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探查消息
景恒眯着眼, 见那狼崽子确实走了,这才站起身,仿佛斗赢了的骄傲公鸡, 飘飘然昂扬。
凤明揉揉太阳穴,被景恒的一惊一乍气得头疼:“阿津才十五岁!”
“阿津?”景恒重复一遍, 凤明没觉得丝毫不妥也不敢有何异议,只好切了一声:“在犬戎十五都有儿子了, 你还不了解这些外族么, 妻女奴仆,父死子继,没个规矩。”
“好好好,”景恒一肚子歪理,凤明懒得和他掰扯:“你最有规矩。”
景恒洋洋得意:“当然, 我为你守身如玉。前生今世, 我都没碰过别人。”
【齐圣宗:谢谢,是朕守身如玉。】
凤明把景恒的枕头扔到床上:“睡觉了。”
景恒横抱起凤明:“凤明, 我想”
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搭在景恒喉咙上,微微收紧, 威胁意味十足, 凤明浅笑着温柔地问:“你想什么?”
在锁喉的威胁之下,景恒改口道:“我想看看你长没长肉。”
他颠了颠凤明, 把凤明安安稳稳地放回床榻上:“服用长生丹这么久了,身子可大好了?”
凤明怎不知景恒这蠢狗在想什么。
可太怪了。
他从前和景恒在床上胡闹不觉什么, 可现在景恒身上不光是景恒,还有圣宗, 虽说都是一个人。可圣宗陛下冷静自持, 他从前同圣宗最亲密的动作就是拥抱, 骤然间,要坦诚相见
凤明盖好被子,把半张脸都埋在被里。
还是下次再说吧。
景恒拥着凤明,在心里埋怨齐圣宗碍事。
【景恒:烦,你还能像以前一样,就好像不在一样那种。】
【齐圣宗:那时朕的灵魂在沉睡。】
【景恒:你再睡会儿。】
【齐圣宗:碍你事儿了?】
【景恒:你在凤明不好意思和我做羞羞的事情!】
【齐圣宗:凤明知道朕在?】
齐圣宗就是齐圣宗,一语道破天际,心眼子多得令人瞠目,操作也骚得离谱,令人情不自禁击节赞叹:还能这样?
景恒恍然大悟,他的手扣扣簌簌摸向凤明腰带,凤明反手按住他的手:“别闹。”
景恒小声说:“他睡着了。”
凤明微微犹豫,手上抵抗的力气却小了许多。
事不宜迟、机不可失,景恒趁机翻身压在凤明身上:“真的,骗你是小狗。”
这说法没什么说服力,凤明却像是信了,纵容了景恒的亲吻。
景恒的唇落在凤明的额头、脸颊,他最爱凤明那双眸,他一亲,那双眼就会微微闭上,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而后再睁开眼睛时,瞳孔中的潋滟水光令人恨不得溺死其中。
凤明的耳朵很怕痒,舔的越轻,回馈越强烈,若只是灼热的气息吐在上面,凤明就会痒的仰起头呼吸,露出致命的弱点,那雪白细嫩的脖。
此处需着力啃噬。
运气好时,就能听到
“景恒!”凤明微微喘息:“别舔了。”
今日运气不佳,没有听到最好听的,但景恒的机会很多,他用力一吸喉结,如愿以偿地听到更多低吟。
凤明的手指插在景恒发丝间,真诚地说:“你就像一只小狗。”
“是狼。”景恒伏在凤明身前,轻声陈述:“我早就见过你。”
在西燕、在大漠。
在那场震古烁今的战场上。
***
仁宗二年,西北大漠齐军驻地。
是夜,无星无月。
凤明没穿银铠,一身黑色夜行衣,靠在主帅营帐门口,悄悄听外面的动静。
都睡下了吧?
年轻的凤明用剑柄撩开帐帘,闪身出去,又把帘子结结实实掩得密不透光,仿佛从未有人出来过,他非常小心,像一只夜行的猫科动物,动作轻盈,一丝凝涩也无,应当没有人会发现他偷偷离开了营帐。
“这么晚了,将军去哪儿啊?”
事与愿违,而且违得非常过分,让凤明用两个字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倒霉。
三个字,倒大霉。
凤明僵在原地,缓缓回头:“老师。”
邹伯渠一身靛青色文袍,面无表情,许是因为衣裳颜色的缘故,脸色也隐隐发青。
凤明如临大敌,撩起帐帘,缓缓退回营帐:“这就睡了。”
邹伯渠逮猫崽子一般,单手薅住凤明后领衣襟,另一手负在身后,长身而立。
明明是个不通拳脚功夫的斯文人,却轻而易举地制住了武功盖世凤明,邹伯渠低声训斥道:“上次偷跑出去,没叫我逮到,腿上带着好长一条伤回来的,这次又想去哪儿?”
凤明垂下头,不服不忿又不敢表现出来,嘟嘟囔囔地顶嘴:“哪儿就好长了。”
“还敢顶撞!”邹伯渠一挥双手,比划出个四寸大小:“西燕弓箭手厉害得很,你不要自恃武艺高强就胡跑乱窜。”
凤明立即道:“老师,我知道的。我就是去探查消息。”
他抬起眼观察邹伯渠脸色:“这次绝对不会跑丢,有一头狼带着我,就是上次送我回来那只。我们说好了,今晚它领我去西燕王庭。”
邹伯渠也不知凤明怎生和一头狼说好的,他不赞同地说:“西燕擅训狼,小心中了圈套。”
凤明一瞧有戏,拉着邹伯渠往营外走:“不会的,您看。”
营帐外,凤明刚把手指放在口中,还没吹出声,景恒就闻到了他的味道,缓步从石头后面走出来。
凤明道:“大狼,过来。”
景恒做狼时,保留了一定人的神志,同时也有着野兽的天性,狼眸泛出幽光,警惕地望向凤明身边的中年文士。
凤明说:“这是我的老师,邹太傅。”
景恒直起身,邹伯渠?
给凤明写信,凤明看都不敢看的邹伯渠?
让齐圣宗闻风丧胆的邹伯渠?
景恒歪了歪头,瞧不出这位文士有何可怕的。
凤明摸了摸大狼的头。
景恒骄傲地扬起狼吻,示意凤明给他挠下巴。
凤明挠他下巴,又揉他耳朵,景恒卧在地上,扭着身子,翻出肚皮。
凤明说:“是不是很乖?”
邹伯渠拿这个小弟子一点法子也无,今日不放凤明出去,改日又偷偷跑了,他也没什么办法,罚也不舍得罚,只好要凤明保证:“只是探查?”
凤明听出有戏,老实承诺:“只是探查。”
邹伯渠问:“保证?”
凤明答:“保证。”
大狼站起身,凤明骑在狼上:“老师,我走了。”
得了凤明保证的邹伯渠无可奈何,总不能真拘着凤明,毕竟是一军主帅,军中无戏言,姑且信他一次吧。
翌日一早。
齐军主帅彻夜未归,凤明麾下将军部下皆汇集于营帐前,焦急等待,正当众人方寸大乱之时,一阵喧哗之声乍起,原来是凤明骑狼而归。
瞭望塔上的士兵:“将军回来了!”
只见凤明身上新添数道伤口,黑衣上鲜血凝结成深色血块,脸上也尽是黑色灰泥,十分狼狈。
邹伯渠勃然大怒:“凤养悔!”
凤明眼神明亮,他翻身下来,将手中宝剑抛到汪钺怀中,嚣张地与邹伯渠擦肩而过,傲然宣告:“大捷,我把西燕王庭烧了。”
众人:???
“出了营地往西,沿路有标记,右将军带上两千人马去收拾残局。”凤明抹了把脸上的灰:“烧水,我要洗澡,杀了二十余个王族,满身尽是血腥气。”
汪钺大吃一惊:“二十余个王族?”
凤明心中得意,面上却是理所当然的深沉神色,语气也漫不经心:“都是些旁支,可惜西燕王跑的快,没捉住。”
众人简直好奇至极,你一言我一语的追问,这个问怎么回事,那个问王庭在哪儿。
凤明很不耐烦似的:“趁夜奇袭罢了,这有什么特别的。都散了,一个时辰后到我帐中议事。”
景恒蹲坐在地上,吐出舌头,简直爱死了凤明这暗自得意至极,又偏偏装作小事一桩的傲娇模样。
好可爱。
凤明的桀骜止于邹伯渠的一声轻咳:“只是探查?”
凤明脚下一顿。
邹伯渠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邹伯渠心想,凤明年纪轻轻,武功奇高,运气又太好,这般气盛骄傲,早晚要吃大亏。
他作为老师,哪怕数次出言提醒,却也无用,这人总要亲身吃过亏,才知道苦;只有跌的头破血流,才知道疼。
过来人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只恨他不懂、不开窍,可过来人没过来之前,又有谁懂了,有谁开窍了?
随他去吧,有他这师父、有太子做师兄,难道还能护不住凤明,再者说,年轻人吃些小亏,杀杀锐气也并非坏事。
邹伯渠万万没有料到,这个亏来的这样快,快到险些要了凤明的命。
且说这西燕王庭被烧,失了根基。三月初,西燕首次主动休战,上表降书向大齐求和。
朝野震惊,太傅邹伯渠带降书亲自归京,向仁宗述职。
于此同时,西北军截断西燕粮道,凤明率军千里奔袭,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沙漠如有神助,总能精准摸到西燕的辎重粮仓,趁夜发动突袭。
神异的是,无论凤明的军队走的多深,都能找到水源绿洲补给。
西燕军不胜其扰,被凤明撵的如同慌不择路的兔子。论装备,论人数,西燕军远不及齐军,从前他们依靠戈壁地形,诱齐军深入,戈壁黄沙万里,稍有不慎就会迷失方向,若无水源补给,只需三日就可以拖死几十万大军。
可如今此法再难奏效。
凤明身边有一头狼王,在这片千万里的戈壁滩上,数以百万计的狼族都是齐军的探子。
这场仗,西燕注定落败。
作者有话说:
少年意气的凤明出场都超级心疼。
超级心疼。?
? 82、月亮
三月中旬, 齐军大捷,俘获西燕降兵八万。
三月二十六,西燕于胡丹戈壁向凤明表降。
戈壁滩天高云阔, 凤明一身银铠,骑马立于玄甲军前。
一匹狼立在凤明身边。
“穿银铠的那个, 就是凤明。”高陂上,西燕战神胡乌巴尔右眼蒙着黑布, 给西燕王指认着:“我的眼睛, 就是这只银凤凰射瞎的。”
西燕王眯着眼,望向这位给西燕带来灭顶之灾、倾覆之乱的少年将军:“他的铠甲为何异于旁人?”
提及此点,胡乌巴尔咬牙切齿:“他自诩武艺高强,故意穿的与众不同吸引敌军。他不信谁能杀得了他。”
好狂妄。
西燕王笑了笑,转动着手上的黄金嵌翡翠扳指:“戈壁上, 只适合雄鹰才能翱翔千里。今日, 我要用他的头颅盛酒。”
胡乌巴尔犹疑道:“可他是狼王庇佑的人。”
西燕王恶狠狠地盯着凤明战马旁的巨狼,恨声说:“狼王背弃了他的种族, 从今日起,狼神再也不会眷顾西燕了。”
胡乌巴尔单手抚额, 行了个礼, 他调转马头,沉声说:“八万西燕儿郎会赞同大汗的决定。”
今日, 西燕王放弃了八万降兵,拿出最后的底牌狼卒军, 势必要诛杀凤明于此。
随着西燕王一声令下,五百狼卒军倾巢而出, 以身体为防线, 将凤明与齐军隔离开来。
凤明冷笑一声, 他就知道西燕不会乖乖表降。他抽出定山河,一马当先,一剑砍翻敌军,喝了一声:“西燕王就在此处!去把他擒来。”
景恒虽是狼身,可他实在不想咬人,怪恶心的。
西燕人有训的狼,他也有狼兄狼弟。景恒仰天长啸,叫兄弟们出来帮忙,自己则绕在凤明马前为他掠阵。
凤明:“”
汪钺惊诧道:“这么大个狼竟然不会打架?”
凤明也极为无语:“汪钺,你把它带出去!这兵荒马乱的,别再让马踩了它。”
汪钺:
景恒:
【关于我做狼的时候,被老婆以为很弱,担心我被马踩的那些事。】
一支长箭从高处射来,直射凤明右眼。
这一箭来势汹汹,凤明挥剑隔开,箭落到地下不减势头,三分之一个箭身都没入黄沙。
胡乌巴尔!
凤明反身抽出只羽箭挽弓,看也不看便朝着来箭的方向反射回去,羽箭呼啸而去:“都跟着我的箭,西燕王就在那里!”
胡乌巴尔的箭给凤明指出明路,就是为了把凤明身边的齐军引开,可凤明艺高人胆大,顾不得许多,只想活捉了西燕王。
训一支狼卒军需要十年,每一名狼卒军都是西燕的无上至宝,然而凤明是中原三百年才出一个的将才,凤明不死,西燕永无卷土重来的可能。
两害相权取其轻,西燕王不得不孤注一掷。
戈壁宽阔,极易被弓箭手伏击,可凤明也并非空手而来,此处除了齐军,还有被俘的西燕军、西燕王族。待凤明身边齐军渐渐减少时,西燕王竟全然不顾,命三百西燕弓箭手赫然挽弓,竟是要不分敌友,抛弃所有筹码,用八万西燕士兵的命换凤明之死!
漫天长箭如雨,寒光映在凤明明亮的瞳孔中。
齐军以盾牌为阵,及时将凤明牢牢护在其中,挡住那四面八方射来的弓箭。
外面哀嚎阵阵,有齐军的,也有西燕人的。
凤明简直要气炸了,他如何能想到,西燕会如此无耻,竟置族人于不顾。
凤明环视一周,心脏慢跳一拍:“狼呢?” 他从盾牌缝隙往外去看,只见那只大狼与它十几头狼兄狼弟一道护在盾阵之外,阻挡那些试图破阵的狼卒军。
凤明推开盾牌。
齐军阻拦道:“将军!”
凤明冷冷道:“我做将军,从没有自己躲在后面,叫旁人替我拼命的时候。”
这话不假,冲锋陷阵,凤明总是身先士卒,一往无前。
凤明闪身出去,他功法极快,转瞬到了那头蠢狼身边:“快走!让你的狼都走。”
大狼黄金色的眼眸里倒映着凤明。
大狼一声清啸,追随他而来的狼群如来时一般,四散着离开战场。
凤明挥剑劈开长箭:“你也走!”
景恒已经中了一箭,他知道他走不了了。
天命如此,从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他就注定要死在这里,开启他的下一场轮回。
景恒扑倒一头偷袭凤明的西燕狼,咬穿了那狼的喉咙。
厮杀声中,他深深凝望凤明。
一支长箭射向凤明,凤明翻身避开,长箭擦着他的胳膊射向景恒。
凤明在心里暗骂一声,抛出手中的定山河为大狼挡下这一箭。
凤明怒道:“你”
景恒将凤明扑在身下,将凤明牢牢护在肚皮下,以宽阔的后背替凤明挡去箭雨。
凤明:!!!
他拼命捶打这头蠢狼:“起来!”
景恒舔了舔凤明脖子。
被一头大狼罩在身下,凤明什么也看不见,仰起头只能看见灰色的狼吻。
狼的体温比人更高,凤明感到了一阵暖。
他不知这头蠢狼是否挨箭,论理,中箭时,随着那长箭的破空之力,中箭者是会被惯性带着前倾的。可这头蠢狼一动不动,令人忍不住乐观地想象,也许它没有中箭,它可是狼神啊。
直到血顺着狼毛流下来,滴在凤明银色的铠甲之上。
粘稠的血腥气蔓延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凤明被那血烫到了一般,疯狂挣扎:“你起来!我不用你!”
大狼一动不动,紧紧压着凤明,目光温顺,星河暗藏,仿佛有无尽的千言万语要对凤明说。
凤明双眼通红:“你滚开!我不要你了,我的仗打赢了,用不上你了,你滚,你滚!”
大狼听不懂似的,微微歪了歪头。
景恒将头埋在凤明颈间,轻轻蹭了蹭。
原来是这样。
难怪凤明会坑杀八万降兵。
原来是西燕人使诈,以换俘为由诈降,要凤明的命,这八万人,西燕从以一开始就放弃了,所以不全杀了,难道还能放了吗?
凤明从来不是一个残忍的人。
他那么善良。
一直那么善良。
景恒因谢停挨廷杖而落泪时,凤明冷眼旁观,那时的景恒只当凤明天生冷心冷情,原来凤明不是这样的。
要经历多少生死离别呢?
是多少场悲欢过后,凤明才不得不冷下心肠,寒着脸独面人间。
独身一人的凤明冷漠地告诫自己,如果不再投入感情,那分别时便能够不难过了。
景恒眼眶微热,凤明也曾是会因一头狼的死而落泪的少年啊。
【对不起,凤明。
你可能还要经历许多场离别。
但我保证,但我们再次相遇的时候,我会永远、永远陪在你身边。】
狼眸专注地望着凤明,将那道身影永永远远的锁在金色的瞳仁中。
他的瑰宝。
他的月亮。
他的凤明。
***
“是狼吗?”凤明仰起头,看着身上的高大男人:“还是像小狗大狗。”
景恒啄了口凤明的下巴:“为什么?”
凤明说:“我不喜欢狼,狼很不听话。”
景恒心中隐痛。他决定不告诉凤明那头狼就是他的转世,他们之间已然历尽了无数次分别,这件事他自己知道就好。
“我听话。”景恒俯下身,在凤明耳边轻轻汪了一声。
景恒惯会装乖,哄着凤明亲他、摸他。
他蹭着凤明的腿:“扶着点。”
凤明太瘦,大腿上没有多余的肉,夹不住景恒。但他很乖,冷玉似的手摸着景恒,说:“好烫。”
“还有更烫的,都给你。”
景恒呼吸滚烫,他闭上眼,爱与欲在心中交织缠绵,是蛛网、像藤蔓,是枷锁。
凤明的眼神就是天罗地网,总能轻而易举地捕获了他。
不,甚至不需要一个眼神。只要凤明站在那儿,就站在那儿,就足够景恒就甘愿为他死上千次万次。
他情不自禁、他不能自抑,他身不由己。
爱情一旦萌生,欲望就会疯长。
欲望逼催着景恒。
他像只求偶的鹤,在林间跳起拙劣的舞;像只表白的蟋蟀,在夏夜演奏愚蠢的歌。
他是发情的兽,被欲望冲昏头脑,充斥着疯狂的占有与撕扯,恨不能咬死爱人身边所有心怀不轨的雄性;他也是无家可归的流浪狗,胆怯地靠近,小心地窥探,翻出肚皮摇尾乞怜,时而欢喜雀跃,时而黯然神伤。
他为爱沉沦,因欲堕落。
他将永远跪在凤明脚下,渴求凤明的爱与垂怜。
一次结束后,凤明转着手腕,抱怨道:“手都酸了。”
景恒亲他额头:“背过去。”
凤明趴在床上,打了个哈欠,不太想再陪景恒玩了:“我困了。”
“困了就睡。”景恒说。
反正这事儿凤明惯不出力,凤明也不懂,至今以为这档子事儿就这么简单呢。
真愁人。
现在多了个齐圣宗,那谁先和凤明欢好呢,难道真要等灵魂彻底融合?
那得猴年马月。
凤明把头埋在手臂里,似睡非睡,半梦半醒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身后是他最信任的男人,向来谨慎敏锐的九千岁放松了警惕。
他困得睁不开眼,就这么睡了过去。
未察觉身后悄么声地换了个魂儿。
作者有话说:
景恒:兄弟够不够意思。
齐圣宗:这时候你能别说话吗??
? 83、忌辰
永元六年十一月, 冬至。
会逢齐圣宗六年忌辰,怀王景沉因借口凤明毒死齐圣宗而将其赶出京城,如此作态之下, 这次自然要抓住机会,好好表现一番, 才能体现他对大齐的‘忠诚’。
他安排下盛大隆重的祭礼,脱了九琉亲王冕冠, 披着麻衣, 亲自前往天寿山祭拜齐圣宗。
一路哀乐齐鸣,打白幡、洒黄纸,声势浩大,宛若圣宗皇帝又死了一回。
京城,婉仪公主府。
吹吹打打的哀乐渐行渐远, 婉仪冷笑一声, 对丈夫李屏说:“也不知他做给谁看。”
还能做给谁看?
自然是不明真相的天下人。
李屏是京城四大营中东大营的副将,景沉此行去天寿山, 本点了李屏随扈,婉仪不许李屏去, 李屏也就作罢了。随扈出行禁军的事情, 四大营拱卫京城,这原也不是四大营的活计。
今夜景沉还摆下宫宴, 宴请京中皇亲勋贵。
婉仪也说不去。
可怀王景沉此举本就是试探,婉仪不去, 李府将来的位置难免尴尬。李屏身后是硕大的李府,几百人生生死死都在他身上, 他不得不慎之又慎, 生怕行差踏错。
念及此节, 李屏劝慰道:“晚上的宫宴,公主不若就去坐坐?”
婉仪放下茶盏,冷然道:“他摄政之位来的不正,本宫不去。”
李屏还想再劝。
婉仪打断道:“如今他地位不稳,才想着拉拢李府,来日他一朝坐稳摄政之位,本宫乃仁宗嫡女,他难道会放过本宫?你若怕了,不如现在就同本宫和离,好保全你的李府。”
这话说的重了,李屏是个好脾气的,并不生气,只是说道:“我要保全李府,难道会不保全你?”
婉仪站起身,她今日穿的素雅,只戴了支白色珍珠流苏钗:“李屏,你我夫妻多年。你应当记得,当年瑨王谋反,瑨王挟持母后威胁凤明,要凤明跪认他是正统时,我母后如何说的?”
“母后说,凤明与太子同师同傅,凤明拜他,等同太子拜他。为了不叫凤明为难,不惜跳下微雨台。”
婉仪微微哽咽:“母后向来畏高,每年元宵灯会,她都不敢坐在二楼听戏赏灯。父皇总是笑她:不站得高些,怎看那漫天烟火。虽这么说,可父皇仍年年陪她在楼下看灯。”
婉仪终究没让泪水落下来:“本宫与圣宗同父同母,今日宫宴我若去了,何异于代替圣宗认下景沉的摄政之位,就是在跳一次微雨台,我也断不会认。”
李屏见不得婉仪难过,他上前两步,拥着婉仪:“好好,不去就不去。就是带着东大营反了他了,我也绝不能叫你跳微雨台。”
婉仪破涕为笑,反了他了,这话多好听,李屏是个软性子的人,因李府上下都指望这他,他遇事慎微,总是瞻前顾后,可就是这样的人说出来才那样可信、那样动听。
婉仪靠在李屏怀中:“你又不是东大营统帅,一个小小副将也敢说此狂言。”
李屏说:“统帅有什么了不起,他媳妇是公主吗?我媳妇可是公主,嫡长公主。”
这话平时婉仪自己也说,她总以嫡长公主自居,只不知为何,这话叫她丈夫说出来竟莫名羞恼,她捶了下李屏胸口:“老大的人了,没个正行。”
李屏道:“谁要正行?我要公主就够了。”
婉仪想起什么似的:“凤明那两万净军,可有消息说要如何处置?”
李屏答:“景沉号称要‘除尽阉党’,那些净军只怕都活不成了。”
“无论如何,我都不信凤明会毒死我弟弟。”婉仪垂眸沉思:“此事定有蹊跷。”
冬至午后,淮安王府。
景恒包了饺子,先孝敬了爹娘,又去腻歪凤明。
他到时,巫女正在为凤明把脉。
算起来,凤明服用长生丹至今已有百日,虽石虫蜜的毒不再毒发,可内力始终没有恢复。齐圣宗遣玄一去京城接巫女来瞧瞧,毕竟有关蛊母,就算神医的徒弟朱汝熙也不甚了解。
玄一却觉着,凤明没有内力也未必是件坏事,他在帝陵前捅死景恒的事情,凤明显然很是介怀,若要恢复了武功还不得追着他砍?
他可冤死了,杀死景恒的命令是圣宗生前下的,玄一不过是听命行事,哪里就怪得到他头上,景恒倒是不记恨他,见了他还叫他师父,跟着他学武功,日夜不辍,内力如今已有小成。
他叫景恒主子,景恒叫他师父,可真是乱了辈分了。
他玄一可真是倒霉透顶。
不过缠进旁人的情爱里,哪个能不倒霉呢?最倒霉的倒也不是他,是汪钺。
景恒才出现时,百般痴缠凤明,汪钺瞧景恒不顺眼,坏话说了一箩筐,好几次还差点把景恒打了。
后来汪钺瞧景恒顺眼了,替景恒说好话时又免不了抹黑齐圣宗几句。汪钺劝凤明‘怜取眼前人’、说圣宗‘早投胎了,都会打酱油了’、说‘做皇帝的以天下为先,实非良配’。
还和景恒一道说:圣宗确实不行。
真是造孽,这不是里外不是人,前生今世都给得罪了。
前几日,汪钺知道景恒就是圣宗转世,且圣宗的魂就在景恒体内后,已经好些天没出现了,开始谁也没在意,连着三天都找不见人,凤明才急了,派了人去找,也不知找到没有。
反正玄一出发去京城接巫女之前,是没找着。
玄一躲在房梁上暗中护卫,并不现身。因为他的皇帝主子说:‘免得凤明见了你,心绪不稳,影响恢复。’
玄一整个一个大无语,凤明见你这罪魁祸首没‘心绪不稳’,见他有什么不稳的。还有凤明那心绪,他没瞧出不稳来,简直稳极了,就这样接受了他皇帝主子和徒弟主子是一个人的事。
说起来他皇帝主子心眼真是多,还是他徒弟主子乖巧可爱。
景恒一进屋,直觉玄一躲在房梁上,抬头瞅了一眼。
巫女穿着素色长袍,白纱覆面,她站起来微微一福身:“好久不见。”
景恒颔首问:“怎么样?”
巫女答:“蛊母已经成活了,只是凤公子身体亏空太久,他的内力霸道凶猛,晚些恢复是好事,还需再养养。”
凤明一听还要‘再养养’,面无表情的脸上透露出不高兴来,从脉诊上抬起手腕,坐在桌前生闷气。
景恒安慰道:“听话。”
凤明把头靠在景恒腰间:“我想领兵。”
景恒道:“谢停、玄一俱是绝世高手,你选一个跟着你,我就许你领兵。”
凤明没说话,靠着景恒闭上了眼。
景恒说:“你们都辛苦了,先下去吧。”
待众人走后,凤明才说:“不要他们跟着。”
景恒坐下来和凤明商量:“要么派人护着你,要么你武功恢复了再去,你来选。”
凤明垂下头:“乌洛兰津跟着。”
景恒:???
“不行。”景恒说:“他不行,他功夫还不如我呢。”
【齐圣宗:哎。】
【景恒:您有什么意见?】
齐圣宗旁观者清,可算明白从前他与凤明两情相悦却谁都不说时,旁人那种看傻子的心情了。
【齐圣宗:他想让你陪着。】
【景恒:?】
听人劝,吃饱饭。景恒没理会齐圣宗的阴阳怪气,试探着问凤明:“那我陪你去,成吗?”
凤明抬起头,终于露出些笑意:“好。”
景恒也笑了,抬手捧起凤明的脸:“你相公笨死了,以后直接说好不好?”
凤明有双极美的瑞凤眼,弯起来时有道卧蚕横亘,有点狡黠。他像知道自己很漂亮似的,微微眯起眼,勾起唇角:“你相公也笨死了,不会说。”
“笨狗和傻凤凰,”景恒附身,认真地注视凤明的瞳孔:“好般配。”
景恒总是有很多坏主意,他说:“相公,去榻上玩会儿吗?”
凤明拨开景恒的手:“光天白日,你成日里都想些什么。”
“想你啊。”景恒说:“我明明天天见你,可还是好想你。”
景恒的狗爪子从凤明外袍钻进去,也不知再摩挲什么。
片刻,凤明轻轻倒吸一口气,似怒非怒,瞪了景恒一眼。
这一眼瞪得景恒心头火起:“都说九千岁的眼睛锐利,不怒自危令人不敢直视。我怎么到觉着,你倒是生了双勾人的桃花眼?”
凤明内眼角尖而深邃,眼尾细而略弯,状似桃花瓣,眯起时情意迷离,媚态毕现,像把小勾子,把景恒的魂儿都勾走了。
景恒还想再说些调情的话,好哄着凤明同他胡闹,谁知正此时,房门敲响。
谢停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世子爷,王府那边有人寻你。”
景恒问:“谁?”
谢停又敲了敲门。
景恒不明所以,掏出爪子,跟凤明说:“我出去看看。”
凤明理着衣襟,面不改色,但若仔细看,便能看到他眼角微微有些潮红。
景恒推门出去,拉着谢停走出好远:“干嘛,不是和你说了,我和凤明两个人在房里时,只要关着门,没有十万火急的大事不要打扰吗?”
谢停无语:“就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啊。”
冷风一吹,景恒心头身上的热消减下去,他仍然心不在焉,脑子里都是凤明微红的眼。
凤明的眼为何会红呢,难道是终于得趣了?
可他也没碰哪儿啊,难道是痒的,还是羞的。
耳边谢停说了句什么,他也没认真听,只是顺着谢停的话说了句:“什么女子?”
谢停道:“我哪儿知道,那女子口口声声说找你,你可别是欠了什么风流债,找上门了。”
作者有话说:
景恒:就喜欢和凤明玩,嘻嘻。?
? 84、藏娇
风流债?
路过的兰小丰:!!!
景恒没当回事, 对着兰小丰微微仰首,打了个招呼,接着对谢停说:“我哪儿有风流债, 叫什么,别是来碰瓷儿的。”
谢停摇摇头:“她不肯说。观其言行, 倒像个风尘女子。”
“风尘女子?”景恒皱了皱眉:“不认识。怎么随便什么人寻你家世子爷你都信啊,我是那眠花宿柳的人吗?”
谢停怪委屈的, 心说全淮安都知道世子爷是个风流纨绔, 从前在淮安遛鸡斗狗的,路过看见只野猫都得伸手撩拨一下。
他瞧着景恒走了,才小声说:“可她长得妖娆出尘,不像个骗子啊。”
景恒本都走出老远,风把‘妖娆’二字送到他耳边, 他脚下一顿, 兜转回来:“是不是挺高、挺好看的。”
谢停:“”
于是乎,那位挺高、挺好看的风尘女子,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景恒接进了凤府。
如今凤府里除了锦衣卫就是宦官,连着雌性麻雀从凤府上方飞过去, 一众手下都觉得眉清目秀, 更何况是景恒亲口说‘好看’的绝色美人。
那可真真是荆钗布衣难掩倾城惊艳,仆仆风尘不盖风华万千。
乌发蓬松, 似散非散,几缕碎发荡在颊边, 一双眸含羞带怯,眉眼间尽是温暖春色。
寒冬腊月的天里, 谁与这位美人一个对视, 心都快跳上几下, 火热火热的。
凤明在院门口守着,见此情状冷冷警告:“你眼珠子再乱看,我就挖了你一双招子下酒。”
美人眼波流转,眸中含了几千颗碎钻,瞳孔微微颤抖,他挽住景恒的手,宛如怕极了,恨不能把整个人都贴在景恒身上:“你婆娘好凶。”
景恒躲了躲,亏他力气够大才抽出手来:“彩墨大哥,你正常点。”
彩墨莞尔一笑,一张比桃李更艳的脸上光彩照人,他含笑与凤明对视着,放肆地说:“你这样凶,小心男人跟人跑了。”
凤明受不了似的,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回了院中。
景恒道:“你大老远从江城过来,就是为了刺他一句?给他惹生气了有什么好。”
彩墨换回了男人的声音,他用女声时声音极柔,可他真实的声音又很低,完全不像一名太监该有的音色:“他只有生气时才有几分活人样子。”
听闻此言,景恒心中有些心疼,又有些得志,他对彩墨说:“他如今不像之前那样了。”
嘴上这样说,表现出来的却是‘我把凤明宠得很好,快来夸我’的意思。
彩墨见状,不由莞尔一笑。
二人入了小院,纵是出身宫廷、惯见繁华的彩墨都忍不住‘嚯’了一声。
院外寒风萧萧瑟瑟,院内却暖如阳春,温热袭人。
最打眼的是一棵百年梧桐树,繁茂高大、郁郁葱葱,满园的月季花,此起彼伏的绽放出好颜色。
人工凿成的池塘中水雾弥漫氤氲,应当是引来了温泉,骗得几支分不清季节的莲花迷迷糊糊地盛开。
“好大是手笔,”彩墨看向景恒,眼神中带着些许探究,意味深长地说:“是金屋藏娇,还是梧桐栖凤?”
“藏娇。”景恒不以为意,解下氅衣递给乌洛兰津:“我这般玉树临风,当得起他这一藏。”
彩墨:“”
初见景恒时,凤明惮赫声名,权掌天下,景恒在凤明身边姿态总是很低,鞍前马后伺候着不说,言语间也捧着凤明。
如今情势调转,凤明被驱逐离京,安顿在淮安的封地上,可景恒依然如此,不曾有丝毫轻慢。
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状,景恒都明目张胆、直白坦荡地告诉所有人,凤明不是他的玩物。
若天下人要嗤笑、鄙夷,尽管冲着他景恒来。
如果有人质疑景恒与凤明的关系,景恒不会解释,不会试图说服谁,或是愤怒争执。不被理解是在意料之内的,可他和凤明的爱,原也不需要任何人理解。
就像这次,彩墨那‘金屋藏娇’试探景恒,景恒只是淡淡表示:对,那就藏娇吧,我就是那个娇。
如果非要有人做那个‘玩物’,做‘禁脔’才符合天下人的预期与揣测,那也是他景恒来做。
这样你们能满意了吗,天下人。
景恒混不吝地向天下人宣告:对对,就像你们想的那样,我和凤明的关系龌龊卑劣,充斥着所有你们想象中的难堪与淫/乱。我就是那个被玩的,我好乐意。
你们可以开骂了。
骂他可以。
骂凤明,不行。
景恒真的将凤明捧做皎月,他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房间里极暖,彩墨换了男装去见凤明时,凤明正和景恒商量着去金陵的事情。
“不想搬去金陵,”凤明说:“将老师接来罢。”
景恒说:“好,我陪你去。”
彩墨敲敲门,一位眉眼深邃的外族少年打开门,微微皱着眉看彩墨,露着些不能理解的疑惑。
彩墨笑了笑:“呦,刚就想问,哪儿来的小狼崽,会说汉话吗?”
乌洛兰津只不说话,似乎在思考刚刚的女子转眼功夫变怎就成了个男人。
“会说。”景恒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你喜欢就带走养,吃的少还听话。”
彩墨迈过门槛:“太小了,不好玩。”
景恒啧了一声,卖力推销,想把乌洛兰津打发出去,免得整日在凤明面前晃:“养两年就大了,看家护院的好手。”
凤明瞪了景恒一眼。
景恒还在胡诌:“彩墨喜欢,你做哥哥的要大方些。”
彩墨走进来:“谁说我喜欢?我喜欢大的。”
大的。
他说着和景恒对视一眼,两个色胚心照不宣,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凤明:?
他不知二人笑什么呢,懒得深究,转而问彩墨:“可是楚地有什么消息?”
彩墨答:“也没什么特别的,刘樯深得人心,声势浩大,如今手下的楚军约么有个八、九万了。”
凤明身着白色素绫长袍,没束发冠,一条浅蓝色发带束起乌黑长发,撑着手靠在桌案上:“没什么特别的你来做什么?”
彩墨道:“你要起事,我能不来?”
凤明似乎有些累,淡淡应了一声,彩墨只当是今日是齐圣宗忌辰,凤明心绪不佳,没多做打扰,略交谈几句便告退了。
景恒送彩墨出去。
彩墨说:“督主瞧着没什么精神。”
景恒:“太傅邹伯渠叫他去金陵,许是怕挨训。”
彩墨摇头失笑:“邹大人向来偏宠他这小弟子,比亲儿子都亲,哪里舍得训他。”
景恒也笑。
半载不见,他眉目更加舒朗英俊,笑起来春风和煦,温柔宽仁,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他现下使不出内力,想必是怕挨戒尺时逃不掉罢。”
彩墨盯着景恒,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又说不上来。只觉景恒变化甚大,沉稳成熟许多,彩墨见过太多男人,好的坏的,专心的薄情的,残忍的心软的却没谁给他这样大的违和感。
初见景恒,这个俊朗的少年就像一块儿新琢的清透美玉,生涩又干脆,利利索索的一眼就能看穿,鲜活生动令人爱不释手。
如今的景恒更像古玉,时光将雕痕打磨更温润、也更厚重,再猜不透深浅,叫人心生尊畏,不敢妄动。
短短半年,怎会有这样大的变化?
若非景恒时常还有些不着调的言论,彩墨真真怀疑是不是换了个芯子。
冬至节后,凤明称病不成,不得不前往金陵。
朱汝熙与巫女俱在,要想装作身体不适着实太难,自蛊母在体内存活寄生,巫女说他自此百毒不侵,就算是吞下半斤砒/霜都安然无恙。
凤明左思右想,无计可施,恹恹地骑在马上。
他披着件墨色狐裘,一张俏脸陷在黑色毛针中,冷峻的眉眼都添了几分温软。此时敛眉耷眼,向来扬着的高傲头颅都微微垂下了,可爱极了,让人恨不能捏一捏。
景恒骑着摸鱼千斤与凤明并肩而行,鲜见的沉默少言,瞧着比凤明精神不了多少。
可让景恒怎么说呢?
齐圣宗不见了。
属于圣宗的一半残魂不知哪里去了,自打过了冬至,就在没出现过,像景恒刚穿越来时那般,宛如这具躯体从始至终就只属于他一个人似的。
无论景恒怎么叫他,他都不再出现,就仿佛从没出现过一样。
【景恒:启天弘道文昭武至大圣广孝皇帝?】
【景恒:启天弘道文昭武至大圣广孝皇帝?】
景恒又念了两遍齐圣宗的谥号,依旧没什么回应。
这可糟了,可怎和凤明交待。
虽然凤明从未要求景恒把身体交给圣宗,好似和圣宗没什么好说的一样,但景恒心里清楚,自打齐圣宗回来,凤明就像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凤明终于能把齐圣宗交给他的大齐江山还回去了。
眼下创业未半,圣宗竟然中道消失,可实在不是个好消息。
说是消失有些言过其实,景恒能感受到灵魂的充盈,他现在的魂儿确实是完完整整的一整个,只是属于齐圣宗的意识不见了,不知是陷入了沉睡还是,消散了。
好在因为要去金陵见邹伯渠,齐圣宗原也不打算在这些日子露面,凤明一时倒也察觉不到。
景恒期盼着,也许明天齐圣宗就能出现了。
就像刷BOSS,凌晨刷新。
谁也想不到,齐圣宗还真在凌晨刷新了。
作者有话说:
景恒:这么长的谥号我为啥背的这么顺口?
齐圣宗:谥号尚可,不由得多读了即便罢了。?
? 85、刑讯
子时夜半, 齐圣宗张开眼。
凤明睡在他枕边,微微侧着头把脸埋在被子里,齐圣宗怕闷着他, 给凤明掖了掖被角,此时二人已睡下许久, 空气中还有着淡淡的雄麝气息,混着凤明身上淡淡药香, 缭绕成一种暧昧味道。
即便齐圣宗刚刚醒来, 也知道景恒那色胚睡前做了什么。
他有时难免佩服景恒的的自制力,日日与凤明抵足而眠,耳鬓厮磨,却始终不曾真正占有凤明,景恒捧着凤明, 就像捧着一颗易散的烟霞与朝露, 一点苦痛都不舍得凤明吃。
圣宗陛下甚至觉得,若非凤明不能, 景恒恐会在关键时刻倒戈相向,甘愿做下面那个, 不过若是真要做到最后, 就景恒这过于强烈的欲求与异禀的天赋,凤明可怎么吃得消。
小可怜儿, 齐圣宗情不自禁的碰了碰凤明的脸蛋。
凤明迷迷糊糊半张开眼。
床在摇,高大的男人匍匐在他身后, 过于熟悉气息笼罩着他。
凤明不甚在意,轻声念叨了句:“又来。”
齐圣宗附身去亲凤明的脸。
凤明合上眼, 似睡非睡, 纵容又娇气:“别弄我身上。”
齐圣宗应了一声:“叫我的名字。”
凤明说:“景恒。”
齐圣宗笑了笑, 声音低沉,宛如拨弄上好的琴弦,即便在这种时候也透露着雅正与端方。
凤明猛张开眼,看着身上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男人,不可置信:“陛下?”
齐圣宗低下头同凤明接吻,他的吻又深又长,带着无与伦比的霸道与强硬,亲的凤明几乎窒息。
凤明眼角微红,侧过脸喘了两口气。
齐圣宗又吻了上来。
凤明仰起头,躲避炽热绵密的吻,他双眼微微失神,似乎还不能接受一向冷静自持的圣宗会在夜半偷偷压在他身上同他亲热。
之前只是亲脸就会心跳过快的圣宗哪儿去了。
齐圣宗的眼神幽暗深沉,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危险古潭,他扣着凤明的双手按在凤明头顶之上明明没有任何挣扎与反对,他却一定要牢牢按住他的凤明。
他极轻极轻的含住凤明耳垂:“我早就想这样对你了。”
齐圣宗撩起衣袍:“景恒说我是圣人,你帮我拟的庙号也是‘圣’,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无情无欲。”
凤明别开眼不敢看,有些难为情。
印象中,这是他与齐圣宗的第一次亲热,而齐圣宗对于这件事的兴趣显然超出凤明的想象。
齐圣宗没有说错。
在文武百官眼中,齐圣宗就是一位圣人,他有着最适合做帝王的优厚天赋与沉稳性情。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高高在上,明镜高悬,近乎冷漠地坐在龙椅上俯视众生。从未对什么人、什么事展现出过多的执念与欲望。
也正因如此,他展现出对凤明的偏爱,对文臣集团来说是件可怖的事情。
即便齐圣宗已经在隐藏了,即便他展现出来的不过是对凤明喜爱与偏向的冰山一角,却还是为凤明带来了杀身之祸,文臣们聪明敏锐,他们察觉到那海面下隐藏的巨大情感,他们必须杀了凤明。
为自己,也为天下人,找回那个无欲则刚的天子。
皇帝不该有这样明显的爱恨,这是弱点、是逆鳞,是千载过后史书上不甚光彩的一笔,臣子有规劝进谏之责,若真落下这样一笔,也是臣子的无能。
倒霉的皇权龙椅,害他与凤明蹉跎多少年,若非有七星续命灯、有长生丹,那他与凤明就真的要生生错过了。
他会死在六年前的冬至。
而凤明会在他起灵那天,亲自扶灵入地宫,死在他棺椁之前。
齐圣宗吻住凤明,凤明乖顺地承受着索取。
“我爱你。”齐圣宗抵着与凤明额头相抵:“这话我早就该告诉你。”
凤明眼角是一片潮红,他漂亮的瞳仁望着圣宗:“其实您早就说过,是我当时没有听懂。”
齐圣宗拇指擦过凤明眼角的红:“我说过?”
凤明又不肯说了,他合上眼,声音哑的不像话,好像齐圣宗针对他做了什么似的:“快点,我困了。”
“那你握紧。”无师自通,持身雅正的圣宗陛下说着令人耳热的荤话:“帮帮我。”
凤明很听话,他坐起身,靠在齐圣宗怀里,握着、捏着,以拇指反复打圈儿逗弄着。
关键时刻,凤明按住即将吐水的泉眼,抬眸直视齐圣宗,声音冷冰冰地逼问:“您中毒是否与我有关?”
齐圣宗额上青筋暴起,艰难地屏住呼吸,又重重吐出口滚烫的热气:“松手。”
凤明的手指白玉似的过分美丽,可此刻这只好看的手无异于抓心挠肝的鬼爪,按压着齐圣宗的神志与脆弱的神经。
“彩墨说,男人在床上嘴会更松些。”
凤明握紧手下不住颤抖的宝剑,此时,这柄剑就是他最好的刑具,足够他审问他的犯人,他冷酷无情,如同站在东厂点心房中残忍地施与刑讯,万般手段都为了撬开这名狡诈犯人的嘴,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那带毒的点心,是不是我喂给您的?”凤明指尖微动,轻轻一骚动,换来齐圣宗一声压抑的喘。
豆大的汗珠从齐圣宗额头滚落,他眼前白光闪烁,咬紧牙关对抗着凤明的审问。
他在忍受世间最残酷的刑罚。
还有更残酷的。
凤明俯下身,浅淡如花瓣的唇停在手边三寸之外:“您说实话,我就亲亲它。”
这放荡的言语令齐圣宗微微颤抖,他情不自禁张开口,大口呼吸着。
“景恒想了很久,他想二十四桥的明月,”凤明抬起眼,明亮的眸如摄魂噬魄的妖,美的超脱凡尘,引人堕落:“您想吗?”
汗珠落下来,齐圣宗全身肌肉紧绷着,抗拒着这种极致的诱惑,这是怎样的诱惑啊,有几个男人能够抵挡?
“饶了我。”齐圣宗垂下头,他眼睛红的吓人,如同一只受伤的困兽,哀求地看着凤明:“好明儿,饶了衡哥。”
衡哥。
凤明很小的时候会偷偷唤尊贵的嫡长孙殿下‘衡哥’,那真的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衡哥,”凤明也垂下头,他亲了亲他的衡哥,换来了齐圣宗剧烈的挣扎。
“别。”齐圣宗吞咽着口中的唾液,他好渴,好热,几乎要被烧死了,他却仍不肯屈服,试图劝阻:“别,脏。”
“衡哥怎么会脏呢?”凤明低声央求:“衡哥,你告诉我吧,求你了。”
凤明拨开长发,皎皎如明月的脸庞轻轻贴在他手上,轻轻摩挲:“那带毒的点心,是不是我喂给您的?”
齐圣宗仰起头,不去看那令他血脉喷张的场景。
可那短短一瞬间的影像已然映在脑海中了,怎么能忘得了,齐圣宗咬牙道:“什么点心,我真不知你在说什么。”
犯人松动了,善于刑讯的凤明乘胜追击。
因含着东西,他声音含混地继续审问:“在闻政堂,我喂给您的那块儿梅花糕是否有毒?”
齐圣宗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手臂上青色的筋脉俱显,他神志已然不清醒了,却仍不忘否认:“没有。”
奇怪的,凤明竟没为难他。
凤明抬起头,暂时放过涨红到发紫的可怜物件:“那你发誓,那块儿点心若有毒,凤明生生世世不得”
“凤明!”齐圣宗打断他:“我错了,你别拿自己赌誓,求你。”
答案清晰了起来。
“所以是有毒的。”凤明肯定地下了结论,终于松开了作恶多端的手。
毫无反应。
凤明:
齐圣宗:
凤明歪了歪头,天真到有些残忍:“怎么回事?”
“憋太久了。”齐圣宗故意吓唬他:“玩坏了。”
凤明否认道:“我没玩。”
他得到了审问的答案,手段不大光彩,还惹出了祸事,来不及向齐圣宗兴师问罪,就一掀被子,卧回床上:“睡觉了。”
齐圣宗:
“你可真是管杀不管埋啊。”齐圣宗叹息说:“不漱漱口吗?”
凤明一动不动,好像已经睡着了。
齐圣宗无奈极了,扶着腰站起身,下床拿了茶盏与痰盂伺候凤明漱口。
凤明这时候又很乖了。
齐圣宗拿丝帕给凤明擦了擦唇角:“拢共就那么点心眼,全用在我身上了。”
凤明垂着长眸,手指扣着锦被上的鸳鸯,小声问:“坏了怎么办啊。”
齐圣宗面无表情,自己也不知他怎么会说出这么幼稚的话:“坏了以后没得玩了呗。”
“啊?”凤明看了眼齐圣宗,又心虚地低下头,继续扣锦被上彩色的绣纹:“真的吗?”
“真的,堵死了。”
齐圣宗成心欺负凤明,谁叫凤明心眼这样坏,一直未曾询问中毒的事情,竟然在这儿等着他。
还有那个彩墨,成日教凤明些什么!
圣宗陛下道貌岸然地说:“堵住了怎么办。”
“怎么办?”凤明诚恳地问。
“在野外,如若你被毒蛇咬了一口,该怎么办呢?”
凤明仿佛认真思考了一下,非常正经地回答:“应当不用管吧,巫女不是说,蛊母活了后我百毒不侵吗?”
齐圣宗:“”
凤明垂下头忽然笑了,他笑了会儿,摸了摸齐圣宗的头,哄小孩似的,轻而易举地点明了圣宗陛下的险恶用心:“不逗您了,您是想让我帮您吗?”
齐圣宗喉咙剧烈滚动,恼羞成怒,翻身躺下,背对着凤明,难得的恶声恶气:“睡觉了。”
凤明俯下身,乌黑的发梢扫在齐圣宗脸上:“赌什么气呢?我帮你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
齐圣宗:朕有799个心眼,凤明只有一点点心眼,但就是能克制朕,这就是传说中的245管豹子吗??
? 86、狗味儿
在有骨气的拒绝和没骨气的享受之间, 齐圣宗犹疑了半秒,选择了后者。
他扯着凤明的衣襟,将凤明拉向他, 恶狠狠地说:“你跪着。”
凤明微微颔首,吐出的气息扫在齐圣宗耳侧, 他轻声说:“微臣遵旨。”
齐圣宗站在地上,凤明跪在塌上。
真是多余折腾, 齐圣宗很快就一败涂地, 在那个瞬间,齐圣宗想起了什么,那想法一闪而过。
虽然没内力,身手依旧很快,凤明微微侧首, 躲了开, 垂眸盯着床单上的污渍:“要换寝具了。”
“治好了。”凤明又说,像个医术高明的神医, 也不知在得意什么。
齐圣宗:“”
“微臣能起来了吗,陛下?”凤明问。
这种时候, 任是齐圣宗也不能免俗的头脑空白, 一阵发蒙,下意识回答:“爱卿平身。”
在这个瞬间, 他终于抓住了脑海中的一丝念头。
齐圣宗恍然大悟,他知道凤明为何说, 他早就说过他的心意了。
就像所有臣子都叫他‘圣上’,而凤明却执着地唤他‘陛下’一样。
齐圣宗在位三年, 只将凤明一个人称作‘爱卿’。
难怪那样多的人都看了出来, 只有他和凤明两个人蒙在鼓里, 自以为小心翼翼地藏着那份不敢见光的爱恋。
早上,醒来的还是齐圣宗。
凤明拿勺子搅了搅粥,瓷碗里是景恒爱喝的皮蛋烧鸭粥,他问:“景恒呢?”
齐圣宗答:“若我的感觉不出错的话,我们的灵魂应当是融合了。”
勺子停了下来。
齐圣宗最怕凤明因这个难受,连忙说:“他还会醒过来的。”
凤明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齐圣宗是分魂的筹谋者,在他的计划里,就算凤明只爱景恒不爱他都不打紧,只要是一个灵魂、在同一具身体里,那凤明终会将对景恒的爱移情到他身上。
可自打他知道凤明早就心悦于他,慢慢地咂摸出景恒的多余来,难免有些酸:“想他了?”
凤明舀了勺皮蛋粥:“您不是吃皮蛋过敏?”
齐圣宗愣了一下,他小时候吃皮蛋并不过敏,现在应当也不过敏了。
或者说,当他的灵魂完整时是不过敏的,齐圣宗抿了抿皮蛋粥,觉得好香,他的口味也在逐渐和景恒趋同。
他们会慢慢融合成一个人。
午时,齐圣宗忽然感到一阵疲倦。
【景恒:老色批。】
【齐圣宗:?】
齐圣宗的意识沉睡下去,再睁开眼的人变做了景恒。
一行人才入了金陵,正坐在酒楼吃饭。
景恒摸摸索索地靠近凤明,在凤明耳边说:“你也帮我亲亲。”
凤明:?
景恒咽了咽口水,委屈地说:“二十四桥明月夜,你听懂了还装不懂。”
谢停、汪钺、乌洛兰津三人疑惑地抬起头,头顶上仿佛出现一排问号。
凤明的脸乍然染红,骂了一句:“你给我滚。”
景恒腻腻歪歪说凤明偏心,哼哼唧唧要凤明同等看待、不分畛域、一视同仁。
凤明被缠地心烦意乱,扒拉开景恒的狗头,极其敷衍:“视、视、视。”
“那亲吗?”
“亲。”
景恒满意了,得意地拨蟹给凤明吃。冬日的螯蟹难养,肉质也远不如秋后,好在金陵水暖,倒也还得吃。景恒用拆蟹的小勺将蟹肉挑拣出来,放在凤明的瓷碟中。
这样费劲儿的东西,若没人给弄好,凤明不会吃的。
咱们的这位九千岁、凤督主真是又好养,又难养。他不矫情,给个馒头也不嫌难吃,可他又挑嘴得紧,真想弄出一道完全符合他心意的吃食,难上加难。
好难取悦。
可这样难取悦的人,这样冷清禁欲的凤明却总能答应景恒过分的要求。
如果有条尾巴,此时一定摇得残影都瞧不见,说不准都能带着他螺旋上升原地起飞。
凤明拿筷子夹了蟹,占了醋,还没放在口中,景恒又凑过来:“跪着亲。”
凤明冷冷地看着景恒,狭长凤眸酝酿着剧烈风暴,一言不发,一张俊脸上满是杀气。
景恒秒怂,情不自禁地往后躲了躲,低声下气地说:“我跪着。”
用过午膳,景恒拉着凤明想回房休息。
汪钺自打知道景恒是齐圣宗转世后,同景恒说话也不像之前那样直来直往,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凤明。
谢停倒是没在意,不过他本来也不会出言反对景恒。
汪钺只能看向乌洛兰津。
乌洛兰津压根连凤明和景恒的关系都不知道,哪里猜得到二人吃完饭就往房中钻是要干什么。
景恒微微皱起眉,看向汪钺:“你怎么了?”
汪钺摇摇头,低下头后退半步:“没什么。”
景恒看向凤明,凤明对属下的情绪并不敏感,这时正盯着桌上没吃完的蟹,不知在想什么。
景恒洞若观火,凤明一个细微的动作他都知晓是何意思,他说:“蟹性寒凉,现下又是冬季,你本就体寒,不可多食。”
凤明面无表情,转身往二楼客房走:“没想吃。”
景恒追上去:“晚上我拆了蟹肉,和着姜丝给你熬粥喝,好不好?”
“少放姜。”
凤明冷冰冰的声音传下来。
二人走后,谢停传来店小二,要店家烧些热水备下后,拉着汪钺去邹伯渠的南林学府交拜帖。
金陵比淮安暖一些,谢停便没穿氅衣,也没骑马,并肩和汪钺走在街上。
“谢星驰,”汪钺忽然出言问:“你怎么一点也没变?”
谢停知道汪钺在别扭什么。
汪钺是个很难接近的人,他敏锐警惕,下意识地排斥身边新出现的人。
对陌生人报有善意的人称之为友善,更多人对陌生人很淡漠,是无所谓的态度。罕见的,汪钺生来对陌生人怀有强烈敌意,就像一只圈好了地盘的小兽,对所有不请自来的人呲牙。
这样的人虽然难相交,可一旦他把你归入自己的地盘里、把你当做自己人以后,就会保护你、照顾你,心甘情愿地掏心掏肺,就算被骗的遍体鳞伤也无怨无悔。
这样的汪钺在把景恒当做‘朋友’后,得知这朋友竟是圣宗皇帝的转世,心中难以接受,也再不知该如何与景恒相处。
谢停不曾像汪钺那样钻了牛角尖,盖因他从不认识什么圣宗皇帝。
从一开始,就是景恒,只有景恒。
可汪钺不同,他曾经是圣宗皇帝的属下,据他说圣宗皇帝与景恒可谓天差地别,完全不像是一个人。
齐圣宗是天下共主,是一位真正的主子,拥有着至高无上的睥睨君威,控权握柄,深不可测,高不可攀。
不会像景恒那样拦着人肩膀叫‘兄弟’,也不会像景恒那样亲力亲为,更不会像景恒那样在危险时站在朋友身前。
千金之躯,不坐危堂。
身为帝王,一举一动牵动众生百姓,这注定了齐圣宗不会像景恒那样恣意放肆。
谢停攀附景恒,日日随行侍奉更像个小厮,端茶送水殷勤得过分,谢停一身高强武艺用来鞍前马后做宠臣,属于走了捷径,不得勋贵出身的锦衣卫们待见,偏谢停又和景恒最为要好,属于随着景恒升天的鸡犬。锦衣卫们又看不起他,又不敢得罪,平时里都不大与谢停说话。
反倒是东厂的人不大在乎这个,和谢停玩的很好,且谢行暴毙那日,汪钺的回护谢停至今不忘。他知道汪钺心里在介怀什么:“景恒就是景恒,你若不知怎么和圣宗相处,他出来时咱们躲开些就是了。”
汪钺顿然醒悟:“我说你最近怎么神出鬼没的。”
谢停道:“不然呢,我又没伺候过皇帝。”
汪钺抱着手臂,问:“那你怎么区分的?”
“这还不简单。”谢停挠了挠眉毛:“看你们督主啊,经常被瞪、被骂、被凶的那个就是景恒呗。”
汪钺叹了口气,骂了句娘:“这主子可真难伺候,兄弟,这要是圣宗在的时候,你可得给个提示,我这没头没脑的,之前说了他好多坏话,可不能再得罪他了。”
“没问题。”谢停应承下来。
说话间,二人行至南林学府,谢停敲开学府大门,递上拜帖不提。
话分两头,这厢里,青天白日,景恒放下窗幔床帏,与凤明胡闹了一番,心满意足地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身心舒畅,回味无穷。
凤明已然换了衣衫,向来浅淡的嘴唇红得不像话,像是被长时间粗暴对待了一般。眼角潮红,含着泪似的,隐约显现出无边风月艳色。
他捉着一缕头发,垂着头反复嗅闻着,声音极哑地质问景恒:“你是不是弄我头发上了?”
凤明总觉着头发里有股子狗味儿,这缕闻过又闻那缕。冬日里,他最不耐烦浣洗长发,他的头发又长又厚,湿漉漉的总是不干。
他比划了一下,跃跃欲试,想把头发绞短些:“你匕首呢?”
景恒下意识夹紧双腿,机警抬头:“要匕首干嘛?”
“头发太长了。”凤明斜睨了景恒一眼:“你慌什么。”
这能不慌吗,亲热时把老婆弄哭了,过后老婆忽然要匕首,这谁能不慌。
不过那泪水是生理性的泪水,可不是他故意的。
“没弄你头发上。”景恒搂着凤明,小狗似的在凤明颈边耳侧闻来闻去:“是香的。”
凤明长眉微敛,不大高兴地说:“我总觉得身上有狗味儿。”
景恒:
奇了怪了,凤明越嫌弃景恒的‘狗味儿’,景恒越像只圈地盘的狗,想在凤明身上蹭上更多‘狗味儿’。
作者有话说:
凤明:累死了。?
? 87、邹太傅
景恒扣着凤明的后颈, 与凤明唇齿相交,缓缓又把凤明往床榻上压:“我给你捏背。”
“捏就好好捏。”凤明翻过身背对着景恒,几乎明示景恒不要再对他动手动脚:“脖子有些酸, 你揉揉。”
凤明脖子为何会酸二人心知肚明,景恒听话地给凤明揉颈椎和肩膀。凤明受用极了, 半眯着眼吩咐:“腰也酸。”
景恒握着凤明的手,缓缓揉捏着, 轻轻揉搓着凤明的手指:“我第一次见你时, 你指甲青紫,毫无血色,我总是不敢错眼的看着你,生怕一个不注意你就死了。”
凤明莞尔:“哪里就那么容易死。”
“中着毒、沉疴难愈、武功十不存一,还总追着人打”景恒也笑起来:“每次知道你打架, 严笙迟、朝峰、汪钺他们就像看着自家挂着虚弱还站撸的ADC, 一脸的大冤种表情。”
凤明嗯了一声,疑惑道:“哎地西是什么?”
在这个温情的时刻, 景恒有种将一切托盘而出的冲动,他也确实这样做了:“凤明, 我不是一生下来就在大齐的, 我是从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时空穿越而来。在我那个时空,人人生而平等, 没有贵族皇室,也没有仆从奴隶, 所有人与生俱来拥有着相同的权利与义务,没有战火侵袭, 所有人都能好好活着。”
“天下大同?”凤明转过身, 眼神中细碎光芒闪烁, 尽是憧憬:“真的会有这样的天下吗?”
不知为何,景恒眼睛发热。
在经历过无数次的背叛,受尽不解与唾骂后,凤明仍期盼着一个天下人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他没有一时一刻忘记过少年时在穹庐四野下的祈愿。
再也没有战火,所有人都好好活着,凤明对大齐、对百姓的忠诚与热血,十年如一,从不曾凉。
景恒闭了闭眼,心中无限怜爱:“有的。凤明,在我们那个时空,全天下、全人类,无论是汉人还是三十二族,甚至是西洋人,都休戚与共、血脉相连。”
凤明垂下眼,有些失落:“大齐也能这样就好了。可惜我不会治国,还把江山弄丢了。”
“把江山弄丢了可不怪你。”景恒亲亲凤明漂亮的眼:“都怪你家陛下想谋算我性命。”
凤明忍俊不禁:“三句话就没个正经,惯会哄我开心。”
正这时,房门扣响,景恒脸上少见的带了几分不悦:“谁?”
外面静了一瞬,紧接着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又是谁。”
凤明刹那间瞪大双眼。
只听那男人接着说:“你为何在我徒儿房间?”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攥住景恒的心脏,他和凤明对视一眼。
太傅邹伯渠,来了。
金陵的这家客栈,继迎来齐圣宗、淮安王世子、东厂九千岁、司礼监秉笔、犬戎王室之后,又迎来了曾经的太傅、如今南林一派之首邹伯渠。
谢停:我官小到不值一提是吗?
凤明的房间乱糟糟的,不宜见客,一行人在隔壁汪钺的房间中短暂会晤。
邹伯渠坐在八仙桌旁。
凤明垂首静立在五步远的位置,汪钺守在门前。
景恒和谢停互相看看,俱对这对不会伺候人的主仆失去期待,谢停出门要了热水,景恒亲自泡茶斟给邹伯渠。
邹伯渠蓄须,着文士服,戴冠帽,坐在那里渊渟岳峙 沂水春风,一派大家之风。
陆子清如今也算作邹伯渠弟子,站在邹伯渠身后。
邹伯渠微微动了动手指:“你就是淮安王家的独子?”
景恒求助似的看了眼凤明。
“我在问你话,你瞧养晦做什么?”邹伯渠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温和地问:“不知道自己是谁吗?”
不愧是你,邹太傅,一开口就是阴阳怪气。
景恒回答道:“学生景恒,见过邹大人。”
“景恒”邹伯渠沉吟着:“和我那大弟子同名,倒也是缘分。”
景恒心说,何止同名,还同魂呢,要不我也不能见了你就腿肚子转筋,这可真是纯纯的血脉压制了。
邹伯渠又道:“今上为你与养晦赐婚,后来出了些乱子,你们从京城离开不提,可怎到了淮安,这婚事就没动静了?”
这凤明的拜帖一送到邹伯渠手边,他便再坐不住,这原是不该的,哪有老师拨冗见弟子的呢,可他这小弟子,从来就不是个省心的!居然还不敢亲自登门,派了两个小厮做足了表面功夫,还走起了送拜帖的流程!
他把凤明当亲儿子看,凤明给他送拜帖!
有给自己爹送拜帖的吗?
一怒之下,邹伯渠亲自走了这一趟。
到了客栈,光天白日的,凤明房门紧闭,挂了几道窗幔门帘遮得严严实实,几位属下也是语焉不详,不敢叫门。
邹伯渠敲了敲门,凤明屋中竟有别人。他又不是老的糊涂,哪里不知二人在屋内做什么勾当!
这小弟子在感情一事上本不开窍,他唯恐凤明叫人骗了,说来二人已定了亲事,年轻人干柴烈火亲热一些倒不没甚妨碍,只是凤明如今失势,婚事竟也没了后音儿。
保不准是否淮安王府有了旁的心思,邹伯渠少不得要敲打一番。
凤明就算是独自一人,无兵无卒,那身后也站着他邹伯渠,站着南林学府,景恒若是敢做那负心汉,他保准叫景恒做了第二个陈世美,叫这段事迹流传个千年百年都不算长。
邹伯渠这一问,景恒当即顺杆爬坡:“原是该成婚的,只是凤明说他要告祭八方,传讯四海娶我过门,眼下大业未成”
“景恒!”
凤明出言打断,他简直要臊死了,白日里同景恒胡闹,被多年未见的老师堵在房内,还当面谈婚论嫁。老师向来儒正持重,怎还同景恒说起这来。
景恒乖乖闭了嘴,委屈地看了一眼邹伯渠。
邹伯渠轻咳一声,不轻不重地斥了一句:“世子还未说完话,你就匆匆打断,没规矩。”
凤明道:“老师这些年过得可好?”
不提还好,提起这个,邹伯渠一肚子气:“好与不好,也不见你来信问上一问。”
凤明:“”
邹伯渠又道:“南林学子那些抨击阉党的辞赋你都看过了?”
凤明老实作答:“看过了。”
邹伯渠微微扬眉,问:“如何。”
凤明像回答老师提问的乖乖弟子,平心而论:“文采斐然。”
“”邹伯渠气得一拍桌子:“你万人之上,全掌生杀,就这么面团似的任人欺负?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谢停:?
汪钺:?
谁是面团?谁挨欺负?
凤明叹了口气,叫了声老师。
邹伯渠刹那没了脾气,小弟子学不会那些弯弯绕绕又能如何呢,左右他还能活个几十年,好好看顾着也就罢了。
他要与凤明单独叙话,闲杂人等都给赶了出来,一行人又聚在谢停房内。
“这是陆子清。”景恒揽着陆子清介绍给众人:“算起来是凤明的师弟,都是自己人。”
陆子清含笑道:“外门弟子都算不得,哪里就能做九千岁的师弟,世子爷抬举了。”
景恒问:“上回去淮安就是你自己去的,薛瑶呢?”
“阿瑶薛瑶在整理金陵城中的户籍账册,整合誊录,便于交接给九千岁。”
汪钺蹲在椅子上:“薛瑶是你相好?”
汪钺说话没个轻重,陆子清也不恼,大大方方地承认:“是,他在织造局供职。”
汪钺缕着耳边冠帽垂下的小绦,嘟囔:“怎么都跟男人好。”
“织造局的东西忒贵。”汪钺从椅子上跳下来:“每年采买,官服蟒袍,但凡过了织造局的手,价格都要翻上一倍,可是这蟒也只有金陵织造局绣娘绣出来才好看。”
景恒闻言以指节挡唇,掩饰唇边的笑意,难怪在京城时,弄脏凤明的蟒袍他会那样生气,原来竟是有这此节。天可怜见,是短他吃了还是短他穿了,好好个督主,居然这样拮据。
陆子清没有读书人的迂腐刻板,如数家珍的向汪钺将金陵织造局织绣手艺:铺针斜缠、彩绒线绣、平金平银绣讲起来头头是道,起花八团倭缎、黄绫羽缎、妆缎蟒缎、月白羽纱几种时兴的布料亦是了若指掌。
若非早知晓他是学府士子,谁不以为他才是织造局管事呢?
陆子清最后说:“自从金陵都归织造局管,京中也不开单子来织造局提货了,现下许多衣裳布料都荒在那儿。好料子放不得,隔年颜色就旧了。旁的主我不敢说,送你们些料子还是许得的。”
一听这个,谢停来了精神:“我们好些锦衣卫出来的及,飞鱼服都没得换洗,每逢差事都串换着穿。”
“小事一桩。”陆子清应承下来:“要多少,二百套可够?”
汪钺站起身:“厂卫的衣裳也不多了。”
陆子清点点头:“没有问题。”
在京中,何时打过这富裕的仗,都知道江南富庶,谁曾想是富的流油呢。
有了邹伯渠和织造局的相助,景恒兵不血刃地占据了金陵,自此江南一片几乎全在淮安王府的控制之下。
金陵是旧都,金陵的南皇宫以紫金山的富贵山为靠山,壮丽巍峨,盛极一时。虽空置了多年,可在凤阙巍峨,红墙碧瓦之中依稀可见当时盛景。
金陵的官员们都恭请凤明入主南皇宫。
凤明懒得去住,说闹鬼。
景恒看他:“你不是不信鬼神吗?”
凤明说:“原是不信。曾经总想着,若人死有灵,为何故人不曾入梦来,可你这样大的一个魂魄摆在眼前,总由不得我不信。”
凤明不仅信了,还要在正月初去鸡鸣寺参拜。
昨日朱神医来给凤明诊脉,说瞧景恒眼下发青,也跟着诊了诊,诊后说是阳气虚。
好好的人,怎么还虚了阳气呢?
齐圣宗到底是由死转生,从地府回来的,可别是鬼差查出了生死簿的错漏,找上来拘魂了。
还是拜一拜才安心。
作者有话说:
从前不信鬼神的凤明去拜佛了。
朱神医:直接说肾虚是不是不太好??
? 88、入魔
又逢岁末, 金陵离淮安不远不近,若要回去,路上若遇事耽搁只怕难在除夕赶回, 一行人商量妥当,寻了处宅院住下, 准备在金陵过年。
金陵到底是占了南直隶的便利,许多消息十分灵通。
怀王景沉如今虽然装作一派贤王模样, 说是不参朝、不摄政。然而内阁都叫他换了一遍, 他的野心可谓是路人皆知,也不知道他装给谁看。
凤明中石虫蜜之事,怀王与李纪仁等人心知肚明,八月时就说凤明寿数将近,巫女说年前年后用不了多久就会油尽灯枯, 驾鹤西去。
怀王是左等右等, 终于等到了过年。
巫女曾断言,凤明身上的毒若不解, 必定活不过来年花朝。
这样说来,满打满算也只剩两个月。
怀王等得心焦如焚, 宁可自己少活上两年, 也希望这两个月早些过去。
凤明到底是先帝的托孤重臣,无论他们找出什么理由将凤明赶出京城, 只要凤明不死,他怀王就永远不能名正言顺地摄政。
可是凤明怎么还不死呢?
凤明不仅没死, 在蛊母的作用下他几乎脱胎换骨,浴火重生。
是真的脱胎换骨, 最初端倪源自凤明的皮肤。
“是金陵的水土不好么?”景恒手里拿着只素白描金瓷罐, 将里面的柔润香脂抹在凤明脸上:“怎么都干得起皮了。”
凤明微微仰着脸, 被香脂气息熏得微微蹙着眉,他没太在乎:“可能是老了罢,从前在西燕沙漠也没这样。”
景恒笑着说:“九千岁风华正盛,哪里就老了,身上呢,还有没有脱皮的地方?”
身上有没有?
景恒应当问身上哪儿没有脱皮。
前几日起,凤明就像一条换季生长的蛇,身上脸上的皮肤干裂开来,露出内里新生长的娇白皮肤。
短短三日的功夫,凤明手上的皮肤蜕过两次,经年的剑茧都快蜕没了,全身肌肤换过之后吹弹可破,嫩的不像话,穿棉质的衣服都会磨红擦出血丝,可怜的凤明寒冬腊月还得贴身穿丝绸,怪冷的。
景恒说:“给我看看你身上,脱皮的地方都得擦些香脂润润。”
凤明捏着衣领,不肯给景恒看,他现下身上肌肤换皮,东一块儿西一块儿的,简直丑极了,他自己瞧着都怪恶心的。
简直像得了什么怪病。小时候听老人家讲,如果一个人坏极了,身上就会生疮。
“也许是我杀人太多的报应。”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出来,凤明便惴惴不安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他猜测着:“会不会过些日子就变成毒疮了?”
景恒捧着凤明的脸亲了亲:“我的白素贞蜕皮了,要修成神仙了。”
凤明捂着自己的脸,侧头躲开:“别亲了,万一传染呢?”
“那就把我传染上,谁也不嫌弃谁好不好。”景恒对凤明总是有无穷无尽的耐心:“要不要传朱汝熙来瞧瞧?”
“没什么好瞧的。”
凤明讳疾忌医,他这些日子身体百般不适,骨头酸软,提不起力气。肌理为五脏之外向,病灶波及全身绝非益处,他只怕自己五脏尽衰,命不久矣。
不看大夫,就只做不知,浑浑噩噩地,快活一天赚得一天。
子时,齐圣宗醒来时,见凤明脸上蜕皮之处并不见好,反而愈演愈烈。
他皱着眉,先在心中埋怨景恒年少儿戏,任由凤明生病不管,又责难手底下人懈怠,一个两个不顾正事,整日里尽被景恒带的没规没矩。
他悄然起身,披了氅衣,放下床幔,轻声出了房门。
今日守夜的是汪钺,见齐圣宗出来,他站起身先望了望窗外的时辰糟糕,过了子时,是圣宗。
汪钺躬身低声问安:“圣上有何吩咐。”
“出去说话。”齐圣宗压低声音,与汪钺一前一后进了偏殿暖阁。
翌日清晨,凤明才一睁眼,下意识地摸了摸身边,没摸着人,唤了一声:“陛下?”
齐圣宗衣袍整齐,坐在床边:“我在。”
凤明坐起身,发觉平日里常在跟前伺候的几个人齐整整跪在地下,挨罚似的,也不知跪了多久。自离了皇宫,凤明跟前好久没这么大的尊卑规矩了,左右都那么几个人,连跪礼早给免了。
凤明疑惑地看了眼齐圣宗。
只见齐圣宗面沉如水,也不知缘何动怒,帝王一怒的威势尽显,空气宛若桎梏,无需疾言怒色,都能叫人两股战战,瑟瑟发抖。
凤明从床榻上下来,弯膝也要跪。
齐圣宗身上凝结的寒气倏忽消散,他双手托着凤明的手臂,把弯膝的凤明扶了起来。
“我训几句话,你跟着凑什么热闹。”齐圣宗略显无奈:“鞋袜也不穿,成心让我着急。”
说着话,齐圣宗扶凤明坐在床上,起身半跪在地,捧着凤明的足放在膝头,摸出雪白的绸袜给他穿。
屋内好多人,凤明有些涩然,错开眼不去看齐圣宗。
齐圣宗的手指在凤明脚踝破皮之处摩挲了两下:“朱汝熙和巫女今日便到,你身上那里不适需如实说,不许遮遮掩掩。”
听问此言,凤明倒知道齐圣宗因何发作了,是因为他没有瞧大夫。
凤明道:“不疼不痒的,你何必发作下面的人。”
齐圣宗冷声道:“一个个都不把主子放在眼里,难道不该罚?”
凤明叹了一声:“宫里出身的学过规矩,你罚便罢了。乌洛兰津懂什么,也要跟着跪。”
乌洛兰津抬起头,湿漉漉的眼小狗儿似的,看向凤明的眼神满是濡慕敬仰。
齐圣宗就是不喜欢乌洛兰津,这外族的狼崽子成日在眼前晃,总能带来股诡异的危机感。这感觉不知从何而来,确确实实存在着,尤其那恨不能为凤明出生入死的眼神,齐圣宗一看就来气。
他假公济私的心思被凤明点破,这要是景恒定会尴尬地轻咳掩饰,要说做皇帝就是做皇帝的,齐圣宗非但面不改色,反而有理有据。
“赏罚有度,必要一视同仁。若今儿这个不懂规矩就免了罚,明儿那个不懂规矩也免了,到时人人一句不懂,竟成免死金牌了不成?”齐圣宗微微扬首:“不懂规矩还不知学,还不是没把主子放眼里。”
论讲理,凤明是讲不过齐圣宗的,他护短得很又不想驳齐圣宗面子,只得伸出手指悄悄扣了扣圣宗陛下的掌心。
齐圣宗握住凤明的手指:“都起来罢。”
凤明说:“都回去歇着吧,今日都不必当差了。”
齐圣宗略微叹了声,待众人退下才说:“‘都回去歇着’,这不是你那好世子最爱说的话吗?”
凤明反手握着齐圣宗的手:“陛下的架子好大啊。”
不提还好,提起来齐圣宗有些生气:“景恒没规矩,和下面的人称兄道弟,你就纵着他胡闹。”
凤明笑了一下,长眸弯起,一双眼桃花似的灼灼夭夭:“我倒是想纵着陛下,可惜陛下行事有度、举止有礼,从不胡闹啊。”
齐圣宗掐着凤明的下巴,缓缓逼近,深沉的眼眸里藏着不可说的强烈占有欲。
这眼神令人不得不相信,拥有这样眼神的人,难怪会在分魂列魄、宁可转世七次也要抓住凤明的手。
齐圣宗哑声说:“我现在就想同你胡闹,想抱你、想亲你、想要你,你都纵着吗?”
凤明凝视着齐圣宗的眼,平和从容,没有被那黑暗漩涡吓退分毫,甚至主动扬起下巴,承接住齐圣宗炽热滚烫的吻。
【欲望滋生一切罪恶】
高祖皇帝的教导倏忽响彻在齐圣宗耳边:【欲望会灼烧理智,会影响你的判断。】
【帝王不该有欲望。可帝王也是人,是人就无法抵抗欲望。所有无论何等的千古明君,身上都有着瑕疵与污名。】
皇爷爷是对的。
此时此刻,圣宗陛下的理智被烈火灼烧,狂热激烈得亲吻着一个男人、一个太监、一个他不该爱上也不能爱上的人。
他就像入了魔。
心脏因凤明而跳动,灵魂因凤明而滚烫。
他就是入了魔。
没有人会在死后有这样强烈的执念与不舍,足以横贯生死,足以穿越七世,人的执念理应在轮回中消耗,在一次次的重生中消磨,到最后前尘尽忘、业果全消。
可他的执念没有。
于是他从奈何桥边挣扎着爬回人间,从尘封六年的棺椁中睁开眼。
打开皇陵时,他听见凤明在哭,每一滴眼泪都烫在他的灵魂上,令他痛苦到颤抖。
因他怯懦自卑不敢向凤明表述爱意,他的转世执着热烈,已经同凤明两情相悦了。
棺椁里黑暗腐朽,就像见不得光的他一样,齐圣宗绝望地闭上眼,残魂化作一道光,带着他转生七世而来的重生之力,在景恒身体里化作附属。
他的执念还是那样深,深刻到一具躯体可以同时容纳两个意识。
上天垂怜,他终于知晓了凤明的心意。
竟是君心似我心,从未辜负相思。
在那一刻,他才真正活了过来,他的存在才有意义。
他就是为凤明而活的,才不是什么大齐江山。
作者有话说:
齐圣宗:好爱老婆。?
? 89、公主
未到午时, 巫女骑马先行赶到,风尘仆仆,谢停亲自给她牵了马, 披风都来不及脱就被汪钺请进了内院。
汪钺说:“那位发了怒。”底下几个知晓齐圣宗身份的都用‘那位’代称。
“督主也不知怎的脸上开始有些脱皮,开始我们都当是金陵干燥的缘故, 没当回事。”汪钺低声解释原委:“那位看到了,连夜把我们全张罗起来, 训斥了半宿。倒霉催的, 督主身上脱皮,我们哪里看得见,倒来寻我们的晦气。”
巫女解披风的动作微微一顿,想不到凤明运气居然这样好。
蛊母为雌,男子体内阳气充裕, 并不适宜蛊母生存, 她原本以为蛊母的效用仅限于为凤明解毒。
或许因凤明是宦官的缘故,阳气不比寻常男子旺盛, 蛊母反而极喜爱这位宿主的身体,竟催发了全部能量, 再为凤明重塑筋脉血液。
蜕皮是蛊虫进化生长的表现, 自此凤明每蜕一次皮,变会更强盛一分, 他体内曾经的暗伤沉疴也会随着一次次‘进化’而完全修复。
听过巫女解释,凤明问:“还会蜕很多次吗?”
巫女回答:“看蛊母的能量大小。您内力深厚, 次数恐怕不会太少。”
“这剑茧都蜕掉了,以后如何握剑?”凤明伸出手, 给巫女看他手上所剩无几的剑茧:“新生出来的皮肤, 太嫩了, 轻轻一碰就是个印子。”
巫女笑道:“这般吹弹可破的肌肤,旁人求都求不来,对您倒成了负担这皮也只能等时间长些,慢慢养结实了。”
巫女没有说的是,蛊母为万蛊之王,天性使它会朝着更加完美方向进化,所以,凤明不仅会皮肤越发娇嫩,还会变得更美。她直觉这话凤明就不会爱听,左右目前也看不出什么变化,就不说了吧。
看过脉后,巫女开了方子用于药浴,说泡上三个时辰就就不会在蜕皮了,还嘱咐说人体与蛊虫不同,无法依靠作茧完成进化,下次在有端倪便及时抓药来泡,就不会拖这么多天也不见好了。
“三个时辰,”凤明泡在浴桶中,苦涩的药味儿令他不自觉地皱了皱鼻子:“都泡烂了。”
齐圣宗挽起凤明的长发,用簪子束在头顶,生涩地帮凤明揉肩。
凤明转过身:“您伺候我,也不怕我折寿。”
许是此处太热,氤氲蒸腾的水汽中,齐圣宗的脸有些红,说的话却风马牛不相及:“我也想听。”
凤明的脸上露出疑惑神色:“听什么?”
齐圣宗喉结滚了滚,轻咳了声,只肯透露一个字:“喘。”
凤明:“”
三个时辰后,景恒扶着凤明从浴桶里站起来,墨色的药液从凤明瓷白皮肤上滑落。
凤明搓了搓胳膊,说:“果然不蜕皮了。”
可不一会儿,凤明搓过的地方就鼓起两条手指粗的红痕,像是被鞭子抽过一样。
刺辣辣的疼。
*
去岁腊月时一场大雪,婉仪公主着了凉感染风寒,拖拖拉拉二十余天也不见好。
怀王对婉仪公主的病很是重视,几位御医几番诊脉试探,可这病情反反复复,从小年开始时常高热不退,烧的人都说胡话了,脸色苍白,头发也大把脱落,头巾都盖不住,露出头皮来,一副弥留之相。
怀王景沉亲自去看,真心觉得她这是活不长了。
除夕那天,宫里摆宴,婉仪自然是去不成。
御医从大长公主府里归来,进宫给怀王回话,说若拖到开春还不好,那只怕要提前备下了。
怀王大喜过望,看来今年真真是他转运之年,凤明和婉仪两位代表先帝的人物竟都要下去侍奉先帝,还有比这更大快人心之事吗?
都说凤明命不久矣,待婉仪听得凤明死讯,她病情焉能好转?
除夕宴上,玉河公主等几位庶出公主齐齐列席,她们的身份原也不够格同怀王作对,大长公主病倒后,更是对怀王尊重有加,生怕惹出事端,受了牵连。
既然肯识时务,怀王乐得同这几位公主做足表面功夫,出手很是大方,还讲珍贵红宝石头面赏赐了下去。
玉河弯膝行了个万福礼:“多谢怀王殿下赏赐。婉仪长公主最喜红宝石,只是她病的严重,听人说竟是连簪子都再簪不住,怀王的美意,只怕要辜负了。”
怀王也做出悲痛的样子:“确实严重,你们几个姐妹得空多去瞧瞧,免得遗憾。”
另一位叫做荣月的公主站起身,她是几位公主中年纪最小的,丈夫是工部侍郎,掌管军器,很得怀王重用:“怀王殿下说的是。只不过,那日玉河姐姐去探望长姐,长姐派人传话说是如今容颜憔悴,不肯相见”
“哎,婉仪要强了一辈子。”景沉盖棺定论似的,仿佛婉仪已然死了。
婉仪越不肯让人见她的丑样子,景沉越想让人去瞧。这娘们自诩嫡长,耀武扬威了将近四十年,从没正眼瞧过他,他每每想起那高傲的样子就恨得牙痒。
景沉心想,她曾经确实有耀武扬威的资本,爹是皇帝,弟弟是皇帝,侄子还是皇帝,她此番病重与得知景俞白并非她弟弟亲生脱不了干系。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下她还有什么可得意的?
爹死了,弟弟死了,侄子是别人的。
现在她也快死了。
这天下还有比这更痛快的事情吗?
景沉放下酒樽,淡淡吩咐道:“婉仪大长公主是先帝嫡姐,身份尊贵。如今她病重,你们于情于理都该去看看。”
众公主起身万福,应声答:“是。”
景沉继续道:“传令文武百官,按品阶轮流着,都去拜访大长公主,万不可叫大长公主有‘人走茶凉’之感。”
人走茶凉。
这话说的诛心,自打凤明走后,婉仪刚生病时朝中大臣一个都不敢去看望,怀王景沉那时不下令,偏偏这时下令。
要一个病重之人日日见人,不得静养。
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可惜无人商榷。
庶出的公主们沉默着,百官也沉默着。
正月初一,大长公主府。
玉河、荣月并其余庶出公主共七人,齐齐拜访婉仪公主府。
管家初始还拦了拦,待听得有怀王传令,也不敢再拦,放任几位公主进了府。
皇宫中的怀王听此消息,淡淡一笑:“玉河与婉仪素来不和,当初在淮安王府里就吵起来。婉仪平日威风得紧,几位庶出公主谁不恨她,都盼着她早死呢。”
玉河等人进了婉仪的院落,还没靠近房门,就闻到了重重的药味儿。
荣月被侍女搀扶着,嘴角挑出个嘲讽弧度:“她也有今天。”
侍女瞧瞧看了荣月一眼,又飞快垂下头去。
这一些落在玉河眼中,玉河眼中也显出讥诮,淡淡道:“慎言,还在她府里呢,叫人听见不好。”
荣月今日戴着怀王赐下的红宝石头面,娇俏动人,容色艳丽,她冷哼一声,那帕子掩了掩唇角,她阴阳怪气地对下人们说:“你们退下,本宫要与姐姐单独说说话。”
随行的侍女都躬身退下。
荣月瞪了一眼婉仪公主府的下人:“怎么,本宫差遣不动你们?”
长公主府的下人连忙道不敢,也跟着下去了。
一行七位公主跟进自家后花园一般,大刺刺进了婉仪闺房,房中侍候的侍女也被赶了出来。
侍女还没关上房门,便听见一声掌掴之声。
房内。
玉河侧耳听了听:“好像都走了。”
荣月放下手:“我演的怎么样?”
婉仪从床榻上坐起来:“做戏要做全套,你拍自己的手,我脸上没巴掌印,岂非露出马脚?”
“别犹豫了。”婉仪用头巾将稀疏的头发包裹起来:“我如今已然这样,还怕挨几个巴掌?不这样做戏,景沉怎能放心你们来?”
玉河跪在婉仪榻边:“委屈长姐了。”
“说些正事,”婉仪抬手叫玉河起来:“如今京城里是什么情形,可腾出手来去对付淮安?”
荣月道:“景沉没有什么动作,夫君说景沉在等等凤明死。”
婉仪倒吸一口凉气,她一生已经历了太多生生死死,凤明将死的消息她来不及悲痛,只是担心凤明若死,淮安王府是否还会反对景沉。
她那位嫡亲小叔叔实在指望不上。
不,谁都指望不上,只能指望她们自己。
景沉以为她们这些长在宫里的公主们只会争奇斗艳、囿于后宅争斗这倒也不错,太平盛世时,她们自然免不得互相攀比。
可如今不太平了。
唯一还活着的高祖嫡子远在淮安,仁宗的儿子们死绝了。
京城之中,再也没有一位王爷侯爵能制衡景沉。
奸王当道,设下诡谲伎俩赶走了圣宗托孤的重臣,京城里的官员惯于见风使舵,如墙头草一般倒戈向怀王。
也怨不得他们倒戈,除了怀王,京中哪里还有其他势力呢?
可怀王这权柄来路不正,怀王的野心也不止步于摄政。
景沉要大齐的天下。
前些日子,玉河公主少年时的爱人从西北回京,悄悄带回了西北的消息:景沉与西燕旧部暗中勾结,意图引外族入关,割让燕云十六州,令西北的二十万兵马腾不出手来帮助凤明勤王。
看来,这二十万兵马,景沉无法收为己用,是宁愿毁了也不给凤明得利。
那是二十万条人命!是千百万两军费供养出来的西北铁骑!
是大齐的铁军,是大齐的防线。
是活着的长城。
景沉就这样随意地推动这二十万兵马毁灭,不惜里通外族,割让凤明拼死打下来的燕云十六州。
是啊,这位怀王殿下生来就养在京城,他没去过西北、没见过西燕人的凶残。
知道这个消息后,婉仪是实实在在的大病了一场,病重之时,那生死一线之间,婉仪告诉自己,她不能死。
她是仁宗的嫡长女,是如今京城内外、全大齐唯一能站出来反对景沉的人。
她有资格反对。
景沉扯着圣宗的旗号欺瞒天下,可景沉和圣宗再亲,难道有她和圣宗亲?
是,圣宗绝后了、仁宗的儿子也都死绝了。
可仁宗的女儿没有。
只要一位公主活着,无论嫡庶,都是真真正正的仁宗血脉。而且,这些公主们的驸马,如今都身居高位,她们绝不是孤军奋战,此事尚有转机,她无论如何不能这时候撒手人寰。
婉仪即将散去的最后一口气生生凝结,她从鬼门关爬了回来。
她不能大张旗鼓,她必须想出一个法子,叫各位公主能名正言顺的走进婉仪公主府,不能叫景沉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那一夜,她咬着娟帕卷成的布条,亲手薅去了自己大半的头发。
她需要病的很重,她需要变的很丑。
这样景沉才会心甘情愿地放人进来看她笑话。
诸位庶出公主走后,婉仪顶着两道巴掌印重新躺回床上。
本公主的头发乌黑柔顺,值得他景沉拿命来赔,婉仪气鼓鼓地闭上眼,奄奄一息地等怀王派来监视她的侍女回来。
作者有话说:
齐圣宗:主要谈恋爱,顺便夺江山。
婉仪:妈的,男人指望不上,本宫要搞事业了。?
? 90、毒计
时光如流水, 奔流不止。
这过了初一就是十五,过了正月,眼瞧着就是花朝节。怀王景沉是左等右等、日等夜等、等了又等, 就是等不到凤明的死讯。
从淮安回来的探子说,凤明如今确实武功全失, 娇气得不行,吃不了这个喝不了那个的, 连穿的衣服都得是揉旧了丝绸。
丝绸都不行, 还得揉旧了,他凤明的皮是花瓣做的吗?
这个老太监,三十岁的人了,矫情什么。
看着探子的汇报,景沉简直要先把自己气死了。
怎么就一点要死的意思也没有呢。凤明若不肯死, 禅位也就无望, 那他只能安排景俞白死,也好名正言顺承袭大统。
二月初一, 又逢大朝,有人上奏, 请封怀王景沉为摄政王, 封号‘顺天大圣王’。
景沉立在堂下,一言不发, 野心昭然若揭。
景俞白在龙椅上险些坐不住。
顺天大圣,你怎么不直接登基呢, 整这一出给谁看呢,演的什么猴戏。
提起猴戏, 景俞白愈发想念给他讲西游记的景恒, 近日来怀王景沉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奇怪, 景俞白心惊胆战,生怕景沉一个沉不住气就送他殡天。
十六皇叔,救救我啊。
景俞白灵机一动:“好!顺天大圣,这个封号甚好。怀王皇叔自去岁来殚精竭虑,为朕分忧,朕自封‘齐天大圣’,愿与皇叔并称‘二圣’,共同临朝。”
此言一处,众臣哗然议论,纷纷交头接耳。
一个‘顺天’,一个‘齐天’,论起来‘齐’比‘顺’字还矮了半截。
景沉满意小皇帝的主动退让,默许了这道荒诞旨意。
*
三日后,淮安。
朝峰将景俞白与景沉共封大圣,自此二圣共同临朝的事情当笑话讲给凤明和景恒。
景恒正在写民生范本,闻言笔尖一顿:“封号是什么?”
“景沉给自己封的‘顺天大圣’,圣上号称‘齐天大圣’。”
齐天大圣。
一段回忆出现在景恒脑海中:
【御花园中,景俞白问他:“你会像孙悟空那般帮助我吗,就算我像唐僧一样没用。”
他答:“会。你一叫猴哥,十万八千里我都来。”】
景恒撂下笔,沉声道:“景俞白有危险。”
这小鬼头,竟然以这种方式来呼唤他的猴哥。
“不能再等了,景沉多半要对景俞白出手。”景恒站起身:“咱们现在有三万人马,传我命令,明日午时出兵,绕过沿路所有城池,直取京城。”
凤明鲜少在属下面前质疑景恒决定,可乍然听闻此言,仍忍不住出言询问:“绕过城池,你的补给线怎么办?”
无论是何时的战争,粮食的补给都是头等大事,因而才有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句话。
而这重之又重补的给线上,运送辎重粮草后勤部队多为民夫百姓,这些人没有上过战场,可人数却超越战斗人数几倍。
打仗时动不动就五十万大军、七十万大军,其实大部分都是补给线上凑数的民夫。
前往京城这一路上城池中,守备人数有多有少。
中原地区安稳已久,即便是重镇守备军也绝不会超过一万。淮安王的三万兵马无论走到哪座城池,只要不是守城将领疯了,都不会主动出城迎战,因此大军确实可以绕过城池。
可运粮部队呢?
大军走远后,当运送粮草辎重的队伍经过这座绕过的城池时,守备军可就会龟缩不出了,无论补给什么都等同于给对方送装备。
绕过城池意味着放弃补给线,也意味着,如果攻不下京城,那淮安王的大军再没有退路。
“不要补给线。”景恒显然经过深思熟虑:“一个一个城打过去,战火硝烟四起,势必会死伤无数,那大齐就真的乱了。”
在景恒看来,他本是为了勤王。
只要拿下京城,杀死景沉,这场战役就胜利了,毕竟在这些守卫城池的文臣武将心中,这是景家皇室内部的争权,无论是景沉摄政还是景恒摄政都没什么区别。
这些人向来都是这样,谁拿下京城他们就听谁的,又不是国破家亡、山河破碎,姓景的打架,他们没必要掺和。
都抻着脖子等结果,谁赢了拜谁。
凤明用兵如神,善于奇袭打闪电战,实话说,给他三万兵马,他有七成把握打下京城,若是从前如瑨王谋反、或景朔谋反那次,他必定二话不说,领兵就走。
许是他的少年意气消耗尽了。
他如今更赞成稳扎稳打,一座城一座城打过去,如若顺利,则把京城围困其中,逼景沉就范;如若不顺,在哪座城池吃了败仗,也可退守淮安,整合势力,卷土重来。
曾经的凤明喜欢一战定胜负,赢就是赢,输也不过就是个死;现在的凤明则是更倾向于将大战划分为无数个小战场,即便输了一场,也承受的起。
也可能是他用不了武功了,不能冲进皇宫直接砍了景沉狗头。
真是万幸凤明如今没有内力,景恒不由心想。
凤明劝不通景恒,本就不大高兴,听闻景恒还想以身犯险,他更加动怒,站起来第一次当着外人同景恒吵架:“你兵法都没读过一本,怎会知直取中枢有多不合理。”
“是是是,我没读过兵书。”景恒一点不生气,抱着凤明说:“但我知道,有的人半夜偷偷骑着狼离开营帐,绕过草原上诸多部落,一人一剑挑翻了西燕王庭。”
“怎可相提并论?草原的部落没有城池高墙,只要够快,就能直冲敌军中军大帐,西燕王庭的城墙也不足三米,大狼驮着我都能跳上去。”
凤明说完静默一瞬,问:“你怎知道我是骑着狼去的。”
景恒轻咳一声:“邹太傅告诉我的。”
凤明眯了眯眼,景恒自己都没发现,他每次撒谎的时候都会轻咳一声掩饰。
毫无疑问,这件事不是老师告诉他的。
那景恒怎么知道的呢?
凤明还没思索出结果,只听景恒又说“驮着你跳上三米的樯有什么了不起,我现在背着你能跳上京城的城墙呢。”
*
自从怀王景沉得封顺天大圣,他是日日不顺心。
淮安王的三万兵马得了号令似的,自淮安出征,打着‘勤王’的名号,都说活不过二月的凤明不仅没死,还亲自挂帅。
不是娇气的衣服都穿不上了吗,怎么还能挂帅!
这挂帅的行为仿佛一个信号,一直和景沉唱反调的燕宁王、辽魏候蠢蠢欲动,从兰州绕过西安,改走蜀川给在楚地作乱的刘樯送粮送马。
那刘樯可是景恒拜把子的兄弟!
蜀庄王装聋作哑,任由燕宁王与刘樯勾结,建了一条绕过中原的折角粮马道,粮马道又从江城与金陵连成直线,供应着景恒的军队。
若是刘樯成功占据楚地,那刘樯那十万楚军可就顺着粮马道直接支援道金陵,那景恒的人马就不是三万,而是十三万!
西北还有二十万玄甲军是凤明的旧部。
这对狗男男凑上一凑,竟能凑出三十三万兵马。
更不必说京城里还有两万宦官出身的净军,景沉是杀也不是,放也不是。
若能有人来替他杀了这些人就好了。
景沉眯了眯眼,提笔写了一封信。
*
玉河公主府。
陈怊进屋时,玉河刚喝了一碗药。
“公主。”陈怊跪地行礼,锐利的眼盯着桌上的玉碗:“您身体不适?”
玉河以锦帕轻擦唇角,垂眸看着陈怊,轻轻唤他:“阿怊。”
陈怊攥紧拳头,公事公办地禀报:“怀王府飞与西燕的通信被臣等截获。”
他垂下头,双手捧信过头顶:“公主请看。”
景沉与西燕通信靠的是西燕的海东青,绑在海东青脚上的信筒不足一寸,玉河探身取过信筒时,长长的指甲轻轻划过陈怊掌心。
玉河恍若未觉,取出信来读。
陈怊收回手,仿佛要留住什么似的,再度攥紧手掌。
“又是密信啊,”玉河抚了抚鬓角的碎发,轻轻一叹:“我读不懂,阿怊,你过来再教我一次罢。”
陈怊很烦躁地抓了抓头,没过去。
他知道他一过去玉河就会胸口痛,教着教着二人就可.当年若不是他胆大包天和公主有了私情,公主怎会被下嫁给温让那个混蛋。
如今温让虽死,可公主寡居于此,他如果重蹈覆辙,天下人会笑他的公主不知廉耻。
他不想让玉河再因他而受到伤害了。
陈怊垂下头:“怀王给西燕旧部的阿勒钧去信,请他们发兵攻打燕云,拖住二十万西北军。为表诚意,怀王承诺杀了凤明的二万净军,以此替西燕泄愤。”
“西燕怎么说?”
“阿勒钧还要凤明的命。”
阿勒钧献上了一条毒计给景沉,要景沉以凤明留在京中的净军和满宫宦官为要挟,逼凤明进京自戕。
只待凤明一入京城,便于飞鸟入笼,插翅难逃。
凤明曾经坑杀了西燕八万降卒,西燕要景沉当着凤明的面杀光净军,以报这一箭之仇。
要凤明也尝尝这亲信尽亡的锥心之痛。
玉河听闻此节,怔忪了片刻。这是她从未接触过的战争与残忍,她长于深宫,因是庶出唯唯诺诺,所见过最大的恶毒便是宫女太监们相互欺凌、明争暗斗,为了往上爬而谋害一条人命。
她的母妃只有她一个女儿,在百花争艳的后宫之中无才无貌、家世平平。连尔虞我诈的后宫争斗都离她们很远因为没什么必要。
嫁给温让后,也曾因后宅阴私掉过一个孩子。
她与温让并不相爱,小产过后,温让也是副无所谓的态度,打那以后玉河就时常服用避子汤,对外只称伤了身子,再没有过孩子,她也不想要一个像温让的孩子。
这就是她经历过所有的‘恶’了。
皇权斗争的残忍令她震惊,仿佛失去了所有言语。
杀两万人,只为让凤明心痛。
这是多么疯狂的决定。
“那,那要让景恒他们知道啊,总得有个准备不是。”玉河如同只迷茫的小兔,坐立难安:“叫九千岁可千万别来了。”
陈怊被仁宗打发去西北后,在凤明手下供职,深深知晓凤明的性格,他沉声道:“凤将军即便知道,他也会来那可是凤明啊。”
玉河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可她已经不是小女孩了,曾经会为她擦干眼泪的少年如今也成长为矫健的男子,恭恭敬敬跪在她面前。
她咬着唇,一双杏眼湿漉漉的也不知在问谁:“那怎么办啊。”
陈怊指尖微动,终究没有做出什么逾矩举动。
作者有话说:
景沉:贱人就是矫情!
*决战即将开始,非常不舍地告知各位读者,故事已接近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