跟已经压住异样的后妃和太子、公主阿哥们见了礼,平静退了出去。
谁也没拦,更没有一句多话的。
后宫里出来的,哪怕是粗使宫人都知道如何粉饰太平。
*
耿舒宁回到庄子上,才将将过了午时。
晴淑迎过来的时候格外震惊:“主子这就回来了?”
不是说要在圆明园多待几日吗?
耿舒宁捂着肚子喊饿,闻言瞪她,“怎么,不欢迎我回来呀?小心回头我拿了墩儿的鞋叫你穿!”
晴淑:“……”
伺候着耿舒宁去圆明园的晴芳噗嗤笑出声,见主仆俩都幽幽看过来,更笑得控制不住。
“我去给您提膳!”晴芳怕主子给她穿小鞋,颤抖着肩膀扭头就出去了。
晴淑慌忙给自己找补,“奴婢不敢嫌弃主子,只是您出了庄子以后,林主事吩咐人过来,叫奴婢收拾了些您常用的物什带走了。”
这分明是皇上的意思,要留主子多住几日呢,晴淑见到耿舒宁才会这么震惊。
从大宫门到长春仙馆虽不算太远,可圆明园比前两年精致得多,直行的道儿都修葺成了园林假山流水,要绕好多路。
耿舒宁一大早就走了个来回,这会子脚底板都疼,脱了绣鞋懒洋洋歪到了软榻上。
等晴淑解释完,她轻哼了声。
“我一个有夫之妇,夫君下落不明,每日忧心夫君生死,哪儿敢往万岁爷跟前奔呀。”
晴淑:“???”您哪儿来的夫君?!
耿舒宁斜眼睨她,“愣着干嘛?还不去请我婆母和长子墩儿过来一起用膳!”
晴淑:“!!!”说好的干娘呢?
她满头雾水出了门,啥也不知道,啥也不敢问。
看到晴芳,晴淑一把揪住她,仔细打听。
晴芳只笑得意味深长,“主子怎么吩咐,咱就怎么办差,多余的事儿,哪用得着咱操那份子闲心呀。”
“梁老夫人那里,给安排两个丫头过去伺候着,墩儿少爷那里也安排个小厮,别丢了主子的体面。”
把依然晕乎乎的晴淑给忽悠走,晴芳笑着摇摇头,将膳食提进屋摆好。
*
巧荷重伤还未曾痊愈,九卫暂时由晴芳掌管。
耿舒宁用人不疑,又被她救过命,给了晴芳很大的自主权,些许微末小事是不用禀报的。
比如,晴芳趁着耿舒宁跟祖孙俩亲亲热热用膳的时候,悄悄吩咐人,去把主院给收拾了出来。
以她对主子和主子爷的了解,过不了几日,主子爷必定会来庄子上。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玉米出苗后,胤禛就借着到皇庄子上巡视的理由,来了温泉庄子。
胤禛到的时候,耿舒宁已经用新盖起来的窑洞烧出了生石灰,正带着暗卫,兴致勃勃在后院空阔的地方挖水坑呢。
墩儿也对这游戏感兴趣,请护卫他和祖母的暗卫做了把木头铲子,嘿咻嘿咻跟耿舒宁比着玩土。
耿舒宁拿着铁铲一铲一大把土,得意冲墩儿炫耀,一点没有欺负小孩子的不好意思。
看着墩儿撅着腚,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耿舒宁笑得差点把土扬到绣鞋上。
她笑着逗墩儿:“再加把劲儿!挖出脑袋那么大的坑,今天中午叫膳房给你做狮子头吃!”
墩儿气得不行,看不起谁呢,他都四岁了!
他转身用腚对着耿舒宁,嘟囔:“我能挖……埋两个脑袋的坑!”
耿舒宁:“……噗!哈哈哈……有志气,挖完了我去给你找脑袋!”
众暗卫:“……”你们对话还能更阴间一点吗?
胤禛一进东偏院,就看到脸上挂着泥点子的耿舒宁,还有她跟墩儿毫不违和的融洽气场。
他额角青筋蹦了蹦,多转了几下佛串子,面色非常平静。
这小狐狸比孩子还熊的事儿,他已经习惯了不是吗?
他闭了闭眼,转身,吩咐苏培盛:“去!把那混账洗干净,请到正院来!”
*
耿舒宁还没反应过来,就叫苦着脸的晴芳和晴淑劝回了屋里,洗得喷香,好说歹说送进了正院。
耿舒宁知道胤禛来了,倒也认真没挣扎,她也想蓝盆友……的身体嘛!
“爷今儿个怎么有功夫出宫啦?”一进门,耿舒宁笑着脆声问,人毫不见外挂到胤禛身上去。
优秀的女朋友不用他拽,自己就会往膝盖上坐,就是这么热情。
但胤禛却格外冷淡,拽开她胳膊将人推到一旁,说话也带着冷意。
“梁夫人请自重,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免得被人知道了要沉塘。”
耿舒宁:“……”
她夸张地挪动屁股坐远了点,歪脑袋注视着胤禛面无表情的样子,唔……四大爷冷着脸的样子更叫人想睡嘻嘻~
耿舒宁憋着笑,无辜解释,“若我不那么解释,就要被太后娘娘和后宫的主子们扔进后宫,做后妃的妹妹去,我总得想办法自救呀。”
胤禛抬起眼皮子淡淡睇她,“朕既叫你去圆明园,就有法子护你周全。你问也不问朕,就多了个夫君,叫朕的脸面往哪儿放?”
耿舒宁更无辜了,“那您还三宫六院呢,我也没问您要脸面不是?”
胤禛面色更冷了些,到底忍不住,恨恨将人拽过来,将她腰肢箍得生疼。
“你到底是女子,朕不管你梦过什么,这世道对女子苛刻,你以寡妇之身成为皇后,知道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弹劾?”
耿舒宁沉默不语,这话倒是实在。
随着康师傅推行满汉一家亲,推崇程朱理学,大清对女子的苛刻是一日严过一日。
清初时候寡妇二嫁三嫁都格外受欢迎的风俗,在康熙三十年以后就很少见了。
胤禛又问:“跟朕欢好之时,你就知道朕有三宫六院,说不在乎的是你吧?”
“朕应了你约束自身,朕做到了,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见她不说话,胤禛气得直想赏她屁股板子,越说面色越冷冽。
“你不为朕考虑,也该为你自己考虑考虑!什么浑话你都敢说,你……”
他捏着耿舒宁的下巴,迫她与自己对视,眸底的审视和烦躁一览无余。
“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想过……认真陪朕一辈子?”
耿舒宁咬着唇迟疑了下,就这一迟疑不得了了。
胤禛本就不是个好性子的,还是个急脾气,当即就要叫她往膝头趴。
这顿打眼看着是躲不过,耿舒宁哪儿还顾得上要形象。
她飞快抱住胤禛的脖子,死活不肯挪窝,“我就是吃醋了!”
胤禛欲用力的胳膊顿了下,乜她,“你吃什么醋?”
“醋你先前说的不是非我不可!醋你接受我推过去的人,醋你曾经对别人也是独宠!”耿舒宁噘着嘴小声嘟囔。
“我知道后妃的存在是既定事实,可你独宠我,到底是因为我有用,还是因为喜欢我?”
还是因为她梦里的一切都没人能替代,如果她梦里的东西掏干净了呢?
她不想内耗,奈何感情就是容易患得患失。
她不去找胤禛,是不想叫自己陷入那种为了感情丢掉自己的愚蠢境地。
跟太后和后妃说出自己‘嫁人’的事儿,她迟疑了两天,还是无法打消这念头。
是为了给两人……好吧,她没那么无私,是为了给自己一个缓冲和后退的余地。
胤禛感觉得出耿舒宁的懊恼、忐忑和烦躁,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心疼。
他放下佛串,掌心抚着耿舒宁的脖颈儿用力,低头吻住她的唇,用舌尖抚慰她自己咬过的地方。
好一会儿,等耿舒宁眸子里泛起雾,轻哼出声,胤禛才放过她。
唇齿相依的缱绻,到底叫胤禛藏不住眸底的愉悦,他面上的冷意也消散了个干净。
慢条斯理剥着那身青灰色的居士袍子,胤禛温声开口。
“知道为何朕为你取字岁宁吗?”
耿舒宁脑袋搁在他肩膀上,方便他拉开肚兜的系带,懒洋洋嗯了声。
“岁岁安宁嘛。”
她被冲到村子里后,教小孩子唱曲儿,被暗卫找到,就是唱的岁岁安宁顺口溜。
衣裳散了一地,胤禛没动肚兜的细带,抱着黑底菡萏肚兜并雪绸亵裤的娇娇儿,没入了姜地色的幔帐里。
在开口时,胤禛的声音喑哑许多,“错了,岁宁,宁得一人心,岁岁不相离……”
“从你不让朕喊你宁儿那天起,朕脑海中就浮现出这名字,独属于你的名字……”
耿舒宁愣了下,仰望着昏暗幔帐内精壮的身影,和风细雨一般靠近,作恶却毫不留情。
刹那间,月落长河,心房比身体还要满足。
喜悦从眼角溢出,说不清欢快是来自精神还是肉.体,只能化作无意义的吟唱,在幔帐内时轻时重地飘荡。
胤禛是晚膳前过来的,这顿晚膳直用到了夜半时分。
耿舒宁饿得肚子咕咕叫,却连动动手指的力气也无,只能趴在枕间,似满足更娇嗔地瞪含笑餍足的男人。
“我饿了!爷喂我用膳!”
胤禛叫人送了点心进来,用手托着塞进她微肿的小嘴里。
在耿舒宁探着脑袋,跟嗷嗷待哺的小兽一样,示意他继续喂的时候,胤禛却不动了。
他慢条斯理问:“咱们先说前面的事儿,你知错吗?”
耿舒宁深吸口气,咬牙认怂,蔫蔫将脑袋埋在他身前。
“知道错了!”
但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会做同样的选择。
她不能说自己不信任胤禛。
事实上今天他过来,无论是身体力行,还是给她的解释,都叫她更加信任他。
可她永远做不到跟其他女人一样,将自己的所有全部交出去,完全依靠别人。
她闷声道:“爷现在喜欢我,我也信任爷,但谁也没办法保证十年,二十年后我们之间仍跟现在一样。”
她伸手与胤禛十指交握,“我不怕困难,也不会逃避,但我不想遇见什么事情都躲在爷身后,好不好?”
她抬头认真看胤禛,“叫我跟你一起面对,我想拼尽全力……让你喜欢我更久。”
胤禛原本想说的话,被耿舒宁这柔软的认真堵在了嗓子眼。
他低头看着她微微泛红的杏眸,叫她整个人看起来可怜又可喜,看似柔弱实则坚韧……她与这世间所有的女子都不一样。
胤禛对她的认真总是无可奈克,只能用力将她重新箍进怀里,哑声应下。
“好,但你再不许自作主张,犯了错,朕仍然要罚你!”
耿舒宁缩了缩脖子,有错就认,她不逃避,但——
“可不可以留到下次再罚?”
她偷偷往后躲,忙活了一晚上的孽源,这会子还没少了激动,她是受不住了。
她苦着小脸儿翻身躲他,拽过被子裹自己。
怪她太有吸引力,她捂住还不行吗?
胤禛憋着笑,看她额角沁着汗,苦巴巴将自己裹成个球,忍不住笑出声。
将锦被‘球’抱回怀里,他故意压低了声,“不行,这次就得罚!”
耿舒宁鼓脸儿瞪他,“我给爷个机会改口……”不然她要闹了。
“朕七月中要带人秋狄北巡。”胤禛不再逗她,“罚你陪朕一起去可好?”
耿舒宁想起从庄子上去杨柳青那一路,屁股都快颠碎了,也就是回来乘皇辇才稍微好受一点。
她小岁子的身份已经不是秘密,还有个‘夫君’,除非她不在意红杏出墙的名声,或易容成婢女什么的,否则不可能乘坐皇辇。
北上一路都要坐马车,草原上蚊虫也多,她才不想受这个罪。
耿舒宁眼珠子乌溜溜转几圈,心里有了主意。
知错当罚的事儿可以往后梢一梢,事后作一作,有助于感情甜蜜!
耿舒宁在棉被里推胤禛,柳眉竖起,“我还没跟你算先前叫我在太上皇跟前受罪的账呢,冷不丁我人就被提到了太后跟前,吓坏我了!”
“爷怪我自作主张,那么多人为难我,不就是看我好欺负吗?爷也没提前跟我吱声呀!还好意思跟我算账!”
胤禛:“……”
他丹凤眸微眯,难不成是刚才还没把人收拾透了?
耿舒宁瞪他,“眯什么眼,万岁爷又要对我耍威风了是不是?”
“想忽悠我陪你北巡就直说!别想拿捏我,又变成我亏欠你!”
胤禛气笑了,伸手将人跟个小王八似的摁在被褥里,抬手轻拍。
“朕也给你个机会,好好说话!”
耿舒宁把自己裹得太紧,热出一身汗,也没力气挣扎,只好呜咽着,用最软的语气造作。
“想叫我陪你出行也成,看爷表现!”
“表现不好我不去,反正爷又不是不回来,我忙着呢!”
胤禛似笑非笑怼回去:“忙着玩泥巴?”
耿舒宁梗着脖子反驳,“我那是做正事,有本事以后爷别叫人跟着玩!”
胤禛想起玲珑炭来,怀疑耿舒宁又记起了什么好东西,倒是没再说什么刻薄的。
他没办法在外头过夜,明日还有早朝,半夜还得爬起来赶回圆明园。
只剩一会儿温存的功夫,胤禛也不多说什么,搂着她认输。
“行,那你就看朕表现,北地不算太平,朕此去还不知道多久,你不去也好。”
嗯?耿舒宁支棱起来了,立刻就想问他。
但外头苏培盛过来催——
“万岁爷,时候不早了,再不走,就赶不上早朝了。”
无奈,耿舒宁只能先伺候胤禛起身,没能把疑惑问出口。
*
等胤禛离开后,耿舒宁吃了盘子点心,躺下后,扇着扇子在心里盘算。
种植的事儿,太上皇这边盯着,还有干娘在,玉米不成大问题。
土豆和番薯,四大爷也派人出去找了,找回来也是在皇庄子上先种,她不用插手。
洋水泥试验的话,她可以写出实验方向,交给暗卫去做,留下些人就好。
出了结果再派人过去告诉她,跟在狗东西身边,还方便他安排下去呢。
北巡越是危险,耿舒宁反倒越想去,万一要跟准噶尔打仗,她怕胤禛有危险。
她要是跟着,但凡记起点什么有用的东西来,说不定就能帮得上忙。
心里打定了主意,耿舒宁没急着告诉胤禛,只偷偷叫晴芳和晴淑给她收拾出行的东西,打算出发前再给他个惊喜。
岂料,万事俱备,她惊喜还没送出去,畅春园和圆明园里的‘惊喜’倒先送到她跟前来了。
第75章
皇后乌拉那拉氏自十三岁嫁入阿哥所开始,就素有贤名。
潜邸时候,宫里宫外,无论谁提起她,都说四福晋温婉贤淑,大气端庄,与曾经的太子妃,如今在静宜园闭门不出的端和皇后齐名。
也只有潜邸时候后院里的女人,知道自家这位福晋多心狠手辣。
哪怕李氏在后院独占鳌头的时候,嫡长子还是乌拉那拉氏所出。
若非她生产时伤了身子,说不定后院子嗣都会从正院里出来。
潜邸怀过身子的女人并不少,李氏也一次一次怀身子,最后也只剩下个怀恪,两个儿子一个一岁夭折,一个进了宫也没活下去。
即便如此,外头从来都没有说乌拉那拉氏不好的,提起来都说她是个贤惠人。
如此十几年下来,后宫里的老人都知道皇后的手段,即便她病歪歪的,连李氏都不敢招这位主子娘娘太过。
乌拉那拉氏自入宫起,就没高调过,却养出了两个最康健的子嗣,只可惜了,索常在生的不是个阿哥。
太后对皇后的手段还是满意的。
她替皇后掌了一段时间的宫权,乌拉那拉氏始终伏低做小,温柔孝顺伺候着,从未表达出过任何不满。
太后懒得费心,便很快将宫权还给皇后,由着皇后以最不显山不露水的手段,将后宫管得井井有条,分毫差错都无。
谁不夸皇后娘娘厉害呢。
实际乌拉那拉氏自己清楚,要做到这一切,除了心思缜密,她是如何彻夜难眠,寝食难安,心力都耗在算计上,身子骨早早就不成了。
索性弘晖不在了,她也没什么活下去的指望,只是越觉身子骨虚弱,乌拉那拉氏就越恨。
恨皇上除了几分体面什么都不给她,恨皇上从来看不见她的付出,更恨皇上追封了那么多人,偏偏不记得自己的嫡长子。
六月十七这日,从太后那里得知皇上心思都放在了耿舒宁身上以后,乌拉那拉氏所有无法倾泻的恨意,终有了去处。
即便耿舒宁说自己已嫁人,皇上也没有明面上表现出对耿舒宁的偏爱,乌拉那拉氏凭着自己缜密的观察力,仍发现了二人之间的猫腻。
*
身为皇后,她要在宫里和圆明园安排人,比其他人容易得多。
更不用提畅春园里还有人私下给她行方便。
六月底,乌拉那拉氏就从圆明园冷宫查出,茹古涵今第一次被暗中搜查,是因为耿舒宁的失踪。
佟思雅恨极了耿舒宁,自知熬不过雍正四年的冬天,在翠微找上门后,添油加醋直把耿舒宁形容成了苏妲己转世。
七月初一,乌拉那拉氏借着这独特的日子,特地去御前,找皇上商议怀恪和娘家的亲事。
初一十五胤禛本就要给皇后体面,虽没如了太后的意,雨露均沾,皇后过来求见,这份体面胤禛还是要给的。
乌拉那拉氏进殿后,她的贴身婢女翠微悄悄收买了御茶房的小宫女,得到苏培盛吩咐多准备一辆上好马车的消息。
等回了茹古涵今,翠微有些疑惑。
“那小宫女说,四库居送了好些上好的皮子去御前,要装点马车,还要做女士的大氅……”
主仆俩都不傻,一个连近身伺候都不能的小宫女,如何能得知苏培盛私下里办的差事?
乌拉那拉氏慢条斯理将已经打了几十个结的避暑络子,伴着自己的嫉恨,拿剪子一点一点剪碎。
她虚着声儿跟翠微细分析:“武陵春色寻常人不得进出,守门的小太监应当是御前安排的,怎的就叫你使了百十两银子,轻易见到佟氏?”
“搜茹古涵今的,是粘杆处训出来的好手,先前我们不过只是猜测,一年多都寻不到线头,恰好有人在这会子把线索送到了我们手里。”
她含笑拿过火折子,将碎成渣的络子点着,像是看着自己心底的酸意也一点点被烧没似的,恢复了冷淡模样。
“如此神通广大,想借本宫的手除掉这位岁宁居士的,还能有谁?”
翠微蹙眉:“您是说……”
她指了指屋顶,没把话说全。
跟在乌拉那拉氏身边的人,早习惯了时刻谨慎。
乌拉那拉氏眸底倒映着火光,却暖不透她冰冷的眸子。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问:“你说,这心尖儿上的宝,若消失不见……他可会跟本宫一样心疼?”
翠微知道主子是想起大阿哥了,眼眶微微泛红,轻声劝,“您这又是何必呢,还不是便宜了熹嫔?”
乌拉那拉氏唇角扯出一抹冷笑,“说起来,钮祜禄氏是耿氏送到御前的,却是个废物,连个水花都掀不起来。”
耿舒宁不一样,皇上对她的纵容和独特,叫乌拉那拉氏都忍不住嫉妒。
但凡皇上把这狐媚子放在心上一分,她死之前,也想叫皇上尝一尝撕心裂肺的痛。
翠微心里叹了口气,“皇上跟个宝一样将人带在身边,人又不在咱们跟前儿,却是难了些。”
乌拉那拉氏表情淡淡的,“把人弄到跟前来就是了。”
*
翌日一大早。
钦天监突然当朝奏禀,圆明园西南方向出现惑星,若不尽早处置,必会危及大清国运。
胤禛派人去查,西南方向最大的宫殿,是太后所在的长春仙馆。
巧的是,钦天监禀报过后,没两个时辰,长春仙馆后殿就着了火。
一时间,有关太后乃是惑星的消息,在京城传开。
畅春园太上皇和皇上都勃然大怒。
他们一个曾经格外恩宠太后,一个为太后所生,若太后是惑星,那他们两代帝王成什么了!
畅春园令人下旨严查,胤禛也命苏培盛亲自带人,将钦天监的人押入慎刑司拷问。
查出的结果,太后为天生凤命,自然不是惑星。
可钦天监的卦象,确确实实是惑星自西南出。
没过两日,长春仙馆就有人传出小道消息,烧着的那间屋子,曾经住过瓜尔佳常在和岁宁居士。
胤禛立刻明白过来,虽没查到是谁动的手脚,可定是有人要在耿舒宁身上做文章。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胤禛气得摔了茶盏。
“叫人将乱嚼舌根子的奴才送去慎刑司,查出是谁指使他们散布谣言。”
苏培盛有些迟疑,“万岁爷,钦天监副监正在牢里咬舌自尽了,以命证实他所言不虚……”
“那就派人给朕查清楚,副监正到底是被谁收买!”胤禛冷声笃定道。
他虽然信佛,却丝毫不信惑星之言。
如果为国为民的小狐狸都是惑星,那他巴不得大清多出几个惑星。
胤禛心底隐隐有所察觉,能在圆明园里动手脚,还能瞒天过海叫他什么都查不出来,无非也就那几个。
即便是查出什么来,也是无用,只会叫耿舒宁成为众矢之的。
胤禛当机立断,沉着脸吩咐:“惑星一事不许任何人再查,请萨满过来,为长春仙馆后殿除祟。”
他对过来听吩咐的林福意有所指,“萨满驱邪完了,会发现,长春仙馆的异常,乃是反清复明的逆贼,以前朝皇室血脉行魇镇之术,懂朕的意思吗?”
林福倒吸口凉气,“奴才……明白。”
萨满乃是国教,在大清地位特殊。
若想叫萨满按照皇上的意思来驱邪,只能以皇上口谕为由,命令萨满改口。
如此一来,要保证萨满不会乱说话,甚至还得跟畅春园有个合理的交代,只怕皇上要亲自出马。
这跟明着保耿舒宁周全,没什么两样了。
经此一事,苏培盛和林福哪怕对惑星一事有所怀疑和忌惮,也都明白了耿舒宁在主子心里的地位,再不敢有其他话说。
*
有了胤禛雷厉风行的铁血手段,很快满朝文武就都知道了‘真相’,对于围剿反清复明逆贼的热情又高涨了许多。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
伴随着朝臣和权贵们对这些逆贼的怒骂一起流传出去的,还有小道消息。
只说是可靠消息,有人亲眼所见,皇上跟他皇玛法一样,看上了有夫之妇,叫那狐媚子惑了心肠。
还把人藏在太后宫里,才引起了这场火灾。
流言总是传播得格外快。
乌拉那拉氏聪明就聪明在,她从不会将矛头直指耿舒宁,却每一步都跟耿舒宁脱不开干系。
正因她行事隐秘,又只是动了几个暗桩,连威逼利诱钦天监副监正的,都是钮国公府的人,跟她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所以,又过去了几日,流言传播越来越甚,却始终查不到源头。
等流言回传进圆明园的时候,乌拉那拉氏非常坦然又自责地跪到了太后跟前。
“皇额娘,宫里和圆明园的流言好压下去,可这流言是从外头传进来的,不指名道姓的,也无从惩处……”
“儿臣无能,只怕时间久了,会损伤天家颜面。”
乌拉那拉氏满脸悲悯和担忧地抬头看太后。
“此事少不得会叫人往瓜尔佳妹妹和岁宁妹妹身上猜,瓜尔佳妹妹已经在宫里了……”
“即便岁宁妹妹那日说……只是个误会,到底她那夫君下落不明,也无夫妻之实,求皇额娘还是叫岁宁妹妹进宫来吧!”
“以她祈福的功劳,赐个贵妃也是使得的,总比叫外头流言四起的强。”
太后对钦天监的话格外信服,这阵子本就因为惑星一说,已经叫瓜尔佳常在禁足自己宫里了。
听皇后这样委曲求全替那不省心的儿子周全,对耿舒宁不自禁多了几分不喜。
没有夫妻之实,却已经不是完璧之身,只可能是爬了皇帝的床。
不管是另嫁他人,还是个狐媚惑主的,都叫太后心里膈应。
乌雅氏淡淡吩咐嬷嬷扶皇后起来,“叫她伺候皇帝,实在是太抬举她了,此事本宫会和太上皇商量,你不必再管。”
乌拉那拉氏低垂着眉眼,微微叹了口气,语气更加柔和劝太后。
“儿臣听闻那玲珑炭是岁宁妹妹做出来的,好像还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对大清有功,实不好寒了耿氏一族的心。”
她这是提醒太后,如今耿佳德金可是河南总督,不是过去小小的栾仪史和知府了,总得给耿家面子。
她又笑着劝道:“即便岁宁妹妹非完璧,又嫁了人,凭着功劳也当得贵妃之位,最多进了宫,皇额娘和儿臣多加管束就是了。”
太后被乌拉那拉氏一劝,觉得有些道理。
无论如何,这人还是放在身边看着比较合适。
当天下午,太后就去了畅春园。
此时,离皇上定下北巡的吉日只剩两日。
*
耿舒宁已经收拾好了自己所有的行李,在出发前一日的一大早,就派暗卫去圆明园给蓝盆友送惊喜。
可惊喜送到没送到,到了半下午耿舒宁也没接到消息,反而迎来了梁九功和乌雅嬷嬷。
梁九功先提着嗓音开了口——
“梁陈氏、梁墩、梁耿氏接旨!”
耿舒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最后一个是自己,神特么梁耿氏!
听着梁九功那吊嗓子的死出动静,看乌雅嬷嬷眼神不善,她心梗倒是有点。
只是太上皇的旨意,也不能不接。
老梁氏祖孙俩战战兢兢被请过来,跟耿舒宁一起跪在了温泉庄子的正院里。
梁九功也不耽搁,嗓音愈发高昂:“太上皇口谕,梁家进献番棒子有功,赐梁氏子梁辰奉恩将军爵,世袭罔替,领四品俸禄!”
“三年内若梁辰无法承爵,由其子梁墩承袭爵位!”
“念梁陈氏于皇庄指点种植番棒子之功,梁耿氏南下寻作物之功,特封你二人为恭人诰命,享岁奉百两!”
“念梁耿氏为皇家祈福有功,加封梁耿氏为岁宁县主,享岁奉五百两!”
说完,梁九功恭敬地侧了侧身子,对老梁氏这位恭人和新鲜出炉的岁宁郡主笑着颔首。
“梁小世子,梁老恭人,岁宁县主,谢恩吧!”
老梁氏祖孙俩还没习惯这份荣华,就得了这破天的富贵,傻眼着呢。
听梁九功催,老梁氏抖着身子,将懵懂的孙儿压着脑袋,叩头下去,谢恩的声音哆哆嗦嗦听不分明。
梁九功目光转向耿舒宁。
耿舒宁垂眸,轻叩居士袍子前的压襟,抬起头便带了笑,一点没有惊慌神色。
她只笑问:“敢问梁总管,我若是接了县主的爵位,可还能以居士身在庄子上为皇家祈福?”
梁九功没说话,只挪了几步,将乌雅嬷嬷露了出来。
乌雅嬷嬷皮笑肉不笑地给还跪着的三人蹲安见礼,而后语气强硬回答耿舒宁。
“回岁宁县主的话,太后娘娘一直念着您的贴心呢,再说这庄子上日子清苦,怎敢叫县主受这份子委屈。”
“老奴今儿个来,是带着太后娘娘的懿旨,特请县主进宫做客。”
“至于祈福一事,您只管放心,太后娘娘早准备好了佛堂,必不会耽误了您每日礼佛。”
耿舒宁淡淡唔了一声,听明白了。
这跟上次梁九功带密旨南下申斥那次差不多,想将她拉进后宫女人的赛道,她们有的是法子磋磨她。
乌雅嬷嬷声音冷下来,逼问:“怎么,县主不愿意陪伴太后?”
耿舒宁没理她,只平静起身,将祖孙俩也扶起来,笑着看向梁九功,声音清甜把规矩圆了。
“岁宁自是要谢太上皇恩典的,只是在庄子上谢恩实在不够诚心,劳两总管帮我带句话,岁宁想携诚意,亲自谢过太上皇的封赏。”
乌雅嬷嬷蹙眉,这惑星转世的狐媚子,到底想做什么?
倒是一直还算客气的梁九功,闻言眼神闪了闪,恭敬地躬身应下,“县主放心,您的话老奴一定带到。”
耿舒宁点点头,这才看向乌雅嬷嬷,“劳嬷嬷走一趟,太后既然想要我陪着,实属岁宁的荣幸,岁宁怎会不愿呢。”
“我收拾一下,后日一大早就进园子给太后娘娘请安。”
乌雅嬷嬷冷声拒绝:“县主这就跟老奴……”
“嬷嬷。”耿舒宁淡淡打断乌雅嬷嬷的话,第一次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睨过去。
“烦请嬷嬷记住两件事——
一,我是主子你是奴才,在我跟前没有你以下犯上的余地。
二,不管你多讨厌我,圆明园里都是万岁爷的奴才,我也是万岁爷的奴才,我劝你带上脑子再来跟我说话!”
耿舒宁向来知道什么时候该怂,什么时候该硬气。
她不能抗旨,却不打算再以人人可欺的软包子身份进宫。
所以她在梁九功的瞠目结舌中,抽出一旁暗卫的剑,指着梁九功道:“你大可问问梁总管,他敢不敢保证太上皇会要我的命!”
而后,剑直接架在乌雅嬷嬷的脖子上,“你也可以问问你自个儿,你的命有没有我的硬!”
乌雅嬷嬷吓得脸色苍白。
过去耿舒宁在太后身边一直都是甜软模样,她都习惯了,从来没想过这菟丝花还能带嘴咬人的。
但她也不是被吓大的,跟在太后身边她什么阵仗没见过啊。
她尖着嗓子喊:“反了反了!你们都是死人吗?就看着这贱人威胁太后身边的大嬷嬷?!”
梁九功来传旨,自然是带了护卫和会功夫的内侍的,乌雅嬷嬷也特地带了武嬷嬷。
听到乌雅嬷嬷的尖叫,都有些迟疑,但也不敢任由耿舒宁杀人,有胆大的不免就拔剑抽棍子上前。
耿舒宁毫不犹豫用力,在乌雅嬷嬷脖子上逼出血痕,同时厉呵出声——
“护卫听令!”
“立刻禀报御前,就说太后宫里的刁奴胆敢辱骂太上皇御赐县主,请万岁爷给本县主一个公道!”
“谁敢拦,杀过去!死了算我的!”
老梁氏和墩儿都吓得大气不敢喘,但祖孙俩知道好歹,哆哆嗦嗦站到耿舒宁身后。
院子里露面的没露面的暗卫,皆震撼扬声——
“嗻!”
梁九功叫这变故惊得瞳孔都紧缩起来,他知道耿舒宁身边有护卫,却不知道……竟有这么多,还能直达天听。
太上皇和太后是拿捏着大义,要让皇上没有理由和借口纳了耿舒宁,却不是要跟皇上闹个天翻地覆啊!
他在心里也骂乌雅嬷嬷没脑子,赶忙尖着阴柔的嗓音拦——
“都给我住手!要造反吗?”
武嬷嬷们还迟疑呢,拔剑的护卫却立刻退了回去,都低下了头表示不敢。
梁九功恶狠狠瞪乌雅嬷嬷一眼,“太后娘娘知道嬷嬷在外如此败坏主子名声吗?”
“太上皇今日刚封的县主,还等着县主去谢恩呢,你个刁奴倒是胆大包天,敢辱骂县主,可是对太上皇有所不满?”
乌雅嬷嬷浑身一震,“老奴不敢……”
她只是跟过去一样收拾个贱蹄子……
梁九功见耿舒宁冷着脸,剑依然没放下,也没改口,就知道这事儿没有转圜余地。
他心里叫苦,这祖宗是想干嘛?
弄死个嬷嬷容易,回头到了太后那儿,还有她好果子吃吗?
他试探着看向耿舒宁:“县主您看,此等小事实在不必惊动万岁爷,不如叫乌雅嬷嬷自去尚功局领板子?”
耿舒宁也没想跟富婆鱼死网破,那只可能是鱼死,网是不可能破的。
她还能刀架未来婆婆脖子上不成?
心里怒骂狗东西祖宗十八代一遍,耿舒宁才勉强平静放下剑。
“不用去尚功局,武嬷嬷这不是在吗?就在这里打!”
梁九功见蹲在墙边满头是汗的护卫虎视眈眈,心知他们随时都能跳墙出去面圣,心里叹了口气,也没别的法子了。
他立刻转身,凉凉看向那些武嬷嬷:“还愣着做甚?以下犯上打多少板子,还等着咱家教你们吗?”
在梁九功的示意下,立刻有护卫取了板凳来,非常贴心地把脖子带血,脸色发黑恨恨瞪着耿舒宁的乌雅嬷嬷摁下。
武嬷嬷听出梁九功话里的不善,也不敢耽搁,又不敢得罪乌雅嬷嬷,只能放着水打了三十大板。
乌雅嬷嬷脸色涨红,趴着没动。
她也不傻,就算她再厉害,也厉害不过梁九功,等这贱人进了宫再收拾她也不迟!
*
梁九功回到畅春园,跟主子禀报的时候还有些纳罕。
“您说说,岁宁县主这不是拱火吗?”
康熙倒是被逗得笑出声,颇有兴致地追问:“那些护卫为什么浑身是汗你叫人查了吗?”
“那小丫头叫人送你们出来的,还是叫你们自个儿出来的?”
梁九功苦笑,“奴才等人没叫人打出来都是好的,那些护卫明显都是好手,哪儿还敢去查啊。”
“县主……估摸着是叫乌雅嬷嬷气着了,咱们还没走,她就扭身进屋了。”
他们刚走几步,就听到了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声,也不知道是砸了几个茶盏几个碗呢。
康熙哼笑:“那是摔给你们看呢,人家端茶送客,她砸茶碗送恶客,也算客气。”
梁九功:“……”那不然,杀了我们助兴才叫不客气吗?
康熙越想笑得越厉害,甚至笑道轻咳几声,这才点拨梁九功。
“论聪明,你们真不及她。”
“朕就问你,朕封赏她和梁家是为何?叫乌雅氏请她入宫又是为何?”
梁九功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回话,“封赏是为了叫万岁爷不能立时封她为妃嫔,入宫自然是为了压着县主规矩些……”
说着梁九功自己就停下了。
他想起上次去传密旨时,竟然跟这次差不多的场景。
不过上次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嬷嬷,是皇上为了立威,吓唬他们。
这位岁宁县主,不会是跟万岁爷学,为了立威,吓唬太后宫里的宫人吧?
梁九功忍不住小声问:“可县主要在太后手底下待几个月,万岁爷不在的时候,若太后动了怒强行镇压县主,县主总不能以下犯上吧?”
康熙了然点头:“看来那丫头还真没说错,你们今儿个去是真没带脑子。”
梁九功苦着脸:“……还请万岁爷明示。”
康熙没好气拿着棋局古籍敲在梁九功脑袋上。
“她今儿个用什么威胁的你?乌雅氏向来聪明,老四也不是个傻子,但凡知道了今儿个这一出,谁还敢动她!”
梁九功哎哟一声,捂住脑袋愣了下,用什么威胁……哦,是用能直接面圣的护卫吓住了他,也吓住了乌雅嬷嬷。
即便皇上北巡,也不是一辈子不回来了,谁知道耿舒宁进宫身边有没有皇上的人暗中护卫呢。
但凡太后不想跟皇上彻底翻脸,就不敢拿耿舒宁怎么样,至于小打小闹的为难……
嗐,人家岁宁县主今天说了,人家是进宫做客的,是主子,跟以前可不一样了。
梁九功见多了宫里杀人不见血的九曲十八弯,头回面对耿舒宁这种山挡道劈山的路子,可不就把自己给琢磨晕了么。
不对啊,梁九功又有了新的疑惑。
他嘿嘿笑着稍微后退几步,小声问:“那主子您和太后娘娘折腾一溜够,岂不是做了无用功?”
即便能拦住万岁爷一时,还能拦住万岁爷一世不成?
远的不说,只要找不到梁辰,万岁爷想叫人入宫还不就是张张嘴的事儿。
那祖宗胆儿忒肥,还要亲自来太上皇跟前谢恩呢,这又是县主又是入宫的,图什么?
康熙淡淡睨梁九功一眼,见梁九功缩缩脖子不吭声,也没跟他解释。
其实梁九功跟在他身边几十年,回头自己想想就明白了。
他为何要叫乌拉那拉氏动手?还不是看出老四的心思。
明明心里惦记着,偏不肯叫人轻易入宫,乌拉那拉氏身子骨又不好,当他这老子瞎吗?
一来康熙担心老四成了情种,不顾江山社稷,对于耿舒宁说得跟皇家有缘这事儿,康熙将信将疑。
二来康熙也没见过耿舒宁这样不输男儿的,有点欣赏在里头。
想做皇后,那就先看看,这丫头能不能从乌拉那拉氏手里活下来,再说不迟。
死了只怪她自己没本事。
死不了,就当给老四的继后找块磨刀石,省得死丫头无法无天,总得习惯后宫的弯弯绕绕才是。
至于红颜祸水和劳什子惑星,康熙半点不信。
他还不至于看不透一个小丫头,干政的忌讳,他死之前总能教会就是了。
万一教不会,还能带走不是?
等研究透一盘残棋,康熙颇为愉快地吩咐:“盯着点圆明园的动静,要是闹过头,就给朕提到畅春园来,叫她好好谢恩!”
*
康熙这头预备着打马遛兔子,胤禛也接到温泉庄子上传来的消息,还有耿舒宁只有一行字的亲笔信——
「还没嫁爷就要去未来婆婆跟前立规矩,差评!」
胤禛:“……”
出行之前,他要将所有积压的奏折都批完,路上才有工夫应对北蒙那边的局势。
这几日他早做好带耿舒宁走的准备,忙晕了头,倒忘了防备太上皇和太后对耿舒宁的忌惮。
“额娘派人来过吗?”他捏了捏鼻梁,长长叹口气,问苏培盛。
苏培盛小心回话:“没有,但今儿个太后娘娘吩咐尚服局的女官,紧着赶几个锦缎的垫子出来。”
“陈嬷嬷令人传话,说是叫里头放石子儿呢。”
这就是要叫那祖宗吃哑巴亏的意思。
在宫里过活,不只是女人,男子也少不了吃这种亏。
要是不注意得罪了什么人,真碰上那手眼通天的,在不能闹笑话的场合,放上这种垫子……
抽气声儿大了都算犯规矩,动辄就要掉脑袋,膝盖都能跪废咯。
耿舒宁虽不至于这么惨吧,可也少不了要受罪。
苏培盛紧着声儿问:“万岁爷,可要奴才安排人,偷偷把垫子给换了?”
胤禛蹙眉,这法子治标不治本。
他不在,额娘想为难人太容易了。
他盯着耿舒宁那耀武扬威的信,思忖片刻,眸底闪过一丝笑意。
小狐狸这是催着他表现啊。
胤禛:“额娘那里要做什么,由着她去,叫赵松去一趟太医院……”
*
翌日,胤禛在皇辇内掀开帘子,遥望温泉庄子片刻,浩浩荡荡出了京。
又过去一夜,这日一大早,耿舒宁又叫晴芳和晴淑给拽起来。
迷迷瞪瞪换上县主的服饰,再晕晕乎乎爬上马车,一路睡到了大宫门前。
马车咕噜噜走近后,赶车的护卫立刻就发现,乌雅嬷嬷带着两排武嬷嬷,凶神恶煞站在大宫门内,冷眼看着这边。
护卫打了个哆嗦,赶忙低声跟马车内禀报了。
耿舒宁懒洋洋嗯了声,“晴芳,你盯着我的行李,别叫人靠近,先铺好床,起太早了我得睡个回笼觉。”
晴芳:“……”您这睡了一路还不够呢?
耿舒宁打了个哈欠:“晴淑,去瞧瞧步辇准备好了没,没准备好我可不下去,太阳那么大再给我晒坏了。”
晴淑:“……”您就不怕武嬷嬷叉您进去?
但看主子这松弛模样,晴芳和晴淑心里的紧张倒是和缓了些,为了不给主子丢脸,沉住气绷着神色下了马车。
听到晴芳和晴淑的话,乌雅嬷嬷只冷笑了声。
她挥挥手:“县主架子大,老奴也想到了,武嬷嬷会护送你们到住处。”
至于步辇,乌雅嬷嬷似笑非笑看了眼马车,“那就请县主等着,老奴这就叫人去安排,先叫行李往里走吧。”
晴芳心下觉得不对劲,只冷着脸坚持,“哪儿有行李走前头的道理,奴婢陪着主子,就在这里等着。”
晴淑负责唱红脸,笑吟吟道:“嬷嬷只管去,主子身子不好,若是耽搁了午膳,主子受不住。”
“我们后退些扎营,先叫主子用膳,歇个晌,也是使得的。”
大宫门处看热闹的护卫:“……”
这地儿你扎营歇晌儿?
用不着明天整个京城都知道这稀罕事儿了。
别说看热闹的,反正乌雅嬷嬷是丢不起这人。
但她倒是更客气了些,见人不上套,只扯着皮笑肉不笑的老脸点头。
“行,那你们等着。”
说罢她扭身就走,没用半个时辰,步辇就过来了,乌雅嬷嬷却没再过来。
耿舒宁这才下了马车,施施然上了步辇,晃晃悠悠行至长春仙馆前。
哦,路上还没忘了在‘看押’她的武嬷嬷注视下,吃了一整盘子点心。
早膳没吃,待会子还有一场大戏等着她,不吃撑不住。
行至长春仙馆门前,乌雅嬷嬷又在了。
她噙着一抹冷笑,瞧着耿舒宁下来,不紧不慢上前一步。
“太后娘娘身子不适,喝了药汤子歇下了,还请县主在殿外候……”
耿舒宁震声:“什么?我跟太后娘娘八字犯冲,怎么会呢!”
“半月前我还是太后娘娘的小棉袄,这会儿就犯冲了?”
不等目瞪口呆的乌雅嬷嬷出声,耿舒宁捂着脸就要往外冲。
喊得更大声——
“都是我的错,我有罪,我这就去死!无论如何都要保证太后娘娘凤体安康啊!”
长春仙馆众人:“……”
晴芳和晴淑:“……”
好家伙,一上来就玩儿这么刺激吗?
耿舒宁跑了几步,心下一凉,怎么这么安静,都特么干什么呢?
她咬牙喊:“谁也别!拦!我!我这就去佛堂,撞死在佛祖面前,以命换太后娘娘的安康!”
晴淑立刻反应过来,赶紧去拉自家主子,硬着头皮哭喊。
“主子您别冲动啊,定是乌雅嬷嬷没说清楚!”
她着急转头看向乌雅嬷嬷:“您快说句话啊!”
乌雅嬷嬷脸色铁青,她一个为难人的她说什么?
其实乌雅嬷嬷过去也帮皇上私下里办过些差事,按理说她不该这么为难皇上看重的人。
可乌雅嬷嬷年轻时是有机会伺候太上皇的,只是叫个狐媚子抢了她的机缘,甚至将她害到辛者库去。
若不是太后娘娘看在本家的份上,救下她带在身边,她这会子说不定都从安平堂送到乱葬岗去了。
当年那个贱人还不等她报仇,自个儿冲撞了当时六嫔里的安嫔。
如今两个人都早死了多少年,却叫乌雅嬷嬷存了份憋屈如鲠在喉。
乌雅嬷嬷跟主子一样,信那惑星之说。
即便以前对耿舒宁感官还不错,对红颜祸水一般的狐媚子,也再没办法有好印象。
所以哪怕太后吩咐了给个下马威就好,不要闹大,乌雅嬷嬷也咬牙不肯说话。
晴淑拉着哭喊的耿舒宁,脸色淡了下来,冷冷注视着乌雅嬷嬷,压低了声儿——
“嬷嬷,御驾这会子应该才出城没多远吧?”
乌雅嬷嬷呼吸一窒,黑着脸转身,“主子这会子应该醒了,县主里面请!”
“宫里严禁喧哗,县主这规矩还是该好好学学,可别惊扰了主子!”
耿舒宁放下手,露出干打雷不下雨的嫩白小脸蛋,从善如流往回走。
路过乌雅嬷嬷身边,送她两个格外熟悉的小酒窝,“乌雅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您说的话岁宁自然记在心上,您只管放心就是。”
乌雅嬷嬷冷笑不语。
*
绕过影壁,耿舒宁在周嬷嬷等人不冷不热的请安声中,踏进正殿。
太后就稳稳坐在上首,面前摆着个崭崭新的垫子,屋里还有用帕子捂着嘴似笑非笑瞧着这边的妃嫔。
除了皇后身子不适,没过来,其他妃嫔都到了。
耿舒宁心里啧啧出声,她真是好大的排场,下跪的排场。
她深吸口气,小跑着上前,一脚踢开垫子,直接扑到了太后膝前,娇声哭唧唧开锣。
“太后娘娘!您可要给岁宁做主呀!”
乌雅氏蹙眉想甩开她,耿舒宁干脆抱住乌雅氏的腰身,扬起小脸儿哭。
“岁宁前日知道要来陪您,就想着把给您做的美白除皱方子准备好,可乌雅嬷嬷诬陷我不愿意来陪您,还骂我!”
嗯?不只是太后,连妃嫔们,尤其是齐妃,都坐直身体,看向耿舒宁。
美白除皱方子?
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乌雅氏面色稍稍和缓了点,不太适应地拍耿舒宁肩膀,“你先起来……”
“太后娘娘!”耿舒宁声音更娇滴滴,打断她的话,哭得更起劲儿了,除了没掉泪,完全没毛病。
“乌雅嬷嬷还说我是惑星,与太后娘娘八字犯冲,把您给冲病了!我冤枉呀~”
娇滴滴也不耽误耿舒宁字字铿锵。
“我在庄子做居士的时候,为我受戒的高僧分明说,我八字利皇家,且福泽深厚,功德在身!”
“为我取字岁宁,是为有我祈福,岁岁安宁之意。”
她指着乌雅嬷嬷问:“怎么一个个招子都好好的,就跟天桥下的师父们抢生意,岁宁受不了这委屈!”
“岁宁恳请您请高僧来对峙,看看到底是高僧更懂佛法,还是乌雅嬷嬷更会批命!”
众人:“……”这是把乌雅嬷嬷和钦天监都骂成一堆,说他们比不上天桥下的算命瞎子?
乌雅氏唇角抽了抽,若不是事关她儿子,听耿舒宁这话她能笑出来。
怎么说呢,她耳根子不算硬,再说耿舒宁的提醒也有道理。
没得祈福的时候惑星不现世,知道禛儿喜欢,就成惑星了。
她也是从后宫手段里走出来的胜者……咳咳,当然,美白除皱方也很打动人,这么有用的孩子,怎会是惑星!
再说……耿舒宁以对付蓝盆友的法子对付婆婆,也是捏准了这娘俩的脾气。
以耿舒宁的歪缠,乌雅氏看不见还好说,在跟前撕不开的娇软劲儿,理直气壮得叫人讨厌不起来。
乌雅氏给乌雅嬷嬷使了个眼色,沉声吩咐:“怪本宫,念着乌雅嬷嬷陪伴多年的情分,太过纵容,就罚她闭门三日,罚月例半年可好?”
耿舒宁还没来得及拿出化妆品加码,外头小成子突然满头大汗跑了进来,脸色煞白。
进门噗通跪地,小成子哑着嗓子禀报:“回太后娘娘,万岁爷病重,请齐妃娘娘前去侍疾!”
妃嫔们震惊当场,安排谁?
耿舒宁张着小嘴儿,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狗东西不想过了吗?!
第76章
为皇上侍疾这种大事儿,似是在长春仙馆炸开一个惊雷,自然比为难耿舒宁一个县主重要的多。
加之皇上并未要耿舒宁前去,反倒选了过去最受宠的齐妃,就更没人顾得上耿舒宁了。
见齐妃勉强压着喜气,做出担忧模样迅速离开园子,谁也没心情再打口舌官司,跟着告退出去。
太后也不能在儿子病重的当口,问耿舒宁要美白除皱的方子,便打发耿舒宁自去安顿。
这回耿舒宁没住长春仙馆的后殿,被安置去了藻园居住。
这里本是为皇嗣读书准备的,可惜二阿哥没熬到来园子读书就去了。
太子弘皙平日里是在太子府和畅春园来回跑,除了给皇后和皇上请安,很少进圆明园来。
剩下三阿哥话都还没说利索,四阿哥病殃殃的年纪更小。
太后记挂着没了的弘晖和弘昀,做主在藻园修了小佛堂,偶尔过来礼佛。
耿舒宁被安置在藻园后殿的东偏殿,后殿正殿是小佛堂,西偏殿是藏经阁,正适合她这个居士‘礼佛’。
偶尔看烦了经书,还能去前殿借阅留在藻园的各类书籍。
曲径通幽处有风雅竹林和垂钓的地方,任是谁都说不出这地儿不好来。
只一点,耿舒宁住进来才发现,这边离着四库居和养伶人的婷芳阁特别近,后头还有一片宫人住的他坦。
白天人来人往,伶人吊嗓子,夜里宫人下值,窸窸窣窣也少不了动静,主打一个叫人不得安宁。
最妙的是,偏偏这藻园里,只有打扫归置佛堂的两个粗使嬷嬷和一个老太监,再没有旁人。
*
耿舒宁住进来,太后倒是没特地为难她,可也没吩咐什么。
在御前时,赵松只稍加暗示,御前就能给她上馊饭,就更不用说这偏僻地方。
看碟子下菜那是宫人的本能,没人急着过来踩她一脚,可通过乌雅嬷嬷的态度,冷眼旁观,当耿舒宁不存在是没问题的。
问起来就都各有各的差事,没人吩咐过来伺候不是?
索性耿舒宁早料到这一出,宫斗不就那么几个套路么,她在宫里两年也不是白待的。
陈嬷嬷的兄长,那位陈佐领,如今已经高升成了四库居总管,堪比内务府副总管,暗地里叫人把耿舒宁伺候舒坦了非常容易。
至于膳食,进园子的时候,晴芳就给护卫塞了银子,检查没问题带进来了不少点心。
等夜里,陈嬷嬷下了值,去长春仙馆膳房问周成要些体面的晚膳就更容易了。
周成和周喜爷俩记恩,也知道耿舒宁的本事,乐意做那雪中送炭的。
这些起居日常的小事儿,晴芳在主子进园子之前,趁着主子爷还没出行,都提前拜托了林主事给确认好的。
所以,耿舒宁只带一身清风进了藻园,却也舒坦靠在了软榻上,面无表情听晴芳和晴淑唱戏给她听。
晴淑问:“万岁爷怎么叫了齐妃娘娘……却不叫咱们主子侍疾,也好叫主子离了这刀山火海呀?”
晴芳平静回答:“动动脑子……大费周章留下主子,能轻易放主子走?”
“主子走不开,在这儿谁最有可能为难主子,甚至不管不顾用下作手段?”
“齐妃娘娘能去侍疾,就代表后宫在御前有了想头。”
“虽然主子爷心里只有咱家主子,可旁人不知道,少不了就得多琢磨一番,也就没工夫动歪心思了不是?”
晴淑夸张地抚掌啊了一声,“还是主子爷想得周到呀!一石三鸟……”
“一石四鸟。”耿舒宁撑着香腮,歪着脑袋淡淡打断她们俩这拙劣的演技。
“还能叫我猜测齐妃是怎么在御前伺候的,好天天惦记着回头怎么争宠呢。”
晴芳和晴淑:“……”
俩人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替主子缓和心情。
主子这表情可不像是要争宠,分明像是要剁了哪家狗男女!
耿舒宁确实快叫柠檬给淹了,恨不能也给那狗东西灌一大碗枸橼汁!
她知道胤禛大概率会说到做到,不会跟齐妃发生什么,他还用了侍疾这个好幌子呢。
齐妃再饥渴,也不能趁着皇上病重爬床。
可一想到,明艳动人的李氏可能比她更矫情,更造作地端着药碗喂四郎……她这醋意就止不住,特别想学学小潘,找几个小哥哥抚慰一下自己的酸意。
可瞅瞅她呆的这破地儿,耿舒宁透过半开的窗户,闻到浓重的檀香味儿,忍不住冷笑。
别说小哥哥了,这里连个蚊子怕都是清心寡欲的。
刚刚出了京畿地界儿的胤禛,在皇辇上猛地打了个喷嚏。
苏培盛赶忙将主子面前的茶水换了,“万岁爷,您昨儿个着凉才刚好,太医可是说了,您这身子骨且得好好养着,万不能再劳累了。”
“嗯,歇会儿吧。”胤禛心下清楚此次北巡事关重要,不会做得不偿失的事儿,听劝起身去后头躺着。
不过,躺下后他也没急着睡。
揉了揉鼻尖,心里思忖,着凉喝了药汤子已经好了,这喷嚏……不会是小狐狸念叨他吧?
睡着之前,胤禛还不忘吩咐:“李氏若赶上来,想法子叫她安分在后面待着,不必往御前来。”
“园子那边该放出去的消息尽快放出去,别叫那混账等朕太久。”
要是耽搁时间长了见不着人,等那小狐狸来了,必定要挠他个好歹,他不想找罪受。
“嗻,园子那边奴才早安排好了,最多一个月功夫,必定叫您见着人。”苏培盛想起齐妃那跋扈劲儿,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扭头出了皇辇,苏培盛才吐出一口纳闷的浊气。
这回出行,粘杆处和他这里做的准备,比上次下江南要复杂多了,现在可倒好,又给他添了个头疼的差事。
他累死累活的不要紧,就是不愿意跟齐妃打交道,这位妃主儿她就不知道客气是什么。
苏培盛不理解,甚至还跟林福偷偷讨论过,那祖宗莫不是真是惑星转世吧?
这女人再好,堂堂皇上也没必要就守着一个,要说这祖宗没点不同寻常的本事,谁信啊!
赵松在苏培盛嘬着牙花子纳罕时,凑过来问:“干爹,回头齐妃娘娘来了,可要叫人多烧水备着?”
苏培盛轻呵了声,点点头不说话,只心里腹诽,那可不得多烧水,万岁爷定又要开始洗寝衣了!
*
耿舒宁也跟苏培盛一样,也还没腹诽完。
吃完了点心,午睡起来,她半睡半醒窝在软榻上继续泛酸。
那狗东西倒出去逍遥了,留她一个人受苦,呵,还能留着过年吗?
耿舒宁完全记不起当初是谁嫌弃北巡太辛苦,满心思都是飞出去跟人算账的恼意。
晴芳听到主子又开始冷笑,忍不住小心翼翼上前安抚。
“主子别急,万岁爷叫林主事留了话,说万不会叫您受罪,指不定没几日咱就出去了呢?”
耿舒宁翻个白眼,懒洋洋道:“这么快出去作甚?惑星的事儿你们查清楚了吗?”
装神弄鬼这事儿她熟,用这种手段将她留下,必然有后宫里的手段。
太上皇和太后她动不了,要是有其他人参与,她肯定得报复回去。
晴淑小心接话:“已经跟陈嬷嬷通了气儿,陈嬷嬷说晚上亲自过来跟您禀报。”
耿舒宁淡淡嗯了声,“你们也别闲着,无论是谁动的手,都得叫她偷鸡不成蚀把米。”
“晴芳你叫外头的暗卫跟齐家说,准备好那些铺子得来的情报,回头给我送来。”
“晴淑你给巧静送个信儿,叫她尽快回京,我身边的东西还有这偏殿给我盯紧了,别叫人钻了空子。”
两个人知道轻重,立马应下来。
*
晚上藻园这边连宫灯都没人点,阴森森的,倒方便陈嬷嬷不费多少力气,就避开人过来了。
看到耿舒宁,陈嬷嬷激动得不得了,端正给她磕头。
“知道主子不喜欢人下跪,可您对陈家,对陈珍,对老奴的大恩大德,陈氏实在无以为报,怎么也得给您磕个头!”
晴芳扶着陈嬷嬷站起来,陈嬷嬷擦了擦眼眶。
“您叫人给老奴送来的地契和身契老奴收着了,老奴别的不敢说,老奴和陈家的命往后都是您的!”
陈嬷嬷不知道耿舒宁到底做了什么,只知道现在陈珍辞了医女的差事,现如今是芳容居管事。
她婆家舒穆禄氏连个屁都没敢放,就把陈珍的闺女送到了她身边,连亲事都由着陈家来做主。
陈嬷嬷的兄长不用提,如今算是圆明园内务总管。
在园子里除了太后跟前的徐昌和苏培盛,那是独一份儿的尊贵,连带着陈嬷嬷在太后跟前都更得脸了些。
陈家人但凡不傻,就知道耿舒宁前程多高远,自然愿意为耿舒宁卖命。
但陈嬷嬷不在意这些,她在意的是,耿舒宁竟然真的通过出宫,眼看着就得了万岁爷的盛宠。
眼巴前儿耿舒宁就做到了对她的承诺,给了她病老离宫后做老封君的底气。
陈嬷嬷算是服气了,就算耿舒宁现在叫她去死,她都不带问一嘴为什么,保管立马就去。
耿舒宁没想到陈嬷嬷这么激动。
她上辈子带团队就知道,想让人死心塌地,就得拿对方需要的东西等价交换罢辽。
所以她只当听听罢了,略寒暄几句,迫不及待问——
“惑星的事儿,可有眉目?”
陈嬷嬷擦干眼泪,立马点头回话:“一开始这流言是从长春仙馆传出去的。”
顿了下,她压低了声儿道:“巧荷离开后,林主事又安排了个小宫女过来,擅长探听消息,探得流言的源头……是耿雪。”
耿舒宁愣了下,倒不算意外,耿雪多想取她而代之她是知道的。
“七叔知道吗?”
陈嬷嬷轻哼,“耿雪做这事儿之前,他当是不知道,可现在不好说。”
“约摸着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替自家姑奶奶遮掩,还惦记着前程呢。”
“只是万岁爷不叫打草惊蛇,苏总管安排了人盯着,一直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背后的人就跟不存在一样,耿雪屋里也没多出什么东西来。
若不是小宫女通过交好的太监查出了线头,估摸着也查不到耿雪身上去。
耿舒宁猛地拍了下桌子,吓得在场三人一激灵,都不自禁瞪大眼看向她,以为她是叫自家堂妹气坏了。
“这么查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耿舒宁礼貌性地怒了一下,她还是更适应快刀斩乱麻那一套。
她直接吩咐:“陈嬷嬷将你猜测的事情,还有查到的事情传给陈家,让陈家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以最快的速度送信给我阿玛。”
“就问他,是要做后族,还是要做惑星的娘家!”
不等陈嬷嬷答应,晴淑赶忙拦,“耿总督山高水远的,此事一旦走漏消息,万一打草惊蛇,再也查不到背后之人还是其次,万一对方又有其他动作可怎么是好?”
毕竟主子现在在人家的地盘,晴淑觉得还是该从长计议。
陈嬷嬷却干脆利落应了下来,“主子吩咐的是,耿家人的事儿,还是耿总督这位族长更好办。”
“毕竟耿雪一家子猪油蒙了心,可耿氏那么多族人却不瞎。”
她看了眼晴芳和晴淑,论聪明,眼前这俩其实不如在耿舒宁身边长起来的巧荷。
耿佳德金是个老狐狸,有耿舒宁‘后族’这俩字,他的野望,会让他想尽一切办法,从耿雪父女俩嘴里掏出幕后指使。
晴淑抿着唇,不说话了。
耿舒宁觉得还不够:“我放她一马,她还敢如此大胆,撺掇耿雪的人必定很了解她。”
“叫人将跟她有过接触并且后宫有妃嫔的人家的情报——”
耿舒宁顿了下,脑子飞快转动,对方叫她进园子,肯定不只是为了留下她,必然还有后手。
与其慢吞吞等着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乱拳打死老师父,暗流越浑她越安全。
她改口:“左不过就后宫那么几个,从皇后到索常在他们家,所有的消息能送来的都送来!”
*
有了耿舒宁的吩咐,九卫和外头陈家、齐家的人都动了起来。
反应最快的竟是离得最远的耿佳德金。
只过了十日,他就叫人快马加鞭送了消息回来,由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将消息送到藻园。
“钮国公府?”耿舒宁挑眉,“熹嫔啊……”
不管是为了三阿哥,还是为了熹嫔自己的恩宠,她容不下耿舒宁,都比旁人更说得过去。
耿舒宁问晴芳:“外头的情报什么时候能送到我这里来?”
晴芳:“十三爷跟着万岁爷北巡,齐家小五爷和陈二爷出去办差还没回来,得多等几日。”
耿舒宁给允祥的册子,已经叫允祥吃透了,甚至更胜一筹。
很多消息都是一层套一层,单线往上送,分别归属不同的部门管,想将消息统一呈上来,主子们不在,没那么容易。
见耿舒宁蹙眉,晴淑在一旁小声出主意。
“主子,既确定是熹嫔,要动钮国公府也无甚大用,毕竟钮国公府的名声一直都不大好。”
“叫奴婢说,对熹嫔而言最重要的是三阿哥,不如从三阿哥身上下功夫?”
耿舒宁不动声色看向晴淑:“怎么下功夫?”
晴淑更小声:“如果三阿哥出点什么意外……哪怕只是脸上带点伤,断了荣登大宝的可能,熹嫔怕是哭都没地儿哭去,定顾不上再为难主子。”
耿舒宁注视晴淑一脸忠心为主的模样,认真地思索了好一会儿,冲晴淑笑了。
“你这提议很不错。”
不错到,让她几乎确定,这事儿熹嫔不是幕后主使,但她岁宁县主身边出了家贼。
第77章
晴淑和巧静到耿舒宁身边的时间不长。
她对二人的信任,远不及巧荷和晴芳。
先前巧荷为了救张鹏翮受了重伤,将养了两个月也好得差不多,只是因为耿舒宁进了园子,才没前来伺候。
原本耿舒宁打算,如果太后一直冷着她,还要带她入宫的话,巧荷自会在神武门那边等着,跟进去伺候。
发现晴淑不对劲后,耿舒宁开始往长春仙馆跑,借着讨好太后的理由推迟了对三阿哥下手的动作。
暗地里,耿舒宁吩咐陈嬷嬷的兄长传递消息给巧荷,让她暗地里入园子,查清晴淑背后的主子。
“主子如何确定晴淑有了外心?”巧荷来之前,晴芳面色严肃确认。
如果晴淑真有问题,这事儿她也得告诉粘杆处的人,赶紧将消息传到御前才行。
耿舒宁坦言:“如果她是皇上的人,绝不会拿三阿哥做筏子。”
四大爷子嗣本就稀少,而且这人面冷心软,最是护短,训练出来的暗卫没人敢对皇嗣下手。
晴芳也觉得有道理,立刻叫人将消息传了出去。
耿舒宁对自家便宜阿玛的手段颇为满意。
如今九卫补进来的新暗卫有多少人得用,真不好说。
她请陈家再次帮忙给耿佳德金送了封密信,既然她阿玛对后族有野望,自然也该为之付出,她才不会叫人白占便宜。
如此一来,晴芳在耿舒宁身边,盯紧她的起居和晴淑,陈嬷嬷则负责盯着长春仙馆和外头的动静。
巧荷进了园子却没露面,暗中查探晴淑的一举一动。
加急送到耿佳德金那里的密信,换来了耿佳德金言明会将跟晴淑有关的人查个底朝天的保证,并送进宫的一纸暗桩。
人数不多,总共就四个。
一个就是上次给耿舒宁送消息的小太监,是耿佳德金过去在御前行走的时候救下的一个老太监养大的。
爷俩都给耿氏卖命,另有一个敬事房的太监,还有尚膳局一个懂医理的嬷嬷,给耿氏卖命的缘由大差不差。
以耿佳德金爱钻营的性子,也许还有其他人,但他特地在纸上写清楚了——
「宫内唯此四人可信,必要时可作死士用。」
耿舒宁挺满意,如今在园子里的只有那小太监和敬事房的太监。
在八月初,太后准备带着人回宫之前,有这二人暗中帮忙,宫里宫外一顿忙活,关于晴淑的调查结果很快摆在了耿舒宁面前。
查出的结果,让巧荷和陈嬷嬷都大吃一惊,过来送信儿的时候脸色格外苍白。
耿舒宁蹙眉:“晴淑是万琉哈氏的远支?”
她现在已经不是刚进宫的小白了,对满族姓氏有了些了解。
万琉哈氏原本是正黄旗包衣,也就是现在的镶黄旗包衣,旗主是康熙。
康熙后宫里还有个定太嫔呢,生了十二阿哥允裪,兄长是托合齐。
也因为托合齐争气,万琉哈氏主家被抬了旗,成了正儿八经的皇家奴才,只是族人都仍旧是包衣,好些在宫里当差的。
“且不说晴淑是不是跟……有关系,暗卫不都是孤儿和乞儿吗?”耿舒宁不解问巧荷。
“她怎么被选进粘杆处的?”
巧荷白着脸解释:“在进粘杆处之前,她确实是个孤儿,跟着个老乞丐姓,叫周小五。”
得亏耿佳德金心细,查出她绝户的身份。
晴淑家当年为了救治她阿玛的病,内城的房子和地都典出去了,阿玛和额娘去世后只能流浪街头。
因为是远支,也没什么亲戚,主家也不知道这事儿。
晴淑被选进粘杆处时才七岁,那时万岁爷还是四阿哥。
其中代表的含义就太叫人心惊了。
太上皇是在所有儿子府里都安插了眼线,盯着儿子的动静吗?
*
耿舒宁不意外,历史评价说康师傅其实跟世宗一个德行,做皇帝的掌控欲都很强。
她只问:“你们既查出晴淑对三阿哥和四阿哥都有恶意,跟她暗地里联络的人,就没查出是谁?”
陈嬷嬷摇头,“就是个不起眼的粗使嬷嬷,老奴叫人装作不经意去打探了一回,第二日这粗使嬷嬷就落了水,没能救回来。”
耿舒宁默默抽了口凉气,背后之人不但想让四大爷断子绝孙,手底下的人说灭口就灭口,这也太狠了点。
以对方行事的缜密程度,倒像是太上皇的手笔,可他绝儿子的子嗣图啥呢?
巧荷压低了声儿,上前两步,沾了温凉的茶水,在矮几上写了个‘太’字。
而后手指指天:“……太上皇对这位和先前那位,从来都是不一样的,也许是为了叫这位的地位更稳固些。”
晴淑都说了,要断掉三阿哥荣登大宝的可能,四阿哥估计只是捎带手。
耿舒宁直觉还是不对,“老爷子不是这样的人。”
晴芳在外头守着,屋里就陈嬷嬷和巧荷,默默看着耿舒宁不说话,但明显跟她有不同的看法。
耿舒宁没法跟他们说老康对子嗣的看重,这个世界有些人死得太早了。
正史胤褆魇镇太子,老康圈禁了他,要造反的太子两废两立也好好寿终正寝。
不知道是不是早年死儿子太多,老康就没杀过一个皇家子嗣。
耿舒宁若有所思地吩咐:“巧荷,你帮我递话去畅春园,就说我谢礼已备好,是时候去跟太上皇谢恩了,问问太上皇肯不肯见我。”
有疑惑,还是当面问老爷子的好,省得她们在这儿打老鼠怕碎了玉瓶。
*
还不等畅春园那边有消息,太后冷了耿舒宁一个月,突然叫人过来请她。
耿舒宁先前天天去长春仙馆请安,一直没见到人。
这会子得了周嬷嬷的消息,立刻带着美容除皱方子和自己做好的粉底液去了长春仙馆。
蓝盆友出了皇后位子,耿舒宁也不能不作为。
往后想在宫里混,哄好这个婆婆还是很有必要的。
耿舒宁对跟富婆贴贴也不反感,太后并不算难相处,只要见到人,凭着她的三寸不烂之舌,把人哄好还不容易?
但她没想到,长春仙馆正殿里,不只是太后在。
她都还没来得及往嗓子眼儿掺蜜糖,就发现病了许久的皇后娘娘坐在下首。
她微不可察地噎了下,上前几步,恭恭敬敬见了礼。
“岁宁请太后娘娘万安,请皇后娘娘安!”
太后轻哼了声,“本宫听闻,你这个月在佛堂礼佛的时辰,还没有在长春仙馆闲磕牙的时候长,你就是这么给皇家祈福的?”
乌拉那拉氏笑着劝太后,“皇额娘息怒,岁宁妹妹许是在庄子上待的时候久了,不习惯在藻园的佛堂待着。”
“回头等进了慈宁宫大佛堂,岁宁妹妹也就习惯了。”
太后语气微凉:“诚心礼佛,就算是在郊外的破庙里,那也是一天三炷香的捡佛米,抄佛经,无非就是心思不往正途上放罢了。”
乌拉那拉氏无奈笑着看了耿舒宁一眼,继续柔声劝。
“皇额娘也别怪岁宁妹妹,她年纪还小呢,又惦念着失踪的夫君,一时不那么周全也说得过去。”
耿舒宁低眉顺眼蹲在地上,平静听着这婆媳俩挤对人,心下多了几分玩味。
没人叫起,得亏耿舒宁在庄子上的时候有锻炼,不然这会儿蹲礼就是受罪,内务府调.教小宫女都是这么慢慢熬人的。
皇后瞧着和气,却字字句句都在拱火,瞧着也不是旁人口中那菩萨心肠的主子娘娘呢。
女人之间的气场非常微妙。
耿舒宁能察觉得出,太后对她比起一个月前刚来的时候还要刻薄,甚至有些厌恶她。
而皇后……也对她有恶意,那她可不可以合理猜测,太后的态度,少不了皇后敲边鼓呢?
对于四大爷这位贤惠的元后,耿舒宁了解比旁人多一些。
正史中提及世宗对她和大阿哥的刻薄劲儿,不只是没有追封,甚至治丧都从简,还是乾隆做了好人。
这叫野史和很多四爷粉都觉得,世宗元后怕是做了什么惹世宗不喜的事。
比如……四大爷那稀少到只能矮个子里拔高傻子的子嗣。
耿舒宁脑海中闪过一丝灵光,跟晴淑联络,想对三阿哥和四阿哥动手的,会不会皇后?
如果耿舒宁的人谋害了皇嗣,被人揭穿的话,耿舒宁绝对活不成。
她始终觉得这不像太上皇的手段,更像是后宫女人的手段。
可皇后是凭什么收买的晴淑呢?耿舒宁怎么都想不明白。
“岁宁妹妹?”乌拉那拉氏看着走神的耿舒宁,眼神闪过一丝居高临下的冷意,而后飞快转变成怜悯。
耿舒宁一抬头,就见太后冷眼看着她。
皇后温柔出声:“岁宁妹妹起来说话,刚才可是在思念失踪的夫君?”
耿舒宁慢吞吞点头:“是啊,昨晚梦到夫君死在南地,只留给我一个体贴的婆母和乖巧的儿子,岁宁有些心绪不宁……还请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见谅。”
太后和皇后:“……”
俩人都觉得膝盖中了一箭,像是被指桑骂槐一般,莫名有些不舒服。
乌雅氏冷哼,看着耿舒宁微嘲:“都说梦是反的,今儿个叫你来,是想告诉你,你那夫君找到了,好叫你高兴高兴。”
嗯?
耿舒宁愣了下,还真没想到这一茬,差点张嘴问是活的还是死的。
好在她脑子还没坏,立马露出惊喜的神色,猛地站起身。
“夫君还活着?太好了!”
“不知道太后娘娘可查到夫君在何处?我得赶紧告诉婆母这个好消息,一起去迎夫君回来才是。”
只要出了圆明园,她立马就去找狗东西算账,还能拿这位夫君叫他体会体会武大郎的心情。
皇后笑着解释,“是我家侄儿星德,前阵子替我去山西采买些给怀恪用的药材,恰巧遇到个镖局提起认识奉恩将军。”
“梁将军在湖广水患的时候,被水流冲走,记不起过去的事儿,只记得自己的名字,被一个山西行商救了回去做护院。”
“星德那孩子记得梁将军的名字,一打听,还真是他,便请人将梁将军送回来,再有两日就能抵达京城,先派人送了信到园子里来。”
耿舒宁:“……”皇后是骗傻子呢?
乌拉那拉星德,历史上的大驸马,因为害死大公主,被世宗厌弃。
这玩意儿胆子肥得可以熬油了。
暗卫查探说他性格暴戾,喜好美色,家里被折磨死的婢女都不知道多少个,叫国公府给压下去了。
恰巧为了讨好大公主去了山西,还恰巧遇上个提起梁辰的镖局来,又好心去打听清楚,善良地将人带回来……
咋,天底下所有的巧合,都叫你们乌拉那拉家碰上了呗。
耿舒宁心下警惕,“岁宁在这里先谢过国公府和星德少爷的好意了。”
她转看向太后,略迟疑了下,本想顺势求着出宫‘一家团聚’,可总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皇后这殷勤献的,叫人心慌。
在圆明园一个月比过去一年还费脑子,有太多事儿她想不明白。
皇后不想叫她跟四大爷在一起,弄死她其实也不用这么费劲儿,以皇后的威势伙同太后,逼她剃度也不难啊。
杀鸡……啊呸!反正要做黄鼠狼,何必搞得这么复杂?
一边陷害她想谋害皇嗣,一边又叫人寻她‘夫君’回来,难道是要叫梁家整整齐齐给她陪葬?
乌雅氏突然开口:“岁宁你就先回将军府,本宫会派人跟太上皇禀报,叫人将你婆母和儿子都接到将军府,与梁将军团聚。”
她意味深长看着像是高兴傻了的耿舒宁,话里不乏敲打。
“既嫁了人,还是要本分些,你年纪也不小了,早些伺候好了夫君,给梁家绵延子嗣才是你该做的。”
“先前惑星的流言还没彻底压下去,为了皇家颜面和梁家,本宫会派几个嬷嬷在你身边伺候着,生下梁家子嗣之前,你就别出府了。”
耿舒宁:“……”好的,总算弄明白一件事,太后这是准备软禁她,彻底断绝她和蓝盆友的关系。
她面色不变,低头屈膝:“岁宁谨遵太后娘娘吩咐,劳您为岁宁费心了,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回府。”
一直笑眯眯看着耿舒宁的皇后又开口拦。
“不急,能找回梁将军也是一桩喜事,妹妹何必匆忙回去呢。”
“正好过两日本宫也要奉太后回宫,不如一起进京,到时候也好叫太后和本宫见见他们,可好?”
耿舒宁挑眉,即便没证据,也差不多可以确定,皇后想对三阿哥和四阿哥动手了。
她若不在,谁背锅呢。
耿舒宁露出个羞涩的笑,颔首应下,“岁宁听皇后娘娘的。”
乌拉那拉氏又笑着劝太后,“皇额娘可是答应过,要给岁宁妹妹撑腰的。”
“耿总督也不在京城,只怕得劳烦您帮着敲打一二,好叫岁宁妹妹日子舒坦些。”
乌雅氏微微蹙眉,淡淡嗯了声,“也好,也算是全了本宫和岁宁之间的缘法。”
说出去也好听,别叫人认为,她这个主子不记底下人的功劳。
*
午膳之前,乌拉那拉氏才回到自己宫里,一进茹古涵今正殿,身形就趔趄了下。
翠微赶紧扶她坐下,“主子,索常在过来请安,奴婢叫人带她去看二公主了。”
乌拉那拉氏喝了口温茶,虚弱地笑笑,“好,叫索绰罗家办的事儿,可都办好了?”
翠微点头:“已从太子府得了准信儿,人证物证都准备妥当,只等着找回来的‘梁将军’帮岁宁县主出逃,抓个现成。”
乌拉那拉氏笑容更温柔了些,“好,三阿哥和四阿哥那里呢?”
翠微迟疑了下,“主子,真要对两位阿哥动手吗?”
“岁宁县主那里还好说,那晴淑毕竟是万琉哈氏出身,一旦出了岔子,咱们可就没办法回头了。”
谋害皇嗣,到时候整个乌拉那拉一族怕是都活不下去。
乌拉那拉氏突然连绵不断地咳嗽起来,咳得苍白瘦削脸颊都红润了些,唇角都多了一抹猩红。
翠微急了:“主子!奴婢去请太医!”
乌拉那拉氏紧紧拉住翠微,眼前一阵阵发黑,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舒畅。
“不必请太医了,本宫的身子本宫自己清楚。”她笑出声。
“乌拉那拉家受了本宫一辈子的好处,却从没帮过本宫什么,真要是出了岔子,那也是他们的命。”
她带着一抹与年龄不相符的天真,笑着望向翠微,“本宫不能叫弘晖在地底下孤孤单单的,将他的兄弟都送下去陪他,他定会高兴的。”
该做的事情都准备好了。
她要让耿舒宁生不如死,与皇上从此再无在一起的可能,只能彼此痛苦地远离对方。
让皇上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夭折,只能拱手将江山往狼心狗肺的太子手里送。
让皇上眼睁睁看着他所在意的江山,从此内忧外患,再也没有安宁的一日,让他……体会一下自己这些年的煎熬。
真期待看到他悔不当初,日夜心痛如绞的那一日啊。
就快了,乌拉那拉氏微微颤抖着灌下一碗参汤,潮.红的瘦削面容带着一股子诡谲的激动。
第78章
畅春园,清源书屋内,已经到了康熙就寝的时辰,殿内殿外都安静得很,无人发现,有个黑衣身影从廊庑底下匆匆进门。
“回禀主子,五日前,石家大儿媳索绰罗氏去静宜园给端和皇后请安,昨儿个静宜园里采买上的小太监自后门进了太子府。”
“三日前,端和皇后派人给太皇太后和太后呈送了中秋节礼,私下里将两包药藏到了山高水长倒座房的房梁上,暂时还没人去取。”
梁九功在康熙身后轻缓替主子通头,康熙阖目靠在床上,表情疏淡。
“太子府可还有其他动静?”
暗卫继续禀报:“三日前,太子府的幕僚换了身份牙牌,自南城门出京北上,万岁爷那里应该很快就能收到消息。”
“两日前,假扮奉恩将军的死士,被乌拉那拉星德送到了太子妾室娘家的别庄上。”
“奉恩将军府由索绰罗氏安排了钉子进去,梁老夫人和梁小世子也一直有人盯着。”
说话功夫,梁九功熟练地替主子将鼠尾辫梳好,招手让角落里的内侍上前,将康熙送到了龙床上。
被伺候着躺好了,康熙泛着冷意的吩咐才从幔帐里传出来——
“令托合齐准备好,一旦有动静,围了太子府和畅春园。”
“三阿哥和四阿哥不可有任何差池,乌雅氏和老四后宫那几个做什么不用管。”
吩咐完,康熙顿了下,加了一句,“保住耿氏的命。”
弘皙的心思,康熙一直都清楚。
这孩子总觉得是老四抢了他阿玛的皇位,叫他这个板上钉钉的皇太孙,哪怕做了太子也如履薄冰。
康熙心疼他没了阿玛,对他百般疼爱,却叫弘皙比老二更骄纵得无法无天,却是个蠢材。
至于圆明园,乌雅氏耳根子软,又因为老十四被送去青海,对老四带了点埋怨,非要给老四找点不痛快,糊涂。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四媳妇却莫名要趁死前发个疯,康熙想不明白,这老四媳妇是中了什么邪。
毕竟是老四的后宫,他不管,让老四自个儿处置。
唯一有成算且心思冷静的,反倒是老二媳妇,她手段也足够狠辣,想着叫老四绝后,只能选择弘皙。
可惜……老二媳妇钻了牛角尖,竟敢撺掇着弘皙勾结外敌,还是他过去对他们太仁慈。
暗卫无声退下后,康熙闭上眼,遮住眸底的冷意。
下一任皇帝可以无能,做守成之君,却不能不顾江山社稷,弘皙这孩子算是废了。
现在就看耿家那丫头,有没有本事从这一团乱麻里挣脱出来。
若轻易就叫老四媳妇害了,也没资格站到老四身边。
*
康熙渐渐睡过去的同时,远在承德行宫的胤禛,还坐在灯火通明的书房内,听林福禀报。
他得到消息的速度,比太上皇暗卫猜测的还要快。
毕竟,有些事本就是胤禛一手安排的。
“苏日勒已带着策零的信物抵达张家口,跟太子幕僚碰了面,约定一个月后在围场里应外合引路。”
苏日勒是他们早安排在准噶尔多年的探子,如今是策零手下。
林福:“太子幕僚是何焯的徒弟,确定苏日勒身份后,建议在以土谢图汗部为首的漠南部落发动骚乱,接应准噶尔的三千将士于行宫行刺。”
胤禛微微挑眉,何焯是八弟的人,看样子安郡王和郭络罗氏还有老九,都站到弘皙那边了。
“知道他们要从哪儿突破吗?”负责拟诏的张廷玉轻声问。
林福摇头,“苏日勒并未完全取得策零的信任,策妄阿拉布坦一直派人盯着他。”
策零是策妄阿拉布坦的长子。
策妄阿拉布坦人在伊犁,已经发兵和田。
行刺御驾是为了叫大清乱起来。
胤禵毕竟还年轻,不管是为了皇位,还是为了兄长的安危,都有可能稳不住。
胤禛苍白憔悴的俊容无甚表情,只冷冷看着木兰围场的堪舆图,手指在西侧行猎的树林深处,还有南侧水泡子附近检阅驻兵的草场划过。
三千人要行刺,要么化整为零翻过山头,从树林里潜行过来。
要么买通北蒙和木兰围场的武将,从不易看守的水泡子那边绕过来,打行宫一个措手不及。
他淡淡吩咐:“林福,你带着朕的印信,调热河驻军看守行宫。”
“张廷玉,你亲自去察哈尔传令,令东翼四旗暗中布防,准备瓮中捉鳖。”
张廷玉接了命令,拟好调遣圣旨,盖上关防大印后立刻出门。
最多半个月功夫,皇上就得去围场接见蒙古各部落,不只是行宫危险,围场的危险也不少。
他得带人连夜赶路去察哈尔传旨。
*
林福没急着走,继续禀报京城的情况——
“皇后拉拢了索常在,索绰罗氏与瓜尔佳氏借着姻亲的走动传信儿,跟端和皇后、太子联系上,准备对三阿哥和四阿哥动手。”
“打的是通过晴淑和耿雪嫁祸给岁宁主子的主意,以谋害皇嗣,私通外男,勾结外敌的罪名,问罪梁家和耿家。”
“属下顺着乌拉那拉星德在山西的动向查过,有噶礼的手笔。”
“他应是发现了暗卫的痕迹,要拉耿佳德金下水,欲搅乱了浑水后,趁机带兵往西北去,跟准噶尔里应外合,拿下青海襄助太子。”
胤禛对噶礼的打算并不意外。
以他贪污受贿,卖官卖爵,草菅人命,大肆圈地等罪名,死一百次都不够,也只有从龙之功可以自救了。
他已经分别传信给岳子琪和老十四,叫他们在青海后方布防,万一叫噶礼跑过去,也能打噶礼个措手不及。
“叫人盯紧畅春园,必要时让允裪出面牵制托合齐,避免出意外。”胤禛捏了捏鼻梁,慢吞吞吩咐。
“无论如何,以岁宁的安危为主,索绰罗氏不急着处置。”
林福对皇上这吩咐心中有数,他知道主子多看重那祖宗。
他小心翼翼问:“那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万一对岁宁主子下狠手……”
提起皇后,胤禛眼神慢慢冷了下去。
“老十四的前程还在朕手里,太后不会做傻事。”
“至于乌拉那拉氏……待得索氏和岁宁离宫后,直接禁足永寿宫,收回她的凤印宝册,由太后掌管宫务,任何人不得进出永寿宫。”
林福有点惊讶,如此一来,皇后的体面可就一点都不剩了。
胤禛丝毫不打算改变主意。
出行之前他事无巨细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要趁机解决太子和端和皇后吃里扒外的问题。
却没料到,他一直信任有加的皇后,成了唯一的意外。
皇后能拿捏晴淑的把柄,还是皇上亲手送出去的。
胤禛早知道晴淑是太上皇的人,命林福安排了人,透露消息给乌拉那拉家,叫皇后知道太上皇和太后要打压耿舒宁的打算。
本来胤禛以为,以皇后的性子,为了乌拉那拉一族,只会不动声色护着耿舒宁,为乌拉那拉氏结个善缘。
他实在想不通,印象中一直端庄贤淑,聪慧温和的皇后,为何对耿舒宁有这么大的恶意。
她并非善妒之人,难不成自个儿寿数到了,还非得带着乌拉那拉全族往地底下奔?
这叫胤禛愈发担心耿舒宁。
他清楚皇阿玛不会拿江山社稷开玩笑,弘皙和二嫂那边皇阿玛不会手软,会帮他守好京城。
可对耿舒宁,老爷子只会更苛刻,如果小狐狸表现不好,老爷子真会要了她的命。
胤禛起身,在御案前来回踱步几番,终是改了主意。
“热河驻兵那边让苏培盛去,你亲自带人回京,将岁宁给朕万无一失地接出来。”
*
只剩两天就可以出园子,耿舒宁却难得没有天高海阔的期待,外头这会子大概率有刀山火海等着她呢。
晴芳看似带着人忙碌收拾行李,实则一直紧绷着神儿,盯紧了晴淑的动作。
陈嬷嬷负责盯着长春仙馆,巧荷则叫人盯紧了茹古涵今。
快中秋时候,园子里夜里已经挺凉了,藻园也没有地龙,需要点着炉子才能睡好。
趁着晴淑去四库居取玲珑炭的功夫,晴芳再次确认:“主子,您确定是皇后娘娘?”
她和巧荷入九卫前,接皇上的旨意,是拼死都要保住主子的性命,加之下江南发生过的事儿,现在一点都不敢懈怠。
“不如叫九卫通过暗道再进几个人,连其他妃嫔那里一起盯着?”
耿舒宁手里拿着敬事房太监送过来的一本册子,杏眸雾蒙蒙的,一直在走神。
听到晴芳的话,才回神。
“不用,不会是别人。”
耿舒宁上辈子做方案的时候,经常做思维导图。
看起来杂乱无章的事,其实都摆脱不了思维导图的核心——目的性。
找到‘梁辰’,留下她,让太后软禁她,对三阿哥和四阿哥动手,无非是害她利太子。
其他妃嫔,不管哪个要么没有动机,要么思维导向不对,唯独皇后符合全部推测。
她没有嫡子,因为大阿哥和皇上的冷落,对皇上心有怨恨,佛口蛇心……与其便宜别人,不如疯一把,换太子护住她的母家。
在园子里,她只需要防着自己成为那个锅。
耿舒宁担忧的是,即便防住园子里这些手段,出去后,皇后打算怎么害她利太子。
如果外头没有安排,皇后不会让她跟着太后的凤辇一起走,防止她逃跑。
明摆着的,耿舒宁逃脱这个大坑唯一的机会,就是出了园子以后,以最快的速度出京,去皇上身边。
*
耿舒宁打起精神问:“巧静还有多久到北城门?”
晴芳小声回话:“应该还有半日功夫,已经将衣裳首饰都送过去了,陈二少在北城门也安排好了。”
太后回宫,不走南城门,走的是通着内城的北城门。
到时候引起些骚乱,易容后的巧静就能跟耿舒宁换身份,叫耿舒宁提前离开。
过后晴芳和巧静会留下护着梁家祖孙俩,巧荷带人跟上耿舒宁,护送她去木兰围场。
耿舒宁想了想,仔细叮嘱晴芳:“如果真是梁辰回来了的话,叫他装病闭门不出,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如果是冒牌货,直接拿下,交给粘杆处,如果有意外,护着干娘和墩儿先躲起来。”
晴芳刚要应声,外头就传来小太监压低的声音,“县主,晴淑去了山高水长,取了什么东西送到婷芳阁去了。”
是耿佳德金给耿舒宁的那个小太监,平日里在洒扫上,打扫的就是四库居和婷芳阁那边。
山高水长跟婷芳阁,只隔着一座桥。
晴芳眸中闪过精光,“这吃里扒外的东西,我这就叫人通知陈总管,封了婷芳阁搜。”
悬着的一只靴子总算落下来了。
耿舒宁面无表情吩咐:“让巧荷带人静悄悄进去,把晴淑制住,直接送畅春园去。”
谁的人谁处置,不管康熙是知情试探她,还是不知情玩儿脱了,耿舒宁都不想理。
有这个玩心眼子的功夫,她多想想怎么跟狗东西算账多好。
这一个多月,她过得比一年多还煎熬。
晴芳发现主子身上的不耐烦劲儿,便没敢再说什么,立刻出去办差。
*
出发前一日的傍晚,发现熹嫔和苏常在那边有动静,晴淑也再没从藻园出来,皇后就知道晴淑暴露了。
她也不慌,左右跟晴淑联系的,是她过去在懋嫔那里埋下的暗棋。
从懋嫔那里转一手,跟耿雪联系上,又叫耿雪安排的人跟晴淑打交道,如何也查不到她乌拉那拉氏头上。
一次不成,等回宫还有机会。
只要‘梁辰’忽悠着耿舒宁出了京,私通外男和勾结外敌的罪名洗脱不了,多一个谋害皇嗣也容易。
乌拉那拉氏之所以在太后跟前劝说,叫耿舒宁跟在凤驾后头,是为了叫这贱人心神不宁,忐忑不安,满心思去御前找人撑腰。
呵……这些狐媚子在皇上跟前什么样子,乌拉那拉氏再清楚不过。
她心情颇为愉悦地多用了几筷子晚膳,再等一夜,过了明日,她想要的就都会实现——
“主子!不好了!”翠微急匆匆自外头跑进来,脸色苍白。
“承德行宫送来消息,说万岁爷染了时疫,齐妃被传染,病重卧床。”
“万岁爷昏迷不醒,太后娘娘叫人都去长春仙馆,商议送人过去侍疾!”
皇后手里的玉著‘啪嗒’一声碎了满地。
她猛地站起身,心像被人拿刀子割了一块去,疼得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差点晕过去。
皇上怎么会……怎么能死在她前头!
她还没能看到他悔不当初的样子!
翠微赶忙上前扶:“主子!”
皇后顾不上多说话,立马带着人匆匆往长春仙馆去。
她进门的时候,太后正红着眼垂泪。
出乎乌拉那拉氏预料的是,耿舒宁就安静在一旁伺候着。
乌拉那拉氏看到耿舒宁,瞳孔猛地缩了下,太后不会打算叫这贱人去侍疾吧?
若是万岁爷薨逝,这贱人倒能见万岁爷最后一面?
她做梦!
可别人不这么想,尤其是有子嗣的熹嫔和苏常在。
熹嫔话说得好听:“嫔妾倒是愿意去侍疾,只是三阿哥还离不开人……再者说,万岁爷只怕也不想看到嫔妾。”
苏常在也跟着附和:“太后娘娘,万岁爷这会子最想看到的,怕就是岁宁妹妹了。”
乌雅氏眼神复杂看向耿舒宁:“你怎么想?”
奉恩将军回来了。
耿舒宁去侍疾,那就是红杏出墙,水性杨花。
不去侍疾,那就是虚情假意,贪生怕死。
不管耿舒宁怎么选,都不合适。
但耿舒宁顾不上这些,她只知道历史上四大爷什么事儿都没有,但遭了不少罪。
她去陪蓝盆友心疼心疼他不是应该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是个光明正大摆脱皇后算计,还能争功劳,算黑账的好机会!
她立刻就要答应,却被皇后抢在了前头。
“皇额娘,岁宁妹妹好不容易能跟夫君团聚,她也并非妃嫔,去侍疾怕是不妥!”
乌拉那拉氏难得面色严肃,“最该去的就是儿臣!儿臣立马叫人收拾药材,立刻出发,前去侍疾!”
乌雅氏蹙眉,“你这身子骨,能不能到得了承德且不说,真去了还不知道谁伺候谁呢。”
皇后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淡淡看向宁楚格。
宁楚格心下一紧,硬着头皮站出来:“太后娘娘,婢妾愿意替皇后娘娘去御前侍疾!”
熹嫔和苏常在眼神闪了闪,不说话了。
时疫可没那么容易治好,甚至很容易死人,只要不是她们去,谁去不是去啊。
万岁爷都昏迷不醒了,万一……说不准得给万岁爷陪葬。
剩下还能说得上话的,懋嫔已经晕了过去,宁贵人嚼着手指不抬头,瓜尔佳常在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其他人就更不用说,都害怕。
耿舒宁咬着牙压下到了嘴边的祖安话,就知道皇后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一个臣妇,没人开口还好说,这会子有人站出来,就算她再想争取,也不能开口,否则就是不守妇道。
算了,只要她骑马跑得比宁楚格快就行了,耿舒宁吞下嗓子眼的骂,只低下头去表示顺从。
乌雅氏见耿舒宁不说话,心下松了口气。
她也不想叫耿舒宁这时候去皇帝身边,更叫她那好大儿看重。
胤禛本来就是个喜欢什么就格外纯粹的,真患难与共了,那往后满后宫都得成摆设。
她当机立断拍板:“本宫已经叫太医院去准备药材,索氏明日不必回宫,直接出发北上。”
宁楚格苍白着脸应下。
其实她也怕死,只是索绰罗氏一族投靠太子,她的把柄在皇后手上,二公主也在皇后宫里,她逃不了。
*
皇上病重的消息一传回来,回宫的阵仗都多了几分沉默。
一大早,凤驾安静出了大宫门。
皇后也没了心思猫戏老鼠一样折腾耿舒宁,有皇上病重一事勾着,不怕耿舒宁不跑。
再加上昨夜受惊,皇后昏迷了半晚上,没敢叫人发现,跟在太后的凤辇后面,一路都安安静静的。
都无精打采的,北城门的骚动就格外叫人心慌。
耿舒宁顺顺利利跟巧静换了身份,骑马日夜兼程往承德赶。
很快,和巧荷同骑一匹马的耿舒宁,就路过了拉着十几车药材的索常在车队。
怕走官道叫人发现,耿舒宁和巧荷决定绕点路,躲开护卫,带着十几个暗卫走的小道。
真真儿巧合的是,就只差半个时辰的功夫,林福带着的人就跟耿舒宁完全错开了,再没找着人。
如此,耿舒宁也就不知,在她风餐露宿,苦哈哈赶路的时候,京城发生了好几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
十日后。
行宫一公里外,耿舒宁灰头土脸靠在小帐篷里,恹恹地等巧荷联系粘杆处,想办法叫她去见胤禛。
耿舒宁想过,可能会见到脸色蜡黄的骷髅四大爷,可能会跟蓝盆友相执泪眼……
连欺负病人的十八种姿势她都考虑到了,就是完全没想到,会等来浑身冰霜气息的黑脸狗东西。
盛怒中的男人,以雷霆万钧之势冲进帐篷,二话不说把她摁趴下,啪啪给她好几巴掌。
耿舒宁惊得连疼都忘了喊。
这狗东西没生病?
还是生病好了?
他就没考虑过偷偷告诉她一声?
耿舒宁被屁股上的疼痛唤回神智,用上吃奶的劲儿挣开胤禛的束缚,回头怒喊——
“我要跟你分……唔!”
胤禛阴沉着脸堵住她的叫嚣,用啃噬的力道亲下来,亲得耿舒宁从舌头到嘴唇都疼得发麻。
她彻底惊呆了。
这么多天,她记挂着他的病,生怕自己这蝴蝶翅膀给他扇没了,吃饭睡觉的时间都压缩到不能再压缩,拼命往这儿赶。
结果换来一顿好打和家暴式的亲嘴儿?!
耿舒宁使劲儿推他,伸脚踹他,肺都要气炸了——
“你个狼心狗肺……”
还没骂完,胤禛就将她死死抱进怀里,用力到叫她几乎喘不过气,话也说不出来了。
接着,温热的湿润滴落在她颈畔。
胤禛一开口,声音嘶哑粗粝:“你个混账东西,你还活着,为什么不联系我?”
耿舒宁:“……”因为你死了!!
第79章
为了不引人注意,耿舒宁待的帐篷属实很小。
俩人在里头闹腾这会子功夫,外头苏培盛和巧荷看着帐篷一拱一拱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苏培盛寻思着,皇上大病初愈,就这么……咳咳,急不可耐,会损伤龙体吧?
巧荷则是担忧,主子风雨兼程,大腿根儿皮子都磨烂了,这要是敦伦……估摸着受不住吧?
不过也没用俩人担忧多会儿,那低矮的帐篷叫胤禛一手掀翻了。
他怀里抱着脸色漆黑的耿舒宁,踉踉跄跄登上了过来的马车。
耿舒宁发誓,但凡不是看蓝盆友脸色太差,担心这狗东西把她给摔了,她都要收拾他个柳绿花红。
可是给他脸了,敢家暴她,这顿巴掌绝对没完!
及至进了马车里,胤禛也没放开别扭的耿舒宁,一直将她搂得很紧,直抱她进了行宫里。
靠近龙床的时候,才撑不住,一个趔趄,将她摔进了床榻里头。
耿舒宁被打了好几下,摔得屁股蛋子生疼,火从屁股直往心窝子里拱。
左右进了屋里也没外人,她脾气上来了,气得狠狠推胤禛一把,想继续先前的脾气。
这种家暴风,绝对不能容忍。
不料她也没用多大力道,胤禛竟是连站都站不住,直接叫她推得仰躺在地上,摔出好大的动静。
听到胤禛的闷哼,耿舒宁的火气都吓没了,愣了下,赶紧龇牙咧嘴从床上爬下去。
她小心翼翼靠近胤禛:“你……爷,你没事儿吧?”
胤禛脸色苍白,额头都疼出了汗来,苦笑着伸手。
“先扶朕起来。”
耿舒宁小小声哦了声,咬牙扶死沉死沉的蓝盆友站起来,俩人都有些力竭,姿势非常狼狈地摔在明黄色龙床里头。
耿舒宁觉得胤禛面色不对劲儿,立刻就想喊人,可刚一张嘴,就被胤禛的薄唇覆了上来堵住。
这回温柔许多,缠绵得叫人心尖发颤。
她气不起来了,有些郁闷,却也知道胤禛估计真病得不轻,抱着他轻轻捶了几下。
“病了就躺着,叫人带我进来就好了,你逞什么能,不知道别人会担心呀!”
胤禛轻哼,声音嘶哑:“若是你跟朕一样,心肠日夜煎熬着,好不容易看着希望,你也躺不住。”
耿舒宁动作一顿,抬头看他,“到底怎么了?”
历史上的世宗虽然脾气急,却不是个暴躁的。
这个世界她蓝盆友也一直都还算沉稳,先前冲进帐篷里打她就很奇怪。
她火气消弭后,好奇心就上来了。
说话不自觉就掺了蜜糖,好听得多,“我听闻你病了,等不及承德这边传消息,火急火燎赶路,什么都顾不上……”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轻轻抱住胤禛的腰,眼圈泛红承认——
“你都不知道,我这些天有多害怕。”
胤禛见向来倔强的小狐狸杏眸里水光莹莹,几乎要溢出眼眶,这几日的心急如焚都化作了心疼,柔软得不像话。
他亲了亲耿舒宁的眼皮子,“是朕的错,朕该早些叫人跟你说清楚。”
他怀里抱紧了娇软,空荡荡的心窝子都被填满了。
属于帝王的冷静也恢复许多,低沉着嗓音慢慢跟耿舒宁说起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
*
其实胤禛先前做的那些安排,本也没想着瞒耿舒宁。
如果按照计划带着这小狐狸出行,在路上就告诉她了。
岂料太上皇、太后、皇后都在其中插了一脚,愣是把耿舒宁给留下了。
准噶尔那边的情形也颇为严峻,没给胤禛做后手的时间。
等到他出发后,先前安排好的人手也不敢轻易跟耿舒宁说什么,生怕叫畅春园和静宜园那边发现不对。
“二嫂和弘皙通过噶礼和老八媳妇,跟准噶尔勾结,想要占据川陕一带,跟大清分化而治,这事儿朕早知道,此次北巡也是为了应对准噶尔。”
胤禛抚着耿舒宁的后脑勺,感觉到尘土和油腻,手顿了下,不动声色放下手。
“皇阿玛是想通过二嫂和弘皙来考验朕,他向来爱这样做,朕干脆顺势而为,只没想到他会连你也算计在内。”
“仓促之下,朕只好令人暗中护着你,叫人传信儿给了乌拉那拉氏。”
“本是想让皇后护你周全,没承想她……竟欲拉耿氏、索绰罗氏和乌拉那拉一族下水,突然发疯……”
耿舒宁眯了眯眼,虽然胤禛动作很隐秘,但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也瞒不过人。
她将脑袋扎胤禛胸前使劲儿锥了好几下,在他更加苍白的脸色中,露出个微讽的冷笑。
“我再给万岁爷个机会,您想清楚该怎么狡辩。”
能叫人传信儿给皇后,就没法传信给她或者九卫?
呵……
“万岁爷自己做了什么,您心里一清二楚,您但凡没被猪油蒙了心,就不会让皇后护着我。”
耿舒宁瞪他:“不如干脆说,您是在考验我能不能做皇后吧!”
胤禛看着胸前的污痕,深吸了口气,哭笑不得。
反正也要洗漱,他倒是不在乎那一点子油腻了,没好气地将耿舒宁摁在怀里。
“你以为在圆明园里传递消息就那么容易?粘杆处可不只是一个晴淑,朕是叫人传信儿给了乌国公府。”
耿舒宁这才反应过来,如果在圆明园做事没那么容易……那九卫是怎么盯紧山高水长和茹古涵今消息的?
胤禛了然回答她:“朕不在圆明园,你的行迹瞒不过皇阿玛,想看你有没有资格做皇后的是老爷子,不是朕。”
不过他也有想不明白的地方:“你知道皇后为何会发疯?”
耿舒宁有些纳闷,“我要是大老婆,不得夫君疼爱,还有小妾蹦跶,孩子也没保住,甚至都没得任何追封,我也得疯啊!”
胤禛:“……”
他更不解,分辩道:“乌拉那拉氏嫁给爷的时候,李氏和宋氏就在阿哥所了,是她推爷去别人那里,甚至还跟额娘要了人进府……”
至于弘晖,胤禛无奈叹息:“弘晖是弟子,不足十岁就去了,若是朕追封他,必是追封为太子。”
“等到下一任储君继位,若不追封他为皇帝,就会为史书记载不悌。”
他追封二哥,往后在端和帝冥诞的时候都要跪拜祭祀,心里都很膈应。
更不用提还有弘皙这样的帝王之后,能明目张胆跟他的子嗣争夺皇权。
一旦他追封弘晖,乌拉那拉氏更不会善罢甘休。
乌国公府地位也会不同,必定会有人想方设法给弘晖过继子嗣,对皇权极为不利。
“等到朕百年之后,弘晖的兄弟定会追封于他,不会委屈了他。”
耿舒宁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感叹不已,这皇权的考量和争斗弯弯绕绕实在是太多了。
怪不得正史上是乾小四追封的弘晖,说不定也是因为这种顾虑?
但女人和男人考虑的就是不一样啊。
她撇了撇嘴,“我不懂这些大道理,我只知道,嫡子不得追封,甚至要等一个庶子或者继室子追封,那对元配来说,应该算是羞辱了。”
“而且她身为皇后,是爱新觉罗家的媳妇,史书记载也不会记载她是乌国公府的女儿,比起乌国公府的荣光,当然是夫君和子嗣带给她的荣光更重要。”
胤禛一瞬恍然,如果皇后真是从女子的角度这样想,她发疯就能说得通了。
不等胤禛说话,耿舒宁揪住他的衣领,神色不善。
“爷跟我说实话,真是太上皇要考验我,爷就完全没有顺势而为的心思?”
胤禛:“……你离京那日,林福就去接你了,只是进京后发现你已离京,再也没找到你的踪迹。”
*
耿舒宁一直心急如焚地赶路,无暇他故,不知自她离京那日起,短短十日内,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皇上突发时疫,昏迷不醒,随时可能宾天,这对太子党而言,无异于从龙之功近在眼前。
佟国公府隆科多伙同李光地,立刻带人到太子府,再三恳请太子入宫监国。
佟国维则找到托合齐和暂时掌管京郊大营的允祐,要求他们监管内城。
佟国维亲自带人去了畅春园,恳请太上皇下旨,让太子登基,太上皇摄政,以免朝政不稳。
佟国维捏准了太上皇不会轻易对皇权松手,以权柄来诱惑太上皇重新执掌朝政。
与此同时,太后和皇后回宫后,在皇后禁足的旨意还未曾传达之时,皇后就联合佟家和端和皇后,强势在宫内戒严。
三阿哥和四阿哥却在这时都出现了中毒症状,得亏太上皇留下的人手才保住性命。
皇后借机令内务府严查,查出是慈宁宫女官耿雪伙同其阿玛和堂姐岁宁县主谋害皇嗣。
刑部派人去奉恩将军府抓人,却得知奉恩将军勾结准噶尔,泄露帝踪,并带着夫人出逃,欲以奉恩将军夫人为诱饵,祸主刺杀。
此事也被禀报到了畅春园太上皇处。
“老爷子以传召为由,将二嫂和弘皙召到畅春园扣押,为了不打草惊蛇,下旨令托合齐带人将奉恩将军夫妇缉拿归京。”
胤禛幽幽看着耿舒宁:“岂料追到张家口一带,发现了‘梁辰’的尸首,奉恩将军夫人坠崖失踪,崖下有血迹和野兽啃噬过的尸骨。”
胤禛是真的感染了时疫。
不过有耿舒宁先前给出的防治疫病的册子,常院判和随行的太医也算是有了些经验,迅速控制住了传染的趋势。
除了齐妃确实卧病在床,病得比较严重,其他人症状都不算重。
齐妃不喜欢消毒的石灰和酒精的味道,动辄发脾气叫人滚,自个儿作的。
胤禛本来病也不重,只是一直疲于朝政和北蒙西藏那边的政务,熬过头免疫力下降,才会一直缠绵病榻。
得知‘奉恩将军夫人’坠崖的消息后,本已接近痊愈的胤禛当即就急得起了烧,立刻就派人去找。
偏偏一直没有耿舒宁的消息,悬崖底下也没找到任何活下来的痕迹,胤禛这病就始终反反复复,一直没好全。
耿舒宁听得如痴如醉,恨不能拿一捧瓜子过来,知道的是过去了十天,不知道的还以为过去了一年呢。
她没看到胤禛幽深的眼神,只催促着问个不停。
“那京中现在是什么形势?奉恩将军夫妇有没有被问罪啊?”
胤禛定定看着耿舒宁,似笑非笑,“夫妇?你怎么不问梁辰的身份,还有坠崖的是谁?”
耿舒宁后知后觉缩了缩脖子,捂着腚往后退。
“我忘了说……那什么,我跟巧静换了身份,她发现‘梁辰’不是真的,带着干娘和墩儿躲起来了。”
巧静和晴芳是九卫的人,她们跟巧荷能联系上,是只有九卫才知道的联络方式。
老梁氏不至于认不出自家儿子,打眼一看就知道那是西贝货。
晴芳是个干脆的,立刻叫巧静带人躲去了美容会所,通过密道出城,藏在只有九卫知道的‘安全屋’。
晴芳接茬冒充耿舒宁,顺着‘梁辰’的算计出京,偷袭杀了他和跟随的死士,做出坠崖的假象,并且飞鸽传书给了巧荷。
只是飞鸽传书比较仓促,这一切发生的时间更仓促,晴芳来不及细说,正在赶来的路上……耿舒宁就叫人打了腚。
她鼓着脸儿瞪胤禛:“你假装病重吓了我一跳,我也没机会提前跟你说,咱们扯平了,你再打我,我可翻脸了啊!”
胤禛:“……谁告诉你朕是装病的?拜你所赐,朕的病到现在还没有痊愈!”
耿舒宁大惊失色,下意识翻身撅腚就想下床。
“没痊愈你还亲我!!!”
“爱新觉罗胤禛!你是嫌我太康健了吗?!”
果然这狗东西只有更狗,没有最……嗷!
*
一盏茶后,耿舒宁趴在床上,捂着腚扭脸不看胤禛。
胤禛下巴上挂着三道血棱子,心满意足看着耿舒宁后脑勺笑。
“不想知道京城现在的情形了?”
耿舒宁哼哼,“不听!”
“那就先洗漱吧。”胤禛轻笑着摸了摸耿舒宁的脑袋。
“你这一路赶路也辛苦了,早些洗漱了好歇息。”
耿舒宁继续哼哼:“不洗!”
胤禛憋着笑逗她:“朕是说自个儿洗漱,叫你蹭了半天,朕这身上就没个干净的地方……”
他话还没说完,耿舒宁翻个身,倒抽着凉气要冲过来挠他。
胤禛一把抱住咋咋呼呼的小狐狸,再忍不住低低笑开,甚至越笑越大声。
外头苏培盛脸上也不自禁无声笑起来。
刚才听着里头乒乒乓乓地他还以为又打起来了,但听万岁爷这笑声……啧啧,万岁爷应当是大好了。
他挥挥手,吩咐赵松:“赶紧去抬水伺候着。”
赵松小声嘀咕:“没这么快吧……”
万岁爷就是自……咳咳那啥也得好一会子呢。
苏培盛一巴掌拍他脑袋上:“再胡说咱家扒了你的皮!”
就里头那俩在外头滚了半天的脏东……咳咳主子,能敦伦得下去么?
不够糟心的。
果不其然,片刻功夫,里头就传来胤禛含笑叫水的声音。
耿舒宁和胤禛一块儿泡在了热水里。
实际上苏培盛和赵松他们就纯粹是想多了。
一个腿上皮子都快秃噜了,一个病勉强算是刚好,就算是再有热情,这会子也造作不起来。
懒洋洋靠在浴桶上,耿舒宁才拿脚尖踹了踹胤禛,“京城到底怎么样了呀?”
胤禛眼神幽暗:“你乖一些,别招惹朕,不然你这几日就别想下床了!”
耿舒宁偷偷翻了个白眼,一个刚好的病秧子,我听你吹牛皮。
但凡晴芳这会子在,她都不会给这狗东西一个眼神。
到底知道眼前这人是大爷,她还是识时务的,声音慵懒娇软地撒娇。
“说不说?不说我要算旧账了啊!”
胤禛唇角抽了抽,真算起账来,指不定谁才是吃亏的那个。
“皇阿玛将二嫂和弘皙扣下的功夫,托合齐和允祐就该带人围了太子府和静宜园。”
至于宫里,胤禛只轻描淡写提了一句:“乌拉那拉氏病重在床,凤印宝册送去了额娘那儿,由额娘暂时掌管宫务。”
索绰罗一族和乌拉那拉一族在朝为官的不少,甚至有些武将在京外为官,不宜现在处置。
等准噶尔这边消停了,胤禛回到京城再行处置不迟。
耿舒宁若有所思,“您跟老爷子商量好,要打压太子和端和皇后?”
胤禛面色更淡:“没有。”
可他身边有老爷子的人,老爷子身边自然也有他的人,有些消息心照不宣罢了。
爷俩可能矛盾不少,对于大清江山统一的心思是一样的。
只要老爷子知道瓜尔佳氏和弘皙做了什么,父子俩不用商量也都知道该怎么做。
等胤禛回京后,他那位心机颇深的二嫂就该去陪二哥了。
弘皙也会跟乌拉那拉氏一样卧病在床,久治不愈而亡。
耿舒宁即便不知其中的弯弯绕绕,也知皇权争斗的残酷性,大致猜得出来。
她心情略有些微妙,轻轻擦拭着身上,状似漫不经心问,“回去后爷要立三阿哥为太子?”
胤禛看着耿舒宁……搓下来的灰,额角青筋直蹦。
以他爱干净的程度,都能忍得了这脏兮兮的小东西,他也是认命了。
“朕不会再立太子。”他含笑起身,将耿舒宁拉到身前,拿过瓜瓤替她擦拭。
“三阿哥适不适合做皇帝还要再看,老爷子跟朕说过,许是会有更聪慧的小崽子,能替朕守护大清江山也说不定,他老人家不急。”
耿舒宁:“……”
等换了一道温水,重新坐回浴桶里,她才怀疑地歪着脑袋看胤禛。
“太上皇这么看好我,还往死里坑我?”
胤禛低低笑出声,透过胸腔传到耿舒宁身上,叫她也跟着轻颤。
水波荡漾中,灼热的亲吻落在她耳畔,几乎要烫到她心窝子里。
“谁叫朕只看好你呢。”
耿舒宁轻嘶了声,狗东西冷不丁来句甜蜜话儿,还是挺叫人受不了的。
*
八月中,胤禛带着允祺和允祥还有朝臣,开始了木兰秋狄。
蒙古各部落等了十几日,得知大清皇帝时疫刚好,没人敢挑衅,生怕天可汗一个不小心死在木兰围场。
但也因为胤禛看起来格外憔悴,蒙古各部落对大清远没有康熙在位时那般敬畏,私下里发生的挑衅和暗中挑拨不少。
胤禛只当不知道,仍一板一眼地保持着冷面阎王模样,召见了许多部落首领,还算温和地应了他们许多要求。
及至八月下旬,京城那边的消息也传到了承德这边来。
蒙古部落的骚动就更多了。
京城不稳,天可汗端和帝之子争权夺势,在某些蒙古部落眼里,正是他们抢夺更多草场和大清疆土的好机会!
耿舒宁一直以御前女官的身份待在皇帐里。
哪怕是胤禛接见蒙古首领的时候,她也在屏风后头的卧寝里不用出去,关于双方之间的拉扯和试探听到了不少。
她不理解,“爷不是已经做好部署对付准噶尔,为何还要让蒙古部落浮躁起来?”
她对政治这东西,那是七窍通了六窍,只一窍不通。
胤禛隐约也察觉出来了,倒没有跟防备后宫女子一样防备她,大致跟她解释了一下。
“此刻他们若是选择了准噶尔,或者对其他部落动手,总好过真的打起来,叫大清腹背受敌。”
“准噶尔的将士个个骁勇善战,稍有差池,承德就可能成为朕的埋骨之地……”
胤禛瞧着懒洋洋歪在软榻上,无聊到用嘴接花生吃的耿舒宁,声音微凉地调侃——
“朕却是舍不得叫岁宁县主做两回寡妇。”
耿舒宁差点叫花生噎死,脸颊微微发烫,倔强地冲胤禛撇嘴。
“我都还没嫁给爷呢,您怕不是……”想太多。
胤禛抬起眼皮子乜她,“你皮痒了?”
耿舒宁:“……我是说,爷何必这般费事,只要干脆利落拿下准噶尔,就算有异心,他们也得憋着,保管连个屁都不敢放。”
胤禛微微蹙眉,“你一个女子,说话……”
耿舒宁作势要扔花生,“我有遏制那三千人的法子,爷是听也不听?”
胤禛被她逗笑,无奈起身,过去将人揽在怀里,轻轻咬在她鼻尖上。
“听,怎么不听。”
“咱们岁宁县主可是仙人替爱新觉罗家选的有缘之人,朕早就知道你聪慧。”
耿舒宁心里腹诽,你知道仙人选的有缘之人问候过你爱新觉罗家的十八辈儿祖宗吗?
她礼貌地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想知道那法子嘛……”她冲胤禛眨眨眼,拉长了语调笑问,“得先问问爷,还记得那年夏天的嘴巴子吗?”
胤禛:“……”他确定,这混账确实是皮痒了!
第80章
胤禛眼神幽深,看向耿舒宁盘着的腿,表情似笑非笑。
“朕看你这腿是不想好了。”
耿舒宁听出带着颜色的威胁,丝毫不惧,小情侣之间的涩涩对话她不要太适应。
她抚着龙袍画圈,“若爷肯好好用膳,好好休息,我就是三天三夜不下床又何妨?”
“可您也不瞧瞧自个儿现在瘦成什么样儿了……”耿舒宁眼神挑衅,往上抚着胤禛瘦削的脸颊。
“要是我下不了床……我怕是您硌坏了我。”
胤禛:“……”
是个男人都经不起这种挑衅。
他深吸口气,伸手要将这造作的小东西拽过来,好叫她知道什么是硌得慌。
耿舒宁咯咯笑着躲开他的手,“好了好了,您还听不听正事儿了?”
胤禛低头恨恨咬她耳尖,“你就仗着朕心疼你……”
但凡耿舒宁不是骑马十日,两条腿里就没块好皮子,他就是再虚弱,也不会放过她。
耿舒宁抱着他的腰笑个不停。
恃宠而骄的滋味儿确实好,她还要讨价还价。
“要是我的法子有用,您得答应我,每天好好用膳,到时辰就休息,尽早把肉给养回来。”
胤禛眼神柔软,“那你得盯着朕。”
眼瞧着气氛温情下来,耿舒宁就忍不住更跳脱些,食指轻轻扫过胤禛的下巴,小脸儿上表情坏兮兮的。
“得嘞!您先用膳,吃饱了好好伺候本县主,伺候舒坦了……嗷!爷我错了呜~”
*
一盏茶后,苏培盛和巧荷带人提着午膳进门。
俩人一抬头,就瞧见万岁爷龙袍上带着褶皱,黑着脸靠在一旁。
苏培盛瞪大了眼,龙袍上……那是脚印吗?
耿舒宁那小两把头乱糟糟的,脸颊泛红,杏眸含了春水一般似娇还嗔。
巧荷憋笑,主子这坐姿……怕不只是腿上没好皮子,腚上也快没有了。
但苏培盛和巧荷对视一眼,眸底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虽然两个主子表情不善,看起来针锋相对,却莫名叫人觉得放松,空气里仿佛都弥漫着甜滋滋的味儿。
果然不出两人所料,等膳食摆好了以后,胤禛过去拉耿舒宁起来。
耿舒宁哼哼着起身,又跟蓝盆友靠在一块儿,你喂我一口,我盛碗汤给你的腻歪起来。
腻歪的苏培盛和巧荷都没眼看,眼瞧着也用不上他们,当即就带着胃里不甚舒坦的宫人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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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木兰围场这边,膳食都是以肉食为主。
哪怕为了给胤禛养身子,添了些温补的药膳,也只有零星一点青菜。
胤禛习惯吃素,食欲并不算好。
耿舒宁知道病人养身体,越是劝食,对方越不想吃,她也不说什么。
耿舒宁喜欢吃肉,烤得外焦里嫩的小羊排,沾上鲜果和枸橼添糖熬的果酱,香甜又不腻,她一炫一大口。
再有羊腿肉,一层蜂蜜一层孜然、丁香和茱萸、胡椒磨出的粉,烤出来香飘十里,好多蒙古部落都忍不住往膳房那边挤呢。
耿舒宁直接上手,撕成一块一块的,就着膳房提前准备好的党参薄荷饮子,吃得格外香甜。
胤禛看她吃了会儿,倒真真看出了几分食欲。
他就着撇了油如清水一般的天麻鸡汤,吃了些果酱小羊排,又吃了几筷子饽饽,难得吃撑了。
苏培盛端消食茶上来的时候,都快感动哭了,直想给耿舒宁磕一个。
天知道伺候他们家主子爷用膳有多困难。
其实皇上的身子骨没甚大问题,就是吃不好睡不好还总忙碌朝政,生生熬出来的毛病。
只要吃睡没问题,以胤禛现在而立之年的强壮,过不了多久就能康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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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了午膳,耿舒宁没再卖关子。
她知道若是事情不说清楚,胤禛歇晌儿也是睡不着的。
“四面楚歌的典故不用我跟爷说吧?”耿舒宁托着下巴看胤禛,“虽然不知道他们从哪儿出现,但大致的地方您肯定有所猜测对不对?”
见胤禛点头,耿舒宁龇出两排小白牙,“我听巧荷说,牛痘已经在民间传开了,但是好些人还是害怕,不敢种痘,毕竟牛痘发作的时候有些反应大的人也挺吓人。”
大清疆土上的百姓都还没全种痘,北蒙这边就更不用说。
游牧民族一传染就死一大片,因为他们总是换草场,甚至传染性会更强。
“您让与大清交好的部落中上痘,让人带着他们在准噶尔将士可能会出现的地方闹出动静来……”
胤禛猛地站起身来,不用耿舒宁说完,他也能猜出该如何将那三千士兵一网打尽了。
坏水儿这种东西,一经点拨,是会传染的,尤其是胤禛这种心思缜密的帝王。
他探身捏住耿舒宁的下巴,在她咧开的唇上狠狠亲了一下。
“你果然是朕的福星!”
说罢,胤禛立刻起身往外走,“你先歇着,朕出去一趟。”
耿舒宁瞧着胤禛大跨步往外走,擦了擦唇角,无奈极了。
这半下午时候最热,狗东西讲究,龙袍扣子扣得严严实实。
也不想想自个儿的身子骨,这会子草原上还挺热,回来估计又要难受。
她还歇个屁啊。
但耿舒宁也不会拦,她粉四大爷,不就是因为他的勤奋和敬业么。
一个优秀的女朋友和未来皇后,不但能造作,在需要与他并肩的时候,也可以提供好后勤保障。
耿舒宁带着巧荷去了膳房,薄荷凉糕和枸橼茶冻该做出来准备着了。
*
胤禛急匆匆带着允祥以行猎的借口,打马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兄弟俩脸颊都被晒得通红,精神倒是比往常还要明亮。
三日后,胤禛以身体不适为由,回到承德行宫将养,下令由允祺负责招待蒙古各部落继续围猎。
允祺由科尔沁出身的太皇太后养大,在科尔沁和北蒙部落这边比胤禛与蒙古人亲近得多,倒也没人觉得不合适。
与此同时,允祥不动声色带着喀尔喀之首的土谢图汗部,埋伏在了验兵草场那个水泡子附近。
以苏日勒送来的消息看,准噶尔三千士兵想要通过猎场的树林潜行过来,在许多部落围猎的时候很容易打草惊蛇。
反倒是验兵的草场这边,靠近北蒙喀喇沁右翼旗,这只属于卓索图盟的部落,向来跟漠西准噶尔交好,更容易叫他们通过。
*
策零确实带着将士就埋伏在喀喇沁的草场深处。
他从太子幕僚令人送过来的消息得知,大清皇帝身子虚弱回了行宫,围场就只有一个郡王招待蒙古各部落。
他的野心确实如胤禛预料那般起了变化。
策零的属下更为激动。
“洪台吉,这是攻击喀尔喀的好机会!”
“重创喀尔喀,抢了他们的牛马和女人,他们就再不敢跟我们抢草场,土尔扈特部没有逃跑的草场,定会归顺首领!”
策零身为策妄阿拉布坦的长子,骁勇善战,比寻常蒙古人更擅长谋略。
他仔细看了许久自太子幕僚那里得来的堪舆图,终于拍板——
“好!行宫有四处宫门,中门和北门看守最为严密,我们从东西两侧偷袭,用不了三千人!”
“拉克申和苏日勒各带领五百人,分别从猎场两侧入林,偷袭土谢图汗部,莫日根你带领一千人继续往西,避开察哈尔,抢了喀尔喀的东西,直接去伊犁给阿布送补给!”
“其余人随我一起,杀了大清可汗!”
苏日勒眼神闪了闪,到了夜里,借着去河边撒尿的工夫,用脚点地,低声轻哼了首蒙古歌。
负责盯着他的拉克申等到苏日勒躺回低矮的帐篷里,没发现任何不对,才跟着回去睡了。
谁都没发现,河里有芦苇秆轻轻划过,当天夜里就把策零的安排送到了允祥案头。
允祥有些发愁,皇兄预料到了策零会从围场和行宫下手,却没想到策零胃口更大,连喀尔喀都不想放过。
他负责盯着行宫,土谢图汗部若是回援喀尔喀,围场这边就没人坐镇了。
允祥按照跟皇兄商议过的后手计划,找到允祺,让他负责在围场这边拿下准噶尔的士兵。
允祺有些不愿意,“还是皇兄的安危更重要,我们在行宫守着,北蒙让他们自个儿去对付准噶尔不好吗?”
允祥点出允祺的心思,“你是想着,一旦皇兄出了什么事儿,能以最快的速度将消息送回京城吧?”
允祺大怒,“好啊老十三,你就是这么想我的,就只有你对四哥忠心是吧?”
“你既然不信我,又何必叫我来坐镇?”
允祥冷笑,“你敢说,你半点没有帮着老九对付四哥的意思?”
允祺脸色涨红,“他是我亲弟弟,我拉他一把有什么不对?”
“你帮老九,只会害了他!”允祥面色更冷。
“若是你能拿下准噶尔的士兵,这份功劳四哥定会记在心里,等成了亲王,凭着军功你才能救老九一条狗命!”
允祺下意识反驳:“我要能拿下准噶尔,还听你在这里废话!”
他从小就被绝了夺嫡的可能,没什么出头的心思,准噶尔又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他坐镇能有什么用?
万一对方拼命,他说不定就要留在围场里做孤魂野鬼了,允祺觉得允祥才是要害他。
允祥这才笑出来:“我就知道你是怕了准噶尔。”
允祺气得挥拳过去:“你放屁——”
“五哥,我们打个赌如何?”允祥接住允祺不算太有力的拳.头,目光灼灼看着他。
“皇兄有个法子,能叫准噶尔此行全军覆没,甚至拿下策零,你只需要在后方坐镇,叫人知道我大清的态度便可。”
“这份功劳你要还是不要?”
允祺迟疑了:“赌什么?”
*
“赌他再也不会跟着老九胡闹,劝说宜太妃让郭络罗氏安分下来。”胤禛也正抚着耿舒宁的背,跟她聊这事儿。
耿舒宁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他怀里,颇有兴致地追问——
“我听人说宜太妃最宠爱九贝勒,她会听恒郡王的吗?”
胤禛经过先前耿舒宁对付准噶尔别出心裁的法子,很愿意叫她多知道些内情。
他轻笑着捏了捏耿舒宁的脸颊,“要不咱们也打个赌?”
耿舒宁挑眉:“赌什么?”
“就赌宜太妃会听老五的。”胤禛不动声色.诱惑怀里的娇娇儿。
“朕赢了,你跟朕回宫,先做奉御女官,朕输了,你回庄子再逍遥一年。”
耿舒宁听着不对,鼓着脸儿抬起头瞪他,“就算不赌,我现在也不用进宫好吗?爷答应过我的,现在又套路我!”
狗东西!
胤禛低头看她,“朕不想再从旁人口中得知你……的消息了。”
听到耿舒宁坠崖,只剩尸骨的时候,胤禛只觉得眼前看到的一切都灰暗起来,甚至连折子都看不清字迹。
他一直以为江山社稷才是他心中最重要的。
可发现耿舒宁也许已经不在时,一切都仿佛没那么重要了。
这小狐狸说得对,百姓为重君为轻,子民才是江山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而她,是这江山社稷下,对他而言,最无可替代的子民。
耿舒宁心里甜滋滋的,她能把四大爷给掰成恋爱脑,她好牛逼哈哈哈……
但必输的赌,耿·不吃亏·舒宁还是不肯打的。
她若有所思猜测蓝盆友的心思,“您是不是打算太上皇百年之后,叫恒郡王接宜太妃入府荣养?”
胤禛呼吸一窒,“这也是你从梦中看到的?”
他总觉得这小狐狸是自己的半身,因为他所想的,总是会被她先一步提出来。
耿舒宁唔了声,“不记得了,但我觉得对宜太妃来说,家族和自己的晚年应该是最重要的。”
“但我不明白,为何郭络罗氏会支持九贝勒呢?”她问胤禛。
“宜太妃因为荣养一事会听恒郡王的,郭络罗一族能真心追随恒郡王吗?”
胤禛笑了,“其实郭络罗氏不是支持老九,是支持太子。”
因为宜太妃跟曾经身为德妃的太后不对付,他这个皇帝跟允禟也是从小敌对。
宜太妃看不到希望,叫家族跟老九绑在一块儿,也是为了保住儿子的命,博一个从龙之功。
胤禛叫允祥拉拢允祺,只要叫郭络罗氏看到上进的希望,必然不会跟着老九胡闹。
若非耿舒宁给他出了个能轻易拿下策零的好主意,胤禛也不会走一步想三步,通过此事彻底叫允祺服气。
当然,更重要的是,允祺会知道这事儿是谁出的主意。
他拉拢允祺,允祺可能想不通为什么。
但只要老五跟宜太妃说了,以宜太妃的聪慧,自然知道他是为了谁铺路,定会抓住这个能护住儿子,又能护住家族的机会。
这小狐狸虽然手段不少,但对宫闱的规则还是知之甚少,她缺少能在宫里立足的底气。
乌拉那拉氏不要的通天路,给郭络罗氏又何妨,只要能叫这小狐狸顺利留在他身旁。
但这些就没必要跟耿舒宁说了,将来她慢慢都会懂。
他翻身抱着耿舒宁躺好,“睡吧,再过几日咱们就回京。”
*
胤禛和允祥带着兵部尚书观音保,刑部尚书陈廷敬早就做好了准备。
两日后,允祺跟陈廷敬在围场,将拉克申和苏日勒带领的一千准噶尔士兵一网打尽。
三日后,允祥跟观音保合作,活捉策零,令观音保亲自带人将之送往青海,交由允禵拿来跟策妄阿拉布坦谈条件。
五日后,胤禛在蒙古各部落的臣服和热情相送启程归京时,得到了土谢图汗部带人在莫日根往喀尔喀去的半路上,将一千人斩杀的消息。
允祺从那日在围场动手开始,就一直处在震惊和呆滞交换的情绪中。
回程路上还瞠目坐在允祥的马车里,揪着允祥问个不停。
“不是,你什么时候给人种的牛痘?吓了老子一跳!”
“叫人用天花吓唬人,你怎么也不提前跟哥哥说一声,你早说抓人这么容易,咱们还吵什么!”
“这谁的主意啊,够损的……”
允祥被烦得实在受不了,拿茶盏堵住允祺的嘴,“五哥你跟谁喊老子呢,叫老爷子知道扒了你的皮!”
见允祺还不打算停了念叨,允祥垂眸遮住眸底的精光,装作无奈的模样点头。
“行行行,我跟你说行吧?回头你可别说漏了嘴。”
允祥凑到允祺耳旁,指了指御驾,小声跟他说了几句。
允祺瞪大眼:“岁宁居士?不是说掉下悬崖……”
“我说你嘴上可有点把门吧。”允祥瞪他,“五哥还想救老九的话,回头只管问宜额娘,宜额娘知道该怎么办。”
*
御驾归京的时候,正好赶上京城的第一场雪。
其实一过顺天府,零星的小雪就开始下。
耿舒宁听到外头巧荷禀报,掀开帘子瞧了一眼,跟盐粒子似的。
她突然记起去岁初雪的事情,那时候她还躲着胤禛呢,错过了最最重要的环节。
她放下帘子,猛地扑到了正批折子的胤禛背后,抱住他叫他去看雪。
“爷知道吗?我在梦里看过,人家都说初雪亲吻的情侣,会被老天爷祝福!”
胤禛淡定伸手扶着她,放下被朱砂染了的折子,无奈起身,抱着她绕过屏风,坐到了后头就寝的床榻上。
他也记起去去岁的事儿了,调侃耿舒宁:“初雪老天爷管你许愿,这会子又要管你姻缘,老天爷下雪天儿够忙的。”
耿舒宁被逗得哈哈笑,一本正经抱着他跷脚,嘟着嘴亲过去。
“爷是天子嘛,不如帮天老爹分担一点呀?”
耿舒宁盯着胤禛吃喝,盯了足足一个月。
胤禛比起她刚在承德见得瘦骨嶙峋那会子,到底是长了些肉,叫她特别有成就感。
胤禛也没放下习武,耿舒宁夜里被压着的时候,都感觉比最开始舒服了许多,动不动就找由头占他便宜。
就因为两人这份子腻歪,苏培盛和巧荷他们轻易不在跟前立着,着实没眼看。
听耿舒宁又娇又作的小动静,胤禛以为她又想了,心里也起了火。
过去他不太喜欢那档子事儿,现在也不知怎的,回回都叫这狐狸轻易挑动心弦。
简而言之,他很乐意配合。
胤禛含笑问:“说吧,你又想要做甚?”
顿了下,想到她一直不肯应下的事儿,胤禛幽深的眸光增添了股子危险。
“不想跟朕回宫的愿望不许提。”
耿舒宁偷偷翻个白眼,她又没跟他赌,凭什么不能提呀?
不过她想许的愿望也不是这个,有件事儿她憋好久了。
“我想跟爷许愿,问您三个问题,您拿我的性命发誓,一定会跟我说实话!”
胤禛蹙眉:“胡闹——”
耿舒宁扭蛄着打断他的训斥:“哎呀!不会是让您为难的问题,初雪天爷就答应我嘛!”
胤禛不肯发这种誓,只板着脸:“你的愿望朕准了,朕不会说谎。”
耿舒宁眨巴着眼,抱住他的手紧了紧,心里有些莫名的酸涩。
这男人,被她逼得连大清国运都拿来发过一半的誓,却不肯用她的性命发誓,这……是爱吗?
她将脑袋贴在他身前,轻声问第一个问题:“万岁爷第一次宠幸佟思雅的时候,以为她是熹嫔吗?”
胤禛愣了下,思及那夜清醒后的混乱,眉头拧得更紧。
“你问这个作甚?”
耿舒宁不抬头,胆大包天就着拥抱的姿势拍了他一下。
“回答我!”
胤禛喉结滚了滚,偏头看向皇辇的帘子,声音略有些不自在。
“朕……那日见过你着祥云纹的旗装,佟氏来的时候也着了同样的衣裳。”
耿舒宁紧接着问:“那夜在乾清宫,您宠幸齐妃了吗?”
胤禛大致知道怎么回事了,低头敲她脑袋。
“岁宁县主够威风的,连彤史都能拿到手!”
见耿舒宁不吭声,胤禛虽略有些窘迫,还是无奈回答她。
“朕不会在皇阿玛的宫里宠幸妃嫔,李氏是怀恪和弘昀的额娘,朕能罚她僭越之罪,却不能不给她脸面。”
耿舒宁抬起头,下巴搁在他身前,仰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与胤禛四目相对。
“最后一个问题,都说您宠幸妃嫔的时候龙精虎猛,为何彤史记载您不太行呢?”
若不是耿佳德金给她留的那个敬事房太监,将彤史送到她面前,耿舒宁完全无法想象。
佟思雅、钮祜禄静怡还有嘎鲁代她们,其实都只侍寝了一次。
每回叫三次水,只有第一次是幸妃嫔后的洗漱,过后两次……是这人自个儿洗漱。
他要是对情事这么抵触,怎么听到她这么说,眸底又烧起来了呢。
胤禛确实接受不了耿舒宁这挑衅,眯眼替她解开衣扣。
“岁宁,朕再给你个机会,好好说话。”
耿舒宁抓住他的手:“我想知道,您为什么宠幸她们,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为何不会多叫水……”
不,她不想知道他跟其他女人的事情。
她只想知道,她是不是唯一的变数,是非她不可的喜爱。
可她有点不敢问。
胤禛慢条斯理剥开鱼皮,打落固定在皇辇上的幔帐,将狡黠、期待又忐忑的鱼儿完全困在怀里。
在初雪天,孽源嚣张,给了她一个长长的,叫她再翘不起尾巴的深吻。
起伏喘息中,胤禛才嗓音低哑地回答她最后一个问题。
“岁宁,你跟别人不一样,没有人比得上你……”
从知人事起,在幔帐里敦伦的时刻,他永远腻烦多过于欢愉。
临幸后宫之事,他不能说完全是顺耿舒宁的意,他有他的责任。
但佟氏、钮祜禄氏和索氏几个,是因耿舒宁他才顺势而为,好叫太上皇和太后放心,也叫当时的她放心。
胤禛唯独没想到的,也是耿舒宁最想知道的答案……从她第一次沾湿他衣襟的那次起,他才发现这件事竟也会有纯粹的欢愉。
那时候他就知,不会再有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