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岚望舒不是一只自恋的雄虫。
实际上, 以前在地球的时候,他知道自己长得还不错,但从来没觉得自己能帅到万人迷的程度。
可是, 自从回到亚特兰, 行走在学校和各种公众场合, 直接和间接地接收到不同的虫对他的长相的评价,让岚望舒意识到,在虫族这个雄虫稀少,长得帅的雄虫更是少之又少的社会, 自己的外貌,应该是接近完美的。
但是,那也只是接近完美。
可岚望舒此时关注着的那只坐在吧台边上的雄虫, 长相,可以直接用完美来形容。
当然,岚望舒不是个以貌取虫的性格, 在他看来, 再好看的皮囊,也不能拿来当饭吃,关键时候也不能用来保命, 他其实没有那么在意。
可问题是……
“你不觉得,那雄虫,有点帅得太过头了,很不自然?”
岚望舒说着,端起酒杯,发现酒杯里的酒不知何时被自己喝空了, 只好讪讪然又放回桌上。
“帅嘛,那当然是越帅越好, 哪有过头这种说法?”
莱格斯抬手挠着头,觉得岚望舒的话越来越怪异了。
岚望舒摇了摇头,“算了,当我没说。”
他决定还是不和莱格斯讨论这个问题了。
莱格斯摆摆手,迅速投入到和旁边雌虫的搭讪中去。
这时,一个托盘送到了岚望舒面前,“阁下,您的蓝水晶。”
一杯盛着浅蓝色酒液的玻璃杯,被服务生放到了岚望舒面前。
岚望舒拧着眉看向那杯酒,“我没有点这个。”
服务生笑起来,指了指吧台边上那只雄虫,“是那位阁下为您点的。”
岚望舒抬起头,往吧台边上看过去,就见那雄虫这时已经转过身来,拿起自己手中快要喝空的酒杯,脸上带着笑意,隔空和岚望舒干杯。
岚望舒勾起唇角,将那杯蓝色的酒端起来,先朝那雄虫的方向送了送,然后浅浅地喝了一口。
味道还不错,甘甜而不涩喉,不愧是这酒吧明面上的菜单里,最贵的一款酒。
不过,那雄虫自己穿着邋遢的旧衣裳,点一杯最便宜的酒坐一晚上,却愿意请岚望舒这么一只素不相识的雄虫,喝最贵的酒?
岚望舒正想着,这时,就见那服务生朝他递了一张收款码过来,
“阁下,一共是6888星币。”
“噗——”
岚望舒一口酒呛住,险些喷出去,想到这一口喷出去就要上千块钱,又捂住嘴,咽了回去,然后看向服务生,
“对面帮我点的,却要我付钱?”
服务生露出个满是歉意的笑。
岚望舒无奈地叹口气,酒他已经喝了,也没有退回去的道理,好在他以特使的身份过来,账户余额相当宽裕,并不在乎这一杯酒钱。
他没有再说什么,从手环里把自己的账号调出来,把钱付了,端起酒杯,眯起眼,看向那雄虫。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一只膀大腰圆、头发剃得很短的雄虫,在一群雌虫的簇拥下,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岚望舒的注意力,立即从吧台边上那雄虫身上收回来,转而全部放在了刚走进来的这只雄虫身上。
寸头,眉间有条刀疤,纹着两条花臂,上挑起来的大刀眉下面,挂着两个倒三角的小眼睛。
岚望舒一眼认出来,这就是他今晚在蹲守的目标——
刀疤雄,目前拿到的追踪资料里显示的,最后和蒙克.霍华德接触过的,疑似 PTG 师夷派的虫。
“舒哥,来了。”
莱格斯这时也不再和身边的雌虫搭讪了,转而凑到岚望舒耳边,压低声音说。
“嗯。”
岚望舒低应了一声,又喝了一口酒。
刀疤雄入场的阵仗有些大,引得现场的虫一瞬间都朝他看过去。
但过来零度酒吧的虫,大多都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很快便又重新投入到自己的场子里去,不再关注刀疤雄和他带进来的那一群身材壮硕的雌虫。
唯有岚望舒和莱格斯依旧紧紧盯着刀疤雄的方向。
刀疤雄像大多数过来的顾客一样,先是抬手招呼服务生过来点单,然后抬手搓着下巴,开始左顾右盼地物色觉得不错的雌虫。
有几只穿着暴露的雌虫,很快端着酒杯靠近过去,弯下腰和刀疤雄低声聊着什么。
岚望舒看了一阵,料想对方短时间内不会离开,便重新端起酒杯,正要喝一口,余光瞥向吧台,却见之前那雄虫,此时正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看。
岚望舒眼睛微微眯起来,回望向那雄虫。
那雄虫被发现,倒是丝毫不慌,朝岚望舒笑了笑,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包软盒烟,先将烟盒口对着岚望舒的方向,用目光询问岚望舒,要不要抽一根。
岚望舒轻轻摇头。
那雄虫便将烟盒收回去,自己抽出一根,叼在嘴边,点燃了。
啪——!
不远处,一记响亮的耳光声传来。
原本喧闹的酒吧,顷刻间安静下来。
岚望舒转过头,就见挨了这一记耳光的,正是刀疤雄。
刀疤雄应该没想到自己会被打,此时呆坐在座椅里,抬起手捂着已经迅速肿起来的侧脸,目眦欲裂地瞪着面前打他的雌虫。
打他的那只雌虫,一身紧身裤配骚气的粉色衬衫。可就是这样俗气的搭配,穿在那雌虫身上,也没有掩盖住他的好身材,和出挑的相貌。
那雌虫此时居高临下地看着刀疤雄,高声道:“老子说了,不伺候你这种货色,听不懂吗?!”
此时酒吧里已然安静下来,只剩下轻柔的背景音乐声和低声交谈声,雌虫的话,清晰地落入每个看客的耳朵里。
刀疤雄眼珠转动,将周围环顾一圈,在这种地方,他并不太想惹出太大的乱子,原本想压住这口气,可此刻被这样公然羞辱,他便无论如何压不下这口气了。
“妈的!不识好歹!”
刀疤雄一面高声骂着,一面抬手抄起桌上的一瓶啤酒瓶,指着那雌虫,喝道:“老子今天就让你看看,老子到底是什么货色,你伺候不伺候得起!”
眼看着对面剑拔弩张,就要打起来。
酒吧里的安保虫和服务生,此刻都站在远处,默契地选择了观望,看起来,他们对刀疤雄的背景,都多少是有所了解的,并不打算掺和进去。
岚望舒眉头拧起来,默默注视着刀疤雄的方向,一时不确定是否应该上前去管这烂摊子。
就在岚望舒犹豫的时候,刀疤雄已然抬起手,抡起啤酒瓶朝对面雌虫头上砸过去。
雌虫有些慌张地朝后退着,靠精神力将刀疤雄手中的啤酒瓶控制住了。
刀疤雄手腕用力一甩,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将啤酒瓶的控制权夺回来,难以置信地看向对面的雌虫。
刀疤雄自认为自己的精神力,比一般的路虫还是高得多的,没想到此时竟然会被一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做皮|肉|生|意的雌虫给压制住了,顷刻间怒火中烧,也顾不得道义不道义了,抬起手,高声喊背后带来的一群雌虫:
“都愣着干什么,全部他妈的给我一起上!把他往死里打!”
刀疤雄背后的那七八个雌虫,这时高喝着,朝那雌虫一拥而上。
酒吧的安保到这时才意识到事态变得严重,慌张上前想要劝阻,却发现对方虫数实在太多,场面一时之间根本控制不住。
到这一刻,岚望舒没办法继续坐视不管了,他站起身,正想上前去,这时,余光却瞥见旁边吧台处的那个身影,几乎在同一时间,和他一起站了起来。
岚望舒转过头,看向那雄虫。
那雄虫注意到了岚望舒的动作,也同时朝他看过来。
目光对上的那一刻,两只虫都微微一怔。
接着,那雄虫竟是轻轻勾起唇角,然后重新坐回了座位上。
岚望舒拿眼神示意那雄虫:“不是要见义勇为吗,怎么突然又不上了?”
那雄虫却是拿下巴指了指刀疤雄的方向,看向岚望舒的眼神里写着:“你怎么不上了?要上你上。”
而就在岚望舒和那雄虫眉来眼去的功夫,旁边的另一只雄虫,冲了上去。
“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好汉!”
莱格斯一边吼着,一边挤到了那只被围攻的雌虫的身前。
岚望舒看向莱格斯,笑容里有几分无奈。他都忘了自己这个兄弟,有多爱见义勇为了。
有莱格斯冲在前面,岚望舒这时坦然坐进沙发里,做好准备,想要像之前在圣保罗学校里那样,默默地依靠精神力,帮助莱格斯制服对面的虫。
然而,几分钟之后,岚望舒发现,自己想多了。
莱格斯的精神力等级,放在圣保罗学校,放在王公贵族里,不够用,可是放在西北星群的一间小酒吧里,却是绰绰有余的。
根本不需要岚望舒出手,莱格斯自己三两下,便将对面七八只雌虫全部打趴下了。
站在门口目睹全程的刀疤雄,这时脸色苍白,惊慌地转过身,推门就要往外跑,然而,刚跑了半步,便被一只雄虫给堵住了去路。
刀疤雄破口大骂,挥起拳头就要朝堵在门口的岚望舒脸上砸过去。
岚望舒握住他挥过来的拳头,反手一拧,靠着精神力压制,将其控制在墙角。
酒吧的安保虫这时纷纷上前,将闹事的雌虫尽数控制起来。
而坐在吧台边的雄虫,这时也终于从座位上下来,走到岚望舒面前,脸上带着笑意,看着岚望舒。
岚望舒眉头轻蹙,“看着我做什么,报警啊。”
那雄虫嘴里仍旧叼着烟,吐词不清,讲出对岚望舒说的第一句话:
“报什么警,我就是警察。”
第62章
岚望舒一时有些懵, 怔怔地盯着那雄虫的脸看。
他从踏入零度酒吧的那一刻开始,就觉得面前的雄虫身份不简单,可却无论如何, 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是警察。
这也就解释了, 为什么长得这么帅的一只雄虫, 默默地坐在吧台喝了一晚上酒,却几乎没有雌虫上前搭讪——哪个做皮|肉|生|意的,会自找麻烦地去聊骚条子呢。
就在岚望舒晃神的功夫,那雄虫已经走上前来, 从腰间掏出一副电子镣铐,熟练地给刀疤雄戴上了。
岚望舒看着面前穿着普通连帽衫,头发油腻, 下巴上有青黑色胡茬的雄虫,讲出一句有些傻的问题:
“你们这一行,也能嫖吗?”
“嗤。”
那雄虫笑起来, 一边押着刀疤雄往门外走, 一边抬头看向岚望舒,“谁说我是来嫖的?我这是在执行公务。”
说罢,他抬了抬下巴, 指着面前的刀疤雄。
岚望舒心想:“也没见你刚才出手有多果断啊,这刀疤雄不还是我帮忙堵在门口的?我如果不出手,你恐怕是打算继续袖手旁观吧?”
身为地方警察,刚才那看好戏的行为,恐怕多少是有些不负责任,也对不起那身警服——虽然今晚他也没穿警服。
这边岚望舒正腹诽着, 另一边,被推着往门口走的刀疤雄不满地咕哝:
“商sir啊, 大家老朋友了,今晚你也在现场,也都看到了,我真没干什么,是那贱雌挑衅在先的,你通融通融,放我一马吧?”
听到刀疤雄的话,岚望舒不可思议地看向旁边的雄虫。
……老朋友?
就见那雄虫面不改色地回:“我跟你是老朋友?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刀疤雄见状,索性站在门口与那雄虫唠起来:“别这样啊商sir,大家老交情了……”
刀疤雄话说到一半,住嘴了,他看到那雄虫这时脸上流露出明显的不耐烦神色,手放在了腰间一处黑色的皮|套上。
那雄虫好看的眉头拧起来,冷声问:“到底是你自己走,还是要我把你抬出去?”
“走走走,我自己走。”
刀疤雄这时慌张改口,踉跄着往门外走。
而这时,零度酒吧门口路边,已经停了三辆警车。
从警车里走下来几个年轻警察,朝门口迎过来,看到那只被叫做“商sir”的雄虫,同时朝对方行礼问好:
“商队!”
“队长!”
那雄虫点头回礼,朝后退了半步,把门口让开,“里面的几个,一起带回去吧。”
几个年轻警察立即应声,鱼贯而入,迅速将酒吧里闹事的雌虫控制起来。
那雄虫这时走到岚望舒面前,笑着说:“你和你的那位朋友,一起跟我们走一趟吧?录个口供。”
岚望舒点点头,领着莱格斯上了其中一辆警车。
他们没有去当地派出所,而是直接被送进了公安总局。
简单了解了现场情况之后,岚望舒坐在大厅等候区,抬头看向墙上光屏中显示的宣传海报。
海报最显眼的位置,赫然放着那只长得很帅的雄虫的照片,下面一排标题写着他的身份信息——
[龙芯区刑警大队 PTG稽查支队队长零度酒吧调查专项组组长商九安]
岚望舒正看得出神,一个身影站在他身旁,递了一瓶水到他面前。
岚望舒垂头看一眼对方送过来的纯净水水瓶,抬起头,看向商九安,“我自己出钱?”
商九安轻笑,“队里出钱。”
岚望舒点点头,把水瓶接下来。
商九安在岚望舒身边的位子上坐下来,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软盒烟,送到岚望舒面前去。
岚望舒抬起手,挡住那烟盒,“谢谢,我不抽烟。”
商九安了然点头,自己抽了一根叼在嘴里,把烟盒放回口袋里,正在身上摸火机的时候,一名年轻的警员走过来,
“商队,等候区不能抽烟。”
商九安一根烟叼在嘴边,抬起头,朝那警员歉意地笑笑,“抱歉,又给忘了。”
警员心想您不是忘了,您就是明知故犯吧,但心中腹诽,却也不戳破,只无奈地笑着摇头,转身离开了。
商九安这时把烟从嘴里取下来,夹在两指之间,朝后靠进椅背里,问:“今天第一天来西北星群?”
简单的一个问题,却让岚望舒心头一紧。
他问的不是第一天去零度酒吧,也不是第一天到龙芯区,甚至不是第一天来龙首星,而是,整个西北星群。
岚望舒去零度酒吧的时候,很拘谨,而且行为很生涩,很容易就能看出来他是第一次过去那家网红店,而且商九安还是零度酒吧的专项调查组组长,知道岚望舒是第一次去,很正常。
甚至如果商九安是龙芯区的常驻民的话,一眼能看出岚望舒是外地过来的,也不奇怪。
但是,能看出岚望舒不是西北星群的居民,而且还能这么笃定地知道岚望舒是第一天过来……
这让岚望舒忍不住怀疑,商九安的眼线,在岚望舒乘坐的星舰登陆龙首星的时候,就已经盯上他了。
如果是这样,商九安恐怕已经知道他是特使团的一员,甚至,隐约能猜出他特使的身份了吧?
这当然是岚望舒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
他花费那么大的力气把自己和韦恩完全分割开,就是不希望当地政府插手他的调查工作,方便他更深入地摸清楚这里的真相。
可是如果他这条暗线,在第一天,就被当地警察识破了身份,那他的这次布局,可以说,无异于是胎死腹中了。
电光火石之间,岚望舒收敛了心神,表面上看起来依旧淡定自若,问:
“为什么这么说?”
商九安这时又把指尖的香烟重新送进嘴里,耸耸肩,随意地回:“猜的咯。”
岚望舒有些被商九安这吊儿郎当的态度惹恼,问:“你们这里的警察,都像你这样?”
商九安翘起一侧唇角,笑起来,“你这是地图炮,刻板印象。我只代表我自己,不能代表任何其他群体。”
说到这里,商九安觉得自己或许有必要为自己的同事们正名,所以决定给岚望舒多解释两句:
“西北星群的大气层稀薄,紫外线毒辣,你知道的吧?
“你看看我们本地居民,不论美丑,有一点是统一的,我们都有黝黑而粗糙的皮肤。
“可是你看看你,细皮嫩肉的,白的发光,晚上都能当照明灯泡用了,你这样的,混在我们这里,一眼就能认出来是外地虫。”
岚望舒微微蹙眉,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脸颊,不得不承认,商九安的话,是有些道理的,可是……
“这只能说明我有可能是外地过来的吧?你怎么就能确定我今天第一天过来?”
商九安抬手,轻轻拍了拍岚望舒的肩头,然后将手指送到岚望舒面前去,拇指和食指放在一起搓了搓,
“你身上,一尘不染的,脚上的鞋子,干净得像是刚从鞋店里走出来似的,你但凡在我们这里住下超过三天,漫天的黄沙,就会告诉你,没有一双新鞋,能逃过它们的侵蚀。”
这个解释,倒是说的通。
目前听起来,商九安对岚望舒的了解,基本上都是通过观察和推理,而不是眼线。
这让岚望舒心下稍安。
这时,就听商九安又问:“怎么想到过来这蛮荒之地?”
听到“蛮荒之地”几个字,岚望舒略微有些诧异地看向商九安。
首都星的居民,会带着些高傲和偏见地叫西北星群为蛮荒之地,可听到西北本地居民也这么自称,让岚望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看似随意地讲出早就想好的理由:“猎奇,想来见识见识打卡圣地的特殊服务。”
商九安意味深长地用力点头,然后问:“想看看特殊服务,所以一整晚,拒绝了所有雌虫的搭讪,却唯独对我和刀疤两只雄虫感兴趣?”
说到这里,商九安将手放在兜里,掏出一支金属打火机,点着火,想起来刚才警员的话,又讪讪然将火机盖子扣上,抬起一根手指指着岚望舒,
“小兄弟,你的性取向,是不是长歪了?”
岚望舒原本就对除了容玉烟以外的任何雌虫都没有丝毫的兴趣,他倒不介意顺着商九安的话撒个无伤大雅的谎,
“亚特兰帝国,这么多子民,偶尔有一两个特例,有什么奇怪?”
“嘶……”
商九安像是被岚望舒的话给震慑住,抽了一口凉气,然后屁股往远离岚望舒的方向,挪开半个位子的距离。
岚望舒笑了笑,由他去了。
一时之间,两只虫隔着些距离,并肩坐着,陷入沉默。
岚望舒不确定自己的话,商九安信了多少,他微微转过头,静静观察着身边的雄虫。
商九安此时身体朝前弯下去,弓起背,手肘撑在膝盖上,拿着打火机的手放在双腿之间,把玩着。
通体闪着银灰色金属光泽的打火机,被他的拇指拨动着,打开了,又关上,又打开,再关上。
啪,啪啪,啪,啪啪……
火机的金属盖碰撞发出有规律的清脆声响,像是在打某种神秘的电报似的。
但这显然不是电报,也不是什么秘密信号,单纯只是商九安烟瘾犯了,想要抽一根,却因为禁烟区的阻碍,抽不到,所以心痒,便忍不住下意识做出的,习惯性动作。
看着商九安手中火机那明明灭灭的橘黄色火苗,岚望舒忍不住想,他其实很能理解商九安这下意识的动作,就像岚望舒自己,在陷入沉思的时候,也会下意识地拿起脖颈里挂着的黑色口哨,放在齿间轻咬。
不过,那个习惯性动作,岚望舒现在已经不会做了。
因为他有了一枚新的口哨,给他那枚新口哨的雌虫,让他原本漂泊的一颗心,有了停靠的地方。
想到这里,岚望舒的目光,从商九安完美的侧脸线条上,挪到他脖颈处。
然后,岚望舒倒抽一口冷气。
此时商九安撑着膝盖坐着的姿势,将他后颈处完全暴露出来,到这一刻,岚望舒才看清楚——
商九安的脖颈上,耳根后面,原本应该贴着阻隔贴的地方,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贴。
商九安敢这样大胆地把腺体处的皮肤,彻底暴露在空气中,倒不是他有什么特殊的暴|露|癖。
而是因为,在商九安的脖颈后头,本该长着腺体的位置,却什么也没有。
不,不是什么也没有,那里原本应该微微凸起的皮肤,是凹陷进去的。
像是被剜去了眼珠的凹陷的眼眶,看起来,触目惊心。
岚望舒盯着那处疤痕,低声问:
“你的腺体……”
第63章
商九安闻言, 神色一凛,本能地抬起手,捂在自己脖颈后头的腺体上。
但很快他又重新笑起来, 甚至满不在乎地在那触目惊心的疤痕上揉搓两下, 淡然说:
“之前出任务的时候, 受过伤,直接手术摘除了。”
岚望舒想到宣传海报上商九安的头衔,忍不住问:“调查 PTG 的任务?”
商九安这时转过头来,朝岚望舒笑, “小兄弟,你很有干我们这一行的潜质啊,这就反客为主, 反过来审问起我来了?”
岚望舒浅笑摇头,不再多问了,反正问了, 想必身边的雄虫也不会回答的。
晚上的这段插曲, 最终告一段落。
刀疤雄一行虫,因为寻衅滋事,被拘留, 莱格斯和岚望舒留下联系方式后,从警局离开。
两只虫在警局大门口等网约车的时候,旁边一只雌虫靠近过来。
那雌虫穿着粉色衬衫和紧身裤,正是和刀疤起了冲突,被莱格斯见义勇为救下来的那只虫。
雌虫先朝莱格斯露出个真诚的笑,感谢他晚上出手相救, 然后,他朝岚望舒靠近过去, 在胸膛几乎快要挨着岚望舒肩头的时候,停下来,伸出手,两指夹着一张电子名片,塞进岚望舒上衣口袋里,
“如果有特殊需要,尽管来找我,阁下,保管您满意。”
岚望舒隐约闻到对方腺体处散发出来的雌虫信息素味道,不像之前在零度酒吧搭讪的那些雌虫的味道那么刺鼻,但依旧让岚望舒非常不适应。
岚望舒眉头轻蹙,伸手进口袋里,准备将那名片拿出来还给对方,“谢谢,我不需要——”
“——诶,”那雌虫这时抬起手,压住岚望舒手腕,不让他将那名片拿出来,“别急着还我。”
说话间,那雌虫身体朝前探出去一些,鼻尖凑近岚望舒腺体位置,低声说,“……玫瑰味?好香。”
岚望舒被那雌虫轻佻的姿态惹恼,眉头拧得更紧了些,触电般将手收回去,背在身后,横向挪了一步,与那雌虫拉开一些距离,冷声说:
“我有雌君,麻烦放尊重些。”
雌虫将岚望舒这有些过度的反应看在眼里,轻声哼笑,“有了雌君,一样可以再有雌侍,雌奴,还有数不清的露水情缘啊,这并不冲突。”
他不确定岚望舒是因为在这方面实在没有经验才会有这么生涩的反应,还是说,岚望舒把他误会成另外那一类雌虫了,但是那雌虫还是决定为自己澄清:
“阁下,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不是站|街的,也不是所有雄虫都来者不拒,我只挑合眼缘的,而且,同一时间,只会有一个。
“那名片,你留着吧,说不定哪天想起来,随时欢迎你来找我。”
说罢,那雌虫不待岚望舒再拒绝,直接转身,穿过马路,走向一架早早停在路对面的停机坪上的黑色飞行器。
岚望舒看着那雌虫自信离开的背影,默默将电子名片收回口袋里,不是因为雌虫的话,而是因为来接雌虫的那架造价不菲的黑色飞行器。
*
一间宽敞的酒店套房里,一只雄虫裹着浴袍从浴室走出来,缓步来到玻璃幕墙边,看着窗外萧条破败的街景。
他身后,一只穿着暴露的雌虫从吧台拿了两杯起泡酒,走到他身边来,将其中一个酒杯送过去。
雄虫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这时,手环上传来加密通话请求。
雄虫看一眼屏幕,来电显示是[释迦]。
代号为[释迦]的虫,没有任何寒暄或问候的话,开门见山,“干将,刀疤被捕了。”
玻璃幕墙倒映出那只代号为[干将]的雄虫的面容,他的神情瞬间变得阴冷,“跟特使团有关吗?”
释迦很快否定:“应该没有,特使团才刚到沁心山庄,根本没机会展开调查,据现场情报来看,是刀疤自己惹事,刚好被现场的便衣撞上了。”
干将听到“现场便衣”几个字,立即冷声问:“又是商九安?”
“对。”
以前听到这个名字,干将就会头痛,可这一次,极为难得地,在听说是商九安之后,干将竟是微微松了口气,
“只要跟特使团无关就好。”
干将抬起手,送了一口酒入喉,又说:“尽快把刀疤捞出来,决不能让他落入特使团手中。”
释迦这时却有些犹豫。
干将见状,不耐烦地说:“有屁就放!”
释迦这才讲出自己的顾虑:“刀疤现在在商九安他们手上,要捞出来,恐怕不那么容易。
“现在这个节骨眼,特使团在沁心山庄快活着,未必就能那么快查到刀疤身上去,我们这么急着把他捞出来,反倒……显得此地无银。
“这次拘留也就3天,依我看,不如……先放着,静观其变。”
干将略思忖一阵,最终从鼻子里应一声,冷冷吩咐:“让里面的虫看好了,有任何问题,第一时间通知我。”
挂断电话,干将伸出手,手臂一勾,将面前的雌虫揽进怀里去。
雌虫顺势环抱住干将的脖颈,在他耳边低声问:“什么事,这么紧张?”
干将冷哼一声,“不该问的,别问。”
说着,干将在那雌虫脖颈间嗅了嗅,目光变得阴冷,“怎么有一股玫瑰味?你去找其他雄虫了?”
那雌虫冷哼一声,学着干将刚才的口气,回说:“你的事,不让我问,我见了谁,你也管不着。”
干将眼角抽搐,目光中流露出几分狠厉神色,但很快又被他压下去,最终只说:
“你这些天跟谁上过床,我不管,从今晚开始,往后的一段时间,除了我,谁也不准碰,听到了没有?”
雌虫抬起手,手指轻轻拍了拍干将脸颊,轻笑着说:“知道了,老板。”
*
沁心山庄,原本雅致的包间里,此时酒气熏天,满桌饭菜狼藉,几只雌虫围坐在韦恩身侧,与他低声说笑。
龚自在坐在一边,一晚上恭维的话就没有停过,到现在讲得口干舌燥,却仍旧神采奕奕的,丝毫看不出疲倦神色。
韦恩眯缝着眼,从眼角到脸颊再到脖颈,一片通红,不断打着带出熏天酒气的饱嗝,吐词不清地与龚自在聊天。
眼见着韦恩已然意识模糊了,龚自在堆着满脸的笑意,看向远远坐在圆桌另一侧的巴布韦.风,
“风阁下,您真的不试试我们山庄自己酿的酒吗,这可是封存了近百年的陈酿,甘醇爽口,保管您喝一口就终生难忘的。”
风冷冷看向龚自在,油盐不进,“我说过了,我不喝酒。”
龚自在笑容依旧,一双小眼睛却不断地瞟向风背后的那两只长相相当帅气的年轻雄虫,示意那两只虫想办法给巴布韦.风敬酒。
两只雄虫犹豫着朝风靠近过去,刚走了半步,就听到一阵嗡鸣声。
他们立即意识到,那是巴布韦.风的腰间的月牙镖在精神力的裹挟下发出的声响,他们刚才是见识到自己的同伴是如何吃尽了这月牙镖的苦头的,此刻哪怕有领导的压力在,他们也断然不敢靠近这位尊贵的巴布韦家的阁下了。
龚自在在心里暗暗骂那两只雄虫废物,脸上却丝毫不显,又迅速投入到和韦恩的聊天中去。
这时,风的账号里,传来消息震动。
消息是特使团核心成员专属加密平台发过来的。
看清消息内容,风的神色一紧,他站起来,朝龚自在高声道:“龚星主,时候不早了,我们——”
“——啊,怎么不知不觉就这么晚了,”龚自在立即跟着站起身,“抱歉抱歉,是我疏忽了,几位尊贵的阁下旅途劳顿,现在一定是很累了,我这就领你们去休息。”
“龚星主,”风冷声打断他,“我说的,不是休息,我们时间紧迫,现在就要开始着手调查。”
“啊?!调查?”龚自在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话,声音变得尖细,他看一眼手环上的时间,然后做出个极为夸张的表情说:“可是现在都快十一点了啊,风阁下,您看,调查的事,咱们放着明天再说吧?
“明天,明天一早,等您几位休息好了,我马上陪您去深入调查!”
风显然并不吃龚自在这一套,他从自己的手环中,把录像功能调出来,摄像头对准龚自在的方向,然后说:
“我是首都星特派西北调查兵团团长,巴布韦.风,我以特使身份,要求现在就针对之前的几个恶性案件,展开调查,龚自在星主,请问您是否愿意配合我们特使团的工作?”
阻挠特使团的调查工作,要承担什么后果,龚自在当然一清二楚,他见状,笑容再也挂不住,神情僵硬地说:
“配合,配合,阁下,您想从哪里开始调查?”
风回了一个地址,听到那地址,龚自在脸色顷刻变得苍白,一双小眼睛快速转动着,思忖片刻,然后说:
“风阁下,那里离我们这里,隔着两个大区呢,过去一趟,怕是要折腾很久,咱们的指挥官阁下刚喝了酒,这么连夜赶路,万一累病了,我怎么担待得起呀。”
龚自在说着,求助地看向已经趴在桌边的韦恩。
韦恩把头埋在桌边,他们的对话,也不知听进去多少,只摆摆手,“太远了……不要这么折腾……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龚自在立即顺着韦恩的话点头,“是是是,指挥官说的是,我这就安排——”
“——韦恩!”
风不再理会龚自在,直接走到韦恩身边去,捉住他肩膀将他拉起来,凑在他耳边说:
“你哥发消息过来了,再不行动,耽误调查,后果,你自己承担。”
听到这里,韦恩腾地一下坐起来,“……我哥?”
他把特使团的加密平台调出来,看清楚岚望舒发来的消息,顷刻间,酒醒了一半。
岚望舒的消息只有短短几个字:
[刀疤被捕,立即前往龙芯区拘留所]
第64章
岚望舒和莱格斯一起坐上网约车, 抵达他们落脚的酒店。
莱格斯满心以为折腾了一天,总算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这时却听岚望舒对网约车司机说:
“师傅, 可以麻烦在路边等我们一会吗?我们退完房马上下来。”
莱格斯难以置信地看向岚望舒, 可质问和指责的话, 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算了,他舒哥是最高指挥官,指挥官的一切安排,不管多离谱, 他都只管服从就对了。
岚望舒和莱格斯从原本落脚的酒店匆忙收拾好行李,重新坐上网约车,大约二十分钟后, 在一家破旧不堪的私虫旅社门前停下来。
莱格斯从车上下来,先仰起头,看向旅社门口的那块招牌——四个字的招牌, 其中一个字掉了, 一个字灯管坏了,剩下的两个字接触不良,不断闪烁着幽幽黄光, 发出类似灭蚊灯的滋滋声。
莱格斯再垂下眼,望向旅社接待大厅——大厅非常逼仄,前台用玻璃围起来,类似银行的接待窗口那样,边上是一排电梯和逃生出口,整个接待大厅都笼罩在血红的灯光中。
莱格斯半张着嘴,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正要开口问什么,转头发现岚望舒已经径直走去前台开房去了,无奈只好拖着行李箱跟上去。
前台的服务生为他们登记的时候,莱格斯将接待大厅又环顾一圈,看到四周的墙壁边的货柜上摆满的特殊用品之后,他实在忍不住,低声问那服务生:
“那个,这位帅小伙,你们这里,正规吗?”
服务生抬起头,瞪一眼莱格斯,没理会他的问题,甩出两张钥匙卡,“前面左转,坐电梯到顶层,六楼。”
岚望舒无奈地失笑摇头,拿上钥匙卡转身往电梯厅走。
莱格斯跟上去,进到电梯里,问:“舒哥,你笑什么?”
电梯门关上之后,岚望舒说:“你问那种问题,让服务生怎么回答?”
莱格斯挠挠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问题确实有些不好回答。
首都星的治安很好,类似今晚入住的这种旅馆,已经在首都星消失很多很多年了,莱格斯从来没见过这种处于边缘地带的营业场所,自然是没有经验。
可是,他没有经验,为什么他舒哥看起来却像是对这种地方熟门熟路的样子?
这边莱格斯正想着,只听嘀地一声,走在前面的岚望舒已经把房门打开了。
莱格斯拖着行李箱走进房间里,立即被迎面扑过来的一股浓郁的发霉的潮气给熏得整张脸皱起来。
“噗!噗!”
莱格斯吐了两声,然后抬起手,捂住口鼻,只是吸入了两口发霉的空气,却简直像吸入了什么毒气一般,恨不能去洗洗肺。
他捂住嘴,往前挪了半步,想要去找室内换的拖鞋,脚下踩到的一块地毯传来异样的触感,他脚步一滞,低头看去,发现自己踩到一块黏糊糊的东西上,也不知是什么,黑黢黢的一团,将他脚下的地毯的长绒都粘在一起。
莱格斯恶心坏了,把脚挪开,越发急切地往鞋柜里找拖鞋,然而鞋柜里摆着的,并不是他预想中的几双全新未拆封的拖鞋,而是两双看起来不知道被多少虫穿过的破破旧旧的泛黄的凉拖。
莱格斯定在鞋柜边上,窒息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继续穿自己的鞋,只是将鞋底在旁边的鞋垫上用力地来回地蹭了很多遍。
走到床边,莱格斯看一眼有些发黄的被单,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坐上去,转过头,发现岚望舒已经盘腿坐在床上,开始透过光屏整理特使团的调查资料了。
莱格斯眉头皱成个很深的“川”字,眯起眼,盯着岚望舒看了很久。
岚望舒抬起头,看向莱格斯,问:“有事?”
莱格斯叹息着摇头,问:“舒哥,你以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能这么快适应这种恶劣的环境,以前怕是没少受苦吧?同样身为贵族的一员,他舒哥,好像是只有故事的雄虫。
岚望舒明白了莱格斯的意思,笑起来,“这家旅馆的顶层,是位置最合适的地方。”
莱格斯有些懵,“最合适……干什么的地方?”
他瞥一眼桌边随意放着的几张电子名片上正在搔首弄姿的雌虫,心想,应该不会是他想的那种事吧……
但莱格斯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句:“舒哥,如果是那种事,你要不要……跟将军报备一下?”
岚望舒万分无奈地看向莱格斯,“我如果要嫖,还会跟你开一间房?”
“啊,有道理……”莱格斯用力点头,“那,你说的是……什么事?”
岚望舒抬起下巴,指了指自己床边的窗户。
莱格斯走到床边去,拉开窗帘往外看,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片青黑的水泥筑成的高墙,“这是……”
“龙芯区拘留所的侧门,”岚望舒回,“我查过了,这是整个拘留所守备最薄弱的地方。”
莱格斯恍然明白了什么,“你怀疑,这里今晚会出事?”
岚望舒耸耸肩,“不确定,反正盯着总没错。”
莱格斯信服地点点头,“明白了。”
岚望舒这时蹲在窗口,将一台动态捕捉装置放在窗外的一块小平台上,许多根隐形的激光从装置里发出,最终落在街对面的拘留所侧门附近,将那一整片区域都笼罩起来。
岚望舒将连在动态捕捉装置上的一枚小型报警器拉到室内来,放在自己床头,然后说:
“搞定。侧门外面有任何动静,我们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半个小时后,号称自己堂堂一个贵族,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绝对无法入睡的莱格斯,躺在床上,均匀的呼噜声响彻整个房间。
岚望舒转头看一眼睡得口水都流了半张脸的绿毛虫,无奈地摇头。
他就没有莱格斯这么好的睡眠质量了。
倒不是他不适应现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他以前在福利院,比这差千倍百倍的地方,他也住过。
岚望舒失眠,是因为一只雌虫。
他睁着眼,盯着天花板上一块快要脱落的墙皮,看了许久,实在难以入眠,转过头,抬起手,隔空将背包里一只长毛兔小玩偶拿出来。
白色的长毛兔穿着黑西装,表情看起来冷冷的。
岚望舒看着兔子一本正经的模样,唇角忍不住缓缓勾起。
嗞嗞。
这时,手环上传来新消息的震动提示声。
岚望舒垂眼看去,发现竟然是容玉烟发来的消息,只有简单一句话:
[老婆:休息了吗?]
岚望舒微微一怔,这消息发来的时间,赶得太巧了,简直像是跟岚望舒心有灵犀似的。
岚望舒看一眼时间,现在是西北星群所在时区的半夜两点半,也就是首都星的晚上十点半。
这个时间,按照容玉烟那规律的作息,他现在应该刚洗漱完,坐在床边,把第二天的待办事项整理好,再把星际军的汇总年报浏览一遍,就准备睡觉了。
想到这里,岚望舒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容玉烟倚靠在床头,穿着白色居家服,静静沐浴在阅读灯的白色光线下,手中拿着仿纸质书的电子年报,垂着头,任由银色长发从肩头散落的模样。
心头有异样情绪涌现,岚望舒转头看一眼正半张着嘴酣睡的莱格斯,轻轻从床上走下去,推开窗户玻璃,跳到外面的小平台上去,然后,给容玉烟拨了一通全息通话的邀请过去。
容玉烟熟悉的身影在身边逐渐浮现,果然穿着那件熟悉的白色居家服,腰带将腰身收束得很好,银发随意披在肩头。
和岚望舒预想中的模样,完全一致。
岚望舒翘起唇角,笑得眉眼弯弯,轻声喊:“舅舅。”
容玉烟转头将岚望舒周遭的情况观察一遍,然后眉头轻轻拧起来,“这是……什么地方?”
岚望舒并不想让容玉烟知道自己住的酒店的环境,所以他刻意选择了一个死角,才拨了全息视频通话过去。
此时他坐在外面小平台的水泥地面上,将容玉烟的投影放在他身旁的角落里,这样他们俩并肩坐着时,容玉烟便只能看到岚望舒和面前低垂的天幕。
“临时换了家酒店,现在在外面阳台。”
岚望舒含糊地应着。
岚望舒现在是特使,打探他的行程和具体计划,是违规的,所以容玉烟并未继续深究,转而问:
“这么晚还不睡?”
岚望舒应了声,想起来什么,给容玉烟发了一张照片过去,
“舅舅,这照片里的飞行器,你能看出来是什么型号,产自哪里的吗?”
那是一架通体漆黑的飞行器,是岚望舒之前在警局门口拍摄的,来接那只给他名片的雌虫的飞行器。
容玉烟下意识从脑海中搜寻出答案:“是 XB-524 军用飞行器,西北军两年前研制的新款,防御系统很不错,但是输出系统有些问题,一直无法修复,所以最终没有上市。”
岚望舒点点头。
军用飞行器,而且没上市就流产的型号,也就是说,没有背景的普通民众,肯定不可能拿得到手。
那只雌虫,果然不简单……
容玉烟见岚望舒不说话了,也不再细问他调查的事,只是问:
“西北那边,天气寒冷,你带去的衣服够吗,如果调查太忙,我让副官在网上给你添几套厚衣服送过去?”
岚望舒笑着摇头,“不用,够穿的。”
容玉烟又说:“那边大气层稀薄,紫外线很强烈,出门容易晒伤,记得做好防晒。”
岚望舒唇角翘得更高,“知道啦。”
容玉烟继续说:“那里风沙很大,尽量不要长时间待在户外,多喝水,多吃水果。”
岚望舒随意地倚靠在墙上,转过头,轻声说:“舅舅,你好啰嗦。”
容玉烟微微一怔,不说话了。
倒不是因为小虫的话,而是因为他看到小虫的眼中,有异样的神情闪过,容玉烟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情绪,但很明显,那不是像刚才那样的开心愉悦的情绪。
两只虫一时间陷入沉默中,就那样并肩坐着。
岚望舒稍稍伸出手,手指伸进容玉烟放在身侧的手指之间。
他当然不可能和容玉烟十指相扣,他的手指,直接穿过了容玉烟的投影。
没有温度,碰不到,摸不到。
岚望舒将后脑勺轻轻抵在墙上,仰着头,看向夜空,轻声说:
“舅舅,西北的天空,是灰土色的,不像首都星那么漂亮。”
容玉烟跟着岚望舒一时仰起头,“嗯,西北星群的环境破坏严重,空气质量很差,你……”
他原本想说,你要注意防护,可想到小虫刚才嫌他啰嗦,便又将叮嘱的话咽回去。
两只虫就那么默默坐着,无言地看向夜空。
岚望舒的调查内容,没办法告诉容玉烟,容玉烟的星际军任务,也不可能向岚望舒分享。
没什么可以继续聊的内容了,应该识趣地说声时间不早了,互相道别,便将电话挂断了。
可岚望舒却不愿意开口。
一点也不愿意……就这么挂断。
最终,容玉烟开口:
“望舒,你那边,已经三点多了吧?该休息了。”
岚望舒没有接话,仍旧仰头望着天,手还是放在容玉烟手上,徒劳地维持着牵手的姿势。
容玉烟转过头,静静看向小虫的侧脸。
接着,小虫开口,打破沉默:
“舅舅,我好想你……”
一瞬间,容玉烟心头像是被用力攥住,他抬起手,想要抚摸小虫的脸颊,意识到没办法碰到对方,最终只讪讪然又将手放下。
这时,不待容玉烟再开口说什么,岚望舒却笑起来,笑容里透出几分拘谨,
“我一定是困了,开始胡言乱语,舅舅,你别往心里去。”
说着,他打了个哈欠,眼角的泪水都打出来,“真的好困,我先去睡了,舅舅,你也早点休息。”
*
挂断电话,岚望舒仍旧呆呆坐在窗外,静静看着天空,然后,苦闷地喊了一声。
他在做什么呢,为什么要讲出那种话。
是他自己要来西北的,可如今才刚和容玉烟分别这么点时间,就讲出想他的话来,简直太不像话了。
他好像,永远都没办法在容玉烟面前,表现得成熟起来……
这样,容玉烟会不会觉得他脆弱又矫情?
想到这里,岚望舒抬起手,拿手背挡住眼睛,满心的懊恼。
*
另一边,挂断电话,容玉烟独自坐在统帅休息室的床边,失神地看着岚望舒的身影消失的方向。
过了一阵,容玉烟收敛情绪,拨了一通电话出去:
“利维亚,帮我看看,从这里到西北星群龙首星的民用星舰,最近的航班,是什么时候。”
第65章
龙芯区拘留所, 成功将刀疤雄送过来,办理好交接手续之后,商九安走到门口, 站在台阶上伸了个懒腰。
拘留所门口, 两个正在交班的年轻警察看到那张熟悉的帅气的侧脸, 忍不住开口搭话:
“商队,这次又送谁过来啊,还劳烦您亲自跑我们这里来送一趟?”
“商队送过来的虫,想想也知道, 肯定跟 PTG 师夷派有关呗。”
“哎,商队,我不是听说你刚办了休假吗, 怎么休假还出外勤?”
“出什么外勤,商队这一看就是又去零度酒吧蹲守去了吧?”
“你这年假休的,还不如不休。”
商九安隶属于龙芯区公安局刑警大队, 并不在拘留所工作, 但他隔三差五就会往拘留所里送 PTG 的虫,久而久之,和拘留所的警察便混熟了。
此时商九安转头, 笑着和年轻警察聊了两句,抬头看一眼已经微微泛白的夜空,摆摆手,往自己停靠在院子里的车上走,
“不早了,我回去补觉去了, 回见。”
坐进车里,他仰起头, 靠在座椅颈枕上,闭上眼。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莫名地浮现出之前在酒吧遇到的那只雄虫的脸,一侧唇角不自觉勾起。
一只帅到和周围格格不入的外地虫,半夜跑去零度酒吧打卡,对所有雌虫都不感兴趣,却唯独对刀疤和他感兴趣……
想到这里,商九安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他缓缓睁开眼,喃喃:
“刀疤……”
这时,头顶上方,从不同方向,传来螺旋桨的声音,越来越近,将小小一间拘留所里栽种的各种花卉植物都吹得弯折。
商九安拧起清秀的眉头,坐直身体,仰起头,透过前挡风玻璃,看向天空。
已经微微泛起青白的天空中,四台通体漆黑的飞行器,好似四只庞然巨物,迅速将拘留所上空那一片天遮蔽起来。
那飞行器的制式,一看就不是民用款,漆黑的外壳上,印着一个醒目的大字——[特]。
这不是特警的飞行器,商九安一眼认出来了,那就只能来自另一个机构——特使团。
飞行器很快将拘留所并不宽敞的顶层停机坪所有空间全部挤占满,从上面迅速下来一批军雌,仅仅几分钟时间,便将拘留所的每个角落都控制起来。
这批军雌,想必就是来自特使兵团了。
特使团从首都星带过来的兵力,数量庞大,但按照规定,他们大多数都停驻在西北星群空间站以外,在没有明确命令的情况下,绝不会擅自登陆任何一颗西北行星。
而此刻出现在拘留所的特使兵团的军雌的数量,目测,比整个龙芯区拘留所的全部在编虫员加起来,都要多了。
显然,这批特使团的军雌,是冲着某个明确的调查目标来的。
商九安没怎么犹豫,直接将自己的车子熄火,拔下钥匙,开门走下来。
咔哒。咔哒。
顷刻间,不远处的几个全副武装的特使团的军雌,同时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商九安。
商九安立即停下脚步,举起双手,从手环里,将自己的警徽调出来,
“龙芯区公安局,刑警,商九安。”
一名军雌上前半步,扫描商九安的电子警徽,见身份认证通过,点点头,抬手示意对方可以进去。
*
审讯室,风和一名拘留所的警察并肩坐在桌后,冷眼看着面前的刀疤雄。
已经一个小时过去了,外面天色已然大亮,他们仍旧没能从刀疤雄的嘴里得到任何一句有用的信息。
这让风难免有些挫败感。他忍不住想,此时坐在这里的,如果是自己的师父容玉烟,那对面的雄虫,只怕连祖上三代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都交代清楚了。
想要成为师父那样的雌虫,他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这时,龚自在的声音,从耳机里传过来:
“风团长,实在抱歉,打扰了,可是,韦恩指挥官他……好像出了点问题,我,我这边不知该怎么处理了,能否麻烦您过来一趟?”
韦恩之前被岚望舒发过来的那一条消息震慑住,强行拖着酒醉的身躯,和风一起赶来了拘留所。
可吹了一路的冷风,韦恩的醉意变得很浓,加上连夜赶路过来西北,又通宵一整晚,导致他刚到拘留所,便处于意识模糊的状态中,实在无法完成审讯和监督工作。
风无奈之下,只好让他在隔壁休息,自己将工作全部揽下来。
可饶是如此,这位皇子,仍旧不省心。
风有些头痛地叹息一声,心中合计着,反正现在刀疤这边也问不出个结果,还是去隔壁看看韦恩的情况吧。
走进隔壁监控室,迎面扑过来一股浓郁的酒气和呕吐物的酸臭味道,风拧起眉头,屏住呼吸,迈步走进去。
韦恩躺在长椅上,双目紧闭,脸颊到脖颈通红一片。
“怎么回事?”
风看向守在韦恩身边的龚自在。
龚自在满头的汗,拿袖口随意擦了擦,为难道:“指挥官他……好像发烧了。”
风的脸色变得很差,可韦恩毕竟是皇子,又是在他的敦促下才强行连夜赶来的拘留所,风没办法坐视不管,只能冷冷说:
“我送他离开。”又吩咐几个下属,“你们几个,看好这里。”
*
顶层酒店套房里,雌虫和雄虫的信息素纠缠在一起,越来越浓郁。
宽敞的大床上,喘息声和翅膀的摩擦声,此起彼伏。
其中,夹杂着手环的震动声。
干将在床上,最讨厌被打扰,可是此时打电话过来的虫,却是一通接着一通地,不停地拨过来。
干将终于停下动作,高声骂了一句,按了接通。
打过来的,还是释迦,
“特使团连夜赶到龙芯区拘留所了,已经在对刀疤进行审讯了。”
干将闻言,从床上弹起来,一抬手,将床头的烟灰缸砸在玻璃幕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操!为什么现在才来报!早他妈干嘛去了!”
释迦简直有苦难言,心中腹诽我打了快一个小时电话了,是谁不接的,可嘴上却说:
“现在怎么办?”
干将坐在床边,抽出一根烟,打开火机,火光将他棱角突出的脸照得越发阴狠,
“做掉刀疤。”
对面迟疑了,停顿片刻,才说:
“刀疤是柿饼的兄弟,直接做掉,柿饼那边,恐怕不好交代。”
“哼!”干将冷哼一声,鼻息突出一口白色烟雾,“柿饼算个屁,老子需要和他交代?
“释迦,今晚这事,如果不是你拖着,刀疤根本不会落到特使团手里去。”
听到这里,释迦的声音变得异常冷,“干将,你这是想把责任往我身上推?”
“责任到底在谁上,你如果不服气,我可以告诉大老板,让大老板给个公道。”
干将是知道怎样的威胁最有效的,大老板是 PTG 师夷派首领,能直接和大老板对话的虫,一只手都数的过来,释迦这样中下层的虫,是根本没资格的。
干将这时候把大老板搬出来,瞬间便让释迦噤声。
干将见对面老实了,最后说道:“行了,老老实实按我说的去做——”
“——可是……”释迦还想再争辩什么。
干将的耐心已经被耗尽,“没有可是,释迦,你是一只连废墟都没资格进入的虫,我愿意给你两通电话的机会,已经是看得起你了。
“从现在开始,有任何问题,让有资格进入废墟的虫来跟我谈。”
说罢,不待释迦再说出一个字,干将直接挂断了电话。
*
龙芯区拘留所,商九安听到审讯室的动静,预感到有问题,不顾后果地破门而入,看到的,就是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刀疤雄。
“你们这是知法犯法!”
商九安沉声呵斥着,不顾房间里几名警察的阻拦,冲到刀疤雄身边去,要强行把虫带走。
一名年轻些的警察这时说:“商队,我们这是正常的审讯流程,而且他现在关押在拘留所,您没资格带他走。”
商九安闻言,气笑了,“正常审讯流程?把虫往死里打吗?”
年轻警察还想争辩,他身后年长的雌虫这时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没时间了,尽快动手。”
年轻警察不再和商九安废话,和几个同僚一起,不由分说冲上前,要将商九安从审讯室里架出去。
可商九安的身手,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好得多,房间里五六个雌虫同时冲上去,竟然都没能将他制服住。
商九安死守在刀疤雄身边,纠缠之间,又刻意将周围所有可以靠精神力操控的物品全部打翻,故意制造出巨大的噪声。
这样的噪声,终于引起门外特使团的军雌的注意。
审讯室的门被撞开,巴布韦.风冷着脸走进来,
“怎么回事?谁允许你们动用私刑的?!”
房间里的几个 PTG 卧底的雌虫,接到的命令,是趁特使团被支开的空隙,尽快将刀疤雄灭口,如今巴布韦.风冲进来,也就预示着他们任务的失败——
他们干掉刀疤雄的唯一机会,因为商九安的出现,被断送了。
*
顶层酒店套房里,干将坐在床边,抽完第五支烟的时候,接到了榴莲的电话。
榴莲,是 PTG 师夷派所有以水果做代号的虫里,唯一一只有资格进入废墟的虫。
干将冷哼一声,接通了电话。
榴莲开门见山:“刀疤雄的事,释迦和柿饼跟我说了,干将,给我个面子,放他一条生路。”
*
半个小时后,刀疤雄因伤势过重陷入昏迷,被迫往最近的急诊中心转移。
救护车停在拘留所侧门处,几名护士快速从车上走下来,接下刀疤雄的担架车,在推往车厢后门的时候,护士停下脚步,看向对面负责看守的警察。
负责看守的警察向那几名护士微微点头。
护士立即会意,卡着车厢旁的一处视线死角,将刀疤雄与另一台事先准备好的担架车,掉包。
里应外合下,刀疤雄成功被截获,秘密送往街角等候的一架飞行器。
*
嘀嘀嘀——
拘留所侧门外,一家破败的私虫旅馆顶层客房里,动态捕捉装置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岚望舒将警报关闭,看一眼拘留所侧门匆匆往一架小型飞行器转移的担架车,又看向手环里,巴布韦.风通过特使团专属加密平台发来的消息——
[风:追踪定位装置已植入目标体内]
[风:目标脱离特使兵团控制范围]
岚望舒勾起唇角,看向莱格斯,沉声说:
“走了,轮到我们干活了。”
第66章
四季酒店, 坐落在龙芯区最繁华的地段,也是龙芯区的标志性建筑。
酒店的外立面,看起来像一把直指云霄的青灰色巨剑。
酒店的后门外, 是一片可以同时供车辆和飞行器停驻的立体停车场。
停车场的入口处, 一架黑色飞行器, 趁着夜色,在无虫注意的时候,悄悄驶入,在一处最隐蔽的停机位, 平稳降落。
很快,一台担架车从飞行器里被推了出来,悄无声息地, 被运往酒店地下五层的一间密室中去。
地下五层是四季酒店员工内部操作间,不对外开放。
在担架车被运进来之后,大约过了一刻钟, 一名穿着内部工作服的清洁工, 走到五层操作间的房门外,抬起手,在门禁处刷了工卡。
“嘀”的一声, 门禁被打开。
清洁工将帽沿压得很低,推着垃圾车,缓步走进去。
门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分别是贴着不同名牌的房间,清洁工推着垃圾车,径直走向走廊尽头那间没有贴任何名牌的房间。
清洁工抬起手, 正要刷卡,这时, 头顶传来咔哒一声响。
清洁工手上动作一滞,并未抬头,但却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脑袋,此时正被一个嵌入墙壁里的黑洞洞的枪口指着。
一个阴冷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来:“这里是智能扫地机器人负责打扫的区域,你为什么会进来?”
清洁工保持着举着工卡的姿势,一动不敢动,低声回:“扫地机器人临时故障了,在维修中,领导说这里有一批医用垃圾,急需处理,我就过来了。”
对面停顿片刻,再次开口:“那批垃圾在隔壁,拿上了赶紧滚,别在这里逗留。”
清洁工慌张点头,“好的老板。”转身去刷隔壁的门禁了。
进入隔壁房间,清洁工关上门,仍旧垂着头,靠精神力将房间内部的情况查探一圈,然后精准地找到里面的监控设备,将其关闭。
到这时,清洁工始终提着的一口气,才终于舒出来,他将帽沿往上抬了抬,露出一张远比工卡上的照片要帅气许多的雄虫的脸。
岚望舒知道自己随时都有暴露的风险,所以一刻也不敢歇息,很快走到墙边去,将一枚窃听用的圆形金属扣吸附在墙壁上。
隔壁房间里的对话,逐渐清晰地落入耳中——
先是刀疤雄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虚弱:
“我需要止痛药……我的肋骨好像断了,你们……检查过吗?”
另一个声音冷冷响起:“闭嘴!有那个精力,先祈求生命之树能保佑你的这条小命多留一会吧,止痛药?哼!那种东西,为什么要浪费在一只活不过今晚的虫身上?”
刀疤雄闻言,慌乱地高声说:“你们不是水果帮的?你们……是兵器帮的?我要见释迦,不,柿饼,不不,我要见榴莲!”
这时,一阵清脆的啪啪声响起,似乎是某种冰冷的器械拍打在脸颊上的声音,这让刀疤雄瞬间噤声。
对面的声音这时响起来:“那帮水果算个屁!我们只听命于干将。”
刀疤雄立即改口:“我要见干将。”
对面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高声笑起来,“干将……也是你这个级别的蝼蚁能见到的吗?想见他,等你有资格进废墟了再说吧。”
刀疤雄因为伤口的剧痛而咳嗽起来,“你们……你们想让我死,为什么还要救我出来?”
对面这时道:“特使团问了你什么问题?你吐了多少信息出去?”
刀疤雄很快回:“来来回回就是有关和百科全书接头的问题,我一个字也没吐,他们什么信息也没拿到,百科全书很安全!”
对面嗤笑一声,“百科全书已经逃去废墟了,你吐不吐这些信息出去,他都是安全的。”
刀疤雄闻言,彻底陷入迷茫,“那你们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放我出去,我要接受治疗……咳咳。”
对面有些不耐烦地“啧”一声,“你还不明白吗,你知道的太多,可做事又太不小心,也不够听话,特使团过来这个节骨眼,你还能去零度酒吧闹事,自己往枪口上撞,你这种祸害,太容易变成特使团的突破口了。”
刀疤雄听对面那意思,越发慌乱了,“我……我虽然闹事,可我嘴巴很紧,他们就算抓了我,也不可能从我这里拿到任何信息的!”
这时,一阵通话邀请的震动声传来。
对面立即吩咐自己的手下,“好吵,想办法让他闭嘴。”然后走去角落处,点了接通,陪着小心道:“头儿,有什么吩咐?”
此时四季酒店顶层套房里,干将再没有心思继续自己的床|事,披好浴袍坐在靠窗的转椅里,玻璃幕墙映出他漆黑如墨的脸,
“谁让你们他妈的把虫给我弄到这里来了?”
那打手□□将这突如其来的呵斥镇住,愣了片刻,心想,以前每次从旁边局子里捞虫出来,不都是就近送到四季酒店地下室来的吗?
可心里这么想,面对干将,反驳的话他断然是不敢真的讲出来的,只能小心翼翼地回:
“头儿,我们兄弟做得很干净,肯定没有被警察盯上。”
干将却是冷笑一声,“没有被警察盯上,你以为就没事了?”
对面一时懵住,“头儿,你的意思是……?”
干将冷笑一声,眯起眼,看向此时正悬浮在自己面前的光屏。
光屏上显示的,是一段酒店监控室刚刚发过来的监控录像,录像里,一个穿着清洁工制服的虫,先在刀疤雄所在的密室外面逗留片刻,又转身去了隔壁房间。
从关上房门之后,到现在,那只虫,再也没有从房间出来过。
干将这时冷声说:“从现在开始,你一句话也不要说,听我讲,然后,按我的吩咐,一五一十地去做。”
*
岚望舒静静地守在地下五层的那间密室隔壁的房间里,仔细监听着对面的动静。
然而,自从隔壁的虫接了一通电话之后,对面就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
不知过了多久,岚望舒听到一声呼叫,不是来自隔壁房间,却是来自他的耳机。
是莱格斯。
莱格斯此时正坐在四季酒店大堂里,一个靠角落的沙发中,在他的面前,是一张单向的悬浮光屏,屏幕上显示的,是刀疤雄身上的追踪定位装置的实时位置。
“舒哥,”莱格斯压低声音说,“目标不在地下五层的密室了,已经转移到停车场西北方向的一个逃生通道旁边。”
岚望舒应了一声,收起墙壁上的监听装置,伏在门边,靠精神力,仔细感受着周围的情况。
确定附近没有任何危险,岚望舒这才将房间里的垃圾袋收好,丢进垃圾车里,然后拖着垃圾车,从房间里缓步走出来。
穿过空荡的走廊,岚望舒乘坐电梯到地下一层,在莱格斯的口头导航中,摸到那处西北方向的逃生通道口。
站在通道口,等了一会,岚望舒卡着监控的死角,迅速窜进通道里。
逃生通道逼仄而幽暗,只有应急灯闪着微弱的寒光,而在通道尽头,莱格斯所说的目标所在的位置,是一个黝黑的长方形物体。
岚望舒眯起眼,逐渐适应了周围的环境,然后,他看清楚了那黑色的长方形物体是什么——一个自助垃圾回收站。
岚望舒心中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可到了这一步,也没办法回头了。
他依靠精神力再次将周围检查一遍,确认没有杀气或精神力波动,这才蹑手蹑脚地朝那垃圾回收站靠近过去。
用精神力将那回收站的盖子打开,岚望舒被眼前看到的景象惊住——
回收站里,堆着一个又一个的黑色垃圾袋,而放在最上面的那个垃圾袋里,赫然装着一只血淋淋的手臂!
那帮虫,竟然直接砍断了刀疤雄被植入了定位装置的那只手臂,丢在这垃圾回收站里。
岚望舒瞳孔皱缩,遽尔转身,朝逃生通道口奔去。
然而,为时已晚。
咔哒,咔哒,咔哒。
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同时对准了岚望舒的头颅。
岚望舒立即止住脚步,站在原地,不敢再挪动分毫。
他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一排训练有素的杀手,陷入短暂的困惑中——
刚才他分明靠精神力对这附近进行了排查,为什么还是会有这么大批的训练有素的雌虫瞬间出现在他面前?
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他围困住,那么刚才,这批持枪的雌虫,必定是潜伏在这处逃生通道附近的,那么,为什么岚望舒完全没有感知到?
以岚望舒的精神力等级,他对附近危险的探知能力,是非常强悍的,这也是为什么,之前针对他的两次有计划的暗杀,他都能提前感知到危险的降临,从而有所防备。
可是这一次,到最后关头,他都没能靠精神力,察觉到任何异常……
这个问题,电光火石之间,在岚望舒脑海中涌现。
但他现在没有任何时间深究这问题的答案,因为,对面那一排枪口,随时都能将他的脑袋打成塞子。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脱身。
岚望舒站在枪口下,身体处于绝对静止状态,精神力却开始活跃地工作。
他迅速依靠精神力将对面的一排雌虫以及他们配备的武器侦查一遍,心中合计着,如果要以最快的速度把对面缴械,然后逃出去,可能性有多大——
很难,但不是没可能。
“我想,这可能是个误会……”
岚望舒小心地开口,试图转移对面的注意力。
然而,对面一排雌虫,却像机器般冷酷,拒绝交流。
齐刷刷的子弹上膛声响起。
岚望舒高声道:“听我说——”
这一次,对面的动作终于有了片刻的迟疑。
就是现在!
趁着对面迟疑的这千钧一发的时间,岚望舒依靠精神力,将那一排枪的控制权夺过来,转而对准对面一排雌虫的头颅。
同一时间,岚望舒以最快的速度,向逃生通道出口奔去。
沉重的金属门提前被他用精神力打开,岚望舒像一根离弦的箭一般冲出。
然而,看似敞开的出口,此时却正横着一根约莫两指粗细的金属条带。
像用于绊倒疾驰中的马匹的绊马索一般,那根金属条带横在唯一的出口位置,位置不高不低,刚刚好和岚望舒的脖颈平齐。
那根条带并不处于星源网络覆盖中,无法用精神力感知到,巧妙地与周围环境色融为一体,视线更难以在第一时间看到。
这根“绊马索”早早地被安放在出口处,守株待兔,只等着猎物上钩。
岚望舒的脖颈触碰到那根冰凉的金属条带的一瞬间——
咔嚓。
金属条带立即卷曲起来,在岚望舒脖颈上形成一根项圈。
在岚望舒尚未意识到发生什么的时候,项圈上开始闪烁起幽蓝的电光,同时发出劈哩叭啦的声响。
伴随着这声响,岚望舒头上传来剧痛,仿佛有人拿坠子往他头顶凿进去一般。
可怕的疼痛让岚望舒的眼前泛起白光,汗水和泪水顷刻间便被激出来。
他浑身开始应激性颤抖,站立不稳,踉跄着跪在地上,抬起手想要去扯那项圈。
一双漆黑的皮鞋,走入他已经模糊不清的视线中。
一道声音,在岚望舒头顶响起:
“那是精神力屏蔽项圈,你摘不掉的。”
岚望舒跪在地上,四肢绵软无力,而最痛苦的,还是头顶传来的剧痛。
他拼尽全力想要集中精神,想要调动自己的精神力,却发现,只是徒劳。
他的精神力,失效了。
这时,一支冰冷的枪口,用力地抵在了他的额头上。
头顶的声音,再次响起:
“以为自己精神力等级很高,就能逃出去?天真!”
第67章
岚望舒维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 浑身仍旧因为剧痛而止不住地颤抖着,他此刻四肢绵软无力,想要集中精神尚且十分困难, 更不要说开口与面前的虫对话了。
当然, 就算他可以开口, 他也不打算和面前的虫对话。
那雌虫说完,兀自弯下腰来,伸出手,捏住岚望舒下巴, 迫使他仰起脸,与自己对视。
这么好看的脸蛋,一看就不属于一个普通的酒店清洁工。
雌虫粗糙的指腹在岚望舒脸颊上摩挲, 感觉到岚望舒皮肤光滑细腻的触感,在心中冷哼,这么白嫩的年轻雄虫, 就不是西北本地虫能有的。
“你是什么身份?受谁指使?从哪来?”
雌虫沉声问。
岚望舒眼中仍旧盛着生理性泪水, 拿一双泛着水光的琥珀色眼瞳,定定地望着那雌虫,毫无血色的双唇紧紧抿住, 一言不发。
雌虫眯起眼,与岚望舒默默对视片刻,被他那副模样激怒,抬起手,想要一拳砸在岚望舒脸上。
拳头挥舞在半空中,手环上传来电话的震动声。
雌虫慌张收手, 一边吩咐手下:“把他给我盯紧了。”一边转身,去角落里接电话, “头儿?”
干将冷声问:“抓到了?”
虽然只是语音通话,那雌虫却不自觉低头哈腰,脸上摆出谄媚的笑,“头儿,抓到了。您料事如神,一切按您的吩咐,顺利完成了。”
干将沉默片刻,用平静如常的语气道:“把他给我带上来。”
那雌虫闻言,一时僵住,像是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重复问一遍:“您、您要亲自见他?”
堂堂干将,PTG 师夷派兵器帮二号头目,就连榴莲这种水果帮头目,想要面见,都需要提前打申请,此时,竟然主动提出,要亲自见一只莫名混进酒店里的来路不明的小喽喽?
这实在让那打手雌虫难以理解。
干将被对方的愚蠢激怒,同样的话,他并不想讲第二次,所以,他冷冷说:“给你三分钟。”
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那雌虫再不敢有片刻迟疑,转身走到岚望舒身边,从腰间取出电|击|枪,想要将岚望舒直接电晕运上去。
转念想到这是干将要亲自面见的虫,那雌虫又不敢轻举妄动了,收起电|击|枪,吩咐手下:
“把他眼睛蒙上,抬进专属电梯里去。”
*
四季酒店顶层套房,干将刚挂断电话,原本慵懒地躺在床上的雌虫便立即凑过来,环住他脖颈,
“这么晚了,还要工作?”
干将冷冷从鼻子里应了一声,在雌虫走过来之前,已经匆匆将面前的悬屏收起来了。
刚才那悬屏上,播放的,是地下一层停车场的紧急逃生通道里,那只雄虫,和一批配枪的雌虫周旋的画面。
干将吩咐自己的打手派过去围堵那只雄虫的,是他在四季酒店里安插的,精神力等级最高的一批雌虫。
这样一批训练有素的、配备着武器的雌虫,竟然能被对面那雄虫,在一瞬间就缴械。
以干将的经验,他可以确定,那雄虫的精神力等级,达到了 A 级这个级别,甚至,可能够到 S 级。
整个兵器帮,达到 S 这个级别的虫,只有干将和湛卢两只虫。达到 A 级的,也寥寥可数。
整整三年来,兵器帮连一只 A- 级别以上精神力的虫,也没有招募到。
大老板因此对干将他们几个头目多有不满。
让形势变得更为严峻的,是这三年来,水果帮那边,竟然因为和首都星的 PTG 里应外合,逐步渗透到上层权贵圈子里去,从而招募到了不少精神力等级达到 A- 以上的虫。
这让大老板变得不再像许多年前那样青睐兵器帮,却将重心逐步转移到水果帮那边去。
因此,现在看到一个精神力等级极有可能达到 A 级甚至 S 级的雄虫自己送上门来,哪怕这雄虫很可能是 PTG 的敌对势力,但干将依然想要剑走偏锋,尝试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这个大胆的想法,促使他安排了和这只雄虫的面谈——
如果这只雄虫真的可以被利用,那就解决了他的一个难题。
如果没办法利用,那他也没有什么损失,反正,那雄虫在证实没有利用价值的那一刻,在他眼里,就已经是一只死虫了。
这边,干将正思忖着,却听身边的雌虫再次缓缓开口:
“什么虫,这么大面子,值得你亲自去见?”
雌虫看似随口问出的问题,却让干将眉头皱得更紧,眉眼顷刻变得冰冷。
他对床伴的要求很高,之所以会这么喜欢面前这只雌虫,除了看上对方的脸蛋身材和床|上|功|夫,最重要的一点,是这只雌虫懂得分寸,不该问的问题,从不多问。
可是今晚,这雌虫却像是突然丢失了分寸感,不断地旁敲侧击,打探着干将这边的情报。
这让干将十分的不满。
他没有回答那雌虫的问题,一抬手,将雌虫随意丢在地上的外套和内衣全部甩到那雌虫身上去,然后又隔空递了一串黑色的钥匙到那雌虫面前,冷声说:
“开我的飞行器走。”
那雌虫原本摆出来的满是媚态的笑容,顷刻间冻住了,对对方这拔掉无情的行为,十分不满。
可埋怨的话,那雌虫到底是不敢真的在对方的地盘上讲出来的,最终只接下衣服和钥匙,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朝通往顶层的入户电梯走去。
在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干将又冷冷说:
“我之前的话,记住,这段时间不许碰其他任何雄虫。”
那雌虫轻嗤一声,没理会干将,头也不回地走进电梯里去。
*
蒙在岚望舒头上的黑色眼罩被摘除的那一刻,他因为突然刺过来的灯光而眯起眼。
努力适应了一阵,岚望舒重新睁开眼,发现自己被丢在了一间豪华的酒店套房的客厅里。
将他送上来的雌虫,在完成押送任务之后,便立即一言不发从房间撤离了。
岚望舒环顾一圈,在玻璃幕墙边的转椅上,看到一只面部棱角突出的中年雄虫。
雄虫一头浅金色短发微微有些湿润,只穿着一身浴袍,从转椅上站起来,走到岚望舒面前,手指轻轻一抬,将捆缚在岚望舒手腕上的镣铐解开了。
岚望舒原本被迫负在身后的双手,这时终于被解放出来,他顾不上手腕上的肿痛,第一时间抬手,死死握住颈部的金属项圈,想要扯下来。
站在岚望舒面前的雄虫,居高临下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然后冷笑一声,
“这是精神力屏蔽项圈,你不可能靠双手扯得开的,别浪费力气了。”
岚望舒仍旧被头顶不断传来的剧痛折磨着,他浑身细微颤抖着,喘息着,脸色苍白,黑色的刘海被冷汗濡湿,贴在额角。
看着像一只落入扑蝶网中的脆弱蝴蝶,楚楚可怜的样子。
对面的雄虫挥了挥手臂,送了一张沙发到岚望舒面前去,
“你的精神力等级太高,所以精神力屏蔽项圈带来的副作用,也会比一般虫强烈很多。
“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先坐吧,我们,聊聊?”
岚望舒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他抬起手,撑在沙发扶手上,勉强爬起来,坐上沙发。
对面的雄虫这时隔空给岚望舒递过去一杯起泡酒,“我叫干将,认识一下?”
岚望舒没有接干将送过来的酒,也没有报上自己的名字,只是抬起头,将这整个酒店套房环视一圈。
在看到酒店房顶镶嵌的一圈金属条带时,岚望舒拧起眉头。
那一排金属条带,像一般室内的顶灯,很容易被忽视,可是,刚才在地下停车场的逃生通道里,岚望舒在房顶上,看到了类似的金属条带,这条带,和岚望舒此时佩戴的金属项圈的材质,很像。
注意到岚望舒的视线,干将笑起来,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这个房间里,也配了精神力屏蔽器。
“你刚才去过的逃生通道里,也装了一样的屏蔽器。
“就是因为这屏蔽器,你的精神力感知系统,才会失效,最终落入我们的圈套。”
岚望舒将视线从房顶的金属条带上收回来,垂下眼,手仍旧紧紧攥着脖颈上的项圈,隽秀的眉头拧起来。
精神力屏蔽器……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名字。
“这是我们师夷派最新研发的技术,最近刚投入使用,你没有听过,再正常不过了。”
像是猜到岚望舒的想法,干将主动帮他答疑。
岚望舒抬起眼,看向干将,“……师夷派?”
“对,”干将平静地说,“师夷长技以制夷,我们师夷派拥有的技术,很多,都是连星源网络科技公司都不曾研发出来的,整个亚特兰最领先的技术。
“比如,刚投入使用的精神力屏蔽器,还有……精神力增强器。”
干将刻意将最后那个词,讲得很慢,发音很重。
而岚望舒听到“精神力增强器”这个词之后,放在一侧的手指不自觉攥成拳头,牙关紧咬,眼中有异样神色闪过。
干将把他这细微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对他的反应,非常满意。
他停顿片刻,然后适时开口:
“我介绍的够多了,礼尚往来,现在,我们来聊聊你?
“你叫什么?
“首都星过来的?
“为什么要跟踪刀疤?
“是否有同伙?”
干将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抛出来,全部石沉大海。
两只虫短暂地对视一阵,干将冷笑,
“跟我配合,是你保住小命的唯一出路,我劝你最好识相。”
岚望舒只冷眼看着干将,依旧一言不发。
干将这时坐进岚望舒对面的沙发里,翘起腿,
“不怕死的?挺好,我很欣赏你们这种虫,不过,嘴硬,在我这里,没有用。”
说罢,干将抬起手指,对着岚望舒手腕处打一个响指。
岚望舒的手环便升至半空中,他的手腕被迫跟着自己手环的力道,抬了起来。
干将从自己的光脑账号里调出扫描系统,对着岚望舒的手环上的芯片,快速完成扫描。
嘀地一声,岚望舒的身份芯片识别码,被上传到某个数据库中,开始在数据库中进行检索。
几秒钟之后,干将的面前弹出一张屏幕,上面用红色加粗字体,写着一行警示语——
[无法检索到公民身份信息!请核对您的输入信息是否正确!]
干将眉头皱起来,抬眼瞥向岚望舒,“你是黑户?”
岚望舒仍旧一言不发。
干将冷笑一声,通过自己的加密账号,登录到军方的加密平台,再次进行数据库检索,这次,依旧一无所获。
干将眯起眼,看向岚望舒,“有点意思……”
他思忖一阵,给湛卢发了消息过去,请求借调大老板的最高权限账号,登录到内阁的加密平台去。
湛卢的消息很快回复过来,是一串动态密钥。
干将用那动态密钥成功登陆到内阁的加密平台,再次对岚望舒的身份信息进行检索,这一次,终于有了结果,只有非常简单的一行字——
[蓝小舒,禁军,编号x9527]
只是很模糊的信息,但是,曾经隶属于亚特兰军部的干将,却是瞬间明白了这个以x开头的编号的意义。
干将眯起眼,用探究的目光看向岚望舒:“蓝小舒……你是法尔亲王培养的那十大死士?”
岚望舒在听到干将讲出“蓝小舒”和“死士”这两个词的时候,眼角抽动,目光瞬间由震惊,变作无措,最后转为颓丧。
那风云变幻的神情,看起来,像是自己守护的那最后一点秘密,被对方无情地揭穿了。
干将对对方的反应,非常满意,继续问:“巴布韦.法尔派你过来的?”
岚望舒这时终于松口,第一次回答了干将的问题:“我不为法尔办事。”
干将思忖片刻,露出个了然的笑,“我听说,法尔亲王曾经将自己的两名死士送给大皇子莱格,你就是其中一个?”
说到这里,干将恍然发觉,这样一来,面前雄虫的行为,就说的通了,
“你是来为大皇子莱格报仇的?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莱格的死,是他自己造成的,和其他任何虫,都没有关系。”
听到干将这么说,岚望舒倏然变得激动起来,红着眼眶,高声说:
“莱格殿下,他绝不可能是自杀!”
听到对面年轻雄虫这过激的反应,干将的笑容,变得更深了。
看起来,他这次大胆的尝试,卓有成效。
这只雄虫,很有可能,是他可以好好利用一番的。
想到这里,干将脸上挂着满意的神情,饶有兴致地问:
“那你觉得,大皇子,他是怎么死的?”
第68章
岚望舒用泛红的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干将, 然后,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名字:
“蒙克.霍华德,是他害死了莱格殿下!”
“哦?”
听到这个名字, 干将毫不意外, 他抬起手, 缓缓搓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岚望舒,
“那个参与编纂百科全书的虫?他不是你们亚特兰政府的公务员吗?有什么理由,对亚特兰帝国的一位皇子下手呢?”
“他不是!”岚望舒因愤怒而握紧拳头, “他早已经被政府除名,他是你们 PTG 的走狗,就是他献给莱格殿下的精神力增强器, 害死了莱格殿下的性命!”
“是吗?”
干将对面前的年轻雄虫的兴趣,变得越来越浓厚。
显然,这雄虫是知道一些内幕的, 而且有非常强的调查能力和行动能力。
但同时, 从这雄虫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他显然已经脱离了亚特兰政府的控制。
“一名禁军培养的死士,擅自行动, 来到西北星群,一旦行踪暴露,被法尔亲王的军队捉回去,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听到干将的问题,岚望舒双眼微微眯起来, 脸上丝毫没有畏惧的神色,
“我不怕死, 我的命是莱格殿下救的,我随时可以还回去,只是,在还回去之前,我要替莱格殿下找到真相,讨回公道。”
干将静静看着岚望舒,沉默片刻,然后笑起来,
“我曾经也是亚特兰政府军的一员,所以,我很欣赏你这种不怕死的悍勇性格。
“可是,悍勇,终究不可能成为解决问题的最佳方式。
“你知道蒙克.霍华德现在在哪里吗?你知道你这样盲目跟踪刀疤的行为,如果是被榴莲那种师夷派水果帮的虫捉去了,会是什么后果吗?
“蒙克.霍华德是水果帮死保的虫,如果不是你今晚走运,被我兵器帮扣下来,如果今晚带走你的是榴莲,甚至是山竹,那么,此时此刻,你已经见到你的莱格殿下了。”
岚望舒垂着眼,眼珠来回转动着,迅速把干将的话里的几个词,在脑海中过一遍——
水果帮、兵器帮、榴莲、山竹……
从这些半真半假的信息中,他很快摸清楚了一条脉络——
也就是说,PTG 的师夷派内部,分成两大阵营,水果帮和兵器帮,这两个阵营是对立的,而蒙克.霍华德,是隶属于水果帮这个阵营的。
再结合之前刀疤和那打手的对话,看起来,蒙克.霍华德,已经在水果帮的护送下,成功进入了一个叫废墟的地方。
而那个叫废墟的地方,是刀疤这样的低级别的 PTG 成员,根本没有资格进入的。
所以,想要进一步追查蒙克.霍华德的下落,想要往真相靠近,就必须想办法,进入这个叫废墟的地方……
当然,这样的想法,岚望舒是必定不可能告诉对面的雄虫的。
而干将看着岚望舒那副心思百转的模样,主动问道:
“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尽管说出来。”
岚望舒抬起头,看向干将,努力扮演着蓝小舒这个衷心为主的死士的角色: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说的话?如果蒙克.霍华德是你口中的那个水果帮的虫,而你的……兵器帮……和他的行动没有任何关系,那么,为什么,你们还要费力把刀疤从拘留所里捞出来?
“你们现在这样的行为,难道不是在救刀疤,从而替蒙克.霍华德掩藏行踪吗?”
闻言,干将静静看了岚望舒一阵,然后笑起来,
“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我不是在救刀疤,我只是不想刀疤的那腥臭的烂摊子,影响到我的地盘的干净。
“刀疤的死活,我根本不关心,可是,他因为在零度酒吧闹事被抓,那我就必须要管。
“零度酒吧,是师夷派最重要的接头地点,是兵器帮,是我干将,罩着的地盘。
“只要是师夷派的成员,在零度酒吧进行任何交接,信息都是绝对安全的,这是我干将给出的承诺,我不可能让刀疤那么一个蠢货,把我的金字招牌砸了。
“所以,刀疤可以被抓,也可以死,但是,刀疤在零度酒吧给出去的信息,必须是安全的。
“我保护的,不是刀疤,更不是蒙克.霍华德,而是他们在零度酒吧交换的信息。”
干将说完这些,停下来,注视着对面雄虫的神情,他从那年轻雄虫的脸上,可以明显看出来,对方是相信了他的话的。
这时,就听岚望舒开口: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如果,信息对你而言,这么重要,我现在听到的这些信息,是不是足够你们杀我十次了?”
“哈哈哈,”干将闻言,笑起来,“如果是放在以前,的确如此,不过,我刚才说过了,我很欣赏你。
“一只雄虫,又是这么年轻,长得这么好看的雄虫,像你这样的虫,在亚特兰,想要过衣食无忧醉生梦死的生活,实在太简单了。
“可是,你却为了自己心中坚持的东西,愿意不顾性命地跑来西北,这份胆识和追求,是我所看中的。”
干将说着,从沙发上缓缓站起身,走到岚望舒面前去,
“所以,我不会杀你,相反,我想帮你。
“你想找蒙克.霍华德,还有他背后,跟他里应外合混进皇室贵族圈子里去的水果帮,去算账,仅凭你一只虫,肯定是不可能完成的。
“但是,如果有我出手相助,那这件事,会变得易如反掌。”
岚望舒眉头紧紧拧着,他身体仍旧因为疼痛而有些颤抖,声音也微微有些嘶哑,
“为什么……要帮我?”
干将直白地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因为,我也想干掉水果帮。”
岚望舒:“你想……拿我当刀?”
干将笑起来,“你可以这么理解,也可以觉得我是在借刀杀虫,反正不管怎样,你都是我想要的那把刀。
“我们是兵器帮,你如果愿意成为我的刀,帮我做事,自然,也就是我们帮派的一员了,成为我们的一员,不论你之前做过什么,是什么身份,我们都会既往不咎,我们会竭尽所能,帮助你达成所愿。”
岚望舒微微垂着的琥珀色眼瞳,这时缓慢地抬起来,直直地望向干将的双眼,
“你想,让我做什么?”
对于岚望舒的果决,干将眼中流露出赞赏和欣慰的神色,
“首先,我需要你向我证明,你是一把值得我花费心血的好刀。”
他笑着抬起手,朝岚望舒送过去一张悬浮光屏。
那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报名页面,页面的标题写着——
[地下机甲格斗场.第8届西北大赛.报名通道]
岚望舒正要将那页面中的详细信息浏览一遍,这时,干将已经抬起手指,靠精神力将岚望舒手环上的芯片送到页面下方的扫描处。
嘀的一声,岚望舒的身份芯片信息,被录入到报名通道中去。
“这是师夷派每年都会举办的一场比赛,名为格斗赛,其实,是一场单纯的力量和精神力的比拼。
“比赛的冠军,会获得一枚金钥匙。
“那枚金钥匙,可以打开一扇特殊的舱门,那道舱门背后,就是蒙克.霍华德,还有他的同伙,藏身的地方。
“我需要你,以兵器帮的名义,参加这场比赛,拿到冠军。
“然后,你带着金钥匙来找我,我带你去那处特殊的舱门。”
说完这些,干将一挥手,将那报名页面直接收进岚望舒的光脑账号里去,然后问:
“明白了吗?”
岚望舒收起自己的手环,缓缓点头,“好。”
干将重新露出满意的笑容,他抬起手,招呼自己的属下进来,然后对岚望舒说:
“小舒,从现在开始,去我给你安排的训练基地,好好休息,专心训练。
“比赛在一周之后开始,我相信以你的精神力等级,想要夺冠,并不难。
“祝你好运。”
*
岚望舒重新被蒙上眼睛,戴上镣铐,坐进一架飞行器中,送往干将口中的训练基地。
一路上,他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只能听到头顶螺旋桨的声音,和身边呼呼风声。
他的脖颈上,仍旧佩戴着精神力屏蔽器。
岚望舒现在已经慢慢适应了屏蔽器带来的剧烈的头痛。
回想刚才去四季酒店顶层,和干将见面的情形,岚望舒其实是有些庆幸自己刚才戴着这屏蔽器的。
他不是芯片里显示的那个从小被当作死士训练长大的蓝小舒,自然也不可能拥有死士那样视死如归的坚韧性格。
他刚才倏然□□将的那批打手捉住,送上顶层时,内心是十分慌乱的,那时候,他的一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但好在,这些表象,尽数被精神力屏蔽项圈带来的疼痛,掩盖住了,这才没有引起干将的怀疑,最终蒙混过关。
此时陷入黑暗中,岚望舒靠在飞行器的客舱座椅上,回忆着刚才从干将那里拿到的信息,在心底梳理着——
干将想要让他参加的这场格斗赛,冠军拿到的那把金钥匙,无疑,就是进入废墟的通行证了。
而干将所谓的舱门,想必就是废墟的入口。
金钥匙,会分发给精神力等级足够高的 PTG 成员,而废墟入口,则掌控在师夷派内部,几个头目的手上。
岚望舒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赢下那场格斗赛,拿到金钥匙,让干将带了他去舱门处,进入废墟。
之后,他将要接触到的,必定是师夷派,乃至整个 PTG,最核心的秘密。
只是,废墟之内,会有他想要的真相吗?
第69章
黑暗中, 伴随着耳边的白噪声,岚望舒思绪翻涌。
他将刚才和干将的谈话中,每一个细节, 都过一遍, 总觉得, 有些奇怪的地方,被他忽视了。
他闭着眼,又将那间顶层套房里的陈设全部回忆一遍,包括——房顶的装饰灯掩饰下的屏蔽器, 桌上摆的烟盒、玻璃酒瓶和三个酒杯,卧室隐约透出来的凌乱的床铺,沐浴露香气掩盖下的奇怪味道……
……奇怪味道?
岚望舒的双眸猛然睁开。
是了, 是那股气味。
不,不是气味,是信息素的味道——一股甜腻的草莓的香味。
那股草莓香味, 他在其他地方闻到过——在龙芯区公安局大门外, 那只和刀疤雄起了冲突的雌虫,在凑近到岚望舒身边,递给他那张电子名片的时候, 脖颈后面散发出来的,就是那一股甜腻的草莓味。
刚才,干将在和岚望舒见面之前,正和那雌虫,在隔壁的床上,做那种事……
意识到这一点, 岚望舒被镣铐束缚住的手腕,不自觉转动着, 手指轻轻抚摸上自己的手环。
在他的手环里,还存着那雌虫给他的那张电子名片的信息。
而同一时间,四季酒店顶层套房里,干将重新坐回沙发里,端起酒杯,视线放空地看向玻璃幕墙中倒映出的自己的样子。
接着,他鼻息微微抽动,双眼危险地眯起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玫瑰味?”
他调出手环里那个叫[草莓]的联系方式,拨了通电话出去,
“回四季酒店来。”
叫草莓的雌虫冷哼一声,“刚才不是你赶我走的,怎么,这么快又想我了?”
干将没理会草莓的话,只冷冷说:“给你半小时。”
听到干将那颐指气使的语气,草莓气笑了,“干将,我们两个的关系,不过是你花钱,在上面,我拿钱,在下面,这么简单而已。
“你不会觉得和我上过几次床,就可以把我当成你那些下属一样,呼来喝去吧?”
干将的声音变得越发冰冷,“你过不过来?”
草莓冷笑,“老子不伺候!”
说罢,直接挂断了电话。
干将听着电话里的忙音,目光冷得想要将周遭的一切都冻住,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草莓挂断电话后,怔怔坐在沙发里,端起酒杯,啜饮一口,心绪不宁地,陈酿的好酒也喝不出原本的香气了,又讪讪然将酒杯放下。
刚才电话里,干将的语气,比平时还要冷上几分,草莓预感他正因为什么事情在发怒,这个节骨眼,自己最好是离得越远越好,以免被对方那坏脾气误伤。
他最终没有开干将的飞行器,只开了自己的飞行器离开,所以并不担心干将通过飞行器的定位系统查到他的位置。
而他现在,不在别处,就在干将的私宅里。
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草莓赌干将灯下黑,不可能想到他嘴上拒绝了,实际上却乖乖守在这处私宅。
可虽说是这样合计着,不知为何,草莓躺在客厅宽敞的沙发里,眼皮却总是不受控制地狂跳。
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独自在这安静地可怕的宅子里坐了许久,最终,草莓有些受不住这怪异的不安感觉,放下酒杯,站起身,拿起挂在玄关处的外套,准备换鞋离开。
这时,门被打开了。
干将冷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看到干将那张棱角突出的脸,逆着走廊的灯光,出现在自己面前,草莓心头一沉,不自觉朝后退了两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不待对方回答,草莓立即明白了什么,他调出手环里的防追踪系统,拧着眉,冷声质问:“你在我的账号里装了定位器?!”
看到手环屏幕上跳出来的红色警示语,草莓愤怒地抬头,看向对面的雄虫,
“你有病……咳咳咳!”
他一句话刚讲出口,干将不由分说,冲上前来,抬起手,死死掐住他的喉咙,将他用力掼在墙上。
窒息的感觉瞬间将草莓笼罩住,他脸憋得通红,抬起手,用力掰着干将嵌进他颈部皮肉里的手指,喉咙里漏出嘶哑的声音:
“放……放手!”
干将像一只被激怒的野兽,根本不理会手中雌虫的挣扎,手指越收越紧。
草莓闭上眼,不再挣扎,努力调动精神力,操控着旁边一个盛放钥匙的金属托盘,猛地朝干将头上砸过去。
干将下意识弯腰,仰着头躲开那金属托盘的迎面攻击,却也因为躲避的动作,放松了手上的钳制。
草莓趁机,用尽力气扭动着身体,从干将手中挣脱出来。
他剧烈地喘息着,退至门口的角落里,抽出腰间的一把袖珍□□,枪口直指干将的胸膛:
“你他妈发什么疯!”
干将站在原地,丝毫没有因为被枪口指着而出现任何慌乱的神色,只冷冷说:
“你来找我之前,跟那个姓蓝的雄虫上床了?
“你去过零度酒吧?刀疤就是因为你才进去的?刚才在酒店里,为什么一个字也没跟我提?”
干将很难说,他到底是对哪一件事更生气,草莓跟姓蓝的那小子上床,还是草莓把刀疤弄进拘留所去却瞒着他。
从造成的后果来看,干将应该为后者而发怒,可是事实是,他现在更在意的,是草莓勾搭上了一只长得非常漂亮、精神力又特别高的雄虫,这件事。
明白了干将发怒的原因,草莓反倒不像刚才那么慌乱了,他冷哼一声,没有回答干将的问题,转而说:
“我有什么义务告诉你?我不是你们兵器帮的,更不是你可以呼来喝去的那帮虫,我直接和大老板对话,你,没资格管我的事。”
干将心底的怒气,烧得更旺盛了,“我说过,你现在,只能有我一只雄虫,可你在接到我的电话之后,还去勾搭其他的雄虫!”
听到干将的话,草莓愣了片刻。
他以为干将的愤怒,主要是源于他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零度酒吧的事,毕竟,干将一向最在乎的,都是酒吧里的有关 PTG 的信息。
可是,现在听起来,怎么干将此刻的怒火,更多的,居然是源于对一只漂亮雄虫的妒忌?
想到这里,草莓笑出声来。
那笑声里,满是不屑和嘲讽。
堂堂干将,师夷派兵器帮二把手,像个居家小雄虫那样,在他面前,玩起了恋爱脑那一套?
“呵呵,真是稀奇,”草莓的脸上,写满鄙夷,“我勾搭哪只雄虫,关你屁事?
“你不会真以为,你跟我上过几次床,就是我的雄主了吧?
“干将,别天真了。
“你不会真以为是你挑中了我吧?我告诉你,除了大老板,没有虫可以挑拣我,只有我选择你们的份。
“如果我自己不愿意,不要说你这种级别了,就是山竹,甚至是湛卢,我都不会放在眼里。
“我同意跟你在一起,不过是看中你在床上那股耕牛般的蛮力罢了,你不要太看得起自己。”
草莓的这一番话,伤害性不大,但是侮辱性却极强。
在干将明显地表现出对他超过普通床伴的占有欲之后,草莓却明确地暗示,干将在他眼中,和一根高级按|摩|棒没有任何区别。
这样的刺激,对干将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他眼角和唇角开始剧烈抽动,目眦欲裂地等着草莓,一股可怕的杀气,从他周身散发出来,充斥在整个房间里。
感觉到周围所有处于星源网络覆盖中的物品都开始颤动着,发出碰撞声响,草莓心中暗道不妙,他好像讲得过火,真的把对面惹毛了。
可就算心里有些慌乱,草莓却不愿意在嘴上落了下风,他依旧摆出一副高冷的模样,说:
“我的精神力和你一样,也是 S-,如果真的动手,你未必能打的过我。
“而且,我在师夷派的级别,比你高,你如果真的伤到我,是什么后果,你应该很清楚。”
听到草莓的这番话,干将心中的怒气,更盛了,他非但没有因为对方的威胁而收敛精神力,反倒将精神力更加凶悍地释放出来。
在对方精神力压迫下,草莓头顶的触角开始不安地颤动起来。
他确实和干将拥有一样等级的精神力,达到这个级别的精神力的虫,整个师夷派只有四个。
可是,这里毕竟是干将的私宅,在对方的地盘上,草莓很难保证,对方会不会出阴险。
所以,好汉不吃眼前亏,草莓决定,走为上策。
他连鞋也顾不上换了,直接穿着拖鞋,推后一步,一边试图靠精神力把门锁打开,一边掉头就往门外冲。
然而,咔哒一声,门锁在他面前死死地锁住了。
草莓试着用精神力开了一次,又抬手攥着门把手扯了两次,都没能成功,最终愤愤然转头,
“你到底想怎么……咳咳!”
草莓话讲到一半,一根金属条带倏然被甩到他面前,瞬间收束在他脖颈上,形成精神力屏蔽项圈。
脖颈处的窒息感和头顶的剧痛,让草莓瞬间四肢瘫软,倒在地上,他猛地抬头,双目赤红地瞪向面前的雄虫,嘶吼:
“干将!你疯了!”
而就在干将发疯的时候,他的手环上,传来一条师夷派内部加密消息。
消息来自[湛卢],标题中用了最高级别的红色警示代码,内容,只有简单两句话——
[你刚才登陆内阁加密平台,调查的那个叫蓝小舒的账号,信息是假的]
[他并非禁军的死士,而是来自,特使团]
第70章
师夷派内部, 可以和大老板直接对话的,有四只虫,分别是——前任水果帮头目草莓, 现任水果帮头目山竹, 兵器帮头目湛卢, 兵器帮二号头目干将。
这四只虫的精神力等级,都达到了 S- 级别,而四只虫里,唯一有资格面见大老板, 也是唯一知道大老板真实身份的,只有一只虫——湛卢。
几乎所有 PTG 的虫,不管是毁灭派, 还是师夷派内部,都以为湛卢这样级别的虫,会常年生活在废墟里, 可是, 实际上,他的居住和生活地址,却是在首都星。
没有任何一只师夷派的虫, 会相信,大老板最亲信的一只虫,每一天,却像亚特兰最普通的白领阶层那样,挤过早高峰的车流,来到某个闹市区, 进入某栋写字楼顶层,坐进自己的工位上, 对着电脑屏幕,做着烦琐冗长的材料整理工作。
而干将给他发来调用内阁权限账号的申请时,湛卢正在办公室加班,所以才能那么快给干将发了动态密钥过去。
那时候,湛卢正忙于整理第二天各部门要向上司汇报的周报材料,根本无暇他顾,发完动态密钥,就直接关闭了和干将的对话框。
然而,到了深夜,待到湛卢终于忙完手头的工作,回想起刚才干将发来的申请,他忍不住多留了个心眼,重新用那个账号登录到内阁加密平台上去,看到干将刚才查阅的那个叫[蓝小舒]的账户的信息,眉头皱起来。
和干将这样从军队里出来的五大三粗的虫不同,湛卢是有着许多年的和数据以及各种汇报材料打交道的经验的,这让他在第一时间,就对这个信息极为模糊的账号的真实性,产生了怀疑。
所以,湛卢将内阁最近这段时间新录入的账户信息调出来,逐条检查,最终,在两周前的某个批次里,看到了[蓝小舒]的编号。
一个从小被禁军培养起来的死士,他的账户信息,为什么会在两周前,才刚录入内阁的系统里去?
带着这样的疑问,湛卢把那同一天的新录入账户全部浏览一遍,发现从编号来看,这天录入的数据,被大批量地删减了。
湛卢心思一动,觉得这事必定不简单。
干将是他的直接下属,如果这事真的有问题,捅了娄子,那湛卢必定脱不开关系。
刚才,他应该先问清楚,再把密钥发给干将的。
这样的疏忽,不应该出现在他这里,可既然已经发生了,湛卢就要想尽一切办法弥补。
所以,湛卢悄悄将大老板登陆在他的电脑上的私虫账号调出来,借助大老板的权限,登录到内阁最核心的系统后台去。
这当然是违规的,大老板的私虫账号,绝不是他能够随意使用的,哪怕他是大老板最亲信的虫,也不可以。
但为了弥补刚才的疏忽,湛卢必须冒险做一些无伤大雅的违规的事。
他借助大老板的私虫账户,顺利地恢复了那几条录入内阁系统后又被删除的账户信息。
然后,湛卢看到,这所有被删除的账户信息,全部来自同一个新成立的组织——特使团。
得到这个信息的一瞬间,湛卢立即给干将发了加密消息过去。
然而,这样重要的消息,对面却是迟迟没有给他回复。
此时的干将,自然是无暇查看自己手环里的消息的。
他正在自己的私宅里,和草莓激烈地纠缠着。
草莓因为脖颈上精神力屏蔽器造成的痛苦,而跪在地上,身体痛苦地蜷缩着。
他双眼通红地看向干将,喘息着,试图和对方讲道理:
“干将……我……我是大老板的虫……你……你现在这样……大老板追究下来……你……你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你……把我放了,今晚的事……我保证不说出去,我们……一笔勾销,怎样?”
干将闻言,冷哼一声,将脚边那把掉落的袖珍□□一脚踢开,提了提腿上的西裤,蹲下来,抬起手,掌住草莓的下巴,将他上半身提起来,
“现在要跟我一笔勾销,刚才那股嚣张气焰去哪了?
“你保证不说?你惯会耍心眼,我凭什么信你?
“你想跟我一笔勾销?好啊,等老子爽够了,玩腻了,我就跟你一笔勾销!”
干将说罢,手臂上肌肉倏忽虬结起来,用力一拧,将面前的雌虫掼在地上,欺身压上去,另一只手不由分说放在雌虫裤腰上开始撕扯。
草莓慌乱地抬手攥住他手腕,想要阻止,奈何佩戴着精神力屏蔽项圈,身上根本没有力气,只能惊慌失措地哑着嗓子喊:
“你他妈疯了!放手!”
话音未落,就听撕拉一声,轻薄的布料在干将手中被撕扯开。
嗞嗞——
手环上这时传来不间断的震动声。
干将不耐烦地瞥一眼来点提示,看到[湛卢]两个字,才慌张地将身下的雌虫松开了,站起身,走去角落接电话。
刚按下接通键,背后传来草莓扯着嗓子的喊声:
“湛卢!救——”
他刚喊出两个字,干将立即挂断电话,转身便隔空取了只口球塞在他嘴里,又一抬手,直接靠精神力将他拖去床上,用电子镣铐锁在床头。
“老实点!否则你这辈子也别想走出这扇门!”
干将撂下这句狠话,拿上钥匙,直接出门,坐上飞行器,这才给湛卢回了电话过去。
“刚才什么动静?”
湛卢沉声问。
“没什么,”干将面不改色地说,“买的小鸭子,有点不听话。”
湛卢刚才只隐约从听筒里听到一个模糊的“湛”字,此刻根本无暇深究,只说:“你收到我给你发的消息没有?”
干将眉头皱起来,“……什么消息?”
湛卢有些无力地叹息出声,但仍旧耐着性子说:“那个蓝小舒,身份有问题,尽快处理掉,别惹出什么大乱子了。
“特使团在龙首星这段时间,你跟整个兵器帮,都消停些,别节外生枝。”
干将闻言,眉眼立即冷下来,顷刻间明白发生什么事了,只咬紧牙关,沉声回:“明白了,我会处理好的,放心。”
*
耳边的螺旋桨声,逐渐停歇,紧接着,是一声闷响。
岚望舒乘坐的飞行器,降落了。
身边立即有雌虫上前来,帮他将安全带解开,然后捉着他的手臂,将他从飞行器上带下去。
这批负责护送他的雌虫,看起来只是最低级的打手,一路上,岚望舒曾经试图和他们沟通,但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脚下踩着坑坑洼洼的路面,岚望舒被蒙着眼,一路趔趄着往前走。
大约走了三百步的距离后,他们停下来。
“到了,把他眼罩摘下来。”
一只雌虫的声音冷冷传来。
紧接着,岚望舒眼睛上的黑布被摘掉。
他眯起眼,适应了一阵,逐渐看清了周围的情况。
这里的光线昏暗,脚下是泥泞的黄土地,周围尽是废弃的锈迹斑斑的车辆、飞行器、船只,以及各种大大小小的零部件,还有……很多垃圾。
在岚望舒正前方,是一片巨大的凹陷的泥土坑,在那大坑里,堆放着无数的废弃物。
岚望舒几乎是在看清周围环境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
这不是什么训练基地,这是……一处废弃的垃圾填埋场。
他心头一紧,转头看向身边的打手雌虫,
“这是什么地方?”
那打手雌虫这时终于开口,冷笑一声,“死到临头了,不该问的问题,就不要问了。”
一瞬间,岚望舒猜到,他的身份,恐怕不知什么原因,暴露了。
他努力让自己不要慌乱,冷静下来,用余光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寻找逃生的可能。
同时,他嘴上问着:
“我是干将新招募进来的,是要去参加地下格斗赛的,你们不带我去训练基地,却擅自把我领来这里,不怕承担后果吗?”
那打手雌虫闻言,露出越发不屑的笑容,
“后果?什么后果?我不妨让你死得明白一点,告诉你,就是干将吩咐我们,把你带到这里来,然后……”
打手雌虫抬起手,手掌在自己喉咙处横着比划一下,龇牙咧嘴地说:“做、掉、你。”
“为什么?”
岚望舒嘴上问着,心里,却根本不在乎答案了,因为他绝望地发现,这处废弃的垃圾填埋场,极其荒凉。
荒凉到没有任何虫靠近,荒凉到,他的手环上的紧急通话装置,也处于无信号状态。
这应该是兵器帮专门用来处理尸|体的地方。
要从这里逃离,如果是以前的岚望舒,或许还有可能,但是现在……
他垂下头,余光瞥见颈部那项圈散发的冰冷的金属光泽,感到万分无力。
打手雌虫显然没打算回答岚望舒的问题,他从腰间取出一支□□,拿戴着消声器的枪口,指了指岚望舒的额头,歪着头,冷笑道:
“临死前,给你三秒钟,有什么想说的,赶紧说出来吧。”
岚望舒努力平复着呼吸,试着让自己的心跳不要那么剧烈,他拼尽全力,想要冲破脖颈处的精神力屏蔽项圈的束缚,想要像以前那样,靠精神力去夺取面前雌虫的□□的控制权。
然而,失败了。
“我要和干将聊——”
岚望舒刚开了个头,脸上便被枪托重重地击打。
对方是使蛮力,下了死手的,枪托抡在岚望舒脸上,顷刻便见了血,他原本就因为屏蔽项圈的原因,四肢酸软,此刻更是直接被打得朝前跪倒下去。
“你算个什么东西,一只死虫了,你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再跟干将聊?”
那雌虫说着,抬起下巴,示意自己的手下,
“把他给我提起来。”
立即有两名雌虫上前去,一左一右架着岚望舒手臂,将他提起来。
那为首的打手雌虫,这时走上前来,站在岚望舒身后,举起枪,枪口死死地抵上岚望舒后脑勺。
感觉到脑后那枪口冰冷坚硬的触感,没办法利用自己隐藏的身份去喊救兵,没办法使用自己最大的王牌——精神力。
岚望舒盯着面前那巨大的凹坑,头一次,觉得自己离死亡,是这么近。
岚望舒垂着头,定定望向面前巨大的凹坑里,那些锈迹斑斑的废铜烂铁,还有沾满泥土灰尘的塑料瓶和垃圾袋。
如果背后那枪杆里的子弹,最终射入他的头颅,那么他将跌落至面前的凹坑中,被西北的黄沙掩埋,和那些废铜烂铁、瓶瓶罐罐,没有任何区别。
……
为首的打手雌虫,此时站在岚望舒身后,举着枪,看着面前那雄虫略显清瘦的背影。
打手雌虫,显然是做过很多次这样的刽子手的工作了,这废弃的垃圾填满场,他熟悉到闭着眼睛也能摸过来,在那凹坑里,不知掩藏了多少具在他的枪口下化成的白骨。
可是,打手雌虫看着眼前的雄虫,那原本麻木的心,竟然还是出现了一丝触动。
他今晚要杀的这只雄虫,实在漂亮,是他这土生土长的西北星群的雌虫,从来不曾见过的惊艳长相。
这样一只好看的雄虫,被他的手下死死制住,被脖颈上的项圈困住,挣扎着,颤抖着……
这样一副画面,就好像,一只不幸落入蛛网中的蝴蝶,做着濒死挣扎,徒劳,却异常凄美。
打手雌虫一侧的唇角高高地扬起来,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枪,退后一步,歪着头,尽情地欣赏着这副画面。
他喜欢看到同类在自己手中死亡的过程,面前这只漂亮的雄虫的死亡,又让他加倍地沉迷。
刻在打手骨子里的暴戾天性和破坏欲,让他在看到面前雌虫的颤抖挣扎和恐惧时,内心被极大地满足。
他想要尽可能地延长自己的快|感,所以,他收起戴着消声器的□□,弯下腰,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冰冷的匕首。
他不想将面前的雄虫一枪毙命了,他想要用最原始的方式,解决那雄虫的性命。
他想要看到鲜红的血液从那雄虫纤细的脖颈处飙出来的样子,想要看到对方在地上抽搐颤抖,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无法动弹的样子。
就像困在蛛网上的蝴蝶一样。
……
岚望舒不知道身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抵在他脑后的枪口,倏然松开,之后便没了动静。
岚望舒闭上双眼,任由黑暗笼罩住自己。
他将全部的注意,尽数转移到自己头顶的那对触角上去,模糊肉|体的感知,进而放大精神力的感知。
他不能以这种方式死去。
他不会以这种方式死去……