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耿舒宁被一顶软轿抬回后头西偏殿,半下午时候也没能去主殿伺候太皇太后,叫巧荷去告了病。
太皇太后特别诧异,“起不来身?玄烨罚了那丫头?”
她心里想,老四是她所有孙儿里最别扭倔强的那个,为了只狗都能跟兄弟闹腾起来,更别提是宠着的新人。
以玄烨那聪慧性子,不该这样糊涂,明着折腾出爷俩不合的把柄来啊。
乌云娜嬷嬷也纳罕呢,去前头打听过,才一脸复杂回来禀报,说耿舒宁在主殿伤到了膝盖。
太皇太后依然不解,罚跪从早上到这会子也没多久,不应当起不来身……
“不是罚跪。”乌云娜眼神微妙看着自家主子,唇角的笑快憋不住了。
“李德全说,今儿个岁宁县主是穿花盆底去的前殿,瞧着很是生疏,应当没怎么穿过。”
太皇太后:“……”懂了,突然觉得膝盖有点疼。
当年她刚入宫那会子,封后之前姑姑为了锻炼她的体态,也逼着她来了这么一遭。
那会子世祖瞧蒙古后妃格外不顺眼,凶神恶煞进门,吓得还年轻的太皇太后哆哆嗦嗦行礼……
怎么摔的她不想回忆,只记得她下巴上的血丝染红了福临的皂靴,把福临疼得直跳脚,却因为她见了血,只能憋着火被姑姑骂了一通。
她摸着下巴不起眼的某处,眼神怜悯道:“可怜见的,怕是叫玄烨给吓坏了。”
乌云娜心下微哂,瞧李德全那惊魂未定的复杂表情,耿舒宁磕到膝盖,怕不是被吓得。
但这事儿跟她们主仆也没关系,她只听着主子迭声吩咐——
“哀家记得太医院有专门的什么盐能敷膝盖的?叫伺候哀家的郑太医过去给看看。”
“去给那丫头送几双鹿皮靴,跟她好好说,在哀家跟前不用太讲究规矩,她累哀家也累。”
*
巧荷和晴芳对自家主子也是又心疼又自责,尤其是晴芳。
她替主子敷着太医送来能消肿祛瘀的岩盐,一个劲儿地念叨。
“都怪奴婢!”
“奴婢就该跟李德全要矮一点的鞋!”
“害得主子在太上皇面前丢了脸,奴婢该死!”
巧荷也低声安抚耿舒宁,“主子别怕,回头万岁爷那里得到消息,知道您在这里受苦,定会想法子早些接您离开温泉行宫。”
耿舒宁脸色虽苍白,却一直闭着眼睛没搭话,神色也特别安详。
其实忽略尴尬的部分,明显更难受的是康师傅。
虽然但是,狠话的效果殊途同归,命算是保住了。
康熙对大清国祚非常重视,即便她说的话有一分可能,他也不敢轻易对她用下作手段。
但老爷子也绝不会眼睁睁看胤禛犯糊涂,在不合适的时候封她为后,影响跟准噶尔的战局。
她用青中带紫的膝盖,勉强换回还算势均力敌的僵持。
眼下她只需要放弃要脸,冷静思考到底是在宫外做她的岁宁县主,还是以皇后身份跟胤禛一起面对本可以避免的风雨。
贵妃她不会考虑,否则她当初何必折腾,这会子早在后宫耀武扬威,孩子估摸着都俩了。
只是在宫外,异地恋跟胤禛的矛盾也不好解决,以胤禛那掌控欲,很难说服他。
在宫内,一旦她成为皇后,就彻底跟老爷子对立,再无退路。
再加上前朝后宫会面临的危机,如果胤禛御驾亲征,她留在宫里就是个活靶子。
耿舒宁烦躁地搓了搓脸,康熙虽然不客气,可今日的指点还是又一次叫她明白,自己过去想得太简单了。
再等等吧,还有时间给她慢慢想清楚。
*
很快就进了腊月,朝中的争执总算是告一段落。
胤禛在朝堂上下了废后的旨意,索绰罗常在也被贬为宫女子,两人同时被迁宫离养心殿最远的景阳宫。
其实以胤禛的意思,乌拉那拉氏所犯下的罪过,足够她被送去延春阁,跟以前那些罪妃为伴。
但废后乌拉那拉氏虽然身子骨极其虚弱,说不准很快就殁了,张廷玉和陈廷敬等人反对。
废后结果已定,在他们看来,皇上实在没必要背负一个心狠手辣灭口的名声,反倒是优容些,更能叫文武百官和天下人接受。
胤禛并未坚持,在乌拉那拉氏跟瓜尔佳氏联手的那一刻起,胤禛就已经对她没有了任何感情,在延春阁还是景阳宫都没甚区别。
乌拉那拉氏有太医吊着命,看起来比先前跟胤禛对峙时反倒好了些。
得知自己不用去延春阁,她竟生出了起身的力气。
她以为皇上还是念着结发夫妻的情分,亲自跟来宣旨的嵩祝谢了恩,捧着当年成亲时与胤禛结发的匣子,安静进了景阳宫主殿。
索绰罗常在这边倒是麻烦了许多,升任礼部侍郎的齐崇安,差点叫宁楚格给挠了。
她披头散发,状若疯癫地抱着二公主不撒手。
二公主年纪小,被吓坏了,脸色涨红,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时间吓住了宫人们,没人敢强硬叫宁楚格搬宫,僵持在了永寿宫后头的翊坤宫后殿。
宁楚格见镇住众人,哭喊着要见耿舒宁。
“当初我能伺候万岁爷,便是岁宁县主使的计谋!”
齐崇安原本还在一旁老神在在看热闹,听清楚宁楚格喊了什么,脸色立刻冷下来。
宁楚格生怕没人听见,大声朝着窗外喊:“她要我害万岁爷!我不肯,她仗着自己受宠一直想要我的命,我不得已才投靠皇后帮我撑腰!”
齐崇安怒瞪一旁的武嬷嬷:“愣着做甚!把这罪妃的嘴堵了,送去景阳宫!”
武嬷嬷稍稍迟疑的功夫,宁楚格豁出去了,想到熹嫔对她的承诺,嘶哑着嗓音喊得更大声——
“万岁爷要处置我,我不服!都是耿舒宁那贱人——唔唔!”
武嬷嬷在看到赵松露面的瞬间,眼神闪了闪,一点也没有先前的迟疑,眼疾手快堵住了宁楚格的嘴。
为首的武嬷嬷低垂着脑袋,遮住面上的慌色,钮国公府给的好处,拿着是真烫手。
万一万岁爷要给那位县主张目,为了家人的安危,她们怕是活不成了。
赵松先笑眯眯给齐崇安见了礼,待得齐崇安半避开回礼后,转向宁楚格,赵松才冷了神色。
虽然在苏培盛面前,赵松一直都是憨头憨脑的棒槌模样,实则身为养心殿的二把手,赵松在宫里的威严并不比苏培盛差太多。
他冷笑着,以阴柔的目光扫过众人,叫永寿宫所有的宫人和武嬷嬷们都不自觉打了个寒战,低下头去再不敢打眼神官司。
镇住宫人,赵松慢条斯理挥挥手,“一群没眼力见儿的,连伺候主子都不会,还不赶紧将二公主送到慈宁宫去!”
“万岁爷吩咐了,大公主和二公主都暂时由太后抚养,回头收拾好了东三所,再请公主们住过去,方便进学。”
小成子手脚麻利从索家送进宫的婢女手里抱过二公主,一边细声儿哄着一边小跑出门。
等二公主离开永寿宫,赵松这才眼神冷厉看向宁楚格。
“好叫索绰罗常在……哦不,索绰罗氏你清醒些,早在你爬床之前,万岁爷就已经给你选定了体面人家,也跟索绰罗家通了气儿,只差交换八字,你可别说你不知道!”
“你拿来收买御前小宫女的银子,是怎么通过佟府关系送进宫的,你当咱家查不出来?”
宁楚格脸色苍白了一瞬,不可能,她跟佟思雅的关系明面上一直不好,玥彤死了以后,给她送银子的变成了永寿宫的宫人。
如果万岁爷能查出玥彤的事儿,那她帮着熹嫔暗中跟喜塔腊氏穆颖联络,叫佟思雅无法翻身的事儿……
赵松并不意外宁楚格脸色的苍白,“别以为你们那些阴私手段万岁爷不知道,先前按下不发,你心里清楚是为甚。”
宁楚格瑟缩了下,她知道万岁爷想办佟家,不会为佟思雅张目,熹嫔也知道。
她们当初也惊讶于行事会那般顺畅,后来才知道耿舒宁也在其中掺了一手。
这也是熹嫔一直警惕耿舒宁,宁楚格暗中交好耿舒宁的原因,她们是为数不多清楚耿舒宁跟皇上那些纠缠的人。
思及此处,她狼狈地抬起头,唔唔出声,瞪大的眼珠子里全是不甘。
若皇上查清楚,就该知道,耿舒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已经没有以后了,为了索家的安危,耿舒宁也别想好!
赵松冷嗤,“你可别说你当初爬床是岁宁县主逼你的,佟氏也是,你也是,说你们恩将仇报都委屈了岁宁县主。”
“岁宁县主当初是为太后娘娘,为万岁爷分忧,进了些能温补身子、利于子嗣的方子。”
“偏就是人往县主身上泼脏水,抢县主的功劳,还把县主的添妆当成了爬床的本钱。”
“你敢拿索绰罗全族的性命发誓,县主逼过你们吗?”
宁楚格拼命摇头,不是添妆,那不是添妆!
陈嬷嬷分明就暗示她,那些方子是用来伺候皇上,用来邀宠的!
但赵松命人将堵嘴的帕子拿开,宁楚格也不敢发誓。
不管佟思雅,还是熹嫔,还有她,其实心里都清楚,甚至包括瓜尔佳嘎鲁代那墙头草在内,她们都承了耿舒宁的情。
甚至她们能伺候万岁爷,说不定都是看在耿舒宁的面子上,越是知道内情,她们心里就越不甘。
凭什么,凭什么她们渴望的前程那狐媚子不屑一顾?
凭什么为皇上生儿育女的是她们,却是那狐媚子能轻易牵动皇上的情意!
有耿舒宁在,谁也没有出头之日,她必须死,欠下的情分,等下辈子再还便是!
宁楚格深吸口气,欲趁着武嬷嬷不备大喊:“我有耿舒宁谋害皇——”
赵松利落一脚踹在了宁楚格肚子上,直接将她踹晕了过去。
“还不带走?等着咱家送你们进慎刑司吗?”赵松恶狠狠扫视周围一圈。
“别说咱家不提醒你们,今儿个听到的话都给咱家烂到肚子里去,若是敢有人胡说八道,可要掂量清楚,你们一家子老小的皮能不能留得住!”
再没人敢乱说话,武嬷嬷架着昏迷的宁楚格,推搡着收拾出了小包袱的贴身婢女往外走。
齐崇安眉头紧皱:“赵谙达,今日索氏所说的话……瞒不住。”
虽然没叫宁楚格说完,可最怕的就是有人添油加醋。
若是耿舒宁被坏了名声,还添上了不利于皇家的传言,又有惑星一事……他外甥女的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赵松也后悔叫宁楚格又补了一句,但是面上并未露出异样,只笑着道——
“岁宁主子有万岁爷护着,听闻太皇太后也格外喜欢岁宁主子,日日带在身边。”
“连太上皇对岁宁主子也赞赏有加,那起子糟心的想拿岁宁主子做筏子,也没那么容易。”
“接下来朝堂上的动静怕是不小,万岁爷吩咐奴才跟齐大人叮嘱,千万约束好自家人,跟耿家族长通个气儿,别从自家门儿里闹出动静来便是。”
齐崇安虽迂腐,却比自家外甥女对官场上这一套了解得多,听出了赵松的话外音,立马就想到耿家现在的族长夫人纳喇氏。
说起来,耿家可还有个嫡女。
若是耿舒宁没了,反倒是她女儿的机会。
偏偏耿佳德金不在京城……耿舒宁的大哥是个混不吝的,耿府如今是纳喇氏当家。
不行,齐崇安顾不得多言,下值后匆匆往陈家去。
得尽快跟耿佳德金传个信儿才是。
*
如赵松所言,废后的第二日,就有人在朝堂上借着耿舒宁做筏子,争抢起了新后的位子。
钮国公阿灵阿最先开口:“万岁爷明鉴,虽说废后行事荒唐,可她所图不过是大阿哥的身后名!”
“谋害皇嗣于废后无益,此事定有蹊跷,还请万岁爷明察!”
礼部尚书嵩祝也站出来:“臣附议!先前外头已经多有对皇家不利的传言,言说惑星现世……蛊惑陛下与,与命妇不清不楚……”
“这实在有伤皇家颜面,还请陛下为了皇家颜面和大清的江山社稷,处置惑星,还后宫一个安宁!”
工部侍郎王泽宏:“三阿哥和四阿哥年幼,皇嗣空虚,选秀也已经停了四年有余,已经引起江南学子的诸多议论。”
“陛下万不可轻忽社稷稳固和子嗣传承,还请陛下三思,尽快选秀啊陛下!”
……
宫里议论得正热闹的功夫,耿舒宁正一脸平静陪着太皇太后……躲在膳房偷吃烤肉。
主殿和偏殿都挨着温泉,还有地龙,太暖和,没有玲珑炉的用武之地。
用来烤肉的玲珑炉,是从乌云娜屋里搬出来的。
至于肉……耿舒宁吸着鼻子看着手里的五根五花肉串,眼眶都快红了。
就巴掌大的一块五花肉,是巧荷顶着一百八的心跳翻墙跑出去,拿银子跟伺候庄稼的老农换的。
老农家里也不富裕,只够穿五串。
看着坐在绣墩上眼睛眨都不眨的太皇太后,想也知道,多出来的一串肯定跟自己没关系。
呜~在温泉行宫快一个月,耿舒宁甚至都快想不起蓝盆友的模样和自己的烦恼了,满脑子都是肉。
太皇太后催人的满语说得格外流畅:“快点,好了没?”
“乌云娜带人清扫大殿,最多一个时辰,得赶紧把炉子送回去。”
耿舒宁在烤出油的肉串上刷了一层盐水,抹了一层蜂蜜茱萸水。
连孜然都不敢放,怕味儿太大叫人闻到。
而后等烤出焦香味儿,耿舒宁依依不舍地递出去两串肉。
“太皇太后,您看……后日就是孝庄皇后的冥诞了……”
太皇太后瞪她,略有点磕巴道:“少废话,姑姑知道,我吃草,饿得脸也绿,会打死玄烨那个不孝子!”
“至于你……”太皇太后先塞嘴里一口,眯起眼喟叹一声,“你不孝顺,不用姑姑,我跟玄烨说,就能收拾你!”
耿舒宁:“……”
先不提威胁,您确定孝庄大佬知道您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不能大鱼大肉,会对陪着您一起茹素的老爷子动手?
她恨恨地先赶紧吃两口肉,将第三串五花肉慢吞吞递了出去。
“但凡我能忍住不跟您同流合污,您过年前也别想见着一点肉!”到底忍不住反驳几句,耿舒宁鼓着腮帮子幽幽看太皇太后。
“您要是舍得叫太上皇收拾了我,看看谁还能出去给您买肉!”
太皇太后狼吞虎咽吃完了三串肉,不理耿舒宁,只迟疑了会儿,还是没忍住……舔了舔手指。
耿舒宁:“……”不至于,真不至于。
翻墙这种事儿,熟能生巧的。
擦干净手,让晴芳帮着以最快的速度在膳房内毁尸灭迹,将玲珑炉搬回去,才松了口气。
勉强解了馋的耿舒宁扶着太皇太后,不紧不慢回了主殿。
待得坐下后,可能是一起狼狈为奸的情分,许多天只乐呵呵什么都不问的太皇太后,难得开了尊口。
“说吧,你被玄烨关着,为什么?”
耿舒宁愣了下,垂眸喝着金银花茶解腻,“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哀家瞧你顺眼,关心你。”太皇太后抚着耿舒宁的脑袋,慢吞吞道。
她笑得格外慈祥,叫耿舒宁想起了自己的奶奶。
她心底一酸,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正在她感动时,太皇太后绞尽脑汁组织好了语言,以更慢的速度一字一句道——
“你再,跟哀家住一起,见天儿的人盯着,哀家偷吃肉,要比以前,多用很大的劲儿,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耿舒宁:“……”
第92章
耿舒宁最擅长顺着杆子往上爬,知道太皇太后好说话以后,在她跟前一直都跟自家奶奶相处似的。
具体表现在,太皇太后虽不会挥舞柴火棍,却总爱噎得耿舒宁想吐槽。
她运用预言的魅力反驳了好几回,逗得老太太嘎嘎乐,倒是没生过气。
这回她也没白让太皇太后噎住。
她轻哼着凑太皇太后身边,水润润的杏眸瞪得浑圆,缓缓点头。
太皇太后含笑拍她脑门:“又闹什么?”
耿舒宁挑眉,“从太皇太后的训诫中,岁宁充分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太皇太后也挑眉,丰满到几乎看不到皱纹的脸上,表现出明显的不信。
这丫头特别像她们蒙古女子。
虽看着娇柔,实则行事半点没有京中贵族女子的章法,主打一个随心所欲,我高兴就好。
她还能认识到错误?
耿舒宁咧嘴笑,“比如——我不该以为只有巧荷能买肉,很明显您老人家自个儿就能吃上肉……只要太上皇不盯紧您。”
太皇太后:“……”
“又比如……”耿舒宁拉长了声儿,小脸上全是得意,“您讳疾忌医,不让太医给您诊脉,还恐吓太医不能说出去。”
“太医给您开的药汤子,肯定都被您或乌云娜嬷嬷倒掉了。”
以太皇太后的贪吃,但凡郑太医敢好好把脉,一定能把出个所以然。
这老太太也就不用每天都在礼佛时喝药,却总是头疼眩晕了。
从外头进来的乌云娜:“……”
*
太皇太后对乌云娜用蒙语感叹:“怪不得玄烨不肯轻易放过这丫头,死丫头成精了,以老四那木头性子能顶得住?”
乌云娜:“……奴婢也觉得顶不住,那您还要帮她吗?”
太皇太后嫌弃地看了眼乖巧站在一旁的耿舒宁,虽然古灵精怪了些,倒是知情趣,叫人喜欢。
该说话的时候,比谁都长嘴。
但旁人说话时,不该插嘴她也从来不多话,相处起来比郭络罗氏还叫人喜欢。
她没回答乌云娜的问题,又换回满语,问耿舒宁,“跟不跟我说?我老姜,辣!”
耿舒宁:“……”知道您是老姜啦!
她迟疑了下,这阵子她反复思量,一直没打定主意。
其实选择没那么复杂,要么只顾自己,要么相信胤禛。
她上辈子习惯了自私,只信自己,想相信别人也会如她自己一样心疼她,很难。
见耿舒宁点头,乌云娜挥挥手,叫屋里伺候的嬷嬷们都退了下去。
耿舒宁坐在太皇太后身边的绣墩上,好一会儿才吁了口气,低声开口——
“太上皇没有为难我,只是给了我两条路走,每一条路都……算各有利弊吧。”
“前几日我收到万岁爷给我送来的信,他叫我不用考虑那么多,他会说服太上皇,叫我做皇后。”
不想叫太皇太后跟着烦恼太多,耿舒宁只简单将太上皇的意思说了一下。
说起胤禛的信,耿舒宁有点迷茫:“我明知有一条路会很难走,甚至会占用万岁爷治理江山的精力,让他因为我烦恼,我还要往前走吗?”
太皇太后看着耿舒宁,突然哈哈笑了。
耿舒宁幽幽抬头,您笑得开心,您礼貌吗?
太皇太后笑得更开心,“我听懂了,你怕失望,不是怕老四不帮你,是你……要得更高。”
“你怕老四后悔,你已经付出,就得……得到你要的。”
太皇太后带着几分回忆,眼神却笃定:“到时候你们会互相伤害,谁赢了,都难受,这不是你想要的。”
“你想丢了老四哈哈哈……老四比太宗可怜,你比姑姑还……嗯,理智,我喜欢!”
因为太皇太后的满语实在不好,磕磕巴巴的,耿舒宁听得很费劲,但莫名地,她听懂了。
是,因为四大爷对她太好,那种越陷越深,满眼都是她的付出,叫她有点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的劣根性。
她不怕他移情别恋,也不怕奋力一搏,甚至会努力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但如果……胤禛后悔了,他像个合格的皇帝一样,限制她,伤害她,她会毫不犹豫用尽一切办法反击回去。
那跟乌拉那拉氏没什么不同,胜败都没有赢家,真走到那一步,她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她不想走到那一步。
太皇太后扬声喊乌云娜进来,有些话她用满语说不清楚。
*
巧荷和晴芳在外头守着,乌云娜进门给太皇太后翻译。
老太太没评判耿舒宁的好坏,也没给她什么意见,只给她讲了一个不长不短的故事。
“姑姑是长生天最耀眼的明珠,老巫说她是凤命,比喜哥还厉害!”
布木布泰,天降福星的意思。
老巫预言说喜哥,是说得喜哥者得天下,却叫喜哥的部落没落下去,她到死都不得安宁。
但老巫说,姑姑会带着她的家人拥有至高无上的荣耀,各部落想方设法都是来求亲,也不敢对科尔沁用太凌厉的手段。
“姑姑不喜欢太宗,因为太宗只关心打仗,也没有给大福晋该有的荣光。”
“嫁过去,姑姑担心自己会失宠,无关失宠好与坏,因为她清楚自己会不择手段,用尽一切方法给科尔沁带来荣耀。”
太皇太后说着,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
“太宗叫她失望了,她也做到了自己的承诺,我和孟古青,甚至福临,都是她不择手段的一部分。”
所有人都知道皇太极是怎么死的,但没人知道引发皇太极活不下去的那个引子——海兰珠,还有皇太极视若珍宝的小阿哥怎么死的。
墨尔根代青对姑姑的臣服,到现在还有人私下诟病。
可没人知道姑姑是怎么令墨尔根代青折服,又怎么在豪格和皇太极那些兄弟的虎视眈眈中,替福临夺下了皇位。
太皇太后知道的也不算多,只从福临为了满蒙之争,立起可怜又可恨的董鄂氏做筏子的后续中,窥见了很小的一部分。
“姑姑她……也很痛苦,因为她爱的人都很痛苦,可她从没后悔过。”太皇太后闭上眼睛,声音更轻。
乌云娜有些心疼地看着主子。
她的主子,从小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是草原上生机勃勃的花朵,为了太皇太后的谋略,一头扎进了吃人的皇宫,被困了一辈子。
太皇太后突然睁开眼,看着耿舒宁又笑起来,还捏了捏她不自觉严肃的脸蛋。
“不,应该说,姑姑后悔过一次,年轻的时候。”她声音含笑。
“草原上最耀眼的明珠,又漂亮又聪慧,很会为自己着想,想多了,自然会患得患失,想试试不同的选择。”
耿舒宁见太皇太后收了悲容,八卦心思起来了,莫不是孝庄和多尔衮私奔是真的?!
太皇太后立马替她解了疑惑:“姑姑在嫁给太宗的前一个月,把墨尔根代青骗到敖包后头,想睡了他,叫他成为自己的后路。”
耿舒宁目瞪口呆,这,这么刺激吗?
“但得知墨尔根代青想娶她,还想取代太宗,为额吉报仇,有些不切实际的天真,姑姑立马就后悔了。”
“她哄了墨尔根代青跟她交换玉牌,拍拍屁股回来嫁给了太宗。”
乌云娜翻译的时候,解释那玉牌的意思。
“跟腰牌差不多,多在大宴挂在脖子上的项圈内,或镶嵌在牛角上,代表着封号和尊贵地位。”
“那时打仗居多,主要还是看兵符,玉牌只能算是个念想吧。”
不过孝庄皇后用那个玉牌,骗多尔衮以额吉的名义许她一个承诺,令得多尔衮支持世祖登基,这事儿就不必提了。
只是苏茉儿玩笑时说的,谁也不知真假。
但乌云娜觉得,以孝庄皇后的聪慧和手段,很可能是真的。
*
耿舒宁这瓜吃得非常饱,甚至有点撑。
她胳膊搁在软榻上,脑袋枕上去,心情都稍微放松了些。
她笑眯眯问太皇太后:“您是想劝我,跟孝庄皇后一样,给自己寻个后路再进宫?”
太皇太后笑着摇头:“不,我只想告诉你,姑姑当初进宫,靠的不是科尔沁的支持和后路,是她自己的聪慧和手段。”
“她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没有一条后路是万无一失的,但因为害怕而放弃,她会后悔一辈子。”
她低头温和地看着耿舒宁:“我知道你跟姑姑很像,不是个纯洁无瑕的小羊羔。”
“哪怕结果不如你所预料,只管去做就是了,别人,别的路都跟你无关。”
她煎熬了一辈子,姑姑知道,也心疼她,但她知道,再来一次,姑姑还会那般选择。
耿舒宁愣住,脑海中所有的迷茫,都随着太皇太后这句话烟消云散。
是了,只顾自己,她怕对不起胤禛的情分,相信胤禛,她怕委屈了自己。
可不管哪条路,其实都跟胤禛没关系,她为的不是实现自己的抱负吗?
放不下,那就不放下,如果狗东西让她失望,她就靠自己的本事住进慈宁宫好了!
一旦不再纠结后路,不再忐忑得失,耿舒宁的脑子也回来了,甚至觉得钻了牛角尖的自己特别可笑。
威胁老爷子一场,膝盖都快碎了,为什么一定要按照他给的路子走?
谁说她只有两条路,就算只有两条,她也可以重新趟一条路出来好嘛!
她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嘟囔,“果然爱情使人盲目,我都变傻了。”
太皇太后翻了个白眼,“聪明,你赶紧走,别赖我这里。”
耿舒宁嘿嘿笑,冲太皇太后眨眨眼,“我有些舍不得您怎么办呀?”
见太皇太后要急眼,耿舒宁立刻顺毛捋,“若是我留下,能叫您每日都吃上肉呢?”
太皇太后眼神蓦地亮了起来,“那你住到送我走!”
耿舒宁:“……”能说点阳间话吗?
*
终于想清楚了纠结的事儿,耿舒宁心旷神怡,恨不能来上一壶美酒,再配一大块卤肉!
呜,还是想念蓝盆友……膳房做的鸾凤和鸣啊!
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得,耿舒宁还没来得及写信给胤禛,就迎来了胤禛本人。
太皇太后起得不算早,上午也不叫耿舒宁伺候。
康熙那边也没叫她立规矩,其他人更没资格管,耿舒宁又恢复了日上三竿的作息。
加之不用纠结了,她是打算好好睡到用午膳……完了歇个晌儿,再好好给蓝盆友回信的。
岂料天都还没亮,半夜里,她正睡得香甜,突然梦到一阵冷风扑了她一脸。
接着就是漫天大雪,还有雪怪嘶吼着扑过来,一爪子乎在了她腰上。
“唔!疼!”耿舒宁痛呼出声,惊魂未定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像是被个冰块抱在了怀里。
熟悉的龙涎香味道……是谁连想都不用想。
耿舒宁气得捶人,“爷就不能温柔点?我刚要在梦里见着我男人呢!”
胤禛没吭声,冰凉的唇瓣贴在她唇上,格外迫切地闯进去,抢占他念了一个月的香甜。
直亲到两人的唇瓣都沾染了灼热的温度,耿舒宁喘不过气,急得直哼哼,胤禛才翻身仰躺,将人抱起来,搂进自己怀里。
昏黄的烛火下,胤禛明明在下面,硬是问出了居高临下的凛冽——
“为何不给朕回信?”
耿舒宁仔细瞧他,看出他一路风尘仆仆,脸都有点僵。
估摸着从半夜就开始赶路,亲了好一会儿都还没彻底暖过来,叫人莫名不敢惹他。
她趴下去抱住胤禛的脖子,认真看着他,“我发誓,我打算今儿个就给您回信的,您信吗?”
胤禛冷冷扯了下唇角:你说呢?
耿舒宁鼓脸儿:“真的!太上皇一直派人盯着我,我怕叫他发现了,昨儿个才叫巧荷寻到守卫薄弱的地儿,才一直没给您回信。”
当然,找到的地儿具体是为了什么,还是不要告诉这个小心眼的男人了。
胤禛淡淡嗯了声,半阖上眸子,“你回信想说什么,现在说给朕听。”
是打算如太上皇的愿,继续做奉恩夫人,还是被老爷子这番手段逼得再次想离开他?
至于老爷子说的贵妃位,看她先前在宫里时的折腾劲儿就知道,这混账绝不会肯。
这小狐狸一个月来的迟疑和纠结,早被人禀报到御前,胤禛盼着她的信任,却始终没等来她的回复。
胤禛半阖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厉色,既然她游移不定,那他来替她选好了。
到了他身边,死都别想离开!
偏偏这关键时候,耿舒宁还要火上浇油,她亲了亲胤禛的脸颊,含笑带嗔开口——
“爷,我想清楚了,我不做皇后。”
胤禛猛地箍住她的腰肢,这些日子绞尽脑汁平衡朝堂的疲乏,都变成了怒火涌上心头。
他紧绷着后槽牙,“你休——”
耿舒宁低头咬了咬他的薄唇,留下‘啵’的一声,趾高气扬低斥——
“爷别插话,听我说完!”
胤禛:“……”天凉了,是不是该揍狐狸了?
耿舒宁丝毫没感觉到腚上的危机,只迫不及待把自己的想法说给胤禛听。
“干娘那边其实很好解释,就说梁辰是为了您办差,为了保护他,才让我暂时顶了奉恩将军夫人的名头就行。”
“我不想以寡妇之名嫁给您,免得梁辰万一回来了尴尬,百年之后说不得还有人诋毁您夺人妻呢。”
胤禛手心有点痒,但看上头这混账兴高采烈,莫名地,他心里的火竟渐渐压下去了。
耿舒宁也感觉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偷偷松了口气。
她继续道:“我也不做贵妃,但太上皇说得也有道理,后位确实是块很好用的肥肉,选秀也势在必行。”
胤禛蹙眉张嘴,被耿舒宁拿青葱食指堵住。
“我想回去做我的奉御女官。”烛光隐隐映在她眸底,弯出了两抹星光。
“做奉御女官,我照样可以给您掌管宫务,打理后宫,与爷朝夕相守。”
“更重要的是,既为奉御,自该侍奉御前,无论您去哪儿,无论您要什么。”
京城里的争斗,如太上皇所言急不来,事缓则圆,是她的,谁也别想惦记。
就算胤禛御驾亲征,她也要跟着,成了皇后反而去不了。
总之,京城外的战场,她同样要跟这男人一起战斗。
她目光灼灼看着胤禛,凑近了贴在他唇上,哼哼唧唧催问——
“我的回信,您满意吗?”
胤禛深吸了口气,胸腔里升腾起的燥意和酸涩,叫他所有的话都堵在嗓子眼。
他喉结滚了滚,蓦地翻身将这勾动人心的小狐狸困住,顺势打落刚掀开的幔帐。
衣裳从幔帐飞出来后,才听到了他低哑的声音——
“宁儿,外头下雪了,朕听见了……”
第93章
有道是鸳衾红浪,玉钗瓷枕声声扣[注],幔帐轻颤床轻摇,直到晨光熹微才渐渐没了动静。
两人都素了近三个月,伴着大雪而来的青事,令耿舒宁累得如愿又睡了过去,照常起到日上三竿。
巧荷和晴芳过来伺候,掀开幔帐时,哪怕已不是第一次,也都没忍住红了脸颊。
早上明明动静不算大,起码比起过往某些时候的动静还要小些呢。
万岁爷早上去前殿的时候,脖子下头也一片一片地红痕,现在看来……大概发出动静的精力都用在彼此身上了。
“唔……”耿舒宁一坐起身,顾不上滑落的被褥下斑驳的痕迹,只觉得自己跟被拆过一样,皱着脸颤巍巍伸出手去。
“快,扶我去泡个温泉,我有点要抽筋……”
因为胤禛先前北巡时病了一场,时疫加上担忧她的下落一直没怎么养好,两人在外头胡闹的也少。
算起来,一年下来时候也不多,这回哄的效果太好,狗东西的力道全使她身上了。
走动间那腿都不似她自己的,没清理干净的痕迹湿漉漉扰着人。
直到泡进了偏殿后头用梅林圈起来的小温泉,耿舒宁才慵懒舒适地吁了口气。
极致的青事过后,从心理到身体的放松,实在是其他解压方式无法比拟的。
她懒洋洋地问:“万岁爷呢?”
巧荷看到先前被子藏起的痕迹,腿上怎么也……她涨红着脸坐在温泉边回话。
“太上皇请万岁爷去前殿觐见,用过早膳走的,现在还没回来。”
她觉得,太上皇应当是留万岁爷用过午膳,才会放人。
耿舒宁若有所思嗯了声,“太皇太后用过午膳了吗?”
晴芳捧着衣裳进来,闻言有些担忧地回话:“乌云娜嬷嬷过来瞧了三回了。”
“太皇太后听您说可以吃肉,不肯用午膳,正闹脾气呢。”
若非知道是皇上把耿舒宁给累着了,乌云娜嬷嬷估摸着能冲进来把耿舒宁给扛到主殿去。
耿舒宁:“……”突然有种奶奶要挥舞烧火棍的不妙预感。
老太太其他方面都好说话,唯独吃上有点难伺候。
她昨天不该因为感激就提前把谢礼说出来,冲动了。
得知老太太早膳没用几口,午膳又不肯用,耿舒宁哪儿还泡得下去温泉。
她忍着身上的酸意,赶忙起身,换上太皇太后送来的鹿皮靴,紧着往太医们的院落跑。
*
她出门时,胤禛已经在前殿东殿内,陪着康熙开始用膳。
爷俩倒也没就康熙对耿舒宁的安排争吵什么,甚至都没提太多,只就着棋局,聊了聊来年跟准噶尔的战事。
得知允禵那边表现还不错,石文晟也已经秘密出发山西,康熙心下放松了些。
等到用膳的时候,他淡淡看了眼儿子衣领内没藏住的红痕。
“大半夜火急火燎敲开行宫的门,就是为了跟那丫头荒唐?宫里是没女人了吗?”
胤禛给康熙盛了碗汤,“皇阿玛,后宫现在这些妃嫔,跟乌拉那拉氏也无甚区别,儿子没那个心思,有一个得用的也就够了。”
康熙面色沉下来,“别拿这些混账话哄朕,你是老子生出来的,你什么德行朕不知道?”
胤禛顺着康熙的话点头:“是,您了解儿子,儿子于女色上寡淡,实在没那个兴致。”
康熙:“……”你要不要摸着你自个儿身上那些孟浪痕迹,再跟你老子说这话?
他气笑了,指着胤禛轻点。
“行,朕不跟你论这个,但你现在是皇帝,那丫头胆敢有损龙体,是该赏一顿板子吧?”
胤禛表情不变,“回皇阿玛的话,岁宁并无此意。”
“她往后会做朕身边的奉御女官,既奉御,帮朕刮刮痧也是正常的。”
这话还是凌晨混闹的时候,耿舒宁非要翻身做主人时说的。
可惜这混账翻身不过片刻功夫,就哼哼唧唧弃了做主人的心思,叫刚尝到新鲜滋味儿的胤禛略有点遗憾。
康熙头回被自家重规矩的木讷儿子噎得说不出话来,点胤禛半天,都不知道该骂什么。
要说幔帐里那些事儿,康熙自个儿都没少胡天海地,可就胤禛和耿舒宁这种……叫人没眼看的,他还真没碰见过。
当他看不出来?
几时皇家竟成了用嘴刮痧!
他捏了捏额角,指指门口:“算了,你去后头看看你皇玛嬷吧,叫朕安生用顿膳。”
再听胤禛学那死丫头不要脸下去,他气都要气饱了。
胤禛从善如流站起身,恭敬打了个千儿告退。
“儿子明日奉皇玛嬷和皇阿玛回温泉行宫,欲带岁宁回宫。”
“额娘这阵子被后宫闹得精神头特别差,叫奉御女官管着宫务正合适。”
康熙挑眉看胤禛,眼神稍稍冷,但语气还算平淡问——
“你是以皇帝的身份,告诉朕你的决定?”
胤禛甩开袍子跪地,抬起头仰视康熙,“不,儿子是请求皇阿玛允准,全了儿子的心思。”
“儿子可以跟您保证,绝不会因女色耽搁了朝政,更不会被影响,坏了江山社稷的安稳。”
“恰恰相反,有岁宁在,儿子往后无须在女色上担忧,若她能平衡好前朝后宫的关系,儿子反倒能更加专心致志处理政事。”
康熙喝了口汤,没理会跪地的儿子,只在心里思量,耿舒宁做奉御女官的利弊。
他更倾向叫耿舒宁待在梁家清修,私下如何不要紧,不能在台面上影响大局。
左右大清不是没有寡妇进宫,他后宫的郭络罗贵人,还有敬嫔都是嫁过人的,时候到了再说不迟。
但老四不愿宠幸后妃,后宫子嗣不丰,选秀也得有人张罗。
偏偏老四这没用的,后宫如今能担得起事儿的,还真寻不着。
奉御女官倒也是个法子,只康熙不愿太快如了耿舒宁和胤禛的愿。
“此事等祭拜过你乌库玛嬷再议。”康熙也没了用膳的心思,接过梁九功手中的帕子擦了擦嘴。
“先陪朕去看看你皇玛嬷。”
他意味深长道:“这几日那丫头伺候着,你皇玛嬷心情还不错,倒是难得。”
胤禛微微蹙了下眉,知道老爷子这是不想放人的意思。
但他很快恢复冷静,比起老爷子,劝皇玛嬷叫耿舒宁入宫,反倒更简单些。
胤禛罢了两日的早朝,是为奉太皇太后和太上皇去西陵祭拜孝庄,劝说不急在一时。
*
两人说话的功夫,耿舒宁和郑太医到了膳房。
她知道些降血压降血脂的代糖膳食。
但太皇太后的三高症状应该挺严重,正史上就是因为这个薨逝,她不敢擅自决定膳食,是得跟太医商量着来。
所谓代糖,就是简化版本的木糖醇,是耿舒宁为一家合资企业做敬老院活动的DIY环节学到的。
一般木糖醇提取要用到结晶剂,以甘蔗渣为主料比较多,这会子甘蔗渣难寻,但玉米芯也可人工提取。
玉米芯DIY提取的木糖醇比较粗糙,甜味儿清淡。
可对于三高的人来说,完全可以替代糖,做一些比较好吃的点心和菜肴。
因为时辰不早,耿舒宁才干脆拉着郑太医去膳房,分辨用料是否跟太皇太后的汤药冲突。
她记忆中,天麻排骨汤和银耳莲子羹做起来比较快,活动现场她都跟过,知道具体用料和过程。
郑太医说得特别实在:“天麻跟太皇太后汤药中的独活有点冲突,两者相加会让药效加强,于老人家的关节不好……”
“可太皇太后也不喝药,只要能叫太皇太后吃得进去,倒也无碍。”
太医们不是没考虑过药膳,可太皇太后不爱那个味儿。
要是太皇太后能吃得进去,药汤子自带三分毒呢,最好可以停下,换成好入口的药膳。
耿舒宁点头,后世养生药膳都已经做出花活儿来,她也给餐饮行业做过活动,应该不难。
“回头您把能入药膳的药材告诉我,我来想办法。”
郑太医没别的话说,大喜过望,直拱手相谢。
每回太皇太后病重,太上皇那架势都叫他们担心自己的脑袋保不住。
若岁宁县主能叫太皇太后用药膳,叫他们折寿保佑这位县主长命百岁他们都愿意。
*
排骨膳房里是有的,侍卫们也得吃肉,才有力气保护行宫安全。
只是不敢给太皇太后吃,所以这排骨不是顶好的,御厨们都有点为难。
但都是新鲜的,也早就焯水处理过,耿舒宁拍板用了一小块。
对老太太来说,有肉就不错了,要什么自行车。
天麻排骨汤里只放天麻、姜片和盐,并不难做,与御厨知道的不同,排骨得稍加处理。
玉米芯也不难得,皇庄子上的御米已经收了一茬,保留了一些给太上皇和太皇太后尝鲜。
晒干的玉米芯都是拿来做柴火的,没办法用,御厨紧着取了刚送进行宫的新鲜玉米,剥下玉米粒可放在排骨汤里提味。
排骨处理好,没多会儿,肉汤就咕嘟起来了。
玉米芯剁碎,和玉米须一起用滚水熬。
熬出淡黄色的汤水后,大火收汤,令其变得黏稠,就是粗略版本的代糖糖浆。
想要让其结晶,得继续熬制,熬得筷子插进去不倒,在冰天雪地里冻一下才能成。
那样得到的结晶会少很多,但也会更甜一些,比较费劲儿,今儿个是来不及的。
“多留些玉米芯吧,若是有甘蔗也叫人留一下渣子。”耿舒宁没叫人做结晶。
什么都讲究个循序渐进,一下子给太皇太后吃太甜,提高她的期待值,反倒不好哄她吃别的。
*
御厨手艺完全没话说,为叫太皇太后赶紧用膳,大半个膳房都紧着耿舒宁这边,半个时辰就做好了天麻排骨汤。
特地将油撇了去,再滴几滴枸橼汁和茱萸油,微微有个酸辣的味儿开胃。
银耳莲子羹也熬好了,加入糖浆,清甜软糯,大冬天的,雪都还没停呢,连膳房的御厨都想热乎乎喝一碗。
耿舒宁也饿了,叫人提着剔红菱花食盒,匆匆往主殿去,正碰上太皇太后臭着脸吃点心。
乌云娜嬷嬷在一旁劝,“这点心您可不能多吃,吃多了又要犯晕了。”
太皇太后冷哼,“天天这也不许哀家吃,那也不许哀家喝,我活得比草原上的牛羊都惨,还不如早些去见我额吉和阿布!”
乌云娜嬷嬷无奈:“主子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叫太上皇听见要伤心——诶!岁宁县主来了!”
太皇太后立刻转身,怒目瞪过来,不知道酝酿多久了,满语前所未有的流畅——
“死丫头,还敢来!敢骗我,腿给你打断!”
耿舒宁一点不当事儿,笑眯眯凑上前,伸手扇了扇自己身上,调侃,“真的呀?要不老祖宗您再想想?”
太皇太后一拍桌子,“想什——嗯?你吃肉了?!”
她瞧着后头手拿提盒的巧荷和晴芳,也顾不上跟耿舒宁计较,从怒目圆睁到喜笑颜开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她扶着乌云娜起身往桌子前走:“快快快!叫哀家看看,今儿个吃什么?”
耿舒宁在一旁卖乖:“哎呀,还是清汤寡水罢了,您要是瞧不上,就留给岁宁好了,回头岁宁再想办法给您烤肉……”
等巧荷和晴芳摆好了堪称简单的膳食,太皇太后看到清淡的天麻排骨汤,还有总是微微发苦的银耳莲子羹,确实有些失望。
但叫耿舒宁一激,思量着好歹也有道肉菜,太皇太后一脸‘哀家不上当’的高冷,坐在凳子上,颇有些急不可耐地催乌云娜盛了碗排骨汤。
“唔……好喝!”汤一入口,太皇太后就尝到了带着肉香的酸辣滋味。
虽然很淡,可比她日常用的膳食有滋味多了。
排骨提前在铁锅里翻炒过,炼去了些许油腻,也炒焦了表皮,还保留排骨里面的鲜嫩,不会因为熬汤而发柴。
裹着天麻的清甜,还有玉米粒的微甜,沾了星星点点的辣,排骨也多了点焦香滋味儿,吃着一点都不腻,枸橼酸味儿也很开胃。
没多会儿功夫,太皇太后跟前就多了好几块骨头。
可能是怕太皇太后积食,御厨也没敢多放,总共就十几块。
正好耿舒宁也没吃饭,她暂时放下尊卑,眼疾手快跟老太太抢了一半排骨。
太皇太后还没吃够,排骨就没了,稍稍喝了几口汤,她轻哼了声,到底被乌云娜嬷嬷劝着端起银耳莲子羹来。
没想到,汤勺送入口中,又一次给她带来了惊喜。
“甜的?”太皇太后瞪大眼,然后看了眼乌云娜,放下勺子,迅速而豪爽地干了碗里的甜汤。
耿舒宁怕乌云娜嬷嬷着急,赶忙解释,“是特别做出来代替糖的东西,虽有甜味儿,但不会损害老祖宗身体。”
*
她怕太皇太后抢自己的甜汤,立马也端起来喝,正喝着的功夫,眼角余光突然看到门外有一抹被太阳映出的阴影。
一高一矮,一站一坐。
嚯!听墙角的来了!
耿舒宁装没看见,脆声补了句:“说起来,老祖宗您也知道我跟皇家有缘法,这其实是万岁爷的孝心。”
太皇太后有些好奇,“胤禛给哀家做出来的甜汤?”
难不成是她身子骨不成了,胤禛才想办法叫她死前吃顿好的?
毕竟这孙儿他从小就不是个会讨好人的,没有缘由不大可能突然起这种跟正事无关的心思。
耿舒宁笑:“是万岁爷过来后,我在睡梦中突然记起来的,具体的我也没见到。”
“只是好多太医都凑在一起,我还听到有人骂,有人哭,骂人的自然是您,中气还算足,哭声嘛……有点耳熟。”
她缩着脖子眨巴着眼,指了指前殿的方向,“万岁爷心急如焚,广邀民间的大夫进宫,与太医院一起想出的法子,倒叫我拿来借花献佛了,有些对不住他们。”
太皇太后没怎么听耿舒宁胡说八道过,她信了,哈哈大笑。
不好意思跟小辈吐槽,也没发现听墙角的,她笑着用蒙语跟乌云娜戏谑。
“玄烨是很爱哭,媳妇没了哭了好几天,姑姑没了哭晕过去,回头我要去见长生天——”
“皇额娘!”康熙无奈又着恼的声音从门外响起,他也用的蒙语。
“您心疼心疼儿子,别说这些子叫人揪心的话!”
胤禛低垂着眉眼,紧抿薄唇,貌似平静地推着太上皇进了大殿。
但在看到耿舒宁的时候,爷俩那相似的丹凤眸非常传神,一个看着自家小狐狸微微弯起,一个眼中恨不能飞刀子。
耿舒宁无辜眨眼,咋了,她什么都听不懂,看她干啥!
第94章
“朕怎么闻到肉味儿了?”康熙没等太皇太后继续调侃他,直接竖眉冲耿舒宁发作。
“是不是你这丫头撺掇的?你不知道太皇太后吃不得荤腥吗?”
耿舒宁心里轻哼,幸亏今儿个穿的是鹿皮靴,她动作利落地站到太皇太后身边。
说话倒是很乖软,“回太上皇的话,岁宁进上来的午膳是请郑太医看过的,万不敢自作主张。”
“太医说了,这饮食控制上过犹不及,老祖宗的心情好,身子骨才会好。”
这下子换太皇太后怒瞪康熙,“怎么,哀家吃几块肉都碍你的眼了?你干脆将哀家关到羊圈里算了!”
胤禛微妙看了耿舒宁一眼,薄唇抿得更紧,眸光中却没了笑意。
以前这小狐狸狐假虎威都是往他身边站,这才月余功夫,就找到了新靠山?
若继续叫她待下去,往后这混账还记得养心殿门朝哪儿开吗?
康熙被太皇太后刺了一句,倒不好再挑耿舒宁的刺,只表情很无奈。
“皇额娘,您明知道儿子的心肠,朕现在就只有您一个长辈,您若是……朕也活不下去了。”
不管康熙身为帝王时多么杀伐果断,他确实是个重情的人。
孝庄薨逝的时候,康熙哭晕了好几次,自那时起身子骨就差了很多,许久走不出来。
如今他以残躯勉强支应着,是想着替老四坐镇,好叫他尽快能接下江山社稷的重担,实则心气儿早就没了大半。
虽太皇太后不是康熙的亲生额娘,也自他小时候就陪在他身边,跟母亲一样照顾他,母子二人之间的情分跟亲生的不差什么。
如果太皇太后有个万一,康熙都不知自个儿还能坚持多久。
康熙说完,眼眶都红了,叫太皇太后不好意思再发作。
耿舒宁心里感叹,看来正史说老爷子爱哭,不是杜撰啊!
她也没想拱火,毕竟小命还掌控在康师傅手里呢。
她赶忙解释,“回太上皇的话,老祖宗喜欢口味重些的膳食,总是禁着其实也不好,茹素是好事,可一点荤腥不沾,气血也跟不上。”
“太医早就想给老祖宗用药膳,只是老祖宗不喜欢药膳的味儿,岁宁不才,记得些好吃又健康的膳食方子,对老祖宗身子骨没有坏处的。”
康熙冷哼,对耿舒宁说话没那么客气:“你拿什么保证?连太医都不敢说能照顾好皇额娘的身子骨,你口气倒是大得很。”
“若是太皇太后身子出了问题,你拿什么赔?”
耿舒宁心里轻啧一声,微微挑起眉对上胤禛的眼神,暗暗询问他的意思。
实话说,她并不是个好性子,更不喜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若非史料记载康熙看似温和,实则心狠,她也不想叫父子二人不合,早怼回去了。
就拿她苏出来的东西说,胤禛这种务实的皇帝,只要博得了他的信任,他不会太过计较来历,更注重结果,她可以争取自己该得的荣光。
可若她一开始遇到的是康熙,绝不会光明正大苏出那么多东西。
康熙定会想方设法弄明白耿舒宁的来历,甚至不择手段控制住她,将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里,他信不过任何人。
所以来到行宫后,耿舒宁一直是怀柔的乖巧模样,想通过恭顺知趣给老爷子一种尽在掌控的感觉。
只要她成了皇后,凤印宝册在手,胤禛也支持她,有些事儿老爷子只要还要皇家的体面,就拦不住。
现在,想通了很多事情后,她不想忍了。
*
胤禛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心里刚升起的酸意落了下去。
看来这混账还知道自个儿是谁家狐狸。
耿舒宁得了胤禛的信号,立马露出个灿烂的笑,一反先前的乖巧,嚣张……坐在太皇太后身边,抱住老太太的胳膊。
胤禛:“……”她知道自个儿是谁家的吧?
“岁宁实在是委屈!老祖宗给我做主!”耿舒宁也不理会康熙,只噘着嘴跟太皇太后说话。
“老祖宗,岁宁有法子叫您吃得好喝得好,甚至烤全羊都能吃上,您信也不信我?”
嗯?
太皇太后在康熙黑下来的脸色中,眸子噌地亮了起来。
她斩钉截铁用满语回答:“我信!”
说完,她立刻对着康熙给耿舒宁张目,“你好歹也是做长辈的,别吓唬小辈儿。”
“哀家都这把年纪了,什么时候去见长生天都正常,活着就该过得舒坦些,你也别老是把心眼子动在自家人身上!”
康熙噎住:您再想想,谁跟您才是自家人?!
耿舒宁听着乌云娜体贴地小声翻译,小小声阴阳怪气。
“您可万不能这么想,只要没人气您,老祖宗定会长命百岁!”
胤禛看了眼老爷子越来越黑的脸色,憋着笑冲耿舒宁微微摇头。
差不多就行了,真把老爷子气出个好歹来,估摸着一顿打是跑不了。
耿舒宁偏不肯,她在康熙愈发唬人的气势下,凉凉开口——
“对了,老祖宗,我记得的食方,对胃气不足,气滞不行的症状也饭到病除。”
康熙欲发作的架势猛地一顿,和太皇太后对视一眼,母子二人表情都有点微妙。
那什么,人年纪大了,或不良于行少动弹,在某些方面确实都很艰难。
若非去官房的时候太难受,康熙也不会坚持跟老太太一起茹素。
茹素好歹能稍稍缓解一二,每回吃过肉,都得难受许久,甚至好几日……咳咳,那什么不出来。
乌云娜嬷嬷也……
见两位主子表情微妙,像是动容,又不好意思问,她赶紧替主子问出口——
“县主说得是真的?您记得能……治胃气不足的食方?”
耿舒宁笑着点头,后世便秘也是大部分人不能言说的痛啊,通过饮食来改善是最常见的法子。
她虽然不便秘,可她的同事还有上司都很严重,为了在公司站稳脚跟,她很是研究了一番。
后来给餐饮行业做活动的时候,她也跟几个精通药膳的老师傅聊过这个问题,不管是点心还是菜肴,老师傅们都有秘方。
乌云娜嬷嬷脸色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要真能……通畅了,这日子可就舒坦了。
康熙脸色微僵,火气被耿舒宁拱得不上不下的,偏又发作不出来,别提多难受了。
余光扫见胤禛勾着唇,干脆都冲着儿子发作出来——
“还愣着做甚?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不知道赶紧伺候你皇玛嬷出行宫吗?”
“再耽搁下去,倒黄辛庄怕是要半夜!”
“累着朕还好说,若累着你皇玛嬷,你是打算叫你乌库玛嬷在地底下也不安宁是不是?”
胤禛:“……皇玛嬷,车马都备好了,孙儿扶您。”
*
太皇太后没歇晌,就是等着去西陵呢。
她直接扶着耿舒宁站起来。
“不必,你伺候你皇阿玛就行了,我身边有这丫头足够。”
用蒙语说完,太皇太后转头看着耿舒宁,转了满语。
“记得你答应的,带上厨子!”
往外走的时候,太皇太后还不忘跟自家婢女嘀咕,“回头得教教这丫头学蒙语,否则说话太费劲儿了。”
胤禛眉头又不自觉皱起来,目光追着耿舒宁,看样子皇玛嬷也不想放人。
这狐狸虽有些地方愚笨些,可大事上还是挺聪明的,夜里已经答应了他要陪他回宫,怎么会……
他眸光微暗,这混账不是在幔帐里哄他,起来就不认人了吧?
*
耿舒宁还不知道蓝盆友腹诽她拔掉无情呢,还是得先顾着太皇太后最惦记的食方。
身为皇家地位最高的长辈,太皇太后出行的车驾,比康熙和胤禛的皇辇还要大,跟一座小一进的房子差不多。
前面是宽敞的待客区,后头还分了官房,净房和卧寝。
正是半下午时候,太皇太后吃饱了有些顶不住困劲儿。
耿舒宁先伺候着太皇太后睡下,才去前头的矮几前,将自己记得见效最快的食方写好,递给乌云娜嬷嬷。
乌云娜嬷嬷还有些担忧:“太医其实也开过方子,只是那些药材难闻不说,每回……从官房里出来人都有些虚脱。”
“主子喝过不少药汤子了,食方若是用药材少了,怕是不起作用,用多了,主子怕是吃不——嗯?”
还没说完,乌云娜嬷嬷看着食方上明晃晃的‘奶块’二字,愣住了。
她有些怀疑耿舒宁是蒙人,“这……倒是合主子胃口了,可主子就是吃多了奶制点心和荤食才会胃气不足的。”
即便这方子里又是药材又是米酒的,不还是奶制点心吗?
耿舒宁笃定地冲乌云娜嬷嬷眨眼:“您只管拿去膳房,叫御厨去跟郑太医要药材,今儿个晚上您就知道效果了。”
乌云娜轻咳了声,挪动了下屁股,不自在地出去吩咐人做那古怪奶块。
*
太皇太后睡着,掌管着太皇太后跟前事儿的乌云娜嬷嬷也不在,一直在门外伺候的巧荷抽空小声提醒——
“主子,万岁爷请您方便的时候过去说话。”
耿舒宁知道自己先前怼太上皇,又用食方吊着老太太替她张目的事儿,叫胤禛不痛快了。
她冲凤驾内的图雅嬷嬷点点头,叫晴芳在这里守着,省得太皇太后找人时不知道她的行踪,带着巧荷去了胤禛的皇辇。
大冬天的,苏大总管早早就在车辕前的空地儿上站着,看见耿舒宁过来,快哭出来了。
这祖宗总算是过来了!
再不过来,万岁爷身上的冷意快把里头的炭火都给压灭了,冻死个人。
也不等耿舒宁说话,苏培盛赶忙上前迎。
“万岁爷吩咐,您过来不必通传,您里头请。”
耿舒宁就着苏培盛掀开的棉帘子进去,见胤禛正冷着脸批折子,听到外头的动静,头都不抬,明显是气上了。
她在门口解了天青色带着兔毛的大氅,随手扔在一旁的屏风上。
小手儿往袖口一踹,笑眯眯站定不动了。
胤禛冷冷扫她一眼:“等着朕提你进来?”
耿舒宁这才大笑出声,也不管他在批折子,夺过他的朱笔放下,大摇大摆上前,挤进胤禛怀里抱住他。
一开口就是理直气壮地指责:“早上才伺候您一场,怎么这会子爷又不知道心疼人了。”
胤禛挑眉,“朕倒是愿意伺候着你做主,你也得争气些。”
耿舒宁:“……”咳咳,怎么一言不合就开车,四大爷人设呢!
笑闹两句,耿舒宁在胤禛怀里坐直身子,正经起来,解释自己先前的行径。
“我肯定要做爷的奉御女官的,只是这次先不跟爷回宫。”
见胤禛拧起眉,耿舒宁伸手抚平他眉心的褶皱。
“您听我说,若您觉得我有理,最迟除夕宫宴我就进宫陪您了,若您觉得我没理……”
胤禛垂眸睨她,“你明儿个就跟朕回宫?”
耿舒宁一本正经摇头:“那我还是再说服说服(睡服睡服)您好了。”
怕这男人听不懂她的意思,表情正经的耿舒宁,小手似调皮的鱼儿一般摇摆着,跟孽缘打了个招呼。
胤禛深吸口气,紧紧握住这混账造作的小手,额角青筋直蹦。
“老实些,否则别怪朕收拾你!”
耿舒宁见好就收,嘿嘿笑着起身,到一旁罗汉榻前,倒了两杯茶。
推一杯给跟过来坐在对面,还不自在捋着袍子跷起二郎腿的男人。
“刚刚废后,这阵子宫里宫外的事儿都不算少吧?我猜,肯定有人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是也不是?”
胤禛面色不变:“朕心里有数,没人能动你。”
耿舒宁点头,“我信爷能护住我,可我总得自个儿成长起来,我想陪着爷往前走,而不是拖爷的后腿。”
胤禛顿了下,心里又升起那股子似酸还甜的微妙情绪,叫他忍不住想将这小狐狸揽在怀里,亲亲她。
他也这么做了。
轻柔将耿舒宁从矮几后拉过来,亲了亲她额头。
“朕知道你多能干,朕想把属于你的荣光早些给你。”
“早晚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知道,你从不是拖朕后腿的。”
“你是朕,也是整个大清的福星。”
耿舒宁靠在胤禛怀里,“我知道。”
她不怀疑胤禛对她的感情,他的性子注定他对用心之人会付出毫无保留的热忱。
可她也清楚,这人在失望或者决定放下后,也会比谁都冷漠。
她抬起头看胤禛,“在行宫这一个多月,不管是老祖宗还是太上皇,都教了我不少道理,最重要的,是叫我知道了自己的不足。”
“您护着我,我也想护着您,我不在乎那些名声,更不想让爷把精力浪费在无聊的争斗和平衡上。”
“也就还有不足一个月的功夫,我想跟在老祖宗和太上皇身边,多学些在宫里生存的道理,顺便为他们调理下身体。”
她得意在胤禛胸膛上轻蹭。
“您该知道我有这个本事,等宫宴的时候,太皇太后和太上皇的康健,会成为我奉御的底气。”
“这阵子爷就乖乖回宫,帮我扫清前朝的障碍!”
“咱俩都使劲儿,等我回宫后就能将更多精力放在正事上了,您说呢?”
胤禛沉默片刻,这小狐狸一张嘴最会说,还总叫人觉得有道理。
只是她越是懂事,他就越觉得心疼。
明明她可以跟其他女子一样,凭着夫君的喜爱任性妄为,可她连造作都始终拿捏着分寸。
这叫他怎么能不喜欢呢?
胤禛叹了口气,捏捏耿舒宁的小脸儿,“那你得答应朕,别总在老爷子跟前太跳脱,老爷子要面子,真恼了受罪的还是你。”
怕耿舒宁误会,他顿了下,额头抵着耿舒宁的额头学她一样轻蹭。
“朕不是怕你没分寸,但老爷子年纪大了脾气不好,朕……知道心疼你。”
啧,这是回应刚才她进门时的指责。
好不容易蓝盆友学会了甜蜜话儿,耿舒宁又笑眯了眼。
“您只管放心!我保证乖得猫儿似的!”
胤禛:“……”回忆起宫里那些兴致上来满宫墙跑的猫,突然更不放心了。
*
胤禛发现,自个儿是真没有白担忧,尤其是在到达黄辛庄行宫后。
皇家祖宗大都葬在盛京和东陵,离着京城比较远,如遇整寿冥诞,都得提前好几日出发才来得及。
但孝庄薨逝前,留下遗言说不想回盛京与太宗合葬,怕打扰太宗英灵。
康熙心下清楚皇玛嬷对太宗没什么情分,也最是孝顺不过,一力主张,叫这位经历了三朝的太皇太后葬入了西陵。
西陵离温泉行宫一百三十余里,算是离京城最近的陵寝。
未时初出发,在还算轻车简行的情况下,戌时中就到了黄辛庄。
到达行宫后,胤禛不好再跟耿舒宁腻歪,下了皇辇,便叫耿舒宁先回太皇太后跟前,他去伺候老爷子。
岂料他刚行至康熙的皇辇前,梁九功就满脸尴尬地拦住了圣驾。
“万岁爷,太上皇口谕……”梁九功脑袋扎得特别低,声儿也轻得恨不能随风就散。
“……叫老四先滚进去,回头朕再跟他算账!”
胤禛:“……”他有种不妙的直觉,这一遭挨的骂,保管跟那小狐狸脱不了干系。
第95章
话要说回半下午时候、
午膳时,康熙叫儿子色令智昏的模样气了一通,没好好用膳,早膳那点子汤汤水水的也不顶事儿。
到了皇辇上,康熙忍不住了。
对马背上长大的纯满族汉子康熙来说,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才是人过的日子。
奈何康熙年纪上来了,又身子不好,总得忌口,就更惦记着口腹之欲。
不过他擅长克制而已。
要是太皇太后得茹素的话,还没那么难忍,可现在老太太叫耿舒宁忽悠着都吃上肉了,他哪儿还忍得住!
跟随着的御厨知道太上皇今儿个没怎么进食,主子吃不吃是一回事,必然会备着膳食,荤腥自然也是有的。
好不容易敞开口子,康熙一个没控制住,吃撑了。
他……胃气不足的情况,因为不良于行的缘故,比太皇太后还严重,已经好几天不畅快,吃撑后格外难受。
见自家主子抚着腹部脸色不好看,梁九功急得不行。
康熙打小就要面子,在皇辇上吃,也是这一行的目的不好叫人知道他不忌口。
这会子半路熬药,且不说管不管用,叫所有人都知道太上皇吃肉吃撑了……打死梁九功八回,康熙都不能同意。
得知乌云娜嬷嬷拿着解决气滞胃虚的食方去找御厨,梁九功大喜,立刻叫徒弟李德全紧着去催御厨,赶紧将食方做出来为主子解忧。
耿舒宁给的奶块方子,其实是解决老幼便秘问题的手工奶酪方。
用的药材倒是温和,没采用任何气味大的药材,只用了味道略甘甜的火麻仁和少量荷叶。
两味药材熬出少量汤汁,与牛奶一起煮沸后拔凉。
再取一份牛奶以搅拌打发的方式,让水油分离,得到一份粗制的黄油备用。
将米酒过滤掉酒酿后捻碎与少量黄油搅拌均匀,与牛奶按照二比一的法子混合,以大火炙烤一个时辰,待得奶液凝固成颤巍巍的奶冻状,就算成了。
这微微剔透的奶块,品尝起有点回甘味道,药材的清苦都被奶味儿压制住了,老人小孩都爱吃。
混合了米酒后的奶酪,其中的菌群能促进肠胃蠕动,加上通便的药材,大多时候都能立竿见影解决胃气不畅的问题。
当然,对有些老人家而言,便秘问题根深蒂固,肠胃也没有小孩和成人那么有力。
耿舒宁也备注了,可以加入绿茶粉做绿茶奶块。
绿茶粉对肠胃的刺激会更大些,尤其是生茶粉,一般不敢给小孩子用,对老人家更友好些。
可耿舒宁是用后世人博纳百川的铁打肠胃来估量的,在大清这地界儿,头回用,根本用不着绿茶粉。
偏偏李德全知道主子的情况严重,特地叮嘱多放了些绿茶粉。
他思忖着反正主子爱喝茶,对奶块倒是不怎么爱进用,绿茶奶块更好入口。
有李德全和乌云娜盯着,御厨不敢有半点马虎。
六个御厨加上八个帮厨,拼上吃奶的劲儿,又是提取黄油,又是大火烘烤的,还赶着路,愣是做出了不少。
临近行宫前一个时辰,就送到了皇辇上。
康熙困于胃气不畅的问题许久,对绿茶的味儿也挺喜欢,吃了大半盘子……嗯,只能说,效果叫康熙震惊非常。
具体如何谁都不敢回忆,连胤禛都只知道太上皇是趴着叫人抬进行宫的。
*
折腾到过了二更才躺下……不,是只能趴下的康熙,气急败坏发作了好几个手脚不利落的太监,也没消了气。
他难得生了后悔的心思,后悔在儿子请求让耿舒宁回宫的时候,没利落答应下来。
回忆起皇辇内令人尴尬的味道和隐隐作痛的某处,他恨不能将耿舒宁拽出来打一顿板子。
可得知太皇太后晚膳后也用了奶块,康熙很清楚,现在怕是想叫耿舒宁回宫,皇额娘第一个反对。
康熙这气无处发作,实在睡不着,只能全发到儿子身上。
他将胤禛叫到跟前夜半论政,论了大半晚,把胤禛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骂得面如土色,才痛快睡了过去。
*
太皇太后确实如康熙想得那样,对耿舒宁满意得不得了。
耿舒宁知道绿茶奶酪对通便多有用。
她第一次做完自己尝了两块,一晚上狂跑厕所,第二天去上班腿跟棉花一样软。
所以乌云娜嬷嬷端过来以后,耿舒宁没叫主仆两人立刻就吃,哄着二人先用了晚膳。
等进了行宫,才伺候着俩老太太一人吃了几块,就不再叫吃了,怕俩人拉肚子。
黄辛庄行宫跟如今的慈宁宫极为相似,只加了一圈琉璃瓦红墙。
孝庄临去之前,特地叮嘱孙儿,不欲打搅太宗的安宁,不叫送她去盛京合葬。
康熙孝顺,选了西陵这个地儿,特地拆了慈宁宫五间大殿,安置停灵的暂安奉殿。
后来地宫建好后,康熙令人将这里改成了行宫,方便祭拜的时候暂住,也便于缅怀孝庄在世时的岁月。
也因着这地儿的特殊意义,虽一年最多就迎来一两回主子,到处也都修缮打理得格外好,不用怎么收拾就能住。
主殿自然是空出来做祭祀之所。
太上皇住在两侧偏殿,太皇太后住在后殿,稍稍打扫就能歇息。
寝殿内收拾好,也就用了半个多时辰,太皇太后顺顺畅畅去了官房,出来的时候摸着腹部,表情跟做梦一样。
等进了寝殿,她拉着耿舒宁的小手不放,头回对耿舒宁表达出明确的偏袒。
“要是玄烨再为难你,你只管找哀家为你做主!哀家看谁敢为难你!”
“我也不求别的,回头叫我痛快吃一顿烤全羊,只要禛儿稳住京中那一摊子事儿,你立后的旨意哀家叫人拟!”
乌云娜也去解决个人问题了,这会子是图雅嬷嬷翻译。
看到图雅嬷嬷那诧异的表情,耿舒宁心里踏实不少,老太太能给这样的保证也是难得。
她趴在老太太膝头,跟哄自家奶奶一样,“老祖宗心疼我,我也心疼老祖宗!”
“一顿烤全羊怎么够,只要您乖乖听我的安排养身子,每十日岁宁保证叫您吃上一顿草原风味!”
太皇太后乐了,毫不犹豫保证:“好!哀家的身子就交给你这丫头了,往后都听你的!”
乌云娜嬷嬷脸色轻松踏进门,就听见主子痛快把自个儿卖了的保证,微微蹙眉,暗自警惕起笑眯眯的耿舒宁。
*
等到耿舒宁去偏殿就寝后,乌云娜提醒自家主子。
“您可别掺和岁宁县主和太上皇之间的事儿,咱这些年日子过得体面,还不是因为格格您万事不管?”
“我瞧这丫头心思不少,又有皇上护着,万一将来坏了心思猖狂起来,要落太上皇的埋怨不说,回头格格也没法子跟列祖列宗交代!”
太皇太后这会子笑得倒是淡然,在宫里活了一辈子的女人,哪怕看起来再是纯善,也不会是蠢人。
“乌云娜你别忘了,姑姑那样厉害的人都拗不过福临,玄烨这当老子的,做不了禛儿的主咯!”
“姑姑生前叮嘱我听玄烨的,因为他是皇帝,听他的我日子才能过得舒坦,可现在皇帝是禛儿,我帮那丫头就是帮禛儿。”
顺着帝王的心思办事,她这土埋了半截身子的老太太,还有坏了手脚的玄烨,他们娘俩生前身后才都能确保风光。
这话不用太皇太后说,乌云娜自个儿也转过弯儿来了。
但她还要嘴硬调侃,“您就不怕打您这儿明摆着一朝天子一朝臣,气坏了您那孝顺的儿!”
太皇太后但笑不语,那乌云娜还是小瞧了玄烨,她这便宜孝顺儿,能在宫里活下来,从福全和岳乐手里抢过皇位,从来就不是个莽撞的。
翌日一大早,甭管睡得好还是不好,行宫里四个主子都早早起来了。
本来耿舒宁只能算半个。
可有了太皇太后夜里那番话,连皇上都对耿舒宁格外不同,后殿所有伺候的宫人对耿舒宁都愈发恭敬。
胤禛伺候着康熙过来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父子俩立刻察觉出了微妙的不同。
一进殿,就见耿舒宁坐在太皇太后旁边,乌云娜准备好的祭品分成了两份。
胤禛和康熙要去地宫祭拜。
大清不许女子入地宫,怕阴气扰了先人,太皇太后是在主殿祭拜。
知道她要带耿舒宁进主殿,胤禛眸中闪过一抹喜色,若非怕惹恼老爷子,怕是要冲耿舒宁笑出来了。
他家小狐狸,果然厉害,想哄谁都一哄一个准,叫他又是骄傲又是心酸!
殿内其他宫人都没察觉皇上这份复杂心情,只偷觎着坐在轮椅上的太上皇,担心太上皇会发作出来。
但令人意外的是,康熙只冲耿舒宁轻哼了声,说话却前所未有的温和。
“为着缘法,多给你们乌库玛嬷磕几个头,诚心念上几卷经再出来,回头朕叫李德全送赏!”
太皇太后冲乌云娜眨眨眼,瞧瞧,她说什么来着。
虽然康熙没指名道姓,可殿内的气氛立马就放松了下来,耿舒宁跟在胤禛身后,恭恭敬敬应了吩咐。
*
经此一遭,胤禛即便不舍,也清楚耿舒宁在行宫多待一阵子更好,他也能腾出空来收拾那些不安分的。
将他们都送回行宫后,胤禛勉强放下担忧,连夜回了宫。
耿舒宁在西偏殿洗漱过,还没来得及通头,李德全就带着小太监,捧着足足八个红漆盘来了后头。
他笑得也比过去更热情,“太上皇特地吩咐奴才挑出来的整套头面,都是孝庄皇后留下的好东西,太上皇说送与县主将来做添妆。”
红漆盘一掀开布,满殿都屏住了呼吸,连耿舒宁都不例外,杏眸瞪得浑圆。
双凤嵌东珠金缠丝钿花,金錾花镶宝珠扁方,嵌宝石凤纹簪,点翠赤珊瑚压襟,伽南香雕凤穿碧玺流苏,鎏金累丝指套,东珠耳环……直把红漆盘摆得满满当当。
不夸张地说,红布一掀开,耿舒宁感觉整个西偏殿都熠熠生辉,金碧辉煌了不少。
她对康师傅所有的腹诽,憋气和抱怨,在这耀目的色彩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些首饰不说价值,凤纹和规制所代表的意义,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再盘算上价值……先前她格局小了哇!
其实贴老爷子冷屁股挺好的!!
主殿里,乌云娜在暗处看完了偏殿的阵仗,回到殿内,冲自家主子低头服气了。
“还是格格对太上皇了解深。”
“我这会子才明白过来,太上皇明明早就可以把岁宁县主提到畅春园整治,偏挑来温泉行宫的时候……”
乌云娜表情微妙,有些不可置信,“这是叫您唱红脸,太上皇唱白脸吧?”
畅春园太大,太上皇去给太皇太后请安时,也人多眼杂,不管做什么都会叫人诸多猜测,容易出纰漏。
不像在行宫,只有两个主子。
乌云娜心下悟了,看来太上皇对这位岁宁县主还挺看好的啊!
太皇太后得意哼笑,“我一瞧玄烨那刻薄劲儿就知道,寻常你何曾见他这样没有气度过?”
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对康熙这做了几十年皇帝的人来说,也该成精了。
乌云娜:“……”还真是。
瞧瞧西偏殿那欢欣雀跃的劲儿,还有隐约的笑声,别管耿舒宁心眼子有多少,到底是叫这娘俩安排得明明白白。
*
康熙也听了李德全憋着笑一五一十的禀报,眸底的得意不比太皇太后少。
“没出息,叫人每日都备下茶点。”
李德全不明白主子的意思,“主子是打算请县主往前殿来训诫吗?”
康熙挑眉冷哼,“不必。”
他试探这么久,还把自己折腾够呛,当然是等兔子自个儿往窝里钻。
耿舒宁的威胁康熙其实不怎么在意,哪个皇帝手里不沾些造孽的阴私事儿,怕这个怕那个什么事儿都办不成。
冷眼瞧耿舒宁折腾几年,干的倒都是利国利民的事儿,他又不傻。
做了将人困在行宫的决定,他就没想过要耿舒宁的命。
老四是个死心眼,杀耿舒宁不难,但父子二人起了嫌隙,于江山社稷一点好处都没有。
可这主动调.教,永远比不过对方自己争取,来得更记忆深刻,心服口服。
梁九功毫不意外地叫李德全先下去,才对淡定的康熙谄媚笑了笑。
“主子,奴才着实嘴馋,可否叫采买上进些小羊羔子?老奴自个儿掏钱!”
康熙笑骂:“行了,朕面子也丢得差不多了,回头叫膳房去问那臭丫头,提前备着,别委屈了皇额娘。”
梁九功只嘿嘿笑着不说话,扭头等主子睡下,紧着就叫人去吩咐了采买上。
小羊羔子还没来,耿舒宁先一脸乖兔模样来了前殿。
第96章
小年前三天半夜里,又下了场大雪,半上午才停。
腊月雪比寻常冬日的雪,多了股子吉祥劲儿。
哪怕依旧冷得要命,猫冬的百姓有些穷到连来三文钱两块的玲珑炭都买不起,说不定还要冻出病,对这场雪也很欢喜。
都知道,瑞雪兆丰年。
年节快要到了,这翻飞的雪似乎也带来了丰收的滋味儿,后头一年说不定就不用饿肚子咯!
哪怕是在宫廷伺候主子的宫人,年根子底下脸上真切的笑容也比寻常时候多。
温泉行宫以前也不例外。
腊八大家都分到了一碗浓稠香甜的腊八粥。
小年打赏,管事不会克扣衣裳,让主子面子上不好看。
除夕主子们虽不在,管事和嬷嬷也会叫底下的小太监和宫女吃顿好的,体面些的还能拿红包。
大家几乎是每天一睁眼就在盼着,但今年他们实在笑不下去——
“还有一个半时辰伺候主子用午膳,赶紧起火!”
“架子勤快翻着点,要让里头的药材和外头的调料水里外都浸透了。”
前殿后殿的宫人,脸上都露出痛苦的表情,又来了!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烧火声儿,很快就有股子格外霸道的肉香味儿在行宫内蔓延开。
也就宫门口的护卫离得远稍微好点,其他人哪怕是不饿,也捂着肚子,口水泛滥,眼珠子发绿。
怎么能这么香?
伺候太皇太后和太上皇的宫人,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好酒好肉不知见过多少,寻常滋味儿都不会叫人如此煎熬。
可……怎么会这么香!!
微微清苦的药材被填进羊肚儿里,再从穿过小羊羔的木棍处飘出来,竟闷出了一股子似甜非甜的肉香。
抹在羊羔表皮上的代糖汁水里,不知道加了什么佐料,微酸微辣,闻着格外开胃。
再伴上有点叫人想打喷嚏的孜然麻椒粉,叫空气中染了焦香滋味儿的肉香跟带着钩子一样,勾着人忍不住前前后后地探头探脑。
是的,前殿后殿一起烤,怕主子们尤其是太皇太后忍不住,都是在殿外烤。
真是要命了!
*
康熙都有点忍不住,匆匆端起茶喝了一口。
“把窗户关上。”康熙不耐烦地吩咐,扫过圆桌前认真听巧荷禀报的耿舒宁,眼神格外复杂。
说不上是被馋的还是被气的,他现在半点没有半个月前那种尽在掌握的得意,甚至有些遗憾耿舒宁不是个男子。
这死丫头第一天来前殿,康熙以为她是顺计划主动钻进窝里被调.教。
因对乌拉那拉氏不满意,康熙为着大清,想给自家儿子教出个合格的皇后。
岂料这丫头进门就是说不完的甜蜜话儿,今儿个做红烧排骨,后天做叫花鸡,再过几天就能上坛子肉。
隔日一次,丁点药膳味儿没有,比起康熙年轻时候吃得味道都要好,偏太医也不拦着。
但古怪的是……太皇太后和康熙该吃吃该喝喝,去官房也顺畅,连太医诊脉都说他们脉象不错。
康熙不是没问过太医。
太医把这些大荤的菜里都放了什么药材说了一溜够,还是没解释清楚为什么这些菜以前要忌口,现在不必忌口。
太医猜测,用来做菜的佐料和糖,跟寻常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法儿,太医说不清楚。
他们只知道,太皇太后高兴得跟已经过年一样,该喝的药汤子一口干,痛快得跟见了鬼似的。
短短半个月,两位主子的身子就比以前康健了不少,已经有太医偷偷给耿舒宁立长生牌位了。
问耿舒宁吧,她倒是也坦然。
“当然是在梦里看到的!”
耿舒宁解释不清楚木糖醇和营养学的道理。
遇事不决,来点仙学。
“肯定是因为岁宁在您和老祖宗跟前久了,灵光越来越多,才能记起这些神奇的事儿来,这都是仙人给的缘法嘛。”
总之,一句有用的没有,康熙反倒被耿舒宁这张会说话的嘴哄着,告诉她不少京城的辛密。
虽然这是康熙本来就打算做的事儿,可看耿舒宁理直气壮每天来报到,进门就自在坐下吃吃喝喝……
康熙有点分辨不清,到底是他和皇额娘把这丫头给安排明白了,还是这死丫头顺势而为,装着乖巧模样上他们这取经来了?
康熙本不欲告诉她太多,奈何这死丫头进步太快,教起来实在太有成就感,不知不觉……他就说多了。
这丫头甚至说服了老四,叫老四把宫里的消息都送到行宫来,说什么方便现学现卖。
康熙气笑了好几回,可冷眼瞧着,这丫头甚至比朝中大部分臣子脑子都清醒,叫他更遗憾,这丫头为何不是男儿!
*
康熙在心里腹诽的时候,巧荷躬身在一旁,垂着眸子禀报京城形势。
“昨日早朝,万岁爷在朝堂上发作了礼部七个官员,赫舍里大人罚俸半年。”
耿舒宁知道说的是嵩祝。
先前康师傅跟她普及过,如今京城几大家里,就有赫舍里氏,还是他一手捧起来的。
可自打索额图在宗人府殁了,老爷子对赫舍里氏也够狠,跟对佟家完全不一样。
虽两家不是一支,但现在嵩祝是赫舍里的族长。
太上皇这是帮着四大爷打压端和帝母族,提前给新后的母族腾地方?
康熙发现耿舒宁蹙眉,凉凉开口。
“赫舍里氏若没有索额图,早就没落了,不思如何为朝廷效力,族中子弟也不争气,只知勾心斗角。”
“嵩祝先后娶了马佳氏和钮祜禄氏两个夫人,适龄的孙女好几个,想叫赫舍里氏恢复过去的荣光。”
放在往常时候,康熙看在胤礽的面子上,不会明着打压。
他以前就玩得一手好平衡,叫赫舍里和纳喇氏互相压制,以平稳朝堂。
但要打仗,跟平三藩时一样,得提拔有将才的人家。
耿舒宁懂了,不管老爷子还是她蓝盆友,都不愿意叫赫舍里氏出第二个皇后。
他们要让赫舍里氏以最快的速度,给有打仗才能的人家让位。
耿舒宁不知道大清为啥这么喜欢靠家中女人争权夺势,还瞧不起女子,她想起来就膈应。
耿舒宁问巧荷:“关于立后一事,再没人提吗?”
巧荷回话:“回主子,此事万岁爷说年后再议。”
“但废后一事,京中还议论纷纷,尤其年节下各家走动得多,流言就更多了。”
“昨日有御史进谏,说废后被端和皇后蒙蔽,又一番慈母心肠才会犯下大错,情有可原,请万岁爷允准废后封妃,死后葬入皇家陵寝。”
提起这事儿,耿舒宁也很佩服。
乌拉那拉氏瞧着随时会咽气的样子,可三个月过去,也还活得好好的,甚至还能叫朝堂为她说话,不论对错,是个狼人。
要不是乌拉那拉氏支撑不住,耿舒宁的计划都想加她一个了。
康熙听出了意思来。
老四把乌拉那拉家那父子俩放出来了,看样子有人不愿意退,胤禛才会拿乌国公府拱火。
京城各家的格局大多还是他在位时的老样子,这些家族在朝堂上盘根错节,姻亲不少,不好压制。
老四这回要洗牌换上自己的人,得有个由头。
耿舒宁若有所思,立马接上问题:“乌国公和星德从宗人府出来了?”
如果乌国公府没有动作,这会子功夫,不会有人为乌拉那拉氏发声。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乌国公府说不准拿了什么跟其他人交换利益。
最吸引人的,莫过于废后对皇上和宫廷的了解,还有藏在暗处没叫人抓出来的暗桩。
京中恨不能将水搅得更混的,多得是。
皇上频频召内大臣御书房觐见,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翻过年皇上要有大动作,谁也不愿将攥在手里的富贵交出去。
耿舒宁笃定问:“后宫有什么动静?”
巧荷暗自钦佩地看了眼自家主子,点头。
“太后娘娘在慈宁宫接见命妇,有人为废后说话,太后念着废后潜邸时候的孝顺,叫人去景阳宫探望。”
“乌雅家的格格还有马佳氏的格格去了景阳宫后,竟扶着废后去了御花园,碰上了御驾。”
“两位格格……哭得可怜,说愿意照顾废后,闹出了点子动静。”
她小心翼翼偷看主子,实则林主事传过来的消息说,太后那侄女还为废后求情了。
口口声声喊着表哥,拿早年间的慧妃说话,说什么废后罪不至死,也是个可怜人。
也不耽误乌雅格格哭到没力气,差点摔皇上怀里去。
待得废后晕过去,大冷的天儿也不提送废后回去,和马佳格格提前给废后哭了一场丧,哭得好些宫人都出来看。
巧荷都不敢仔细说,怕脏了主子的耳朵。
乌雅格格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良善,又跟皇上情分不一般,拿废后做筏子,想做下一个佟氏呢。
康熙也猜出乌雅氏和马佳氏的打算。
乌雅家自德妃成了太后就一直很能蹦跶。
而马佳氏……他眸光微暗,马佳氏自老三消沉下去后,又惦记上老四的子嗣了。
他兴致盎然看向耿舒宁,“要是你做了皇后,可会如此善待后宫妃嫔?”
想要做皇后,贤惠大度是明面上必不可少,平衡这些家族也得手拿把掐,萝卜和大棒得给对时候。
乌拉那拉氏虽然被废,能跟着两人出来,甚至不惜拿自己做筏子抬举乌雅氏和马佳氏,在这方面倒还算有本事。
耿舒宁冲他微微一笑,“我是什么性子,您老人家不是一眼就看透了?”
她收下康熙给的糖衣后,冲到前殿来捧老爷子臭脚,就露出了几分自己的本性。
土著姑奶奶的本事她一概没有,了解可以,加入不可能。
她自有一套逻辑体系,不听话打到听话,不好用就换好用的,有钩心斗角的功夫,不如多做点实事儿。
她不否认钩心斗角的作用,只是她永远做不了一个合格的政客,也不想做。
康熙也看出来了,因此放心了许多。
后宫女子有才能不要紧,只要不插手朝政,康熙比寻常帝王的接纳能力还要高一些。
他似笑非笑拿棋子点耿舒宁:“你给朕看的那幼小中学堂的建议,女学的先生,是打算叫后宫妃嫔来当?”
虽然没明写,可里头全是对宫妃的教学安排,康熙一想就明白了。
这是准备把学堂,当作老四后宅的养老之地,跟家庙一般,却不让人闲着。
怕是耗子路过,她都得盘剥二两油出来。
且不提规矩,妃嫔们背后的家族也不会同意。
“你也不怕老四知道了,给你立规矩。”康熙想到自家儿子那张黑脸,甚至都不想训斥耿舒宁天真了。
他只暗暗笑得戏谑,等着她摔跟头,自然就知道疼。
耿舒宁微微挑眉,谁给谁立规矩,可真不一定。
但有些话跟蓝盆友说行,跟康师傅说是找死呢。
建议书给老爷子看,是为叫他知道有这么回事,有个心理准备,别气出个好歹来。
耿舒宁按下搞事的兴奋劲儿,回忆康熙跟她说过京城的局势,明白了宫中闹剧的关键。
“这两家是叫人撺掇着,做了出头鸟……太后又跟万岁爷不对付了?”
巧荷冲主子眨眨眼,“万岁爷下旨封董鄂增寿为辅国公,接替乌国公内大臣和云骑尉之职,年后赴任山西巡抚。”
“万岁爷还下旨,令一等公鄂伦岱接替索绰罗氏侍卫内大臣的职务,归属步兵衙门管辖。”
“一等公之庶弟法海大人,由兵部笔帖式晋侍郎职,替了乌国公府世子的官位。”
“乌雅家的大爷,太后娘娘的弟弟白启想随年大人去山西,皇上没准。”
“乌雅家二爷秋末的时候,走了马佳氏大爷和定流哈氏的路子,想进步兵衙门做骑都尉……没成。”
太后娘家虽也是一等公,可这种洗牌的时候,皇上丝毫没有惦念外家。
他甚至提拔跟太后格外不对付的佟佳氏,这叫太后的气儿很难顺得起来。
*
耿舒宁喝着太皇太后令人送过来的燕窝羹,沉默思考。
诚郡王绝嗣,立住的儿子只有三个。
嫡子弘晟身子骨不好,庶子弘曦和弘景都是妾室所生。
诚郡王的功劳不足以立世子,皇上这旨意是为了拉拢族人颇多,军功更多的董鄂氏。
至于佟家,就算看在老爷子的面上,打压可以,却不能不给体面。
佟国纲已经死了,嫡子鄂伦岱和庶子法海不合,两个人却都非常有军事才能,正史上这两人也算胤禛的军事班子。
佟国维那里隆科多废了,其他儿子还没长成。
但以耿舒宁对四大爷的了解,后头庆复和庆元等人长成后,他还是会提拔,用以遏制格外不受约束的鄂伦岱。
至于乌雅家……吃喝玩乐样样在行,正事上没个得用的,皇上看不中很正常。
太后做妃嫔的时候是个聪明人,一对上娘家人和允禵的事儿,就瞎得厉害。
所以有心之人想算计,拿太后做筏子,一拿一个准。
太后未必不明白背后的算计,但为了娘家和允禵,只当自己不懂,顺势而为……
理顺其中的关系,耿舒宁端起碗,一口气喝光了还剩半碗的燕窝羹。
她问:“选秀的消息也该传出来了吧?”
巧荷瞪大眼,立刻回话:“主子说着了!”
“昨日早朝后,万岁爷召了礼部侍郎觐见。”
“半下午万岁爷出宫,去嵩祝大人府上看望乌拉那拉氏的族老,赏了赫舍里夫人一整套宫中规制的头面。”
“回宫后,万岁爷去了慈宁宫一趟,太后赏了乌雅格格和马佳格格不少布匹,估摸着今儿个就会有选秀的消息传出来了。”
外头的烤全羊差不多已经好了,香味儿透过窗户缝直往殿内钻。
康熙坐不住,带着梁九功出去了,也不管耿舒宁还在那拿着纸笔划拉。
她的婢女被允准进殿,有人伺候。
他想看看她能走到哪一步,爱做什么做什么就是了。
待康熙出了门,耿舒宁思考得脑瓜子疼,干脆放下笔,问巧荷和晴芳。
“你们怎么看如今京城的局势?”
巧荷和晴芳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激动,知道主子这是给她们机会。
巧荷谨慎道:“以奴婢之见,选秀会叫京中的局势大变,此次后宫……怕是要进不少人。”
耿舒宁笑而不语,这是去黄辛庄路上说好的,她一点都不意外。
见主子面色不变,巧荷才继续道:“皇后已废,为了八旗稳定,万岁爷保留乌国公一等公爵位安抚权贵,可能会换掉如今的乌国公。”
晴芳:“老乌国公庶长子星禅如今在蜀地任巡抚,嫡长子富昌身子骨弱,现年十九岁的嫡三子富存更适合成为新任国公。”
顿了下她又补充:“老乌国公夫人难产而亡,皇……废后乌拉那拉氏对富存一直不喜,乌国公也一直打压富存,如果他就任国公,耿家和齐家可以拉拢。”
虽然乌国公府和耿家因为废后和耿舒宁肯定会不对付,但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不足的利益。
耿舒宁对新国公善待,能帮她立下贤名,也能跟其他进宫的妃嫔背后的家族对抗。
她们都以为耿舒宁注意宫里的消息,是为了板上钉钉的后位该如何坐稳。
要是两人知道,耿舒宁准备忽悠太皇太后,给那爷俩玩个大的,肯定不会跟耿舒宁如此建议。
耿舒宁被两人的话启发,眼神越来越亮。
不只乌国公府能拉拢,目光不能局限在蓝盆友后宫,老爷子的后宫妃嫔,背后也是不小的势力嘛!
连小年糕都六岁了,也该上幼儿园了!
第97章
腊月二十七,胤禛亲自前来,奉请太皇太后和太上皇回宫过年。
这是上次遏西陵时,胤禛跟康熙商量好的。
自胤禛登基后,这也算是头回大贺年节,算是给天下一个信号——
太上皇很满意新帝,承认他的功绩,与天下同贺,大清迎来了英明新主。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做给百姓们看的,主要还是为了有借口大赦天下,加开恩科。
河南、湖广惩治了一批贪官,山西在年后也会步入这个行列,朝廷缺人才。
三年一次的会试和殿试,选出来能用的人实在是不够用。
这本该是胤禛登基时就做的事情,只是那时忙于赈灾,实在没那个精力。
加之头两年,太皇太后受了惊身子骨虚弱,文武百官又频频奏请太上皇收回禅位旨意,娘俩烦不胜烦,干脆在畅春园不出来,谁都不搭理。
雍正三年,太上皇才第一次出畅春园贺寿,这也算是个重新出现在人前的信号。
好些文臣上折子奏请两座大山回宫,与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一起庆贺四时八节,烘托出四世同堂的皇家盛景。
但那时康熙和胤禛都清楚,胤禛的皇位还不算稳。
以几个没了的皇阿哥为首的势力暗潮涌动,争权夺势的家族私斗成风,太上皇出来只会催化争斗更厉害。
但胤禛没叫康熙失望,只用了一年半不到的时间,在废后之后,算是彻底坐稳皇位,再无人能动摇皇权。
这也是康熙明知道耿舒宁有红颜祸水的危险,仍然接受她的缘故之一。
他清楚,胤禛能缩短原定一半时间做到这点,少不了这丫头跟皇家所谓的缘法。
至于是不是真的缘法,康熙本想弄清楚,但胤禛和耿舒宁不愿意,他也没强求。
总归这缘法是归了爱新觉罗,但凡有一丝可能是真的,强求只会坏事,私下里叫人警惕些盯紧了就是。
*
如此一来,耿舒宁得了太皇太后和康熙的青眼,私下里从前朝后宫的角度,分别教导了她许多道理。
都是些耿舒宁自个儿想破了脑袋,也无法想明白的道理。
也是这一个月里,她才知道废后的意义,不止在于稳定前朝后宫,还代表着皇权所指,再无人可抗衡的节点。
在政治敏锐性上,她一个后世的活动策划,实在比不得土著,她早清楚这一点。
所以不管两人是真情还是假意,都拿出诚意替两人调理身子,也下了死功夫沉浸在两人的教导中,没有一日懈怠。
连胤禛进门,她都没听见动静。
拿着纸笔在矮几上划拉,盘算老爷子后宫代表的势力是如何盘根错节的,又该如何分而化之。
胤禛去给太皇太后和康熙请过安,就来了偏殿,见状没打扰她,就在一旁安静站。
直等到耿舒宁开始在自己的名字和后宫妃嫔上划线,胤禛才敲了敲她脑袋。
“李文烨不足为虑,有脑子的人家都不会与他联手,你若是想在李氏身上下功夫,不如想想看怀恪的亲事。”
“还有,什么叫素哄?你打算叫朕去哄齐妃?”
胤禛表情不善看着耿舒宁,似是想起先前她往御前推人的事儿来。
“若是你不介意朕临幸后宫——”
“你敢!”耿舒宁捂着脑袋瞪他,噘嘴好一会儿,才抱住他的腰肢蹭了蹭。
“先前的事儿我后悔了,我引以为戒再不会犯!爷不许拿这个来刺激我!”
“素哄是指给他们好处的意思,这好处可不包括我男人!”那是荤的,只能她享用。
真计较起来,耿舒宁先前的所作所为,不是推其他女人给胤禛,她又没做尚寝嬷嬷的瘾。
当时前朝后宫都催着皇上赶紧多些子嗣,太上皇也催,太后想叫耿舒宁去爬床。
她那时对四大爷只是敬佩,从未奢想过他能为自己做到独宠和给予正妻之位的地步,更不想被当棋子,成为被困在四方天里的悲剧。
她的能力,性格都不允许她被同化,所以给出了法子,任由太后和后宫的人自己选择。
钮祜禄静怡如果不愿意,没人逼她,多的是佟思雅那样的抢着去爬床。
宁楚格也是。
她给出的法子,是建立在宁楚格想成为后妃的基础上,又能帮自己摆脱后宫桎梏,那当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耿舒宁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爱上四大爷,心甘情愿留在宫里跟他过日子。
早知道……好吧,早知道去伺候四大爷,要从只能算婢妾的常在开始往上爬,还要跟后宫女人斗,她也不愿意。
她宁愿迂回造作,走更艰难的路,得到最好最纯粹的,一如现在。
不过如果早知道,出于感情考量,她会想尽办法叫胤禛早些明白自己的感情,也杜绝其他人靠近的机会。
她抬起头,仰视胤禛:“我已经反省过我自己了,您答应我的事儿可别忘了!”
“我心眼子比您还小,要是有一天您反悔,我保管跑到您找不到的地方去。”
跑之前她非得点了紫禁城不可!
胤禛面无表情又拍她一下:“赶紧收拾东西,去皇玛嬷那里,用过午膳就回宫。”
“耽误了早朝,以朕的心眼子,说不定要叫尚功局送副皮爪篱来赏你板子!”
耿舒宁:“……”皮爪篱打腚吗?
敲,突然想到些重口味的画面。
她蹭蹭胤禛,小脸通黄晃了晃脑袋,笑眯眯起身,叫巧荷收拾好了矮几上的纸,跟着胤禛去了主殿。
*
太皇太后早眼巴巴盼着耿舒宁过来。
耿舒宁一进门,还不等蹲礼,就叫太后指挥着乌云娜将她拽到了跟前。
胤禛:“……”您就不管您孙儿我了吗?
他安静行了礼,无奈看着皇玛嬷热情拉着耿舒宁坐在了软榻上,都没个人想起伺候他坐下。
还是苏培盛憋着笑,赶紧拿来圆凳,伺候着主子坐在一旁,看那对老少耍宝。
太皇太后可怜兮兮看着耿舒宁。
“宁儿啊,咱们回宫后,吃烤羊怕是没那么方便,那些坏了心肠的,总要以为哀家都好的名头,叫哀家受罪。”
“你跟太医说,咱们走之前再吃一回烤全羊如何?”
昨日才上了糖醋里脊,今儿个应该茹素的。
可太皇太后实在是太喜欢烤全羊,在宫里吃起来没那么方便,估摸着得有好些太医和妃嫔来烦她。
本来太皇太后还想偷吃一回,奈何郑太医他们听耿舒宁的,死活不肯同意。
比起代糖做的里脊,羊肉更容易上火,对身子骨负担也大。
这大半个月,都做两回了。
耿舒宁也不敢再叫太皇太后吃。
拿来吊着老太太健康饮食,定时喝药还行,吃得太频繁,即便用药材烤制,对身体也不好。
她靠在太皇太后身边,笑眯眯地哄,“老祖宗别急,养心殿的御厨做得一手好素肉,比真肉也不差什么,不会亏着老祖宗嘴的。”
太皇太后惊了下,立刻放开手瞪眼。
“没有烤全羊就算了,怎么就成素肉了?可是你跟哀家保证,叫哀家有肉吃的!”
“臭丫头,你不是打算说话不算数吧?”
耿舒宁毫不意外太后翻脸的速度,笑容灿烂不变。
“那您保证,大宴上您肯乖乖听话,按着隔日一次的规矩茹素,定时喝药,多在宫里走动锻炼,没有烤全羊,也有羊排、羊腿进到您面前!”
太皇太后眼神游移:“大宴上倒是没什么好吃的,可哀家腿脚不好……”
在这里还能泡温泉来消耗体力,她只需要绕着宫殿走动一会子功夫就行。
太医可是说了,回宫后走动的时辰要翻三倍才行。
过年其他人都是大鱼大肉,她隔天才能吃到,其他时候只看着,这太为难老人家了。
这会子老太太想起孙子了,叹着气看向胤禛。
“禛儿你管管这丫头,你和你皇阿玛叫她来伺候哀家,她都快爬哀家头上来了!”
胤禛比耿舒宁还淡定,“皇玛嬷,在膳食上,连朕都得听岁宁的。”
“不信您问苏培盛,到现在御膳房还拿岁宁和太医们起的膳食方子管着朕呢。”
苏培盛捧哏的功底可比自家主子强多了,立马笑着躬身。
“好叫老祖宗知道,岁宁主子这都是为了您和主子好,这是心疼老祖宗和主子呢。”
“咱们都知道岁宁主子的好意,眼看着万岁爷身子骨康健许多,这会子都不用忌口了!”
言外之意,只要听话,早晚您也能想吃什么吃什么。
太皇太后也并非不知好歹,叹了口气,有些惆怅,“这人年纪大了,过得反倒没年轻时候自在,唉……”
耿舒宁扯了扯唇角,轻声哼哼,“您若不听话,若是叫您身子骨出了问题,太上皇和皇上都得收拾我,指不定得挨板子爬不起来,我可太难了。”
“最多也就半个月时间,也不少了您吃呀,说好的心疼我,为我做主呢?我还是不是您最喜欢的小辈了?您先前都是骗我的吗?”
灵魂三连问,将卖惨的老太太问得哑口无言,尤其是当着孙儿的面子,实在是不好意思耍赖。
无奈之下,太皇太后只能点点耿舒宁的脑袋。
“就你这丫头会说!哀家听你的就是了,总之该给哀家吃的肉不能少!”
胤禛将手抵在唇边轻咳,遮住淡淡笑意,这小狐狸是越来越会哄人了,倒是也不赖。
耿舒宁没藏住灿烂的笑意,抱住了太皇太后胳膊。
“哎!就知道老祖宗最心疼人,那咱们今儿个吃素烧鹅,明天吃素肉。”
除夕祭灶,太皇太后和太上皇等人都得吃处理好的胙肉,这就算荤腥了。
宫宴上还有肉,这就是两顿。
所以从今儿个起接连两日,太后都得吃素。
所谓素烧鹅,其实是用炸过的豆皮裹上萝卜丝和菇丝做成的,口感微甜,吃起来也有点像肉,还挺好入口的。
耿舒宁请御厨想办法,在其中加上了降血脂的木耳和洋葱。
炸豆皮用的油也是素油,再添一味火麻仁,即便太皇太后多进用些也无妨。
比起先前几年太后茹素的情况,这会子的膳食已经丰富了许多,口感也更叫太皇太后喜欢。
争取不来烤全羊,她知道小辈们都是为了自己好,只能接受现实,胃口还算不错。
*
午膳后,太皇太后和太上皇按着规制,上了皇辇凤驾,在禁卫和宫人的拱卫下,浩浩荡荡往京城去。
进宫要路过内城,百姓和权贵们都看着,出行的规格自然不能小,行进速度不免就慢了下来。
午时过去一刻出发,酉时末才到宫门前,比去西陵还耗时候。
冬天天黑得早,太和殿前燃起了宫灯和火把。
太后带着后宫妃嫔在太和殿的日晷前迎驾。
太皇太后和太上皇都没出来,只梁九功站在皇辇前扬声——
“太上皇口谕,时辰不早,舟车劳顿,请太后和各位主子们先行回去,免得耽搁宫门落锁。”
“明日也不必请安,待得除夕,再按规矩拜见即可!”
太后看了眼跟在最后面的圣驾,其他妃嫔们眼神也都落在最后。
片刻后毫无动静,太后掩下眸底的不悦,按规矩淡淡蹲安,带着乌雅嬷嬷上了轿子离开了前庭。
齐妃李氏心不甘情不愿地扫了眼毫无动静的圣驾。
她听人说,耿舒宁那狐媚子不知道怎么讨了太皇太后的巧,跟着回了宫。
这会子怕是就在圣驾前,受她们的礼呢!
一个有着惑星名声的贱人,仗着皇上的恩宠,倒是真敢!
她冷笑着扫了眼面色平静等着她先行的熹嫔,抬起帕子拭了拭唇角,遮住讽刺。
眼下后宫无宠,子嗣不丰,最该着急的不是她,而是隐隐被所有宫人当热灶捧的熹嫔。
她倒是要看看,耿舒宁回来后,熹嫔还怎么觍着脸,用虚伪的贤惠模样来恶心人。
四阿哥还没死呢,皇上也丝毫未有封三阿哥为太子的意思,这贱人倒先把自个儿当作未来皇帝生母了。
坐看狗咬狗也不错,更重要的还是得想法子承宠,齐妃想明白,干脆利落走了。
也有其他消息灵通的妃嫔暗暗打量熹嫔。
熹嫔只淡笑着跟其他人点点头,跟在懋嫔身后上了轿子,一起向东六宫那边去。
她封嫔之前,因为耿舒宁,本来是跟懋嫔一起住在延禧宫。
后来迁宫,为了保持跟懋嫔联手,景仁宫住不得,就选了没有主位的永和宫,就在延禧宫后头。
眼见着懋嫔进了延禧宫,还不到永和宫门前,熹嫔含笑的声音轿子里传出来——
“春和,太医不是说三阿哥略有些起烧,他不舒服,又在梦里叫皇阿玛了吧?”
第98章
太皇太后自太和门一路进了寿康宫。
按规矩而言,太皇太后本该住在慈宁宫。
当初那场意外来得太快,慈宁宫坍塌了大半,反倒稍小一些的寿康宫只掉了几片瓦,主体建筑丝毫没损坏。
胤禛登基后,太皇太后因为没了好几个孙儿,又叫慈宁宫的动静惊着了,身子骨不好,跟着太上皇搬到了畅春园。
这倒也不耽误太皇太后搬宫。
可太皇太后已经在寿康宫住了几十年,习惯了,感觉慈宁宫自打姑姑走后物是人非,也不知道自个儿还能活多久,不同意搬宫。
谁也不敢勉强太皇太后,倒是给了太后体面,叫太后搬进了慈宁宫去。
私下里有人说,这也证明太上皇给皇上母子体面,明着表示愿意禅位,认可胤禛为帝。
“其实这都是那些文臣拍马屁呢。”乌云娜帮着自家主子跟耿舒宁翻译太皇太后的朴实言论。
“长眼的都看出来哀家的寿康宫更结实,是长生天替姑姑庇护哀家呢。”
“现在的慈宁宫是后盖的,姑姑住的地儿,早搬行宫去了,哀家才不稀罕内务府那帮子蛀虫起的宫殿。”
“就算不住慈宁宫,乌雅氏也不敢在哀家面前耍威风,离姑姑最喜欢的地儿还近些。”
耿舒宁在慈宁宫做女官许久,知道太皇太后说的是慈宁宫花园。
里面的咸若馆,是孝庄皇后最喜欢待的地儿。
太后不爱去慈宁宫花园,她宁愿去御花园走动,也很少进慈宁宫花园。
明面上说是对孝庄皇后的敬畏,实则是太上皇提前吩咐过,不许人随便进去。
耿舒宁还挺想去看看,从温泉行宫出发的时候,就陪在了太皇太后身边,打算先陪太皇太后在寿康宫住。
苏培盛很快就过来了,苦着脸跟在耿舒宁身边劝。
“岁宁主子可想清楚了,这几日太妃们都要从畅春园出来拜见太皇太后,后宫的主子们也不例外,寿康宫热闹着呢。”
“万岁爷现在封笔,得初五以后才能正式立您为奉御女官,以您县主的身份,要是碰上了,若老祖宗一个错眼没盯住,少不了地要给您添腻烦。”
耿舒宁越听,脚步越慢,她知道苏培盛是替自家主子忽悠人的,可她还是被忽悠住了。
可恶,在后宫里生活的女人实在太擅长这一套。
她不怕麻烦,但可以避免,还有蓝盆友陪睡,那自然是——
“老祖宗,御膳房那边这阵子管着您的膳食,岁宁实在放心不下,提前过去看看,这几日就不在寿康宫陪着您了。”
太皇太后冲贴身婢女眨眨眼,她说什么来着?
乌云娜失笑,对耿舒宁恭敬道:“县主只管去,主子这边还劳烦您费心。”
*
耿舒宁臊着眉眼被抬去了养心殿,一进大殿,瞅着其他人不敢抬头的功夫,就在胤禛身上锤了一下。
老姜啥都知道,辣味儿都崩她脸上了。
虽然耿舒宁不要脸,可也被辣得俏脸滴粉露羞。
胤禛哼笑了声,拉她坐在罗汉榻上。
“不是说进宫来陪朕,朕叫人提前候着你,你倒是头也不回跟着皇玛嬷走了。”
“这笔账朕该跟你好好算算吧?”
苏培盛挥挥手,准备叫宫人们都退下去。
瞧两位主子那眼神拉丝儿的模样,估摸着这账要身体力行地算,他们得有眼色。
只是还不等苏培盛带人退下去,赵松就脚步匆匆进了门,脸上又是为难又是急切。
耿舒宁瞧见,好奇问:“怎么了?”
赵松迟疑了下,偷偷看自家主子,没敢说话。
胤禛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自个儿身边的奴才,他还是能看懂几分的,心知怕是不好叫耿舒宁知道的事儿。
他立刻起身,“应当是前朝的事儿,朕先——”
“爷等等,您可别忽悠我什么都不懂。”耿舒宁似笑非笑打断胤禛的话。
如果是几个月前,她说不定真就叫胤禛忽悠住了。
可北巡时,胤禛都没避着她。
这阵子康熙和太皇太后又跟她说了许多前朝后宫的辛密,她可没那么好忽悠了。
她慢条斯理拉着胤禛的大手轻晃,似是娇嗔更像威胁的娇软出声——
“岁宁回宫不就是为了伺候您么,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她含笑看赵松一眼,“莫不是什么事关大清生死存亡的大事?要不要派人去乾清宫知会一声?”
胤禛:“……”他都不知道这小狐狸现在怎么跟老爷子关系这么好的。
但……竟也不意外。
他无奈看赵松:“在这里说。”
赵松低垂着脑袋,干巴巴禀报:“回,回主子爷,永和宫送来消息,说三阿哥起了烧,一直哭着要阿玛……”
“永和宫的大宫女春和来御前请示,若万岁爷得闲,请您去看看三阿哥,怕三阿哥哭狠了伤身。”
耿舒宁挑眉,这手段太皇太后也吐槽过,后宫里拿孩子做筏子争宠的,实在是再平常不过。
好些孩子就是这么没的。
不只是太皇太后厌恶,她听的时候也厌恶,真心疼孩子的,谁舍得这么折腾?
她意味深长扫胤禛一眼:“皇上要去看看吗?小孩子哭多了确实对身体不好。”
胤禛莫名有些头皮发麻,只面上没表露出来,还是面无表情的冷冽架势。
他只淡淡道:“朕又不是太医,你去永和宫传话,若是太医伺候不尽心,就换太医,若是熹嫔不会照顾孩子,就将三阿哥送去延禧宫。”
耿舒宁唇角微微上扬。
先前耿舒宁整治钮祜禄静怡的时候,就将她送去了私下联手的懋嫔宫里。
省得钮祜禄静怡仗着鼓起来的肚皮,以为自个儿揣着块传国玉玺呢。
这会子胤禛如此安排,跟耿舒宁先前所为,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惯这坏毛病,谁也别想拿孩子做筏子。
苏培盛和赵松很快就带着人退了出去。
*
耿舒宁先发制人,将胤禛推坐在罗汉榻上。
“我迟了一个多月回宫还有人针对我,要是我早回来,她们岂不是要生吞活剥了我!”
怕胤禛不懂,她干脆说得更明白点。
“熹嫔这一出,未必是知道我在御前,可我在御前,也不能拦着您心疼自个儿的儿子,无论您去不去,我都里外不是人!”
“您说,这笔账该怎么算?”
一旦胤禛被从耿舒宁身边截走,她这奉御女官就会成为后宫的笑话。
胤禛若是不去,万岁爷宠爱一个寡妇,不顾皇嗣安危,被狐媚子勾得色令智昏的流言也少不了。
先前被压下去的惑星一说,少不得又要起波澜。
在耿舒宁印象里,钮祜禄静怡是个心直口快的,不比佟思雅那么有心计。
可如今看来,心直口快大概也只是伪装,人家唱戏的本事也不差,心计比佟思雅更胜一筹,阳谋都敢玩儿到御前来。
胤禛顺着耿舒宁的力道,将她面对面抱在腿上,含笑看着她造作。
待得耿舒宁瞪眼,他才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皮子,生怕她瞪疼了眼珠子。
“只要朕不遂她们的愿,这宫里到底是朕说了算,流言也上不了台面。”
“熹嫔她们不会做无用功,宁儿猜猜看,她们还有什么目的?”
耿舒宁扬着小脸,眯起眼享受蓝盆友轻柔的啄吻,认真思考。
短时间内想让她跟土著一样思考太难了,她还是用策划思维来发散。
熹嫔这一作为,必定有她的目的,甲方(后妃)诉求无非就三点,母家荣光,自身地位,子嗣前程。
熹嫔是钮祜禄分支,自打她有了三阿哥以后,跟钮国公府的关系不错。
可不论是钮国公更进一步,还是为她娘家图谋,以嫔位都还勉强了些。
三阿哥雍正三年五月生,翻过年才叫三岁,最早明年底才够启蒙的年纪,还不算站得住。
皇上年轻力壮,大清也不似平三藩时风雨飘摇,还刚出了太子弘皙那档子事儿,催立太子希望不大。
排除所有达不成的目的,剩下的就是唯一的诉求——熹嫔不满足嫔位。
这跟她挑拨众人针对耿舒宁有什么关系呢?
耿舒宁靠在胤禛的胸前,小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画圈,“我以为,会是齐妃跟我作对。”
所以她先前考虑过从掣肘李家,拉拢跟齐妃生疏的怀恪来针对齐妃这个脑子不大够的。
没想到却是熹嫔最先出招,这是不把齐妃放在眼里,齐妃这都不冲吗?
胤禛失笑,捏了捏耿舒宁的脸颊:“有时候朕都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蠢。”
其实很好理解……
耿舒宁挣扎着要起身,打断了胤禛的话,“爷若觉得我蠢,就别叫我伺候呀!”
见胤禛不松手,耿舒宁眼神闪了闪,一把推倒胤禛。
“先不提这些,爷被人惦记着往自个儿宫里拉,这笔账我得好好跟爷算算。”
她不能每次都靠别人来提醒,才能想明白后宫的规则。
该说的,太皇太后和康熙,甚至巧荷和晴芳都跟她说过很多了,若是她一直想不明白,早晚会出事。
钮祜禄静怡这点子事儿,无关生死,就当作是她回宫的第一仗吧。
这是她的战场,她想先靠自己来拼一拼,总不能做不来政客,连宫斗都输给四大爷吧?
止住他解释的话语后,耿舒宁趴在胤禛身前上下其手,咬着他耳朵哼笑。
“只要我榨干了我男人,旁人就别想得到任何好处,能不能叫我满意,就看爷能付多少账了!”
胤禛:“……”哪个男人能经得起这种挑衅?
他冷笑着抱住耿舒宁,将她所有的动作都困在臂膀之间,一个用力坐起身,抱着她就往殿内走。
耿舒宁不愿意:“不在床上,换个地儿影响爷发挥还是怎么的?”
胤禛额角青筋又开始蹦,这小狐狸造作劲头上来,是什么都敢说。
“朕的起居用品早就换过不知道多少了,你若是心里不舒坦,回头朕叫人把床换了!”
耿舒宁梗着脖子不肯承认自己拈酸:“我不是这个意思,爷知不知道情趣二字……”
“闭嘴!”胤禛将她扔在明黄色的床榻之间,毫不留情地堵住了她咦咦呜呜的声音。
没过多会儿,在起伏和震颤的幔帐内,又慢慢生出了更娇软,似是要滴出水来的甜腻动静。
*
翌日天还没亮,苏培盛轻着手脚带巧荷进了寝殿。
“万岁爷,该起了。”苏培盛轻声唤。
胤禛蓦地睁开眼,眼神迷茫片刻,很快恢复冷静犀利,顺着怀里的温热,落到张着小嘴儿睡得香甜的耿舒宁身上。
她脑袋凑在他胸前,莫名地,叫他胸口的里衣都感觉有点潮……这是累得流口水,还是早就有这坏毛病?
两只小手,一只伸进里衣……的红豆上,一只紧紧揽着他胳膊。
许是隐约听到了点子动静,两只手同时用力抓——
幔帐内传出一声含糊不清的闷哼。
不等苏培盛和巧荷听明白其中的意思,就见皇上黑着脸翻身坐起。
“万岁——”
胤禛瞪苏培盛一眼,马上回头。
耿舒宁只哼哼两声,摸索着将胤禛枕过的枕头抱在怀里,翻了个身,抬腿跨上去蹭了蹭。
胤禛:“……”
巧荷脑袋也快扎胸膛里了。
她和晴芳隐晦提醒主子好些回,可主子这毛病还是改不了。
反正睡觉总要抱着点什么,不然睡不踏实,起来还要发脾气。
这可不是她们伺候的问题,主子自个儿说,这是没安全感,小时候造下的毛病。
巧荷和晴芳都知道耿家的情况,对主子多有心疼,更不舍得多提了。
好在胤禛也没说什么,只摆摆手,轻手轻脚带着人去外殿洗漱换衣。
*
御前伺候的,自然不只是苏培盛和赵松,宫人不少。
以前只听说耿舒宁受宠,可先前耿舒宁在御前的时候,要么还跟皇上闹别扭呢,要么就都在养身子,其实存在感不算太强。
这头回宿在养心殿里,见主子爷这生怕吵醒耿舒宁的模样,宫人们心里才对这位的受宠有了概念。
尤其是苏培盛和赵松都不敢出声,甚至还体贴将热水和早膳都叫人准备着,众人心里就更清楚该怎么伺候。
胤禛上朝前,在殿门口思忖了片刻,吩咐赵松——
“你今日不必跟着,去慈宁宫一趟,将陈嬷嬷调到御前来。”
又吩咐巧荷:“伺候好你们家主子,要是她醒了朕还没下朝,就先伺候她用早膳。”
“跟她说,回头朕带她去乾清宫和寿康宫请安,别叫她自个儿去。”
赵松和巧荷都恭敬应下。
*
但胤禛担心耿舒宁自己出门,会被人为难的事儿没发生。
她爱睡懒觉,夜里又耗费了不少精力,一睁眼都半上午了。
胤禛没等到她醒过来,也不想吵醒她,干脆去了御书房处理山西和青海那边的政务。
耿舒宁一睁眼,陈嬷嬷就和巧荷一起在旁边伺候着。
掀开幔帐后,陈嬷嬷笑得跟菊花似的,“主子可算是回宫了,叫老奴好等!”
耿舒宁打了个哈欠,挺高兴,“您来得也是快,我还想着叫人去请您呢,往后少不了得麻烦陈嬷嬷帮衬我。”
赵松恰到好处地笑着开口替自家主子邀功。
“万岁爷就知道岁宁主子您记挂着陈嬷嬷呢,特地叫奴才去慈宁宫将人调过来的。”
他这可不是夸张。
慈宁宫是太后的宫殿,可不是说想要个嬷嬷就能随时提走,得有人替陈嬷嬷的差事,还得有合理的说法圆了太后的体面,其中的尺度真是不好把握。
耿舒宁正拿棉巾擦脸,闻言笑了笑,从棉巾里露出俏生生的笑脸……只是赵松觉得吧,笑得不怎么正经。
“那你帮我跟爷带句话……”果不其然,耿舒宁声音戏谑。
“就说爷不愧是皇上,这该算清的账算得明明白白,格外妥帖,回头我还有几笔账想跟爷一次算清楚!”
赵松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话听着……不像是好话啊。
可瞧这祖宗笑得那模样,得,还是主子怎么说,他怎么传话就是了。
*
等赵松回了御书房,跟胤禛关系很好的允裪和允祥都在。
见赵松像是有话要说,胤禛也没叫两人回避。
“直说就是。”
赵松小心翼翼把耿舒宁的话一字不差禀报了上来。
胤禛失笑,是谁昨个儿晚上还没怎么着就一个劲儿叫嚷累,这会子她又行了?
允裪瞪大了眼,那位县主这么大胆,敢跟阎王似的皇兄算账?
允祥的关注点不同,他摸着下巴百思不解,越想越委屈。
“皇兄,您跟岁宁县主算账,她还觉得您妥帖??”
“您可不能太偏心,对咱兄弟们也妥帖点行不行?”
胤禛:“……”朕觉得不行。
第99章
胤禛没心思跟弟弟讨论‘算账’,左不过是抽空讨论下年后的安排,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儿。
“明儿个一大早还要祭祖,你们也别在宫里闲逛了,赶紧回府,帮弟媳们安排好府里的事儿。”
允裪和允祥:“……”他们为什么不在家,皇兄你心里没数吗?
允裪和允祥都才成亲没几年,跟府里妻妾正打得火热的时候。
府里最大的孩子也正可爱,他们刚开始体验做阿玛的乐趣。
年节下,有旗下佐领上门拜见,交好的人家和姻亲要走动,门人请安,安排年礼……忙得焦头烂额。
若不是以为皇上召见他们有要紧事儿,好人家的阿哥谁这会子进宫!
他们顶着刺骨冷风进了宫,屁股都还没坐热,就撵他们回去,还嫌他们在宫里瞎逛?
两人一出御书房,叫冷风扑了一脸,直冷到心窝子里,恨不能直奔乾清宫哭上一场。
是谁!
他们倒要看看,是谁把皇兄变成了混蛋?
连好脾气的允裪都没忍住,跟允祥借着去官房的功夫,窥探帝踪……到底去东西哪一宫!
然而,都不用他们窥探,俩人都还没走到官房门口,就看到他们家向来冷静的四哥,脚后跟一转,回了寝殿。
允裪摸不着头脑:“皇兄……饿了?”
这半上午时候,总不至于歇晌吧?
允祥摸着下巴,“要是我没记错,岁宁县主跟皇玛嬷和皇阿玛回宫了,就是不知住在寿康宫还是……”
兄弟俩对视一眼,都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住养心殿。
皇兄那猴急的模样,是个男人都懂!
就是有点心酸,有点……不可置信。
“过去……”到了宫门口,允裪幽幽说了俩字,后头的没敢说。
允祥懂,语气比允裪还幽怨,“只许州官放火……”
过去的皇兄,大名鼎鼎的冷面阎王,铁面无私四贝勒,不止一次训诫兄弟们要守规矩,要大局为重,不可耽于女色,免得叫人钻了空子还不自知。
现在倒好,有了心头肉,兄弟成了草!
午门侧门守卫,青天白日就看这俩备受皇上宠信的贝勒爷,站在宫门口,跟怨妇一样摇头晃脑半天。
连上马的姿势都有些萧索,好几个护卫都忍不住打哆嗦。
怎么的,这俩贝勒爷见鬼了吗?
*
胤禛没顾得上酸溜溜离宫的兄弟,似毛头小伙子般迫不及待回寝宫。
以往他无数次念想着这小狐狸留在宫里,梦里,或走神的时候,从未实现过。
龙舟和北巡的皇帐里,虽然也一起睡过,可次数太少,也不算正经宫殿,更不算光明正大。
这是头一回,不用担心别人怎么想,甚至想叫人知道,她……在等他回去。
胤禛心里有股子谁都无法理解的激越。
这狐狸是他的了,不会再有意外,也不会有谁跟他抢,更不会有人要他选择,她是最懂他的那个。
苏培盛和赵松紧着跟在主子身后撵,爷俩都在心里偷笑。
没瞧见自家主子爷唇角那抹放松的笑意,也能感觉得出主子的心情很不错。
可算是把这祖宗请到跟前供养咯,往后日子就好过了!
主仆三人高高兴兴回到养心殿,到了殿前,胤禛顿住了脚步。
听到里面的动静,他挥手制止守门的晴芳和巧静,还有其他宫人行礼,含笑站在殿门前,听墙角都听得光明正大。
*
耿舒宁用完了……早午膳,拉着陈嬷嬷和巧荷在罗汉榻前嘀咕。
两人都有点不自在。
这好歹是御前,主子就这么将人撵出去,把这当自家地头了?
耿舒宁还真没有鸠占鹊巢的觉悟。
她都放弃后路进宫跟四大爷并肩战斗了,俩人就差一张证……咳咳,一纸诏书,就是两口子。
她可是为了大局,愿意无名无分陪狗东西好几年呢,将他的当成自己的有什么问题?
她比皇帝还自在地歪在软枕上,捏着胤禛的佛串子,一脸装逼模样转个不停。
“陈嬷嬷,你跟我说说如今后宫是什么情况吧。”耿舒宁没就昨天的困惑,直接问陈嬷嬷要答案。
顿了下,她又补充:“连太后也包括在内。”
陈嬷嬷不知道耿舒宁要问什么,但主子有问,她自是知无不尽。
“自打废后,太后娘娘说是身子不适,精神头不好,免了日常请安,冷眼看着后宫的动静。”
实际上陈嬷嬷说得还算客气,太后不但冷眼旁观,有时候还不动声色在其中推波助澜,生怕后宫太安静。
陈嬷嬷道:“万岁爷的女人本就不算多,后宫里如今大大小小不过二十几个主儿,竟勉强算分成了五拨。”
为首的是齐妃。
她为万岁爷生育过两个阿哥,如今还有在太后身边的大公主,皇上也给她几分薄面,没人敢欺负。
“齐主儿瞧不上其他人,也懒得跟人联手蹦跶,见不着皇上一切都白瞎,她只在乎万岁爷的恩宠,还想着再生个阿哥。”
顿了下,陈嬷嬷小心看了眼懒洋洋的主子。
“再就是熹嫔娘娘,她现在宫里的得意人儿,比齐妃都不差什么了,连内务府都捧永和宫的热灶。”
熹嫔和懋嫔算是联手,最开始是以懋嫔为主。
但自打熹嫔搬宫后,手里有唯一康健的三阿哥,就成了熹嫔占上风。
懋嫔看起来是个清雅性子,一副万事不争的淡然模样。
实则内务府也没人敢慢待,她是皇上的第一个女人,也生育过两个公主,只不过没立住,在皇上面前也有几分体面。
两个嫔位联手,宫里的小答应和几个常在,都上赶着跟在两人身后,想成为熹嫔娘娘的人,好在后宫站稳脚跟。
“第三波是宁贵人、瓜尔佳常在还有苏常在三人,以宁贵人为首,苏常在身为四阿哥的额娘沾了光,但依老奴瞧着,怕是瓜尔佳常在更厉害些。”
耿舒宁挺赞同这话,她从来没小看过嘎鲁代。
嘎鲁代家是瓜尔佳分支,在端和皇后那一支和兵部尚书那一支都说不上话,算是几个女官里面家世比较弱的。
但耿舒宁穿越之前,原身最信任的就是嘎鲁代,所以她才第一个把寿果凤柚的法子交给嘎鲁代。
嘎鲁代大伯和兵部尚书观音保关系很近,观音保对这位常在也算是维护。
后来嘎鲁代掺和害苏常在小产一事,不但没被降位,甚至还能说服苏常在再度信任她,这份心计就够不俗。
后两拨没什么好说的。
陈嬷嬷只道:“先前跟随废后的张常在和海常在,自打皇后被废,就跟隐形人一样,只在自己宫里礼佛,什么事儿都不掺和。”
“剩下几个小答应,还有两个官女子,是太上皇和太后赏的,没承过宠,哪头也靠不上,只能说勉强过活。”
耿舒宁听陈嬷嬷说完,又问:“齐妃和熹嫔还有宁贵人的关系如何?太后更偏向谁?”
陈嬷嬷立刻回答:“太后娘娘不喜齐妃和宁贵人,倒是熹嫔仗着过去几分香火情,得太后娘娘几分好脸。”
“但怪也怪在这儿,明面上,太后娘娘对谁都淡淡的,除非吵起来不太体面的时候,就没出过声,谁也不帮。”
连大公主和二公主住在慈宁宫,都很少见到太后。
三阿哥和四阿哥在太后面前倒是得脸些,也没有荫及额娘,更多是面子上的事儿,还不如十四贝勒家的孩子得宠。
陈嬷嬷想了想又道:“先前刚废后那会儿,齐妃和懋嫔、熹嫔掌管宫务,齐妃张扬了一阵,跟熹嫔闹得很厉害。”
“懋嫔看起来两不相帮,暗地里在太后跟前上眼药,叫齐妃得了太后娘娘训斥。”
“后来齐主儿安分下来,瞧着熹嫔不冷不热,却没再挑衅过……若是老奴没记错,当是废后旨意下来后的第二日开始。”
耿舒宁挑眉,齐妃不是个会隐忍的性子,废后旨意下来那天发生了什么?能叫齐妃忌惮。
齐妃只在乎恩宠,能被她忌惮……耿舒宁突然想起大舅舅叫人传到行宫的话,宁楚格又拿她是惑星说事儿,查出来跟钮国公府有些关系。
她脑子瞬间清明了许多,将后宫的情况串起来,她突然就明白熹嫔想做什么了。
不过是用宁楚格的话说服齐妃,拿捏准齐妃坐山观虎斗的心思罢了。
她主动把自个儿当作一把刀,豁出去脸面不要对付耿舒宁。
于己,能少一个对手,又能避免耿舒宁生出跟三阿哥抗衡的子嗣,还能让齐妃站在她那边。
于公,太后对太皇太后和皇上都有些不可言说的刺,偏偏耿舒宁讨这祖孙俩喜欢。
熹嫔在太后身边伺候过,对此应当有所了解,说不准就能攀着太后这棵大树往上爬,跟太皇太后支持的耿舒宁作对。
只要赢了,就是一箭三雕。
到时她想要的地位,乃至三阿哥将来的前程都不用说,母家的荣光都触手可得。
哪怕是输了,还有三阿哥托底。
熹嫔笃定耿舒宁不敢对三阿哥动手,否则废后就是例子。
只要三阿哥能登大宝,她依然立于不败之地。
一个钮祜禄静怡,一个瓜尔佳嘎鲁代……太后身边还真是能人辈出啊!
陈嬷嬷显然也对后宫的情况发愁已久。
若非顾忌在御前,简直想感叹一声,王八不多妖风挺大。
太上皇后宫那么多人,都没乱成这样。
万岁爷的女人连太上皇零头都不足,三足鼎立都不够这些主儿们耍的。
耿舒宁若是要掌管宫务,比从混了的米碗里捡佛豆还要麻烦。
正如此想着,耿舒宁突然就笑了。
“嬷嬷是不是觉得我斗不过她们?”
陈嬷嬷哪儿敢回答这话,赶忙道:“主子万别长他人志气灭自个儿威风,只要万岁爷宠您,任凭妖风再大,也没人能动摇您的地位。”
耿舒宁:“……”四大爷的恩宠比铁王八还好使呗。
她一扭头,瞧见了打在殿门素纱上的影子,微微挑眉。
狗东西又听墙角。
耿舒宁坐起身子,一本正经抬起佛串道了声佛号。
“岁宁居士不打诳语,我就是斗不过后宫女人的心眼子,所幸佛祖心疼信徒,给我留了个更好的法子。”
巧荷早看见外头人的影子了,直觉不好就想拦。
奈何陈嬷嬷好奇,问题脱口而出,“什么法子?”
耿舒宁笑得灿烂:“我不是得宠吗?可以放……让皇上跟她们斗,她们心眼子再多,还能比得过我们家万岁爷?”
陈嬷嬷:“……”法子很好,但还是求您别用了。
门外连同苏培盛和赵松在内,有一个算一个,都低垂着眉眼,当作什么都没听到,大气都不敢喘……地憋笑。
听里头那祖宗说起来……怎么有点关门放狗的意思?
*
胤禛气笑了,知道耿舒宁是发现自己偷听,大跨步进门,隔空点点耿舒宁的额头。
“你给朕等着,午膳后朕再跟你算账!”
耿舒宁笑嘻嘻起身,快速蹲了下身。
“瞧万岁爷,大白天的,您怎么能当着人如此不庄重!”
“您不怕人笑话,岁宁还要脸呢!”
胤禛:“……你要?”
耿舒宁低头跺脚,“哎呀,您非要问的话……晚上再要吧。”
‘噗嗤’一声,不知谁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被自家狐狸噎住的胤禛冷眼睨过去,都脚步匆匆,全退了出去。
胤禛没好气地将耿舒宁拉怀里,坐下,“你就作吧,回头朕的清誉都叫你给作没了。”
耿舒宁懒洋洋靠在胤禛身上笑,正常了些,软声解释。
“您也不想想,您后宫这点子人都快闹成什么样儿了,我是想为您解决问题嘛。”
“如今最大的矛盾就在于所有妃嫔都没有恩宠,才能仗着阿哥们闹腾起来。
一旦旁人知道御前有人被宠得无法无天,但凡生个孩子指不定就会变成下个荣亲王,您想他们还能坐得住吗?”
胤禛蹙眉,敲耿舒宁一下:“不许浑说!快呸出去!”
荣亲王就是世宗那位爱若第一子的四阿哥,董鄂妃所出。
三岁都没过就殁了,他和宁儿的孩子绝不可能是这样的命运!
耿舒宁乖巧呸了好几声,抱住胤禛的脖子笑得坏兮兮的,“先前我叫巧荷送进宫的学堂计划书您看了吧?”
“不破不立的道理您清楚,要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后宫乱象,得添把大火,您帮不帮我?”
胤禛思及那份学堂计划书,心下微动,打横抱起耿舒宁就往内殿去。
“帮未来皇后娘娘,朕义不容辞,不用等晚上,朕的脸面这就给你!”
耿舒宁:“……”论开车,她输了!
第100章
还没用午膳,胤禛和耿舒宁也没胡闹多久。
亲热过一回,叫有心人知道养心殿叫了水,俩人便靠在一起商量学堂的事儿。
作为皇帝,胤禛很清楚,启民智会影响君权神授的天家影响力。
古往今来,没有一个皇帝愿意叫治下的百姓长脑子,知道得越多就越不好管束。
所以胤禛看到巧荷请林福呈上来的《幼小初学堂计划书》,第一时间就想将那沓纸扔掉。
简直是胡闹。
也许是耿舒宁给过他无数次惊喜,胤禛也莫名害怕她会露出失望的眼神,哪怕头疼,还是打开了那份计划书。
果不其然,内容叫胤禛极为惊喜。
这却并非康熙看到的版本,利弊分析和大胆举措写得一清二楚。
即便朝廷加开恩科,那些自大清各地奔赴京城而来的学子,无论是世家子还是寒门,背后都多多少少会有各方势力的渗透。
即便没有被权贵影响,待得他们一步踏入朝堂,在权势和富贵的眼花缭乱中,也未必会记得自己为国为民的初衷。
胤禛见过太多曾为保护百姓挣扎得头破血流之辈,最后却比其他贪官贪得更多,为恶更深。
他最恨这些贪官污吏,年后等着推行下去的火耗归公和养廉银,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耿舒宁送来的学堂计划书,给了他另外一种思路。
这学堂办在皇家名下,所有的先生包括山长,都由胤禛来决定。
教什么,怎么教,如何塑造和影响他们的忠心程度,都以最容易受影响的孩提时候开始。
即便没有才能入朝堂的男孩,还有耿舒宁坚持要加入的女学,同样可以学习各种生存技能,为各行各业乃至粘杆处输送干才。
胤禛很清楚,学堂短时间内见不到成效,但皇家在百姓们之间的感官会越来越好,甚至一定程度上可以缓解满汉矛盾。
待得几年,十几年过去,忠心于他的这群孩子一旦走出朝堂,就会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刀。
比粘杆处和已经初见乱象的八旗将士更锋利,将他想要推行的政策最大限度地推广出去。
胤禛紧紧搂着耿舒宁,不住在她脸颊上啄吻:“有时候朕都不知道,你在梦里到底经历过什么。”
到底是沧海一粟的匆匆路过,还是在什么仙境里真正活过一遭?
这小狐狸身上的嚣张,自在,还有某些时候的愚钝,粗心,完全不像这个世道的女子。
胤禛不是不想弄明白耿舒宁的古怪之处,他的掌控欲丝毫不比自家老爷子差。
可他有种直觉,若他坚持弄明白耿舒宁的一切,他会失去这个小狐狸,这才是他一直克制的缘故。
耿舒宁懒洋洋歪着脑袋,小手不老实地在属于自己的领地上游移着,听到胤禛略有深意的话,也只轻笑,并不回答。
上辈子于她而言,确实更似一个魂牵梦绕的仙境。
也许在那里,她没了亲人,一切都得靠自己摸索,吃不知道多少苦才有收获……但若有机会,她依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回去。
那是家啊,有朋友,有未来,有自由的家。
不像这里,做什么都要动八百个脑子。
想启民智,都得加入一些有利于皇权的部分,往后也少不了要跟那些迂腐的卫道士对抗。
想到这些本没必要的麻烦,耿舒宁就有些烦躁。
“办学堂的好处您知道了,阻力您也清楚,到时候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宫里必须立起规矩来,选秀之前就得把规矩宣扬出去,才能选合适的女子入宫,时间紧迫,光凭咱们俩可不够。”
她抬头,捧着胤禛的脸蹭蹭他鼻尖,笑得狡黠,“太皇太后和太上皇那里,可就得指着您来说服他们啦!”
胤禛没错过她眸底一闪而过的腻烦,抚了抚她的黑发,声音不自觉温柔下来。
“交给朕,先用膳吧。”
*
除夕一大早,宗亲命妇和后宫妃嫔都在太后的带领下,早早去了寿康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几乎所有人都期待能见见那位备受皇上宠爱的岁宁县主,尤其是后宫妃嫔。
养心殿两天叫了三回水,白日里那狐媚子都勾着皇上乱来,简直是不要脸,有一个算一个都有捅刀子的心。
岂料耿舒宁就待在养心殿,哪儿都没去。
祭灶时候,皇上奉太皇太后、太上皇和太后在养心殿,浩浩荡荡走完了流程,吃过胙肉就叫散了,没给任何人机会说话。
大家又等着除夕宫宴,结果宫宴上也没见着耿舒宁的身影,后宫妃嫔却得知,自乾清宫宫宴回去后,养心殿又叫了水。
恨得眼珠子都要沁血的妃嫔,初一继续蹲耿舒宁,一直蹲到初五迎财神,都没见着这个让皇上夜夜笙歌的狐媚子。
别说命妇好奇,宫妃也忍不住了。
不是没人试探着在太皇太后跟前上眼药,说耿舒宁不敬太皇太后和太后,身为皇上的女人,却不过来给长辈请安。
太皇太后一如过去万事不理的乐呵老太太,不接这话茬。
“岁宁那孩子孝顺,这些日子天天在御膳房,忙着太上皇和哀家的膳食呢。”
“哀家倒是不需要她请安,还是太上皇的身子更重要些,怎么,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见那丫头?”
暗暗挑拨的妃嫔被堵得没话说。
怎么说?
都知道耿舒宁到底是在膳房里,还是腻歪在龙床上。
但太皇太后都这么说了,她们非要将人提过来……这不是置太皇太后和太上皇的身子于不顾吗?
谁也担不起不孝不忠的名头。
只是后宫里的妃嫔,还有与后宫牵绕不少的宗亲命妇,都是后宅里杀人不见血的佼佼者,自是不肯就这么算了。
*
初五皇上一开笔,就在朝堂上抛下要选秀的旨意,令内务府和礼部加紧督办的消息。
谁也不知道皇上要让谁来主持选秀,有资格的无非是太皇太后、太后和齐妃,但三人都没听皇上提过。
大家就更坐不住了。
初八立春祭,皇上奉太上皇在先农坛,率文武百官行籍田礼,祭祀迎神,三跪九叩于先农,祈祷五谷丰登。
太上皇亲手捧着御米,奉于先农祭台前,敬告农神朝廷得到的良种。
胤禛亲自将御米种下,再由工部尚书宣旨告知大臣们御米的收成。
得知御米亩产二百公斤,甚至不用轮作,可以立刻种植其他绿肥作物后,所有官员都大为震惊,跪地高呼农神庇佑大清。
春耕大典也有提早选好的地主和名声极好的百姓、老庄稼把式来观礼。
得知御米的存在,观礼的百姓们激动得涕泪横流,跪地高呼万岁,久久不息。
这山呼海啸的动静,引得几里外,在禁卫军守卫的外围观礼的百姓们都好奇不已。
早被叮嘱过的托合齐,派人提前告知百姓们御米良种的存在,外围的百姓们更激动。
能进去观礼的家里都还算是好过,反倒是外围的百姓,多是穷苦人家。
能提高产量的粮食,明晃晃的就是保住家里好几条命的存在。
他们跪地激动高呼万岁的声儿,一点不比外头小,里外竟隐隐呼应起来,令得山林间的鸟儿惊飞一片。
山呼万岁,鸟兽齐鸣,如此大的阵仗,令得见证的文武百官和宗亲都震惊不已。
这是春耕典礼头一次声势浩大到如此程度。
不管对太上皇,还是对皇上,他们都不得不低下头表示臣服,再没人敢把小心思放到台面上。
这也在胤禛和康熙的预料之内,父子俩对视而笑,春耕典礼圆满结束,只等效果扩散开来。
在元宵节时候,就能将加开恩科的旨意传下去了。
*
宫外一切顺利,宫里也按照命妇和妃嫔们的计划进行着。
原本春耕典礼,该由太皇太后率命妇在先农坛行亲蚕礼,只是太皇太后借口身子不适,没要这份体面。
按规矩来说,这该是属于皇后做的事情。
太皇太后不愿意,太后乌雅氏也名不正言不顺。
因为太上皇还活着,也并未给乌雅氏封后旨意,老爷子早年就说过再不立后。
胤禛为帝,乌雅氏自然成为太后,却并非太上皇后,所以她不能主持正妻才能主持的亲蚕礼。
太上皇没了,胤禛才能封她做生母皇太后,有这个资格。
这也是乌雅氏一直以来不痛快的地方。
亲蚕礼之前,礼部官员去寿康宫请示,却从未踏进过慈宁宫的大门,这叫太后心情更差。
她总觉得,太妃和命妇甚至后宫都在看她的笑话。
再被允禟福晋和几个跟太后娘家交好的命妇一撺掇,春耕大典这日,太后在太皇太后面前开了口。
“皇额娘,这阵子皇帝在御前宠爱耿家女的消息,都传出宫了,不是什么好话,还是尽早叫她过了明路才是。”
乌雅氏带脑子的时候,条理格外分明。
“一则奉恩将军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耿氏既自认梁家妇,却又勾着万岁爷胡闹,实难堵天下悠悠之口,惑星的流言怕会愈演愈烈。”
“二则耿氏受戒出宫为皇家祈福,也没在庄子待多久,又是南下又是北上的,毫无居士的清雅,此先例一开,叫人怎么看皇家妇的礼佛之心?”
“三则耿氏是从本宫身边出去的,她在慈宁宫说什么风流寡妇的话,如若传出去,不免有诅咒皇家的嫌疑。”
她温柔含笑扫了眼在场的命妇和妃嫔,“倒不如叫梁家给她一封和离书,赶紧叫她进后宫,请几个嬷嬷好好调.教一下,别损了皇家的颜面,皇额娘您说呢?”
太皇太后还没说话,被请来陪伴太皇太后的几个太妃先开了口。
小佟贵太妃笑着点头:“太后娘娘的话有道理,虽然岁宁县主是在行宫伺候老祖宗去了,可听人说她也没少往太上皇跟前跑,这叫人知道了,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荣太妃附和:“都知道老祖宗您疼爱小辈,可岁宁县主受宠时候也不短了,却也没个身子,到底是皇家子嗣更重要些,皇嗣事关社稷,老祖宗可不能不管啊!”
太皇太后不爱跟人打口舌官司,再者胤禛也没叫她在前头顶着。
她笑了笑:“按你们的意思,是要哀家下懿旨,封她为妃?”
后宫能进来陪坐的几个妃嫔呼吸一窒,这就封妃了?
等那贱人有了身子,后宫还有她们站脚的地儿吗?
齐妃李氏忍不住开口,“老祖宗,耿氏毕竟是成过亲的,名声也不好,宫里宫外都知道,封她为妃怕是不合适。”
“齐妃娘娘的话有道理。”连向来清雅的懋嫔都柔柔开口。
“如果初封耿妹妹为高位,德不配位,岂不是坐实了她惑星的传言,对万岁爷的名声也不好。”
熹嫔也笑道:“先给个低些的位分也无妨,左右万岁爷宠爱耿妹妹,等她诞下皇嗣再晋位就说得过去了。”
话是这么说,但耿舒宁有没有命生小阿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太皇太后笑意不变,调侃看乌云娜一眼,她说什么来着?
只要岁宁丫头一进宫,别管胤禛多疼爱她,保管叫这群乌眼儿鸡炸毛。
乌云娜心里叹了口气,她也没想到,太皇太后和皇上的宠爱,都没叫这群女人清醒些,连体面都不要了。
好在提前得了太上皇的口谕,乌云娜立马就要站出来说话。
一直似笑非笑听着的宜太妃突然嗤笑出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要本宫说啊,你们一个个都是闲得慌,这是生怕屎不够臭,要往自个儿身上揽,还要叫旁人跟着抹一身,也不嫌腌臜。”
太后乌雅氏脸色猛地沉了下来,“宜太妃,你什么意思!”
郭络罗氏冷笑,“姐姐做了太后,连话都听不懂了?”
“谁不知道玲珑炉和玲珑炭是岁宁县主想出来的,连太上皇都多有称赞,在民间也有人奉岁宁县主的长生牌位!”
她明艳不减的丰腴面庞上,全是嘲讽,“别说你们不知道,你们现在用着的香皂,精油,还有美容方子,都是那孩子捧着心肠奉上的孝心!”
“偏偏就那端着碗骂娘的,黑心的道理一大堆,哪儿来的脸呢?”
众人脸色都不大好看,几个得脸的命妇也有点不自在。
她们现在确实用着耿舒宁苏出来的东西呢。
尤其……那东西还是从乌雅氏的铺面卖出来的。
大家都下意识看向太后。
太后黑了脸,猛地拍了下桌子:“郭络罗氏!你放肆!”
到了郭络罗氏嘴里,却成了她占人便宜还恩将仇报,乌雅氏恨不能直接剐了宜太妃。
耿舒宁身为慈宁宫女官,伺候她天经地义,送给她的东西当然任她处置。
她也没亏待了耿舒宁,那县主之位还是她催着太上皇封的,不然能有耿舒宁如今的风光吗?
郭络罗氏委屈起身,跪地看向太皇太后:“老祖宗,您可管管吧,后宫争风吃醋是一回事,可不能委屈了好孩子!”
“岁宁县主伺候您身旁,为您和太上皇将养身子,令得太上皇龙颜大悦,与皇上父子之情愈发融洽,桩桩件件哪件不是好事?”
五福晋和九福晋目瞪口呆,什么时候婆婆这么心疼皇上的人了?
宜太妃看他们俩儿媳都没顺眼过,何曾这么为别人说过话,尤其是九贝勒和皇上不睦,如今还被幽禁府中呢。
真是见鬼了!
其他几个皇阿哥福晋也没好到哪儿去,她们思忖着莫不是宜太妃为了跟太后作对?
她们俩年轻的时候就不对付,现在宜太妃为了找太后麻烦,帮着太后的儿子喜欢的女人说话……图啥啊?
郭络罗氏余光扫见众人的震惊,尤其是两个张着嘴呆滞的儿媳妇,只在心里冷笑。
全是一群傻子,不讨好皇上,难不成讨好乌雅氏这个佛口蛇心的蠢妇吗?
允祺和允禟也是傻子。
他们看不明白的事情,自打允祺把北巡的事儿跟郭络罗氏说了,她立刻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顺着皇上的意,捧耿舒宁上位,与皇后和皇上交好,往后那俩棒槌的前程,甚至还有允俄的,就都稳了。
郭络罗氏也无奈,可能郭络罗血脉的脑子,都长家里姑奶奶身上了?
不然没道理她生的儿子都那么蠢。
但这会子不是无奈的时候,她面上依然义愤填膺——
“不是臣妾要以下犯上,得罪太后娘娘,臣妾愿意受罚,臣妾就是不明白。”
“后宫的妃嫔除了给皇上添麻烦,还做什么了?连孩子都没保住几个,只知道泼脏水,觍着脸在这里一口一个妹妹。”
“惑星的脏水一盆盆往岁宁县主头上泼,问题是那孩子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吗?她祸害谁了?”
“难不成岁宁县主不该为万岁爷分忧,也不该孝顺长辈,就该眼睁睁看着长辈们受罪,才叫守本分?”
宜太妃的问题,像是一个个巴掌,生生往众人脸上扇,除了太皇太后就没一个脸色好看的。
道理谁不清楚?
宜太妃的巴掌叫人脸疼不假,却也把在场女人心里的狠劲儿激发到了极点。
耿舒宁的存在损害了所有人的利益,她们想舒坦,就绝不能叫耿舒宁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